金門藝文拾零.拾壹──關於林釬(下)
除了為康爾韞父母所撰「明贈奉直大夫戶部員外郎止軒康先生暨配封太宜人洪氏合葬誌銘」,林釬還有另一篇墓誌銘,其刻石原物依然存世。現今大陸雲霄縣博物館館長湯毓賢先生,曾於「漳州職業大學學報」2003年第4期發表「“明朝遺老”張士良研究──兼談“萬姓集團”與天地會起源」一文;此文第五節中抄錄整理了林釬於崇禎七年(乙亥,1635)時,為張士良之岳父所撰「明待贈誠齋莊公墓誌銘」全貌。關於此件墓誌銘刻石的來歷與型制,湯文中云係「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從馬鋪鄉政府徵集而來」,嗣後藏於雲霄縣博物館;此刻石質地為青石,「高0.85米 ,寬0.43米 ,厚0.05米 ,上端對削弧角,銘文雙面刻制,前後連貫,為筆力蒼勁的楷書」。因湯文中所錄全文,並沒有像康爾韞父母之墓誌銘石中有列出「篆額」、「書丹」者之名,因此這件「明待贈誠齋莊公墓誌銘」,諒便是依照林釬的手書鐫於石上,可視為其傳世手澤之一。湯館長文章中已對此墓誌銘全文作了標點斷句,其中亦無闕文,但筆者為審慎起見,還是藉由電子郵件與湯館長取得聯繫,蒙其慨助提供了此墓誌銘石之照片。筆者藉實物影像與湯館長文章所錄文字對勘,並略加註釋後,謹介紹於下。在此感謝湯館之協助。
關於請託林釬為其岳父撰寫墓誌銘的這位張士良,在康熙間所修、光緒年間重刊本「平和縣志」卷之九「人物」部份有為其立傳:「張士良,號起南,萬曆己未(四十七年,西元1619)進士,初授貴池令,後尹太和。分闈取士,江右(江西)稱服,陞戶部郎中,出守寧波。時倭寇為患,士良既蒞任,措餉調兵,設法備禦,郡以寧謐。至雪浮屍之冤、剖孝婦之獄,尤多異政焉。」光緒三年刻本「漳州府志」卷之十七「選舉二」部份,另有記張士良官至「河南副使」。據湯館長文中所考,張士良係於崇禎三年至六年間出任寧波府知府、七年遷任河南按察司副使兼大梁兵備道,但旋即於同年夏秋間辭官歸里,後卒於康熙三年(西元1664),得年87歲。在湯館長文中,尚述及張士良與清初抗清勢力間的關聯;但這非筆者所留意者,就不多提了。據林釬所撰這篇墓誌銘中提及,他與張士良曾一同「讀書莊公之家」。張士良「從其兄問業於公之族」,因而被「誠齋莊公」賞識、將女兒許配給他;這位岳父大人生時得見佳婿中舉中進士、卒時張士良已官至正五品之戶部郎中,足堪自喜矣。以張士良與林釬的長年交誼,必有與林釬間的詩文書信之作,但筆者遍尋不得其是否有著作傳世。至於「誠齋莊公」,因林釬在墓誌銘中未言其名,筆者在「平和縣志」等方志中,也找不到有行誼姓氏符合者的記載,僅能知其姓莊、號「誠齋」。此人一生大概,均載此墓誌銘中,文如下:
明待贈誠齋莊公墓誌銘
甲戌之夏,余奉旨歸養,里居就閒。越乙亥秋,蒙恩欽召。政在趨裝,而起南張年兄從平和來,以其岳父誠齋莊公行狀來屬余銘其墓。余昔曾同起南讀書莊公之家矣,知公莫若余,誼弗克辭。則姑捨其瑣節,美厥靈根曰:公之嗜學,勤也;治生,儉也;光前,孝也;裕後,慈也;擇婿,慧也;教人以善,忠也。備此六媺,亦足槩公之生平矣!
幼從叔祖習舉子業,治四聖之經。每應童子試輒優,數奇弗俊,愈益攻苦。蓋自穉齡到稀餘,窮年矻矻,手不停披,口不輟誦也。迄今鳳毛麟趾,籍籍有聲,國學郡邑庠,箕冶弓裘敢忘?厥自席先人豐殖之遺,闡揚而光大之。家累巨萬,而自奉不啻寒酸。布素疏茹,終身一日,曰:「使后世賢師吾儉」。自非天植其性,寧矯情以沽譽者?則公于纘緒啟佑間,亦兩無媿矣!異時起南從其兄問業於公之族。公從塵埃中物色之,面試兩蓻,遂定館甥。蓋自戊申歌采芹,壬子與余同登賢書,己未成進士,而公喜可知也,曰:「是無負吾相攸之鑒者也!」
和之俗,悍而好訟。諸凡鬩牆者、螳怒者、蠻觸者,日爭曲直于公前。公用溫語解譬之,輒改顏去,甚至感泣,為虞芮之讓。排難解紛,庶幾古太丘彥方之風焉。令公得竟讀書之志,其所豎立當在聖賢豪杰間。惜也!其以業儒老也!亢宗跨灶,責在後人,諸 君子勉之哉!
按狀:公先世,自靖之龜洋移居和之岩嶺。高曾而下,世有令德。父鄉飲大賓懋武公,母周氏,俱享遐齡。生公兄弟三人,公係震索。生于嘉靖二十七年己酉十二月初八 日亥時,卒于崇禎二年己巳九月廿三日 亥時,享壽八十有一。配朱氏,以公生之次年七月十九日 寅時(生),而亦以公卒之次年四月十五日 酉時卒,壽與公齊,稱純嘏云。子男五:長北雍學生毓秀,娶張氏;次毓俊,娶黃氏;三南雍學生蒞民,娶周氏;四北雍學生毓昌,娶生員李日盛女;五毓儲,娶曾氏。女三:長適盧魁黌;次適庠生曾尚澹;三適增廣生誥贈戶部郎中張具錦南士良,即余同年起南也。孫男十三:曰士科,郡庠生,娶朱氏;曰士第,娶國生郭子攀女;曰士偉,娶陳氏;毓秀出。曰元標,邑庠生,娶生員張作賓女,毓俊出。曰元極,邑庠生,娶周氏;曰元相,未聘;蒞民出。曰士高,聘生(員)葉有芝女,毓昌出。曰國禎,邑庠生,娶解元范方女;曰國鼎,娶何氏;曰國瑞、曰國祥、曰國奎、曰國璋,俱未聘;毓儲出。孫女十一:一適庠生吳瓊男國琠;一適恩薦徐有度男世貞;俱秀出。一適陳應奎,一適朱之璘,俱俊出。一許二守李宸詔男庠生開禧之子萃,一未許聘,蒞民出。一適李瑞,一贅國生曾萬男佐理,一許貢生陳學孝男瑜芳,俱昌出。一許知縣李登瀛男國生之子正蒞,一未許聘,俱儲出。曾孫八:士科出者五,曰老、曰彭、曰統、曰會、曰著。元極出者二,曰燦,聘郡學生阮亮天女,曰瑩,未聘。士第出者一,曰瓊,未聘。曾孫女四。振振繩繩,正采有艾也。
朱孺人宅兆未定,毓秀諸子先為公卜地于邑西南八十里馬鋪鳳仙墩,而卜日于今冬臘月廿六 之吉。公固夙精形家者言,余有以知公之快樂于茲土也,是宜繫之以銘。銘曰:
馬鬣之原,鳳崗之陽,佳氣蒼鬱,哲人徜徉。
善積餘慶,視履考祥,施于孫子,奕世彌昌。
賜進士及第禮部左侍郎兼侍讀學士奉旨欽召眷生林釬頓首拜撰
──本篇中人名及部份詞語,略釋於下:
甲戌之夏,余奉旨歸養,里居就閒。越乙亥秋,蒙恩欽召:甲戌,崇禎七年(西元1634)。林釬於崇禎七年奉准回鄉養親,次年秋天才又奉召回京,可見「金門志」卷十林釬傳記中稱其「七年,以枚卜與劉宗周同時召對文華殿……即日拜東閣大學士」的記載是錯誤的。據「明史.莊烈帝本紀」載,林釬是崇禎九年正月丁卯(十四)日才以禮部侍郎兼東閣大學士、同年六月乙亥日卒,成為「閣老」僅不到半年。
政在趨裝:政,正也,正。在,值。趨裝,當為整理行李、準備上路之意。
則姑捨其瑣節,美厥靈根曰:美厥靈根,語出漢代揚雄「太玄經(仿「易經」之作)卷第六」:「藏心于淵,美厥靈根」。靈根,道德、美德之意。句謂,不去縷敘瑣節小事,直接列舉誠齋公的各種美德。
光前,孝也;裕後,慈也:光前,為祖先增光,這是孝道的實踐。裕後,造福後人,這是慈愛的表現。
教人以善,忠也:語出「孟子.滕文公上」:「分人以財謂之惠,教人以善謂之忠,為天下得人者謂之仁。」宋人王應麟所作「三字經」,其中有「揚名聲,顯父母,光于前,裕於後」之句。
備此六媺,亦足槩公之生平矣:媺,美、善。六媺,即上句所言勤、儉、孝、慈、慧、忠。句謂,只要列出這六種美德,便足以概括誠齋公的生平了。
四聖之經:即四書。「論語」為孔子及其弟子言行錄。「孟子」為孟子及其弟子言行錄。「大學」,相傳係曾子作,朱熹章句認為其中「經一章」係曾子傳述孔子之言、「傳十章」則係曾子門人記曾子之意。「中庸」,舊時相傳係孔子之孫子思(孔伋)所作。
每應童子試輒優,數奇弗俊,愈益攻苦:童子試,明代欲進入官學與正式參加科舉考試前所需通過的資格考試,包括縣試、府試與院試(由學政主持)三階段,院試合格後稱「秀才」。誠齋公每次參加童子試都列優等,但接下來就運氣不佳,無法取得功名;因而更加努力用功。
蓋自穉齡到稀餘:穉齡,少小之年紀。稀,當指七十歲,俗云「人生七十古來稀」。餘,零之意。稀餘,謂七十餘歲。
手不停披:披,翻書。
迄今鳳毛麟趾,籍籍有聲:鳳毛,典出「世說新語.容止」,王導的第五子王劭長得很俊美、風姿有如其父,桓溫見了不禁說道「大奴(指王劭)固自有鳳毛。」,後遂通稱人子才似其父者為「鳳毛」。麟趾,指「詩經.國風.召南」中「麟之趾」篇,係讚美公侯子孫眾多之詩。誠齋公雖自己未得功名,但其終身勤學不怠,兒孫們也以父祖為榜樣,多人進入縣學府學乃至國子監就讀,家聲甚籍。
箕冶弓裘敢忘:箕冶弓裘,典出「禮記.學記」之語,「良冶之子,必學為裘;良弓之子,必學為箕。」意謂其父擅長何事,其子也就會跟著學樣。誠齋公之子孫有多人入學,乃仿效其父其祖勤學之故。
厥自席先人豐殖之遺:席,憑藉之意。豐殖,謂豐茂、富足。謂誠齋公諸子孫承襲其勤學氛圍的陶冶下,因而能更進一步朝高等學府邁進。
自非天植其性,寧矯情以沽譽者:謂誠齋公的儉樸是純出天性,不是矯情裝佯想博得他人讚譽。
則公于纘緒啟佑間,亦兩無媿矣:纘緒,繼承世業之意。啟佑,原出「孟子.滕文公下」孟子所引已失傳之「尚書」經文:「丕顯哉,文王謨!丕承哉,武王烈!佑啟我後人,咸以正無缺。」佑,助之意。啟,開、導,啟發引領之意。其後古人造「偽古文尚書」時,將孟子所引之語納入雜湊而成的「君牙」篇中,就被改成了「丕顯哉,文王謨!丕承哉,武王烈!啟佑我後人,咸以正罔缺。」纘緒啟佑,猶言「承先啟後」,句謂誠齋公在這兩方面是無愧於先祖、也無愧於子孫的。
面試兩蓻,遂定館甥:兩蓻,指「制藝(義)」、八股文。明代鄉、會試均分三場,第一場考「四書義」與「五經義」,合稱「兩藝」;誠齋公以出題考試方式測驗張士良的學識才力、要掂掂他的斤兩。館甥,女婿之謂。出「孟子.萬章下」:「舜尚見帝(堯),帝館甥於貳室。」「爾雅.釋親第四」:「妻之夫為外舅」,故岳父可稱婿為甥。
蓋自戊申歌采芹,壬子與余同登賢書,己未成進士:戊申,萬曆三十六年(1608)。采芹,出「詩經.泮水」:「思樂泮水,薄采其芹」;意謂進入縣學成為生員。壬子,萬曆四十年(1612),林釬與張士良同在此年成舉人。己未,萬曆四十七年(1619),張士良比林釬晚一科成進士。
是無負吾相攸之鑒者也:相攸,語出「詩經.大雅.韓奕」中「為韓姞相攸」之句。韓姞本係周宣王大臣蹶父之女,姞姓,嫁給韓侯後改稱韓姞。相,視,揀選。攸,適宜的地方(亦含人選之意)。蹶父曾遍歷諸國,為女兒擇婿時,認為嫁到韓國最好。句謂誠齋公得見張士良成為進士甚是欣喜,認為他沒有辜負當初擇其為婿的眼光。
和之俗,悍而好訟:平和縣當地的百姓民風強悍、又好打官司。
諸凡鬩牆者、螳怒者、蠻觸者,日爭曲直于公前:鬩牆,謂自家之內的爭鬥。螳怒,出「莊子.天地篇」:「猶螳螂之怒,臂以當車軼,則必不勝任矣。」謂平和縣民強悍好鬥,即便衝突中居弱勢的一方也不退縮,定要硬拼到底。蠻觸,典出「莊子.則陽篇」,住在一隻蝸牛左角上的蠻氏,與住在右角上的觸氏,兩國間常為爭地而發生戰爭;在此形容為了極小之事而生的爭端。整句謂,當鄉鄰有自家內吵架等等大小爭端,都會跑來要求誠齋公評評理講公道。
公用溫語解譬之,輒改顏去,甚至感泣,為虞芮之讓:虞芮之讓,見「史記.周本紀」、「詩經.大雅.緜」及「孔子家語.好生」。商朝末年時,虞、芮二國為邊境上的田地而爭訟多年,後來聽聞西伯(後來的周文王)是仁君,二國之 君便相偕前往周國,要請西伯評評理。二君進入周境,自郊外一直到宮廷,一路上所見百姓與臣子都是彼此禮讓、互不爭競;二君目睹此狀心生羞慚,於是也沒見到西伯就告退,回國後雙方也都不再爭奪那些田地,就空著成為閒田。句謂:誠齋公以善言溫語勸化爭端兩造,卒能使之彼等各退一步,和睦相處。
排難解紛,庶幾古太丘彥方之風焉:太丘,指東漢時人陳寔,曾為太丘長,在家鄉時常為鄰里評判曲直,凡來求其仲裁者,皆無怨而退。彥方,見「後漢書.獨行列傳」之王烈傳記。東漢時人王烈,字彥方,年輕時曾師事陳寔,以義行而聞名。其鄉鄰有爭訟不決者,常會相偕去請王烈講公道,但兩造常常是走到半路就裹足不前、或是到了可以望見王烈住所的距離便掉頭回家;因雙方都折服於王烈的德行、自慚形穢,沒臉為了自己的小心眼而去叨擾賢者。誠齋公為鄉鄰排難解紛,就如陳寔、王烈一般。
令公得竟讀書之志,其所豎立當在聖賢豪杰間:若使誠齋公得以遂其讀書求學之目標(登仕籍、為官治民施展抱負),則其能建立的功業諒可與聖賢豪傑比肩。
惜也!其以業儒老也:業儒,以儒學為業。誠齋公未能取得科舉資格,以一儒生終老;以其學識德行修養,未能有機會出仕治民,是很可惜的。
亢宗跨灶:亢宗,出「左傳.昭公元年」鄭國卿游吉之語:「吉不能亢身,焉能亢宗?」亢,本為保護、扞蔽之意,後世則以「亢宗」為光大門閭之謂。跨灶,出典說法不一,但意義皆謂子勝於父(晚輩勝前人)。
生公兄弟三人,公係震索:震索,長男。典出「周易.說卦」第十章:「震一索而得男,故謂之長男。」
稱純嘏云:純嘏,典出「詩經.大雅.卷阿」:「純嘏爾常矣」。純,大。嘏,獲得賜福。句謂誠齋公與其妻朱氏活到同樣年齡,被人認為是上天所賜的大福氣。
三適增廣生誥贈戶部郎中張具錦男士良,即余同年起南也:莊誠齋公的第三個女兒,嫁給張士良。按,在湯毓賢館長所撰「“明朝遺老”張士良研究──兼談“萬姓集團”與天地會起源」一文中,對張士良之父張具錦,曾節引道光間「平和縣志」之記載,云其「早入庠,家無長物」、「以講學明倫為己任,學者宗之」。筆者於此稍作些補充。據康熙間原修、光緒間重刊本「平和縣志」卷之九「人物」部份所立傳記:「張具錦,號誠軒,新安里菜莆人,刺史士良父也。蚤入邑庠,家無長物,然誠于事親,菽水承懽,一毫不茍。與從姪佐治同筆研(硯)者二十餘載,卒坎壈(坎坷、困窮)不遇。慨然曰:『吾雖不能光顯前人,猶可引掖後進。』因募建朱文公祠于西林,以講學明倫為己任,學者宗之。性剛介,不可干以私。族有爭產者,餽金求直(私下送錢給張具錦,希望他在爭產一事有所偏坦),麾却之,仍多方勸諭,卒得其平。故閭里有過,惟恐其知之也。院憲廉知懿德,請祀于鄉(入祀平和縣鄉賢祠)。」在林釬所撰這篇墓誌銘中,稱張具錦係「誥贈戶部郎中」;但在光緒三年刻本「漳州府志」卷之十八「選舉三.封贈」部份,卻是記「張具錦,以子士良貴,贈寧波知府。」──這是否是張士良辭官里居之後、朝廷對其父又曾有所追贈;抑或是方志修纂者以張士良官秩而揣想下筆,筆者就不知道了。要之,張士良之父號「誠軒」、而其岳父號「誠齋」;兩位長輩都以學問德行見重於鄉里、常為人排難解紛,也都是以未獲功名出仕機會的老儒終其一生,可說十分相似。莊公會擇張士良為婿,洵非偶然。
孫男十三……曰國禎,邑庠生,娶解元范方女……毓儲出。莊誠齋公的第五子莊毓儲生了位孫兒,其中居長的莊國禎是位邑庠生,娶了解元范方的女兒。據四庫本「福建通志」卷三十八、卷四十六載,范方字介卿,係天啟元年(西元1621)福建鄉試解元,出自同安縣縣學,本籍是長泰縣人。范方中舉後出任國子監助教,後陞為戶部主事,守北京御倉。當崇禎十七年李自成攻破北京時,范方被擒,流寇叫他打開倉庫,但范方拒絕曰:「斷吾頭足矣,倉不可啟。」因而慘遭殺害。死後被祀於長泰縣忠孝祠。
孫女十一……一適恩薦徐有度男世貞;俱秀出:莊誠齊公有十一位孫女,長子莊毓秀所生的有兩位,其中之一嫁給恩薦徐有度之子徐世貞。關於這位徐有度,在康熙間原修、光緒間重刊本「平和縣志」卷之八「選舉上.貢生」部份,有記其係「清寧里人,(天啟)元年選順慶府經歷」;該志卷之九「人物」部份,亦有為其立傳:「徐有度,字宗斐,博通經史,篤學不倦。萬曆甲寅(四十二年,西元1614)補弟子員,天啟初應恩選入京考銓,授順慶經歷,轉北京兵馬指揮,旋除廣東博羅縣尹。未行,會國變,李闖入京城。有度罵賊不屈,偽牛太師(筆者按:當係牛金星)加以酷刑,比死駡不絕口。僕葉參收其屍而葬之。」
一許二守李宸詔男庠生開禧之子萃……蒞民出:莊誠齊公的三子莊蒞民生了兩個女兒,其中之一嫁給府同知李宸詔的孫兒、庠生李開禧的兒子李萃。據康熙間原修、光緒重刊本「平和縣志」卷之九「人物」載,李宸詔,字于錫,別號對顏,萬曆廿八年(西元1600)年舉人,歷官浙江壽昌縣知縣(萬曆四十五年時出任)、湖廣隨州知州、浙江杭州府同知,最終因忤權貴而掛冠致仕,「在官在家,俱無憾清白云。」
一許知縣李登瀛男國生之子正蒞……俱儲出:莊誠齊公的五子莊毓儲也生了兩個女兒,其中之一嫁給知縣李的登瀛孫兒李正蒞。據康熙間原修、光緒重刊本「平和縣志」卷之九「人物」載,李登瀛,號丹菴,恩貢生(萬曆廿二年時)入都謁選,獲授廣東長寧縣知縣,在當地興學立政,有廉能名聲,惟不久便以親老歸養而致仕。縣志傳中又稱其「讀書過目成誦,弱冠遊泮,試屢冠軍」,連先進如高克正、蔣孟育、劉庭蕙等文壇領袖,都對他折節相待。惟其人似無著作傳世。
振振繩繩:語出「詩經.國風.螽斯」之首章及二章:「螽斯羽,詵詵兮,宜爾子孫振振兮。」、「螽斯羽,薨薨兮,宜爾子孫繩繩兮。」振振,眾多而興旺之意。繩繩,延續不斷。
視履考祥:視履考祥,語出「易經.履卦」之爻辭「上九,視履考祥,其旋元吉。」履,可解為過往行為或所處之地;意味只要過去積善行德,便可預料將來會有好福報(祥)。
施于孫子,奕世彌昌:施于孫子,語出「詩經.大雅.皇矣」:「既受帝祉,施于孫子。」,意為將上天賜給的福祉傳及於子子孫孫。奕世,累代。奕世彌昌,一代一代更加昌盛。
關於林釬所撰這篇「明待贈誠齋莊公墓誌銘」,筆者的介紹就如以上。要之,以林釬曾獲甲第與品秩,且宦途中又曾回鄉居住之經歷,在他歸閩期間,鄰近地區除了公家建設立碑記事之外,諒必有不少為顯揚尊親宗族者求其手筆;若能更廣泛尋覓泉漳一帶的家乘族譜,就可能還有機會發現林釬詩文,值得努力。
──除了前面這兩篇墓誌銘,近年間筆者尚有另得三篇林釬之文章,於下逐一介紹。
第一篇文章:「康山社重興義學記」,係萬曆四十八年時,林釬為龍溪縣進士林曾重興其家鄉「康山社」之義學而寫之記文。筆者會得知有此文之存在,是因在網路上見到大陸的林南中先生(漳州市政協文史研究員、漳州市薌城區政協文史研究員,也是福建省錢幣協會理事、漳州文史專家)所發表的「康山合寶樓」一文,其中有提到林釬寫的這篇文章,並引述了其中文句。由於林南中先生曾於民國105年來過金門,並於「南明史蹟與宗族文化學術論壇」會議上發表「南明鄭氏政權鑄錢考析」一文,筆者遂請金門縣宗族文化研究協會理事長葉鈞培老師幫忙,聯絡上林南中先生。隨後林南中先生慨予襄助,提供了清代同治年間所修「康山林氏族譜」中所錄林釬此文的照片,筆者才得以一睹全貌。在此謹向林、葉二位致謝。
按:林釬為其義學撰記之「康山社」,即今日漳州市薌城區芝山鎮康山村,位於漳州市九龍江西溪北岸。據林南中 先生「康山合寶樓」一文中介紹,合寶樓(又稱康山大寨)的建築中包括「康山林曾公官廳」,內中除存放萬曆己未(四十七年)進士林曾及 夫人、以及林曾之父母畫像,林曾的進士匾,官廳前院子內還有一塊「康山西義學」石碑。此碑高近兩公尺、寬約四十三公分 、厚約十二公分 ;正面刻有「康山西義學」五字,上款為「萬曆壬辰(廿年,西元1592)春元日吉」,下款為「賜進士知龍溪縣事臨海王士昌肇建」等字樣(按:林釬「康山社重興義學記」一文中云:「康山義學者,建於萬曆之十八年」;諒此義學興建之事始於萬曆十八年,至萬曆廿年方竣事,故此石碑立於萬曆廿年)。關於康山社義學之始興、荒廢與重興之歷程,在清代所修「龍溪縣志」與「漳州府志」中有一些相關記錄,筆者茲迻錄於下:
乾隆二十七年刻本「龍溪縣志」卷之四「學校.學田」部份:「康山社有官塘九十五畝,旁滋灌田魚利廣焉。及寺廢,入於豪右之手。縣令王士昌清查,仍據署府推官龍文明嚴覈,得課息四十金,計歲入額,貯公帑以贍貧士。郡守李日文為之記,今俱無存。以上載舊志。」
(筆者按:據光緒三年刻本「漳州府志」卷之十「秩官二」部份記載,李日文為江西撫州府金谿縣進士,萬曆二十三年來任知府。龍文明,據光緒三年刻本「漳州府志」卷之二十五「宦績二」載,係江西吉安府永新縣人,萬曆十七年成進士後來任漳州府推官,「敏練精明,愛民重士,署郡,建四門社學、立義倉、清屯政、核戎伍,政績甚著,六載,陞刑部主事,歷官山東副使。」)
乾隆二十七年刻本「龍溪縣志」卷之四「學校.社學」部份,「康山」下有記載:「先是社有水利塘,歲久為人所侵,明萬曆十八年知縣王士昌清復,建義學。四十八年,知府楊光翰脩。」
乾隆二十七年刻本「龍溪縣志」卷之六「水利」部份有記載:「康山塘,官塘也,周九十五畝,以滋灌溉,後為豪右所佔。明萬歷(曆)十八年,知縣王士昌清復,郡人蔣孟育為記。今塘復入於民。」
(筆者按:此處所提到的蔣孟育所為記文,即「恬菴遺稿」卷三十八所收錄的「王明府復水利建義學碑記」)
光緒三年刻本「漳州府志」卷之七「學校.漳州府舊學田」部份載:「康山贍學官塘,舊有金峰寺田數百畝環其區,因荒旱不得水,乃擇官地為塘,凡九十五畝有奇,旁滋灌溉,魚利廣焉。及寺廢,入于豪右之手。前龍溪令王士昌清查,仍據署府推官龍文明嚴覈,得課息四十金,計歲入額,貯公帑以贍貧士。郡守李日文為之記,見藝文(筆者按:本版「漳州府志.藝文」部份未見有李日文所作記文)」
──由以上的記載、並參考蔣孟育所為「王明府復水利建義學碑記」內容,關於康山社義學的興廢與重興過程,大致如下:萬曆十七年以前的康山社,當地有一「金峰寺」,擁有週邊三百餘畝田地,附近居民以向該寺租田為生。這三百畝中,嗣後有九十畝餘闢為池塘,供應田地用水。但後來金峰寺逐漸沒落,水塘產權漸被當地豪族所佔、也漸漸淤乾而失去灌溉功能,附近百姓因缺水灌田苦不堪言。萬曆十七年時,王士昌來任龍溪知縣,得知康山社百姓疾苦,於是復興水塘、使其不再為豪族所佔,以其出產魚蝦之利來周濟貧士,並為康山社興建了義學。王士昌的作為,受到百姓的感戴;但其德政,沒多久後便遭破壞。據林釬記文中所言,是有個「奸民陳均」跑去向官府聲稱,康山社的水塘每年有應繳稅銀四十五兩 、可充作附近五所社學的經費,官方也相信其言,開始徵稅。這筆稅金不消說是得由水塘週邊康山社的百姓支付,一直到萬曆廿五年,康山社百姓稟告當時的分守漳南道俞士章,才免除這筆稅金。但那時附近百姓為了繳稅,已將許多田地抵押典當,生活受困。而康山社義學也因為經費來源的田地被奸豪吞併,導致屋舍受風雨損毀也無力修葺、更加頹敗。就這樣過了廿多年,新來的漳州知府與龍溪知縣才儘力幫助康山社百姓解決問題,而且先前興建康山社義學的王士昌這時也成了福建巡撫,自然會留意過去自己的建樹;加上康山社出了林曾這位新科進士,為家鄉子弟的未來出力,康山社義學才得重興。由「康山林氏族譜」抄存的記文有「書丹」、「篆額」等文字來看,當年林釬所撰的這篇記文是有刻成石碑;惟林南中 先生之「康山合寶樓」一文中並未提及此碑,或許還隱埋在合寶樓的某個角落,不可知也。「康山林氏族譜」中所錄林釬記文如下:
康山社重興義學記
賜進士及第出身翰林院編脩治生林釬撰文
賜進士出身中書舍人治生蔡國楨書丹
賜進士出身文林郎知泰和縣治下生張士良篆額
康山義學者,建於萬曆之十八年。旹(時)撫臺王公為龍邑候(侯),澤詳恩普。康之民,有不得其所者:本地水利塘為勢豪占阻。公慨然議復養得,而教亦興於是。義學之見棠蔭槐芳,將百世紀。亡何,被奸民陳均誑首,本塘年利稅銀肆拾五兩 ,充五社束脯。康民疲焉。至弍五年,眾以一方利病告,蒙分守漳南道 俞豁免,民始少蘇。第其田,已半入稱貸之間,雖甦亦鮒。且學房香燈之地,沒落奸手。於是學祠為風雨侵頹,幾欲脩葺未逮。盖(蓋)嚮義其情而艱於舉義,尤其情之不能自明者也。茲歲郡侯涑水楊 君、邑侯臨川傅 君,極力撫循,與民休息。鄉之中,幸有登於士籍,假歸,鳩庀其事,種前人而堂構煥然一新。考成成,乞言於余。余則何知?惟觀於祠宇之設,凡守令而上皆有之。至為民興利,使匹夫匹婦無不洞見其心,歌思其德,非召社不與。是役也,費督不煩官府,就一方之人量貲襄之,民情始見於此乎。盖(蓋)公之忠義滿朝廷、德澤浹埏垓,其波及康者, 公之餘也。康亦以游源泳沬之民,永效尸祝云爾。
公諱士昌,別號 ,登丙戌進士,臨海人也。
漳州府知府楊光翰
龍溪縣知縣傅櫆
推官林棟隆
本鄉吏部觀政林曾萬曆歲庚申四十八年春吉旦立
──本篇中人名及部份詞語,略釋於下:
賜進士出身中書舍人治生蔡國楨書丹:據乾隆二十七年刻本「海澄縣志」卷之十二「人物」部份載,蔡國楨,字虛谷,萬曆癸丑(四十一年、西元1613)進士,歷官兵部郎、浙江兵備道及副使,後以歸鄉養親故辭官;當其父母都活到九十多歲高齡去世、蔡國楨服喪期完也已年過七十,於是不再復仕,里居終身。筆者按:方志中所見,多將其名記為「蔡國禎」,但「明清進士題名碑錄」所記確為「蔡國楨」。
賜進士出身文林郎知泰和縣治下生張士良:張士良,前文已簡介其生平。在康熙間所修、光緒年間重刊本「平和縣志」卷之九「人物」部份傳記中,有提到張士良中進士後「初授貴池令,後尹太和。分闈取士,江右(江西)稱服」。舊時之江西省吉安府太和縣,在唐代改「太」為「泰」,元代時升為州,至明代又降為縣,並把「泰」改回「太」。因此篇記文原本刻石似已不存,筆者也無法得知張士良原本到底是寫「泰和縣」或「太和縣」;但舊時「泰」、「太」二字可通用,也不能說有錯。由此記文之首張士良的自署,可知其「篆額」時已是太和縣知縣。
撫臺王公為龍邑候(侯):王公,即王士昌。據康熙二十二年刻本「臨海縣志」卷之八「人物二」載,王士昌,字永叔,號斗溟,萬曆七年順天鄉試舉人、十四年成進士,歷官龍溪縣知縣(萬曆十六至廿年間)、兵吏禮三科給事中、大理寺丞及少卿等多項職務。萬曆四十六年陞為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巡撫福建,對擾境賊寇剿撫併用,多建殊功,然最後仍因上疏觸忤當道而罷歸,天啟四年六十六歲時卒於家。
康之民,有不得其所者:得其所,見「孟子.萬章上」孟子告訴萬章的故事:有人送活魚給鄭國的子產,子產命校人(管池沼的小吏)把魚養在池塘裡,但校人卻把魚煮了吃掉,然後回報子產說魚已經好好地在池塘裡游著了。子產聽了便說:「得其所哉!得其所哉(這魚已經到了適合牠的地方)!」此處「不得其所」,謂康山社百姓當時有件不平、不滿之事;而此事便是下文所云「本地水利塘為勢豪占阻」,因此向王士昌申訴。
棠蔭槐芳:棠蔭,典出「詩經.召南.甘棠」,周代召穆公曾聽訟於甘棠樹下、為百姓伸張公道,人民懷念其德政,互誡不可傷損其曾停息之地的甘棠樹,並賦詩以紀。槐芳,未悉出於何典;筆者揣測或許是同音而誤字、編纂「康山林氏族譜」誤將「懷」抄成「槐」,應作「懷芳」。
分守漳南道 俞:俞,即俞士章。據「閩書」卷之四十七載,俞士章,字汝成,宜興人,萬曆十一年進士,曾任福建參議、副使及參政(萬曆廿三至卅一年任分守漳南道),「分部漳泉福寧,整防戎政,勤恤民隱,斤斤法守,不失尺寸。」
民始少蘇。第其田,已半入稱貸之間,雖甦亦鮒:當地百姓負擔減輕,才能稍喘口氣。但他們的田地,已有半數拿去抵押了。鮒,鯽魚。雖甦亦鮒,見「莊子.外物」篇:莊子因家貧向魏文侯借米,魏文侯卻說等收了稅再借他三百金。莊子便以困在車轍積水中快乾死的鯽魚為喻,自己只要升斗之水便可活命;若是等收了稅再周濟,那早就變成魚乾了。句謂當地百姓雖稍得喘息,仍是處於困頓之中。
郡侯涑水楊 君:此處「康山林氏族譜」有誤字,「涑水」應為「溧水」。「涑水」為舊時山西省夏縣之鄉名,宋代名相司馬光之故鄉;「溧水」則是江蘇省江寧府之縣名。郡侯楊 君,即記文之末列名之漳州府知府楊公翰,係溧水縣人。
邑侯臨川傅 君:即記文末列名之龍溪縣知縣傅櫆。
鄉之中,幸有登於士籍,假歸,鳩庀其事,種前人而堂構煥然一新:登於士籍,謂通過科舉考試取得任官資格(者)。就記文之末的列名者來看,此處即指「本鄉吏部觀政林曾」,萬曆四十七年時他剛成為進士,尚未正式授官,還只是位「觀政進士」、請假回鄉時處理康山社重興義學之事。鳩,集。庀,備具、準備。鳩庀,謂僱齊各種工匠、備妥磚瓦木石等建材。種前人,此恐有誤字,當作「踵前人」,踵武前人,接續前人之事。此處謂在義學原本的基地上重建義學之意。堂構,指先人之遺業。
考成成:考成,原指公務人員在一定期間內,由上級考察而得其施政治事之成績。此指重興義學之事大功告成。
惟觀於祠宇之設……非召社不與:此處「康山林氏族譜」有誤字,當作「召杜」;指西漢召信臣與東漢杜詩,二人先後擔任過南陽太守,百姓感其德政,有「前有召父,後有杜母」之語。整句謂:興修祠宇(公家建築)之事,是一般地方官都常作的事;但為民興利,使百姓感心而歌頌其功德者,得是像召信臣、杜詩那樣的父母官才能享有的美譽。
是役也,費督不煩官府,就一方之人量貲襄之,民情始見於此乎:重興義學之事,不用官府出公費或監督,僅就當地百姓大家量力出資襄助便能成功,可知此事是當地人共同的心願。
盖(蓋)公之忠義滿朝廷、德澤浹埏垓:此處「公」,指廿多年前來任龍溪知縣、作此記文當下擔任福建巡撫之王士昌;其間他已身歷兵吏禮三科給事中、大理寺丞及少卿等多項職務,故云「忠義滿朝廷」。浹,徹、通、周遍。埏、垓,均指八方之地、天下。
游源泳沬之民:源,喻王士昌之德澤猶如流水。王士昌之德澤,「其波及康者,公之餘也」;康山社百姓只是天下人的極小一部份,故以「沫」喻彼等所受恩惠。當地百姓原本「雖甦亦鮒」,但僅得王士昌德澤之餘沫,也足以全生了。
漳州府知府楊光翰:此處「康山林氏族譜」有誤字,應作「楊公翰」。據清光緒九年「溧水縣志」卷九「選舉志」載,楊公翰係萬曆甲辰(三十二年、西元1604)進士。該志卷十一「人物志」部份傳記云:「楊公翰,字具臣,號培庵,一號漁石」,成進士後歷官行人、吏部工部曹郎,之後出任漳州府知府。因漳州百姓「俗獷健訟」,楊公翰在任上「以清靜為理,務與輯綏,又議開封山之禁,以利公諸民」。時值海寇犯境,楊公翰亦「力為捕剿」、打贏海寇。楊公翰以其在漳州的治績,獲「舉廉卓第一」,之後陞歷福建興泉道、江西按察使、河南左布政使等職。崇禎四年入覲時,楊光翰力陳民間疾苦,獲得皇上嘉許;當時廷議欲推其出任巡撫,但楊公翰以疾懇辭,獲允回鄉。嗣後朝廷曾再起用楊公翰為太僕寺卿,又再度以老疾之故告休,歸里後逍遙林壑,卒於自家。又,清光緒三年刻本「漳州府志」卷之十「秩官二」部份,將「楊公翰」之名記為「楊翰」;這不知是因當年修志時,所據舊本即有脫字或破損,抑或修志者誤將「公」字當成尊稱,因此刪去,才會變成「楊翰」。
龍溪縣知縣傅櫆:關於傅櫆,同治九年刻本「臨川縣志」所立傳中記其係萬曆四十一年進士,但對其所歷官職僅提及「授海澄令,調漳浦,有清望,擢給事中」、「崇禎初起為太常卿(同志卷三十六下則言係「太常寺少卿」)」,沒提到有來任龍溪縣知縣一職。而在乾隆二十七年刻本「龍溪縣志」卷之十二「職官」所列出的知縣職名中,由萬曆至崇禎間也無「傅櫆」這個名字。不知是否「臨川縣志」與「龍溪縣志」都漏載了他擔任過龍溪縣知縣;抑或當時他是代理知縣、因此沒被記錄下來?
推官林棟隆:據光緒三年刻本「漳州府志」卷之二十五「宦績二」部份載,林棟隆,號栩菴,浙江鄞縣人,萬曆四十七年進士,任漳州府推官時,遇到判死罪的犯人總是會嗟嘆良久、設法減刑。署理海澄縣餉務時,對於「商舶常例(照例有的孝敬、打點)」分文不取;後來其家人乘船來漳州時碰上海盜,而海盜們知曉是清廉林推官的家人,居然「相戒不敢犯」。林棟隆對遭風損海難的商船、或遇賊寇打劫者,還常捐錢救助。其後林棟隆被擢為御史,海澄人為其立生祠。
本鄉吏部觀政林曾:據四庫本「福建通志」卷三十八、三十六載,林曾係漳州府南靖縣人,萬曆四十年(西元1612)舉人、四十七年(西元1619)成進士,官至長蘆運使(都轉運鹽使司之都轉運使,從三品官)。不過光緒三年刻本「漳州府志」卷之十七則記林曾係「龍溪人,南靖學」;雖是在南靖縣的縣學讀書出身,但本籍是龍溪縣,故署名開頭曰「本鄉」。
──在這篇「康山社重興義學記」之外,近年間還有一篇林釬的文章現世,即其為同安人劉存德所著「結甃堂遺稿」而撰寫的序文。這篇文章,在已故楊媽輝 先生所發現、顏立水 先生曾為文介紹之「橋東劉氏世譜」中有抄存,現今金門縣文化局圖書館典藏有此世譜影印本;另外,2014年廈門大學出版社出版發行之排印本「結甃堂遺稿」書首,也有林釬此序冠首。但「橋東劉氏世譜」所存者並無標點或註解,而廈大排印本雖有標點註解,其中卻有闕文。筆者茲將兩處所見合互補、再增添一些註釋,期使林釬遺文便於今人閱讀。
廈門大學出版社排印本「結甃堂遺稿」書首,將林釬之序文標之為「『結甃堂遺稿』初刻序」;但「初刻」是相對於「重刊」而言,林釬當年撰序時自然不會如此下標題。而「橋東劉氏世譜」在迻錄此文時,開頭又僅標之為「林釬序云」。筆者姑按林釬序文開頭云「同年寅兄劉 君海若,將重鐫其先君沂東 先生『結甃堂集』」之句,將此序文文題擬為「『結甃堂集』序」。林釬之序文如下:
「結甃堂集」序
同年寅兄劉 君海若,將重鐫其先君沂東 先生「結甃堂集」,問序於予。予惟:沂東 先生以簪筆侍世宗朝,諍四親廟議,卒霽天威,直聲振一時。持斧南畿,執法忤當路;守雲間,蘇窮黎;副粵臬,化反側。是不徒沾沾以著述顯者。然仁人之言,為法可傳。德立、功立,言亦立焉。余綸扉之暇讀其奏疏,忠犯人主之怒、惠弛蒼生之困。而其英詞偉作、雅什風篇,往往發於簿書案牘之間、登臨宴餞之會。春華秋實,駢臻其妙。且夫結甃之在太師橋東也,居高而望遠:芹山、北辰、三秀,斗拱列其前;天馬、豪山、孤卿,九曜環其後。右則鴻漸、香山,乍畫參天而聳翠;左則蓮花、西山、天柱,拔地而崢嶸。入其內,則雙流、九曲,繚繞如帶;弁石、銅魚,偉垂若佩。紫陽步月而低徊,少卿闢泉而延佇。夫地靈者人傑,文章秀者,得山川之助。然則斯集文詩之美,實肖而備之矣!
海若以名進士司儀春官、教習駙馬,著述淵富,彷彿向、歆父子。是集之鐫,將以公諸海內,傳於奕禩,余喜其得附驥以名也。於是乎序。
崇禎庚午蒲月,年寅侄林釬頓首拜撰
──本篇中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同年寅兄劉君海若:據民國十八年鉛印本「同安縣志」卷之二十八「人物錄.鄉賢」部份傳記:劉夢潮,字國壯,號海若,劉存德之子、劉夢松之弟。劉夢潮於萬曆四十年以鄉試第二名成舉人(林釬亦於此年中舉,故稱「同年寅兄」)、四十七年成進士(比林釬晚一科),嗣後歷官南昌縣令、北京武學教授、禮部儀制司郎中及主客司職、粵西副使分司蒼梧。劉夢潮在服公職期間,有捕盜安靖地方及鄰縣、抗疏觸忤宦官、謝卻朝鮮來使所贈璞玉、不受三江榷稅等廉能事蹟,在鄉里則被稱為長厚君子,最終卒於官。曾註解「孫子」十三篇,並著「易義」、「畫前稿」,死後入祀鄉賢。
其先君沂東 先生:據民國十八年鉛印本「同安縣志」卷之二十八「人物錄.鄉賢」部份傳記,劉夢潮之父劉存德,字至仁,號沂東,於嘉靖十六年成舉人、十七年成進士。劉存德初仕為行人,持節往祭益府,完成使命後謝卻藩王二百金之餽贈。三年後劉存德被擢為浙江道監察御史,值朝中有人上請世宗建「四親廟」以尊奉其先祖,劉存德對此事抗疏力諍,惹得世宗大怒,予以奪俸處分;是時京畿大旱,劉存德奏疏被擲還後,驟起震雷大雨,京師水漫二尺,歡欣的百姓將天之所以普降甘霖、歸功於「劉御史一言回二天」。嗣後劉存德還曾巡視兩淮鹽政,請准以羨儲十萬賑濟貧民(即下文所云「守雲間,蘇窮黎」)。巡按應天府時,劉存德過去應考時錄取其卷的吏部侍郎潘潢(徽州府婺源人,嘉靖廿六至廿八年間任吏部侍郎)、其子弟殺人後藏匿十年;而劉存德執法無私,在逮捕人犯後依律抵命,再致書向潘潢謝罪(即下文所云「持斧南畿,執法忤當路」)。嗣後劉存德出知松江府,當地因六年旱災欠稅達二百餘萬之譜;劉存德極力為百姓爭取寬限,最終使逋賦補上五六成、百姓亦得喘息。劉存德最終官至廣東副使,曾平息劇盜許朝光等(即下文所云「副粵臬,化反側」),卻反而因功見妒,遭糾彈中傷而罷歸,後卒於七十一歲時,死後入祀鄉賢,著有「結甃堂遺稿」。
沂東先生……諍四親廟議:有關嘉靖朝時有人上請世宗建「四親廟」一事,在此略簡述其始末。明憲宗有十四個兒子,萬貴妃所生長子與柏賢妃所生次子都是早夭,因此紀淑妃所生第三子即位成為後來的孝宗。孝宗生武宗,而武宗猝逝又無子,造成皇室之「本家」、「大宗」斷了香煙。為了解決繼承人問題,當時的內閣首輔楊廷和等遂依皇家譜系中離皇位最近者,擇定由憲宗第四子興王祐杬的兒子朱厚熜即位,成為世宗。但問題並沒有就此解決:因楊廷和等儒臣不僅是要世宗入繼大統,還得認孝宗為父、改稱自己的亡父興王為叔;但世宗對此要求執意不肯就範,因而引發了牽延十餘年的「大禮議」事件。其間有十餘位臣子因「議禮」抗爭而遭廷杖打死,楊廷和等重臣亦先後去職,支持世宗尊崇生父的張璁、桂萼等人則是青雲直上。最終世宗在嘉靖十七年如其所願,追尊其生父興王為「睿宗」、且進了太廟,「大禮議」事件至是才算告終。然而不數年之後,風波又起,便是劉存德碰上的「四親廟議」事件。嘉靖二十三年四月間,太廟更新,禮部原本集議以「同堂異室」方式尊奉諸帝,但右贊善郭希顏窺伺出世宗尊崇生父的心願,於是建請世宗在太廟之右只立「四親廟」、崇祀自己的高、曾、祖、考;但這「四親」之中則沒有孝宗、武宗,等於再次挑起「大禮議」事件的餘緒。郭希顏之議一出,群臣紛斥其妄,劉存德亦於此時上疏駁斥郭希顏、請求世宗懲處之(即「結甃堂遺稿」卷之一所收「議大禮疏」;惟標題雖云「大禮」,但實際是為了「四親廟」之議而上)。世宗雖因群情反對而無法採用郭希顏之議,然有意袒護,最終裁示只云「希顏所陳,亦人臣之心,未便納用」,但沒有懲處;世宗反倒斥責劉存德等人「輒行奏擾」、最後「奪存德俸半年」。劉存德雖遭懲處,但其鯁直之聲自是遍揚天下。
且夫結甃之在太師橋東也:民國十八年鉛印本「同安縣志」卷之八「名勝.書齋」部份載,「結甃堂,在弁石臺畔,舊有是堂,後圮。明劉存德築庵其處,仍以結甃名之。嘗踞石臨流,舒嘯吟咏,有『友石之居』、『東皐清流』等字,皆存德手書。近郭溪山此最勝。」太師橋,即同安舊城區之東橋,跨東溪。據「閩書」載,稱此橋最初係五代時晉江王留從效所建,故又名「太師橋」。此橋下原有許多舊時刻石字跡,現已不存;橋於近代經過改建,現今上方又有環城北路橋樑通過,原貌已失。
芹山、北辰、三秀,斗拱列其前:民國十八年鉛印本「同安縣志」卷之四「山川」部份載:「山在城之北者曰芹山,距縣四十里」、「距城東北二十五里,又有北辰山,高拱北極」、「三秀,距城北十餘里,三峰秀出,狀如筆架,為邑之北鎮,一名仙人掌」。斗拱山,據清乾隆原修、光緒八年補刻本「泉州府志」卷之八「山川三」載,係位於同安縣縣城西北三十里。芹山等四山均為同安縣城北方之山,與縣城相距不同,臚列在結甃堂之前方。
天馬、豪山、孤卿,九曜環其後:民國十八年鉛印本「同安縣志」卷之四「山川」部份載:「金鞍山,一名天馬山,上有龍潭,大旱不涸」、「豪嶺山,離縣治三十里,山腰有石鐫『祈雨道場』四字」、「同山(指同安城東南方之鳳山)東里許有孤卿山,宋太府少卿林棐居其下,故名。」、「縣治東里許有九躍山,自臥龍山行而西,九頓九伏,如龍之躍,一名鳳山,縣之左臂也。」以上天馬等四山,環列在結甃堂之後方。
右則鴻漸、香山:鴻漸山,在同安縣城東四十里,與南安縣交界處,又名黃菊山。香山,亦距縣東四十里,舊名荒山,因山巔有石狀如香爐,晨夕雲煙裊繞,明時改今名。
左則蓮花、西山、天柱:蓮花山,在同安縣西三十里,峰巒聳秀,狀若蓮花而得名,又名金冠山。大西山,在同安縣治之西十里許,亦名天龍山。天柱山,亦在同安縣西,位於與長泰縣分界處。
雙流:指同安之東溪、西溪。
弁石、銅魚:此處「橋東劉氏世譜」誤抄作「并石」。在東橋下溪流中有一天然石臺,係夏季乘涼之聖地,朱熹曾於其上刻「弁石臺」三字。銅魚,在同安舊城南門外、東溪西溪匯流處,有銅魚、金車二石;「銅魚」係三塊溪中之石,形如魚,色如銅,因此得名。銅魚石曾因淤泥而漸埋沒,明、清代皆有清理,並於該處築亭。近年間又曾有動工以擬復舊貌。
紫陽步月而低徊:紫陽,即朱熹,早年曾任同安縣主簿。「晦菴集」卷第二有「同僚小集梵天寺,坐間雨作,已復開霽,步至東橋玩月賦詩」二首,第二首前半為:「空山看雨罷,微步喜新涼。月出澄餘景,川明發素光。」
少卿闢泉而延佇:此句中「少卿」指宋代同安人林棐,泉水指「帛泉」。關於帛泉,民國十八年鉛印本「同安縣志」卷之八「名勝.巖潭」部份,曾引清代劉蘭記文曰:「泉在孤卿(山名,亦因林棐曾居此山下而得名)之麓,葉郡馬墓前,宋少卿林棐所闢。」同志卷之二十八「鄉賢」部份有傳曰:「林棐,字彥忱,元豐八年進士,嘗判沂州,以行河勞賞,驟遷郡守、部使者,擢大府少卿。有詩文行于世。」
向、歆父子:西漢末劉向、劉歆,父子均為顯宦兼大學者。
崇禎庚午蒲月:庚午,崇禎三年(西元1630)。蒲月,農曆五月,因端午時會懸掛菖蒲以辟邪,故有此代稱。
在本文最後,筆者要錄出林釬的一封信;雖然簡短,畢竟是其零金碎玉,亦足珍貴。這封信被收錄在明末陳仁錫選輯、鍾惺品評之「尺牘奇賞」一書,卷之七「文史品雋第七」部份;題為「索字帖」,文題下標作者為「林釬」。「尺牘奇賞」此書,在中土已佚,筆者所見者,係大陸鳳凰出版社所出版「和刻本中國古逸書叢刊」第六十八冊所收錄者;影印之底本,為日本貞享四年(西元1687)京都柳枝軒茨木多左衛門之刊本。選輯者陳仁錫,字明卿,江蘇長洲人,天啟二年探花,授翰林院編修,嗣後曾直經筵、典誥敕,因不肯巴結魏忠賢遭構陷削籍。崇禎改元後,陳仁錫再起故官,進右中允、署國子司業,再直經筵、進右諭德,旋即乞歸。過了三年,朝廷本欲徵其出任南京國子監祭酒,但任命方至,陳仁錫便病卒,後於福王時期獲贈詹事、諡「文莊」;其所著有「無夢園集」、「六經圖考」、「四書語錄」等,選輯有「古文奇賞」等。陳仁錫為林釬同時代人,也是探花,又歷經翰林院、國子監職務,相識諒不待言,也就因此有機會收集到林釬的短信。
這篇「索字帖」,只有短短的數十字;由於文題與正文都沒絲毫線索可循,到底林釬是寫給誰,不得而知。要之,當是林釬的某位友人或同僚得到一幅古人法書,林釬聽聞消息,欲向其借來一飽眼福,故作此文。和刻本「古文奇賞」,在正文間有以小字插入之註解,但稍嫌簡略;筆者姑先將林釬之信錄出,再於文末錄出原書之註文、並略加添補。林釬此信如下:
索字帖 林釬
紙尾鷖。足下已得其骨髓矣,其糟粕可令人見乎?不可令人見乎?莫曰:「吾損貲以置,為吾子孫。」竟靳之不與人同。又莫曰:「此碑無字。」,而以贗鼎往。
──本篇中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紙尾鷖:原書下小字註「羲之帖紙後書一大『鷖』字者最佳。」筆者按:羲之,即王羲之。明人田藝蘅「留青日札」卷一「名書切對」條後半云:「鷖尾紙者,王氏法帖後凡大書一『鷖』字者,最得意名筆。此帖之珍,至五十餘萬。」蘇軾「西新橋」詩:「嗟我久閣(擱)筆,不書紙尾鷖」。此指珍奇字帖。
竟靳之不與人同:原書下小字註「丁顗盡損其家貲,盡指其家貲以置書至八千卷。曰:『必有好學者,為吾子孫靳吝。』」宋代王稱「東都事略」卷六十三「丁度傳」載:「丁度,字公雅,開封祥符人也。祖顗盡其家貲以置書至八千卷,且曰:『吾聚書多矣,必有好學者為吾子孫。』」
──本篇完
2019. 05. 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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