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門藝文拾零.拾壹──關於林釬(上)
羅元信
在民國以前之金門前賢中,林釬之科舉成績與官秩都是金門第一人。惟與其功名宦歷相較之下,他的文章存世者卻近於屈指可數;除了泉漳地區方志內本已收入的數篇詩文之外,筆者僅能由不同文獻來源偶爾檢得一二,諸如:林釬於崇禎六年初為辭卻翰林院掌院教習所上奏疏(載於「中國明朝檔案總匯」)、為「陽明 先生集要」及「迪吉錄」二書所寫序文、為漳州嘉濟廟所撰「修建嘉濟廟聖迹碑記」、為南靖縣知縣楊廷詔而撰之「南靖楊公祠碑記」、「南靖縣志」卷之二所載「寶林水利碑記」、明人丁紹軾所著「丁文遠集.外集」卷之八所收林釬來信、以及「晴山堂法帖」所收為徐霞客之母而作「題秋圃晨機圖」詩。另外,已故金城國中教師楊媽輝所保存下來之「橋東劉氏世譜」中,也載有林釬為明人劉存德所著「結甃堂遺稿」所作序文(金門縣文化局圖書館藏有此「世譜」,其中林釬序文並無缺字。劉存德所著「結甃堂遺稿」,2014年廈門大學出版社已出版排印本,書首亦有收入林釬此序,惟其所據之本有十餘字闕文)。數年前,筆者於網路上檢得大陸地區建置之「海峽康氏網」上有同安地區之康煥榮 先生撰寫之「廈門同安豪山明代進士--康爾韞」一文,其中提到康爾韞之父亡故後,林釬曾為之撰寫「累贈中憲大夫止軒康公太恭人洪氏誌銘」。得知林釬有此一篇佚文存世,筆者遂藉網站留言,經在台康氏人士的協助,與康煥榮 先生取得聯繫。嗣後承蒙康 先生慨予襄助,提供了「同安豪山康氏族譜」原件影像檔及打字稿等資料,筆者終於得以見到林釬的這篇文章,並據以為其作了點斷與註釋,寄予康煥榮 先生;但因該篇墓誌銘係族譜中所抄存,有些似為誤字缺字之處仍不能無疑。至2016年間,康爾韞父母之合葬墓因工程建設而需遷葬,墓誌銘原石出土(現已安置於同安區博物館收藏),康煥榮 先生再寄來墓誌銘實物照片,筆者才得以將全文點斷與註釋重新整理一遍。現謹於下迻錄介紹之:
關於這位林釬為其父母撰寫墓誌銘之「康爾韞」,在民國十八年版鉛印本「同安縣志」中有其傳:「康爾韞,字叔玉(筆者按:在康煥榮 先生的文章中,尚有提到康爾韞「別名我待」、「號彥英」),萬曆己酉(筆者按:卅七年,西元1609)舉人、己未(四十七年,西元1619)進士。授戶部主事,督河西稅課,羨餘不染毫釐(謂在收足朝廷派定應收的稅額外,不會將超過的部分納入己袋)。歷郎中,管通州廳,時水淺舟行膠,糧餉不前;爾韞親履河干,立風雪中督之,得挽運如期。以不謁權貴,出知兗州府,清獄理冤,汰役革耗(筆者按:舊時官府徵賦收銀,常以碎銀熔鑄成銀錠時會有耗損而多收之,謂之「火耗銀」。有時這種多徵的部份會高到不合理,變成貪官斂財的門路。康爾韞在任知府時將之革除),旱蝗俱不為災,以積勞成疾,告歸。」--縣志中的傳記,只到康爾韞告病歸鄉為止。惟據康煥榮 先生撰寫之「廈門同安豪山明代進士--康爾韞」一文中所載,稱康氏家族尚有康爾韞是在任知府時平反諸多冤假錯案,「因此而得罪了當地黑勢力,暗被謀害」之說;關於這一點,筆者因為沒有其他文獻可以印證,就只能姑置不論了。
除了林釬之外,就筆者所知,在明末的金門名人中,尚有有一位與同安豪山的康氏宗族有交誼,此人便是蔡獻臣。據「清白堂稿」中所收詩文,蔡獻臣曾於癸丑(萬曆四十一年,西元1613)、庚午(崇禎三年,西元1630)年間,兩次至同安康氏聚居之豪山地區祈雨,因而寫下諸如「癸丑季秋禱雨豪神廟,遂陟天馬山,請水廟在馬山之麓,而名『豪神』,乃知天馬即豪山之宗也」一詩(卷十二下)、「癸丑秋豪神廟禱雨文」、「豪山禱雨紀事」、「庚午春豪山祈雨文」、「豪神謝雨文」(以上皆見於卷十六)等諸文。蔡獻臣並於壬申(崇禎五年,西元1632)年受康爾韞之五叔「舉吾翁」(筆者按:在康煥榮 先生撰寫之「廈門同安豪山明代進士--康爾韞」中作「矩吾」,名「增舉」。「舉」、「矩」之別,究竟孰是?筆者尚不能斷)所託,寫下了「豪山康氏重脩族譜序」這篇文章,此文開頭云:「去同(指同安縣城)二十里,有嶺大小焉曰豪,一水東南注,兩山夾之,逶迤平田中。而康氏之居,倚山而臨流。予每過之,心賞焉曰:『安得若斯地者而聚廬乎!』未幾,而我待君成進士至兗州守,康氏之族益大。兗州有叔舉吾翁,則予初遊庠時所祭酒莊事者(據康煥榮 先生之文,康增舉為邑庠生;而據蔡獻臣所述,他是自己入學時的「學長」)……」(「清白堂稿」卷四),可知蔡獻臣與康爾韞之叔有數十年的交情了。又蔡獻臣於乙丑(天啟五年,西元1625)年為一位游姓堪輿家所作「贈豐城游肖川堪輿序」文中,提到此人「比過輪山,為陳賓門(金門人陳基虞,與蔡獻臣同為萬曆十七年進士,官至河南彰德府知府)、康我待、劉海若(同安人劉夢潮,與康爾韞同為萬曆四十七年進士,官至廣西副使)諸家營吉(看墓穴)」(見「清白堂稿」卷六)。蔡獻臣之文寫於天啟間,與康爾韞遭逢母喪之時相合。康爾韞請游肖川覓佳地,諒即是為父母經營身後事。以下筆者便依墓誌銘石照片所見,將林釬為康爾韞父母所撰墓誌銘迻錄並略作註釋:
明贈奉直大夫戶部員外郎止軒康 先生暨配封太宜人洪氏合葬誌銘
賜進士及第文林郎翰林院編脩侍 經筵直 起居注奉纂實錄通家子林釬頓首拜言
賜進士出身兵科給事中前戊午江西同考試官年婣家眷晚生林宗載頓首拜篆額
賜進士出身文林郎廣東布政司參議前湖廣道監察御史巡按應安徽池太廣德一州壬子應天同考試官年婣家眷晚生林一柱頓首拜書丹
上御極之初元,余與同里康計部赴 闕,邸寓晨昕相與,言先人事,因得 贈公行誼足坊者甚悉。然計部上公車時, 贈公已捐館舍,鼎養不逮,幸 太宜人強健,以燕途萬里,不獲迎侍為悵。比計部榷瀛河,遣蒼頭歸為壽,則余以通家子得與誦言,而康氏兩尊人徽懿嘖嘖筆舌間,無忘也。無何,而太宜人以天年逝。余既將母里居,念計部風木之感,有窆中石,即不能諛,何敢隱厥媺?矧見屬,又烏可辭?
按狀:公諱若山,字艮甫,止軒別號也。其先自安溪移同之豪嶺,至雲岩公始著姓。入明,五世祖惟永公生肅,肅生益,益生璧,璧生顓,配林,生五子,長是為贈公,娶洪宜人。值倭熾,艱難移徙。昆季業拆箸,公以家督,代父操柄。當兵燹之餘,築堡建祠,不辭勞憊。即輸徭大作,躬極窘辱,尊人不及知。公寔不敢使聞,恐見憐,傷父意也。兢兢負荷終其身,未嘗棄父一土一木。居喪毀瘠備禮,率仲季襄事,事咸受成。與昆弟德義相劘,季屢躓棘試,更為慰勞,俾無餒。計部在諸生,以翹楚食餼,三舉不售,公色無喜慍。己酉之捷,先有神告,稍稍喜,然猶躬儉約,與田畯脩耆社禮,人不知為孝廉父。年七十五,有司賓,不就;受冠服,弗為榮,曰:「此豈稽古力耶?」至於犯而不較,如侵祀產,竟以靜鎮復故,業好如初。荔上君子橫加,不為恠,其寬恕有過人者。蓋公生平邃學,自標琦語云:「誦一艮,繇勝一部華嚴經。」故每安閒而事集,不復見身世之有紛華蠻觸也!以是積餘慶於計部。惜歿之三年,而計部始成進士;又二年,以 覃恩再拜 綸章,不及享榮膴於崦嵫也。痛哉!太宜人,故孝廉洪桐女弟,媲德贈公,以機杼副力作饔,飧副甘膬。事姑睦姒,以及御下,動依「內則」。訓膝下以嚴,濟贈公寬,每于忠孝往事縷縷勗勉。承 褒錫翟茀,焚香拜 君、親,然後受賀。瀛河之僕至,奉金上壽,宜人謂婦曰:「此兒所分月俸,今還若。寄語吾兒,勿以母故廢廉。」,未幾而瞑。計部 君所以萬里拊膺,泣永訣之無從也!然而線縷堪思、遺言在耳,固不令千古特賢陶母矣!
赠公生嘉靖癸巳二月十八日 卯时,卒萬曆甲寅七月十五日 丑时,享年八十有二。太宜人生嘉靖丙申三月十一日 酉时,卒天啓壬戌五月初四 辰時,享年八十有七。男三:長彥璋,娶陳中執女。次彥瓚,娶邑庠士孫有禎女弟。三彥瑛,以字行,爾韞,己未進士,任戶部雲南清吏司郎中;娶呂邦綽女,封宜人。孫男六:洽,娶葉以璣女,繼娶林。涵,娶林繼登女。俱璋出。淳,娶運使柯鳳翔弟志勉女,瓚出。湯,邑庠生,聘丙戌進士都察院經歷李璣男太學生際榮長女。源,聘丙辰進士兵科給事中林宗載次女。潢,聘庚戌進士巡按南直隸監察御史林一柱男庠士謙涉長女。爾韞出。女二,長適王祚光,有子圖鞏,邑庠生。次適胡陽亨,有子弼朱、漳龍,邑庠生。璋孫女三:長適黃桂、次適葉大輈、三適李日楚。韞孫女四:長適王朝鎬、次適陳景輝、三適林益基、四適壬辰進士山東轉運使胡明佐男庠士肇詵塚子本嶽,邑庠生。曾孫九:麟,聘邑庠士葉登枝女。能,聘葉思寬孫女。龍,未聘。洽出。庚,未聘。涵出。角,聘漳郡林參政魁曾孫女。斗,聘陳爙女。奎、井、炁,俱未聘,淳出。茲卜天啟四年歲在甲子三月乙卯朔,越十有六日庚午丑時,合葬於豪山之原,負辛拱乙兼酉卯,右僯祠宇,左毗吾宅,公所神遊處也!是宜銘。
銘曰:有隱農圃,展也邃儒。太丘之德,艮止之符。
厥相賢媛,同媲鹿車。珠胎既耀,熊膽亦酥。
煌煌章服,存圽均娛。欝葱豪嶺,佳氣貞珉。
迓天寵其來紆。
不孝男彥璋、彥瓚、爾韞仝泣
本篇中詞語典故,略釋如下:
明贈奉直大夫戶部員外郎止軒康 先生暨配封太宜人洪氏合葬誌銘:贈,贈予官銜、封號之意。明清時代當到七品官至四品官者,父母與妻子可得封贈;給予尚在世者稱「封」、給予亡者稱「贈」。奉直大夫:明代從五品文官的陞授散官階稱。據萬曆十五年「大明會典」卷十,六部員外郎是從五品文官;康爾韞是在晉陞為戶部員外郎時獲得給父母的誥命,故其父亦獲贈與兒子相同的官銜。宜人,明清二代五品官員之母親、妻子所獲命婦封號。洪氏為康爾韞母,故稱太宜人。又:在本文末段縷敘康若山公子嗣時言「爾韞,己未進士,任戶部雲南清吏司郎中(正五品)」,林釬撰此墓誌銘時,康爾韞又比員外郎更上一層。
賜進士及第文林郎翰林院編脩侍 經筵直 起居注奉纂實錄通家子林釬頓首拜言:明清科舉考試,殿試一甲 三人「賜進士及第」、二甲 「賜進士出身」、三甲 「賜同進士出身」。林釬是萬曆四十四年(西元1616)殿試一甲 第三名探花,故開頭自署「賜進士及第」。文林郎,明代儒士出身之正七品文官所獲陞授散官階稱。翰林院編脩,正七品文官。經筵,帝王為講論經史所設御前講席。根據黃仁宇 先生「萬曆十五年」第二章中的描述,明代經筵在春秋兩季氣候溫和時舉行,每月三次,舉行時除了皇上,包括六部尚書、左右都御史、內閣大學士、有爵位的朝臣勳戚都要一體參加,還有給事中、御史等也會出席。在經筵中聽講官講授經史時,連皇上都得正襟危坐,是極為莊重的場合。不過經筵講課應是由從五品的翰林院侍講學士擔任講官,林釬雖是探花出身,但當時他只是正七品編脩,故他在經筵上可能是擔任「展書官」(為講官翻書)或其他工作。起居注:明代帝王身旁會有翰林院官員隨侍,記述其言行,所寫成的記錄即稱「起居注」;由「直 起居注」來看,林釬曾在熹宗身旁輪班作記錄。實錄,即歷朝皇帝的編年體記錄;以林釬的年代,應該是參與為熹宗之前的神宗修纂實錄(神宗與熹宗之間還有一位光宗,年號「泰昌」,但僅在位一個月就去世了)。通家,有兩種意義,一指世交,一指姻親。但林釬與康家間的關係究竟是哪一種,從墓誌銘中沒有足夠的資料可判斷。頓首,跪拜頭叩地,表示恭敬之意。拜言:恭敬地撰寫這篇墓誌銘之意。
賜進士出身兵科給事中前戊午江西同考試官年婣家眷晚生林宗載頓首拜篆額:據清光緒八年補刻之乾隆本「泉州府志」卷之五十「明循績」部份所立傳記:林宗載,字允坤,號亨萬,同安人,萬曆己酉(三十七年,西元1609)舉人,應鄉試時名「鬷言」,之後才改為「宗載」,萬曆丙辰(四十四年,西元1616)成進士。初出仕時擔任江西饒州府浮梁縣縣令,天啟初年因治績優良被擢為兵科給事中,其後又歷戶科、刑科左右給事中,再晉陞為戶科都給事中;其後又陞為太僕卿兼攝太常事,最終於太常寺卿(正三品)任上疏乞歸鄉,辭官後優遊山水間十餘年,卒年七十歲。關於林宗載的里籍,民國十八年鉛印本「同安縣志」卷之十五「選舉」部份記載他係「嘉禾塔頭人」(在現今廈門島南端)。由林宗載署名的開頭「賜進士出身」來看,他好像是二甲 進士,但其實他是三甲 第七十五名,應該是「賜同進士出身」才對;少了一個字、看起來就像在進士榜單上由三甲 變成二甲 (這諒是古人的虛榮以致;但相對來說,也是增添喪家的光采)。兵科給事中:據「明史」志第五十「職官三.六科」載,明代設有吏、戶、禮、兵、刑、工六科,每科各有正七品的都給事中一人,從七品的左、右給事中各一人,以及人數不一的給事中(也是從七品,吏科四人、戶科八人、禮科六人、兵科十人、刑科八人、工科四人)。給事中掌理規諫朝政、稽察六部百司之事,和御史一樣是屬「諫官」,也被稱為「給諫」。「戊午江西同考試官」,戊午為萬曆四十六年(西元1618),由此可知林宗載曾在萬曆四十六年被派遣參與江西省鄉試的試務工作(協助主考官)。「年婣家眷晚生」,「婣」是「姻」的異體字,表示是姻親關係;由墓誌內容中可知,康爾韞的次子康源娶了林宗載的次女,因此林宗載如此自稱。篆額,意謂墓誌銘上方的篆體大字係由其書寫。
賜進士出身文林郎廣東布政司參議前湖廣道監察御史巡按應安徽池太廣德一州壬子應天同考試官年婣家眷晚生林一柱頓首拜書丹:據民國十八年鉛印本「同安縣志」卷之二十八「人物錄.鄉賢」部份傳記:林一柱,字廷郢,號樸所,萬曆丙午(三十四年,西元1606)舉人、庚戌(三十八年,西元1610)進士,初仕擔任揚州府推官,其後「歷署三篆(三度代理職位較高的官員,但是究竟是何地、什麼職務,縣志中未明列)」,都有廉能之名,因而被擢為「試湖廣御史」,熹宗天啟初年更因曾數上奏疏諫正朝政而聞名,但也因此遭太監閹黨側目,把他外調為廣東參政(省得他在朝中礙事。又:「同安縣志」在林一柱傳中記其被外調當「參政(從三品)」,但由墓誌銘自署與明熹宗實錄所見,林一柱當時其實是被派為「參議(從四品)」;可能因林一柱死後朝廷給予贈官進秩,使他由參議變成參政,因此後來修纂縣志者以為林一柱是被外調為參政),林一柱一氣之下便辭官歸鄉。嗣後朝廷雖曾再召林一柱復起,但那時他已去世,死後被祀為鄉賢。林一柱的署名開頭雖書「賜進士出身」,但他其實也只是三甲 第十五名進士,和林宗載的自署一樣由三甲 變二甲 進士。「文林郎」:前面已說明過,這是明代儒士出身之正七品文官所獲陞授散官階稱;依照林一柱在此列出的曾歷職務,布政司參議是從四品,他似乎不該僅是「文林郎」,這應是由於他在擔任七品以上官職時隨即辭官,因此沒有獲得更高的散官階稱。關於林一柱的仕宦履歷,明熹宗實錄卷之十四、天啟二年二月戊子(廿二)日有記載:「遣御史林一柱巡按應天。」明熹宗實錄卷之三十二、天啟三年八月己卯(廿一)日則有載:「升……湖廣道御史林一柱為廣東布政使司右參議。」按照「同安縣志」傳記所言,林一柱是在遭外調後隨即辭官,故他雖然曾得到四品官的任命,但並未去上任履職,所以他的散官階稱仍是「文林郎」。林一柱遭調動是在天啟三年八月,過半年多便為康若山夫婦書寫墓誌銘,可見他當時是已回到同安了。「湖廣道監察御史」:據「明史」志第四十九「職官二.都察院」部份載,都察院設有十三道監察御史、共一百一十人,是屬於監察體系的官員。「巡按應安徽池太廣德一州」:御史會被派遣出巡擔任「巡按」,依照前面所提到明史關於都察院部份的記載,明代的南直隸(大致是現今的江蘇、安徽兩省)設有三位巡按;在這裡「應」指應天府、「安」指安慶府、「徽」指徽州府、「池」指池州府、「太」指太平府,還加上一個廣德州,以上這些地區都是林一柱受命巡按的範圍。「壬子應天同考試官」:壬子為萬曆四十年(西元1612),表示林一柱曾參與那一年應天府鄉試的試務工作。「年婣家眷晚生」:由於康爾韞的三子康潢娶了林一柱的孫女,故林一柱如此自稱。「書丹」:用硃砂在碑石上書寫,寫完後工匠即依之刻字;意謂墓誌銘除「篆額」部份之外的文字係由林一柱書寫。
上御極之初元:上,即明熹宗(年號天啟,共七年,西元1621~1627)。御極,謂天子登基。初元,元年之意。
余與同里康計部赴 闕:余,林釬自謂。同里,同鄉。計部,戶部之別稱。闕,指天子所居,京城。按:林釬為萬曆四十四年探花,初授翰林院編修。不過由其特言「赴闕」來看,在天啟元年之前林釬應是有請假回鄉,而康爾韞在進士考試後亦回到同安;因都是要去京城赴職,故兩人於天啟元年結伴前往北京。
邸寓晨昕相與:昕,朝也,日將出時;「晨昕」二字可謂同義,在此當謂係「天天」之意。邸,可指旅舍。兩人一路相伴,從早到晚都在一起,到京城後居處亦相近,因而有許多時間與對方談到自家的父、祖等先人。
因得贈公行誼足坊者甚悉:贈公,指康若山,因康爾韞為官而得贈「中憲大夫」。據墓誌銘照片,林釬原文確實作「行誼足坊」。在此「坊」字應為「表率」、「楷模」之意;「行誼足坊者」,即指康若山的德行、行蹟足可成為世間的好榜樣。與此處「坊」字之意類似的例子,像明代大學士徐階「世經堂集」卷十一「杭州北關志後序」這篇文章中有「以安民而坊世」這樣的句子。明人鮑應鰲「瑞芝山房集」卷九「賀文學汪于田 先生六十序」一文中,也有「然公之行誼,足坊表末俗」這樣的句子。
然計部上公車時,贈公已捐館舍:公車,漢代以公家之車載送各地賢良方正之士赴京候朝廷選用,後世亦謂舉人入京赴會試曰公車。捐館舍,亦可謂「捐館」,指去世。
鼎養不逮:古人有「鼎食」之語,謂列鼎而食;諸侯五鼎,牛羊豕魚麋,大夫則三鼎。謂康爾韞中進士時父親已去世,來不及以為官之俸祿養親。
以燕途萬里,不獲迎侍為悵:燕,戰國時燕國在今河北,此指明代自永樂後定都於北京;「燕途」即指前往北京的路途。悵,意謂康爾韞因不能親自事奉母親而引以為憾;因福建至北京長途漫漫,故康爾韞不便將年事已高的洪宜人迎來京城奉養。
比計部榷瀛河:指康爾韞於天啟元年六月受命差往河西務掌理稅關。「榷」字在古時原為專賣、專擅其利之意,後來轉變為抽稅之意。康爾韞掌理河西務鈔關,向經過該關的貨船收稅,故謂其「榷瀛河」。「明熹宗實錄」天啟元年六月廿二日 有「差戶部江西司主事康爾韞管河西鈔關」的記載,該筆記錄中應有漏字(或當時習用的簡稱),此鈔關全稱當係「河西務」鈔關。據「明史.食貨志五.商稅」載萬曆間戶部尚書趙世卿奏疏有言:「崇文門、河西務、臨清、九江、滸墅、揚州、北新、淮安各鈔關」。所謂「鈔關」即征收貨物稅的關卡,以上所列鈔關位於江南至北京城的運河沿線;因北京為皇家與達官貴人集中處,大量生活必需與奢侈品全年不斷運往京城,故沿線有鈔關徵稅,為國家收入來源之一。現今天津市武清區下轄之「河西務鎮」,即舊時鈔關所在地。至於康爾韞後來在通州管理之倉庫為糧倉,因地理接近而成為供應北京城的糧食儲備地點。
遣蒼頭歸為壽,則余以通家子得與誦言:蒼頭,謂僕人。壽,不必定為慶賀生日之謂,凡向尊者進酒或致贈金帛等物皆可稱之。通家,可指世交或姻親;此處因所言太略,未悉是指哪種關係。誦言,應指林釬為康爾韞遣僕人送禮給母親之舉,也作了詩或文章以表祝賀。
徽懿嘖嘖筆舌間,無忘也:徽、懿,皆為「美」之意。筆舌,謂以書寫或言語的表述,指過去康爾韞奉金為母壽之際,當時同僚或相識者所作祝賀文字中闡述洪宜人與康若山的行誼事蹟,以及林釬自己與康爾韞相處時所聽到有關康氏先人之事;這些事蹟林釬(在為康若山夫婦作墓誌銘當下)都還記憶猶新。
無何,而太宜人以天年逝:無何,不久;但古人用此辭到底指稱多長的時段很難說,可能是幾天到幾個月、也可能是一兩年。天年,謂天然之年壽,表示活到高齡、非遭意外重病等故夭亡,而是自然因衰老身故,逝時安詳。太宜人:宜人為明代五品官之妻、母所得命婦封號。
余既將母里居,念計部風木之感:余,林釬自稱。將,奉養之意。風木,同「風樹」,即古云「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也」,喻親亡不得侍養。依此句觀之,當林釬受託為康若山與洪太宜人作墓誌銘時,是正在家鄉奉養母親。墓誌銘文末記康若山夫婦合葬之日是在天啟四年甲子(西元1624年)三月十六日 ,林釬完成此文當在這個日子之前不久。
有窆中石,既不能諛,何敢隱厥媺:窆,指將棺木下葬。中石,指墓誌銘石。既不能諛,因「諛墓」係古來一切作行狀、神道碑或墓誌銘者常為人詬病之缺失,林釬為表並無過譽,故自清曰「不能諛」。何敢隱厥媺:「媺」字為美、善之意;句謂亦不敢因過度保守而把墓主可道的美善之處給湮沒了。「厥」為「其」之意。
矧見屬,又烏可辭:矧,音同沈,「何況」之意。見,「被」之意。屬,即「囑」、囑咐。烏,「何」之意。整句意謂:何況寫墓誌銘這件事是被(康爾韞)囑咐要作的,又怎能推辭?
按狀:「按」字在此乃一般墓誌中常見用法,表示以下將開始敘述墓誌所載逝者之家世、生平等資料。「狀」指「行狀」。大凡古人去世,其家人都會先為其寫好「行狀」,然後再找具社會地位或有文名者,依據行狀內的資料來寫成墓誌銘或神道碑。因此墓誌銘作者常常會在文中寫出「按狀」這兩字,表示自己以下所述是本於家屬提供的行狀。
其先自安溪移同之豪嶺,至雲岩公始著姓,入明:安溪,即泉州府安溪縣,在同安縣北。此段文字先提到「雲岩公」,以下才言「入明」,則「雲岩公」諒是元代時人。「著姓」,意謂成為地方望族,即康家是從「雲岩公」才開始發達興盛起來。
值倭熾,艱難移徙:當康若山與洪宜人成婚不久,碰上嘉靖晚期倭寇來襲,康家在大亂後遷居另建家業,必經一番艱辛。在倭亂之前,康家原居之處應更近海,逢亂後遷往稍內陸地區以避害;因搬家能拿得走的只有傢俬錢財,房舍和土地搬不走,在當時恐只能削價變現,情形就更形嚴峻。
昆季業拆箸,公以家督,代父操柄:拆箸,分家之意。業,業已。由這幾句來看,康若山兄弟分家之時,少嶺公仍在世,可能因年高體弱而讓長子成為一家之主,自己安養晚年。
當兵燹之餘,築堡建祠,不辭勞憊:康氏兄弟初分家時值倭寇亂後遷徙,家產必定縮水,在此窘迫之際還得築堡以障家屬安全、建祠以奉祖先,端賴康若山以「家督」身分不辭辛勞方能完成。
即輸徭大作,躬極窘辱,尊人不及知。公寔不敢使聞,恐見憐,傷父意也:輸,指銀錢或徵收實物之賦稅。徭,官府為工程公事而徵用人力。因當時倭寇之亂,朝廷為防禦與籌軍餉,對民間輸徭之徵求必有增加。康若山身為家長,必然經常會為了繳稅與應付官府需求而奔走;若應付不了,還有可能被抓將官去督責(窘辱)一番。此處「尊人」當指康若山之父少嶺公,而「公寔不敢使聞」之「公」乃指康若山。句謂康若山再苦再累,也不敢把自己的苦楚與家境窘況讓少嶺公知道;恐怕父親會因憐憫兒子辛勞而傷心。
兢兢負荷終其身,未嘗棄父一土一木:句謂康若山一輩子都兢兢業業經營家產,不曾把從父親那兒得到的分毫物業讓售予人。
居喪毀瘠備禮,率仲季襄事,事咸受成:襄,佐理之意。句謂:康若山於少嶺公去世後居喪期間,因守喪而形體消瘦(毀瘠),然對應備之禮略無疏怠;帶領弟弟們將喪事辦完,一切行事都很得宜。受成,典出「禮記.王制」有「受成於學」之句;凡辦事遵照主持者計畫而行,不自作主張者,亦謂之「受成」。因康若山對處理父喪之事一切有計畫周妥、弟弟們也服從哥哥的指導,照著辦便完滿成事了。
與昆季德義相劘,季屢躓棘試,更為慰勞,俾毋餒:昆季,兄弟。劘,原為切、削之意,引申為砥勵。謂康若山與兄弟們以德義互勉。弟弟(季)在參與鄉試(棘試)時屢次失敗,康若山仍予加油打氣,俾使不致氣餒。「慰」字在墓誌銘照片中是豎心旁在左的寫法,但只是寫法不同,音義仍與「慰」相同。毋,不之意。
計部在諸生,以翹楚食餼,三舉不售,公色無喜慍:翹楚,謂人材之高出同輩者。餼,指公家供應之米糧。諸生,於(府、州、縣)儒學就學者稱生員。明代生員分為三類:廩膳生員、增廣生員、附學生員。康爾韞能「食餼」,表示他是因成績優良而被列為「廩膳生員」,每月除米糧還另有魚肉鹽醢(肉醬)等配給。不過康爾韞雖在儒學成績優良,應鄉試時卻曾三次不中。慍,慍怒、生氣之意。色無喜慍,意謂康若山不因兒子考試未上榜而有心情受影響的外在表現。
己酉之捷,先有神告,稍稍喜;然猶躬儉約,與田畯修耆社禮,人不知為孝廉父:在康爾韞中鄉試(己酉,萬曆三十七年,西元1609)之前,先有神明啟示(或於夢境、或顯祥瑞)他今年將會成舉人,康若山才稍有喜色。但康爾韞中舉之後,康若山仍儉約自持不擺譜,以致和鄉鄰們行耆社禮時,人家還不知道他是舉人(亦稱「孝廉」)的父親。所謂「耆社禮」,當指在里、社這等較小地區所舉行之「鄉飲酒禮」。按明人尹守衡所著「皇明史竊」卷十一「鄉飲酒禮」條載:「洪武(朱元璋)動詔中書省,詳定鄉飲酒之儀,令民歲時燕會日禮讀律,申明朝廷之法令。有司則率上大夫行于學宮,民間行于里、社。……民間里、社,百家為一會,里長或糧長主之。百家之內,選年最高有德、人所推服者一人為賓」。在鄉飲酒禮舉行時,主人會親至「鄉飲賓」之家門邀請其至會場,然後進行一番揖讓行禮、宣讀「御製大誥」、行酒等禮儀。此禮除了表彰當地年高有德望者,亦兼有政令宣導的意義;在往昔能於鄉飲酒禮時被推為「賓」,是鄉紳的榮耀。然康若山卻寧可只以一般與會者身分出席,也不炫耀自己因子而貴。
有司賓,不就;受冠服,弗為榮,曰:「此豈稽古力耶?」:有司,指官吏。賓,應指行耆社禮時,主持者請康若山以「鄉飲賓」身分出席,但康若山不接受;就連因兒子中舉、自己可以穿庶人所不能服用的冠服,也不以此為榮。此句中之「稽古力」,典出東漢桓榮故事。桓榮於東漢光武帝建武年間拜為博士,值光武帝親臨太學,桓榮在諸 博士論辯經書義理時表現傑出,光武帝便昇桓榮為少傅,並賜輜車乘馬。桓榮把所得賞賜陳列給子弟共觀,曰:「今日所蒙,稽古之力也。」稽,即考。桓榮之語是說自己所得皇家賞賜,是憑藉讀書研究古人經典而得來的。康若山雖已是舉人之父,在里社百家之中是顯貴者,但他並不以為自己就有資格在行禮時佔大位;也因這套冠服非是自己讀書有成掙得的,因而不想穿出去炫耀。
至於犯而不較,如侵祀產,竟以靜鎮復故,業好如初:「較」,在此同「校」。犯而不校,出自「論語.泰伯篇」中曾子所言顏淵曾努力修養的品德之一,謂被人侵犯亦不計較、「無故加之而不怒」的修為。此句中「如」為「例如」、「諸如」之意。祀產,即以其孳息收入來供應宗祠祭祀修繕等經費之田產等。康若山碰到侵犯祀產這種欺人太甚之事亦能鎮靜應對,終能保全產業。
荔上君子橫加,不為恠,其寬恕有過人者:墓誌銘照片此處為「荔上君子」,但筆者使用「中國基本古籍」資料庫與數種大部頭辭典,仍是查不到典故出處;不知是否是林釬原本有就有誤字、還是刻墓誌銘的匠人有出錯,應該是「梁上 君子」才對?若是「梁上 君子」,即指小偷、竊賊。橫,橫逆、非行。橫加,謂康家遭竊,而且損失恐不小。一般人碰上家裡遭小偷,責備家人沒留意門戶或咒罵竊賊亦不算過度反應,但康若山冷靜不失態,其寬恕修養誠有過人之處。
蓋公生平邃學,自標琦語云:「誦一艮,繇勝一部華嚴經。」:邃,深遠、精深之意。琦,珍異之意,在此看來應是指名言金句、座右銘之類的話。「誦一艮,繇勝一部華嚴經。」,類同之語宋儒已有之。在朱熹所纂「二程遺書」卷六中已有記「看一部華嚴經,不如看一艮卦(此語下有小字註:經只言一止觀)」之語(但未說明此語究竟是程顥或程頤所說);然而在「朱文公(朱熹)易說」這部書中也有這麼一段話:「語錄中有云,周茂叔(即宋儒周敦頤)謂:看一部華嚴經,不如看一艮卦」。由於周敦頤是二程之師,因此這句話可能最初是出自周敦頤,之後二程子又對學生轉述。要之,康若山應是十分欣賞這句話,故常於人前誦之(或是寫下來掛在牆上)。至於這句話的意義,將「艮卦」與「華嚴經」做比較之說,由「二程遺書」中的小字附註來看,是謂整部「華嚴經」說的也只是一個「止觀」,而「艮卦」內文以遠少於一部佛經的短短語句便將「止觀」說了個透澈、簡捷精到;因此看一部華嚴經,不如看一艮卦(省力省時而所悟者同)。
故每安閒而事集,不復見身世之有紛華蠻觸也:「集」字有成就之意,「事集」即事成。「安閒而事集」,意謂康若山因有由「艮卦」中所悟得的「止觀」修養,不會汲汲營營去追求物慾與發達,知止知足,而一切事情反倒能順利成就。紛華,謂繁縟之景色,在此可喻世間繁華。據墓誌銘照片,林釬在此寫的「華」字,上面是草字頭,中間是「世」字,底下是「十」字,這是「華」字的另一種寫法。蠻觸,典出「莊子.則陽」篇中戴晉人之語:「有國於蝸之左角者曰觸氏,有國於蝸之右角者曰蠻氏,時相與爭地而戰,伏屍數萬,逐北旬有五日而後反。」,在此係指世間無謂瑣碎之爭。要之,此句之意思大概是:康若山以平和謙退之態度處世,不與人爭競,持盈保泰,反比錙銖必較者更能成事;其人一身一世不知繁華有何值得追求、亦不為瑣細小事與人爭競。
以是積餘慶於計部:因康若山有如此之修養累積德行,故其善報應驗於其子功成名就。所謂「積善之家有餘慶」。
惜歿之三年,而計部始成進士;又二年,以 覃恩再拜 綸章,不及享榮膴於崦嵫也:覃恩,皇帝所賜封贈賞賚等恩澤。「禮記.緇衣」有「王言如絲,其出如綸」之句,後世因稱天子之諭旨為「綸音」。綸章,指康若山因康爾韞為官而獲朝廷所贈官銜之敕書。膴,意為厚。高位厚祿,謂之「膴仕」。崦嵫,山海經中所記太陽落下處之山名,此喻晚年。
太宜人,故孝廉洪桐女弟,媲德贈公:據民國本「同安縣志」卷之十五「選舉.明舉人」載,洪桐係嘉靖二十二年癸卯(西元1543)舉人,翔風里十二都窗兜人。此處稱「故」,則林釬作墓誌銘時洪桐已去世。女弟:妹妹。媲,匹配,謂洪太宜人之品德堪與康若山相配。
以機杼副力作饔,飧副甘膬:饔、飧,皆為熟食之意。甘膬,泛指美食。此句謂洪太宜人以紡紗織布的收入貼補,不僅使家中食用無缺,還能吃得上好東西。
事姑睦姒,以及御下,動依「內則」:姑,此處當指康若山之母親,「事姑」與「睦姒」相對(下文提到「內則」,其中有不少媳婦事奉公婆的規矩。媳婦可稱婆婆為「姑」)。睦,和睦。姒,有兩義:一為眾妾中之年長者(年輕者稱「娣」)、一為妯娌中之長者;此處當指後者。但康若山即是長子,洪太宜人自己即是妯娌中之「姒婦」,云「睦姒」(等於說「自己和自己好」)似不通,或當作「睦娣」方是(但也許「睦姒」是當作泛指妯娌之間相處和睦,不必太過拘泥「姒」之本義)。御下,領導、對待下人。「內則」,禮記篇名,其篇名疏解云:「閨門之內,軌儀可則,故曰『內則』。」篇中有諸多記載兒子與媳婦在家一早起來如何整飭儀容、如何事奉父母,包括問安、服侍盥洗飲食起居等諸事。句謂洪太宜人在夫家無論侍奉親長與對待妯娌、下人,事事都依「內則」的典範要求。
訓膝下以嚴,濟贈君寬,每於忠孝往事縷縷勗勉:膝下,謂子女。因康若山為人寬厚,故洪太宜人教育子女會嚴格要求,以免孩子不成材。「勗」,係「勖」之訛字;「勖」字之意亦為「勉」。句謂洪太宜人常以往昔忠孝賢人典範故事來訓誡、勉勵子女。
承 褒錫翟茀,焚香拜 君、親,然後受賀:按「詩經.衛風.碩人」有「翟茀以朝」之句。翟,指翟車,茀,遮蔽之意。翟茀,謂官夫人所乘車以翟羽裝飾(兼有遮蔽不使路人直視之用),此則指官夫人的身分。承 褒錫翟茀,即承朝廷賜予「宜人」榮典之意。因是受自朝廷的榮典,為示恭敬拜領,故洪太宜人先焚香叩謝皇上(可能是在庭院中擺香案朝北方遙謝)、拜尊親(應是牌位),然後才接受眾人之道賀。
瀛河之僕至,奉金上壽,宜人謂婦曰:「此兒所分月俸,今還若。寄語吾兒,勿以母故廢廉。」,未幾而瞑:康爾韞由任職地點派來的僕人到康家,將康爾韞的薪俸獻給太宜人。但太宜人卻對康爾韞之妻說:「這是我兒的月俸,這就交給妳。告訴我兒,不可為了母親而廢疏廉潔操守(恐康爾韞為多得奉母而傷廉潔)。」太宜人說完這些話後,不久便去世了。
然而線縷堪思:線縷,出典不詳,但在此當喻尊親一絲一毫之言行皆足懷念。
固不令千古特賢陶母矣:陶母,指晉代陶侃之母湛氏、陶侃父陶丹之妾。陶家貧窮,陶母以紡績所得提供兒子結交名士之用。後陶侃為尋陽縣吏,派人送魚鮓(醃魚之類)回家給母親,但陶母不但不喜、教來人把魚鮓帶回,還寫信責備陶侃曰:「爾為吏,以官物遺我,非惟不能益吾,乃以增吾憂矣。」有位孝廉范逵曾在大雪天途經陶家借宿,陶母竟把自己用的蓆子鍘了當馬草給客人餵馬、又剪了自己的頭髮換錢買酒菜以待客。范逵十分感動,曾向人稱道:「非此母不能生此子。」其後陶侃終成名臣。洪太宜人不受兒子所獻禮金,只在意兒子是否廉潔,故喻之若陶侃母。
赠公生嘉靖癸巳二月十八日 卯时,卒萬曆甲寅七月十五日 丑时,享年八十有二:嘉靖癸巳,即明世宗嘉靖十二年、西元1533年。萬曆甲寅,明神宗萬曆四十二年、西元1614年。
太宜人生嘉靖丙申三月十一日 酉时,卒天啓壬戌五月初四 辰時,享年八十有七:嘉靖丙申,明世宗嘉靖十五年、西元1536年。天啓壬戌,明熹宗天啟二年、西元1622年。
男三:意思是康若山與洪宜人生的男兒有三位。
長彥璋,娶陳中執女:康若山的長子名「彥璋」。康彥璋娶的是「陳中執」的女兒。關於這位岳父大人的名字,舊時「泉州府志」及「同安縣志」都沒有記載,依此看來他只是普通百姓。
次彥瓚,娶邑庠士孫有禎女弟:康若山次子名「彥瓚」。「邑庠士」,指縣學生員。女弟,妹妹之意。
三彥瑛,以字行,爾韞,己未進士,任戶部雲南清吏司郎中;娶呂邦綽女,封宜人:由這段文字來看,康爾韞原本名「彥瑛」、字「爾韞」;但後來因「爾韞」常被人所用,其「字」比原本之「名」還要為世間所知,以故他乾脆改名「爾韞」。據清修「明史」志第四十八「職官一.戶部」部份所載,戶部官員除尚書、左右侍郎、司務廳司務之外,還有浙江、雲南等十三個清吏司,各設郎中一人,為正五品官(以下還有從五品的員外郎、正六品的主事)。康爾韞成為雲南清吏司郎中,即該司的單位主管。「呂邦綽」這個名字,在「泉州府志」及「同安縣志」等都沒有記載,應該也只是普通百姓。康爾韞所娶呂邦綽的女兒,因丈夫官職而獲封宜人。
孫男六:謂康若山的孫兒有六位。
洽,娶葉以璣女,繼娶林。涵,娶林繼登女。俱璋出:康若山的長子康彥璋有兩個兒子,康洽與康涵。康洽最先娶的是葉以璣的女兒,後來又娶了林氏。康涵娶的是林繼登的女兒。在林釬所作這篇墓誌銘中,如果沒有特別標出親家具有什麼身分,則對方應該就只是一般百姓,以下不再一一說明。
淳,娶運使柯鳳翔弟志勉女,瓚出:康若山的次子康彥瓚,有一個兒子康淳;康淳娶的是運使柯鳳翔的弟弟柯志勉的女兒。據萬曆刻本「泉州府志」卷十五關於科舉的記載,柯鳳翔是同安人,於萬曆十六年(西元1588)成舉人時是「經魁(鄉試的前五名。何喬遠「閩書」卷之九十一則記柯鳳翔是鄉試第四名)」、十七年成進士,官至「兩浙都轉運使」。依萬曆十五年「大明會典」卷之十所列官品,「都轉運鹽使司運使」是從三品的官位。據清同治年間「重修兩浙鹽法志」卷二十一「職官一」部份的記載,柯鳳翔是由萬曆三十八年至四十一年(西元1610~1613)間擔任運使。在清光緒八年補刻之乾隆本「泉州府志」卷之四十九「明循績十」部份有為柯鳳翔立傳,記其「字志德,號桐岡」,成進士後擔任過刑部四川司主事、員外郎、郎中等職,還當過廣西平樂府、江西贛州府、廣西慶遠府等三任知府,最後是在兩浙都轉運使任上以年老罷歸,卒於七十九歲。民國十八年鉛印本「同安縣志」卷之二十八「人物錄.鄉賢」部份,亦有為柯鳳翔立傳。據方志中的傳記描述,柯鳳翔為官時幹練廉潔,在鄉時周濟族中飢寒者,頗多善行,亦不與人爭競鬥氣,和若山公的修養頗相似。
湯,邑庠生,聘丙戌進士都察院經歷李璣男太學生際榮長女。源,聘丙辰進士兵科給事中林宗載次女。潢,聘庚戌進士巡按南直隸監察御史林一柱男庠士謙涉長女。爾韞出:康若山的三子康爾韞有三個兒子。長子康湯,是縣學的學生,娶都察院經歷李璣之子太學生李際榮的長女。據何喬遠「閩書」卷之九十一記載,李璣是萬曆十三年成舉人(西元1585)、十四年成進士。據萬曆十五年「大明會典」卷之十所列官品,「都察院經歷司經歷」是正六品官。又:據民國八十年版「金門縣志」卷十二「人物志.宦績表.文秩表」所記,李璣是金門田墩人,號「耀臺」,成進士後曾任江西高安知縣,後升為都察院經歷。康爾韞的次子康源,娶了林宗載的次女;關於林宗載,前面已有介紹,此處不贅。康爾韞的三子康潢,娶御史林一柱之子庠士林謙涉的長女。庠士,意為在學之生員。林一柱在前面也已介紹,就不重複了。
女二,長適王祚光,有子圖鞏,邑庠生。次適胡陽亨,有子弼朱、漳龍,邑庠生:康若山與洪宜人還有兩位女兒。大女兒嫁給王祚光,生了個兒子王圖鞏。二女兒嫁給胡陽亨,生了胡弼朱、胡漳龍兩個兒子。這三位外孫都是縣學學生──由於古代重男輕女,因此像墓誌銘文字中總是先敘男兒,再及女兒,但這並不表示出生順序也是如此;康若山的女兒可能比兒子先出生、或男孩女孩交錯出生沒有一定順序。敘及康彥璋等的子女時也相同。
璋孫女三:長適黃桂、次適葉大輈、三適李日楚:康若山與洪宜人的長子康彥璋生了三個女兒,長女嫁給黃桂,次女嫁給葉大輈,三女兒嫁給李日楚。
韞孫女四:長適王朝鎬、次適陳景輝、三適林益基、四適壬辰進士山東轉運使胡明佐男庠士肇詵塚子本嶽,邑庠生:康若山與洪宜人的三子康爾韞生了四個女兒,長女嫁給王朝鎬,次女嫁給陳景輝,三女嫁給林益基,四女嫁給山東轉運使胡明佐的兒子庠士胡肇詵的長子胡本嶽。胡本嶽是位縣學學生。按:胡明佐是同安人,字良甫,號拱柱。據萬曆本「泉州府志」卷十五記載,胡明佐出身泉州府府學,萬曆十年(西元1582)成舉人、廿年(西元1592)成進士,曾任江西南城縣知縣、廣東惠州府知府等職,天啟三年至五年間(西元1623~1625)出任山東都轉運鹽使司轉運使(據清雍正刻本「山東鹽法志」卷四「職官」部份所載)。清光緒八年補刻之乾隆本「泉州府志」卷之四十九「明循績十」部份亦有為胡明佐立傳。
曾孫九:康若山與洪宜人的曾孫共有九位。
麟,聘邑庠士葉登枝女。能,聘葉思寬孫女。龍,未聘。洽出:孫兒康洽生了三個曾孫,康麟娶縣學生葉登枝的女兒、康能娶葉思寬的孫女、康龍還沒談親事。
庚,未聘。涵出:孫兒康涵所生曾孫康庚,還沒談親事。
角,聘漳郡林參政魁曾孫女。斗,聘陳爙女。奎、井、炁,俱未聘,淳出:孫兒康淳生了五位曾孫,康角娶了漳州府人參政林魁的曾孫女,康斗娶了陳爙的女兒。康奎、康井、康炁這三位則都還沒談親事。按:據乾隆廿七年刻本「龍溪縣志」卷之十六載,林魁字廷元,明孝宗弘治壬戌(十五年,西元1502)年進士,曾任戶部郎、鎮江知府、山西督學副使、雲南兵備道等職,後陞至廣東參政期間辭官歸鄉,著有「白石稿」、「歸田錄」。
茲卜天啟四年歲在甲子三月乙卯朔……公所神遊處也:這一段說明康若山與洪宜人合葬的時間與地點。
有隱農圃,展也邃儒:有位隱於農圃的 君子,誠然是位修養深遂的儒士。展,誠也。
太丘之德:太丘,指東漢時人陳寔,曾為太丘(縣名)長。當陳寔里居時,家中曾有竊賊潛入躲在屋梁上。陳寔發現了,先不喊人捉賊,而是把子孫都召到面前訓誡曰:「夫人不可不自勉。不善之人未必本惡,習以性成,遂至於此。梁上 君子者是矣!」竊賊聽了驚慚,自己下來磕頭請罪。陳寔觀其形貌不似惡人,應是貧困以致行竊,於是不但沒將之扭送官府,還給此人二匹絹後放走。康若山亦有家中遭竊而平心以對之修養,故以陳寔譬之。又:在最末這段銘文中用了陳寔寬恕竊賊的典故,因此筆者還是覺得前面的「荔上君子」應該是「梁上 君子」才對。
艮止之符:康若山將「誦一艮,繇勝一部華嚴經。」作為金言,一生自奉儉約,不求榮華,動靜不失其時,正為奉行「艮止」立身處世之道理做了見證。符,信也,引申為象徵之義。
厥相賢媛,同媲鹿車:厥,其,指康若山。相,在此為「擇」之意。賢媛,賢淑美女,指洪宜人。媲,配、並之意。關於「鹿車」,有謂這是指一種車身窄小僅裝得下一頭鹿的車,亦有謂係車把前有橫木可供兩人在前推動的車,筆者認為此處應係後者(類似今日仍可見人力或畜力拉動之二輪板車)。「鹿車」一詞,在此指「後漢書.列女傳」中所載鮑宣之妻桓少 君的故事。鮑宣十分貧窮,曾向少 君之父問學;少君之父因鮑宣是個修德君子,便把女兒嫁給他,還附上一大筆嫁妝。但鮑宣看到豐厚嫁妝卻十分不悅,認為少君已慣富貴生活,豈能和自己過得下苦日子?桓少 君為表跟隨夫君的堅定意志,當下就把嫁妝都退還娘家,然後換上短布裳,夫婦二人共挽載著行李的鹿車長途跋涉回到鮑宣的老家;桓少 君拜見婆婆禮畢之後就立刻提著甕出門裝水、開始料理家務。鄉鄰見到原本生於富貴的桓少 君能如此吃苦耐勞,都極口稱讚。其後鮑宣官至司隸校尉、兒子鮑永也當到魯郡太守。因鹿車係二人同挽,故以喻夫婦同心共甘苦。
珠胎既耀,熊膽亦酥:珠胎,喻佳兒,指康爾韞。熊膽,指唐代柳仲郢事。熊膽汁味苦、可退火清心,柳仲郢之母為了讓兒子夜讀時提振精神,常和熊膽丸供其咀嚼,在此喻母教之功。不過「酥」字在此作何解釋,筆者仍是沒能查出來。
煌煌章服,存圽均娛:煌煌,光明、耀眼之謂。章服,謂古代 君臣法定之服,有定制之圖案紋樣(例如明清官服上的「補子」)。「史記」卷七十三「白起王翦列傳」結尾的太史公贊語中,曾稱王翦「偷合取容,以至圽身」;徐廣的「史記音義」中註曰:「圽音沒」。「圽」字音義與「歿」相同。句謂康爾韞得功名,使父母不論存歿皆得顯耀而心愉。
欝葱豪嶺,佳氣貞瑉:欝,同「鬱」字。欝葱,佳氣盛貌,出「後漢書.光武帝紀論」:「氣佳哉!鬱鬱葱葱然。」瑉,似玉之美石。貞瑉,指適於刻碑之良好石材,在此指康若山夫婦之神道碑或墓碑。
迓天寵其來紆:迓,接迎。天寵,謂康若山與洪宜人辛勤治家一生、積善有餘,所獲子孫有成、家業興旺之福報。紆,縈迴盤旋之意。句意是希望康若山夫婦辛勤掙得而迎來的天寵福報,能在康家長長久久留存,常庇子孫。
──上篇完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