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4月25日 星期一

金門藝文拾零.拾柒──關於陳睿思 (下)

 

金門藝文拾零.拾柒──關於陳睿思 ()

 

(接上篇)

 

        卷十六  七言古

 

     吳恕菴陳宜亭兩同年邀亓子邃談星

    龍圖龜疇洩宰秘,兩儀變化為五行。橫目稟氣清濁異,性命之理無岐情。

    三才相合本於易,四維八柱同扶撐。固與河洛相表裏,姑布不得專權衡。

    隆安子平始著論,學至李唐迺愈明。既以時令別衰旺,復依官度推虛盈。

    處訥虛中一不失,順夫堅老傾公卿。亓君售術亦奇中,挾策再至長安城。

    八十老翁喜談笑,肩輿馬轂紛來迎。謂君善吹鄒衍律,坐使陰谷生暄晴。

    今朝偶得寸陰暇,軒然闊步登前榮。星書千卷老更熟,叩以大小無不鳴。

    豈惟休咎一語決,兼能暗藏邪與貞。吁嗟窮達信有命,命自我立非人成。

    人皆有命不自知,疾呼指點開聾盲。與君別來四十載,白頭見重如班荊。

    韓蘇身命不易值,李翺得解唯躬耕。君其贈人和叔語,富貴利達心毋攖。

 

   ──本篇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吳恕菴:即吳一蜚,字翼生,號恕庵,江蘇長洲人,康熙二十一年二甲第三名進士。吳一蜚登第後初為入翰林院為庶吉士,兩年散館後曾任山西山陰知縣、洪雅知縣、工部主事、御史,康熙四十一年時以行人司行人身分受命為廣西鄉試副考官。康熙四十九年四月,吳一蜚由大理寺少卿陞為光祿寺卿;半年後又陞為太常寺卿。康熙五十年二月,吳一蜚被陞為戶部右侍郎,之後又歷吏部右、左侍郎,同年十一月被陞為刑部尚書。康熙五十一年四月,吳一蜚被調為吏部尚書,但次年五月卒於官。

  亓子邃:陳睿思與吳一蜚兩人找來的這位算命先生姓「亓」,「子邃」應係其號,但筆者尚未能查得其背景資料等。

  龍圖龜疇:龍圖龜疇,謂河圖、洛書。《周易・繫辭上》:「河出圖,洛出書。」傳說中河圖、洛書係由龍馬、神龜所啟示。

  橫目稟氣清濁異:橫目,出《莊子・天地》:夫子無意於橫目之民乎」用以泛稱人類,因人的眼睛橫向而生。稟氣,謂天生稟受之氣性。句謂人生而稟受之氣性不一、有清濁之分。

  姑布不得專權衡:姑布,即姑布子卿,春秋時著名之相士。《史記・趙世家》載,趙簡子曾把姑布子卿請來給自己的兒子們看相,但姑布子卿說這些出身好的兒子們都不是當將軍的材料;反倒是翟婢所生、趙簡子不重視的兒子毋卹卻是 「真將軍」。嗣後趙簡子再對諸子加以考察,確認毋卹最賢,於是廢了太子伯魯,改以毋卹為太子。毋卹便是後來的趙襄子,吞滅代國,並與韓、魏二家聯手滅智伯,達成三家分晉。另《韓詩外傳》卷九亦有姑布子卿為孔子相面的故事。句謂:即便是姑布子卿那樣的神相,也只能看出人的命運而無法改變之。

   隆安子平始著論:子平,即徐子平。關於其人生平說法不一,有謂係晉安帝時人,曾為華陰令,棄官學道,後於隆安二年(西元398)羽化成仙,被祀於石鼓庵,號 「徐真君」。但亦有謂其人係北宋時人,曾在五代末年與陳摶同隱於華山。相傳徐子平改進了李虛中的三柱法,發明了以年、月、日、時推命的四柱法,相沿至今。以此句中言 「隆安」、下一句復言「李唐」來看,陸葇所知的徐子平之生平說法是晉代人。著論,相傳徐子平曾著《徐氏珞琭子賦注二卷》。

   處訥虛中一不失:處訥,即王處訥,傳見《宋史》列傳第二百二十〈方技上〉。王處訥係河南洛陽人,生值五代十國,少年時有奇遇,因而留意星曆、占候之學王處訥於後漢時曾任司天夏官正、判司天監事。後周太祖廣順年間,王處訥遷司天少監。周世宗因舊曆有差舛,命王處訥 詳定;但王處訥完成新曆尚未奏上,樞密使王朴便另作欽天曆以獻;王處訥遂保留己作不奏上,但私下對王朴指出欽天曆雖還可用,惟不久便會有誤差。後來到了宋太祖建隆二年,因欽天曆謬誤,王處訥奉詔  別造新曆,經三年而成,命名為 「應天曆」。 其後王處訥遷少府少監;太平興國初,改司農少卿,並判司天事。太平興國六年,王處訥又奏上新曆二十卷,拜司天監。年餘卒,年六十八。 虛中,即李虛中,字常容,唐時人,相傳為中國干支祿命法鼻祖,以人之出生年月日三柱干支推算運數。韓愈為其作〈殿中侍御史李君墓誌銘〉,稱李虛中「學無所不通,最深於五行書。以人之始生年、月、日、所直日辰支幹相生,勝衰死王相斟酌,推人壽夭、貴賤、利不利;輒先處其年時,百不失一二。其說汪洋奧美。關節開解,萬端千緒,參錯重出。學者就傳其法,初若可取,卒然失之。星官曆翁,莫能與其校得失。」

   謂君善吹鄒衍律,坐使陰谷生暄晴:典出《論衡.定賢篇》:「燕有谷,氣寒不生五穀。鄒衍吹律致氣,既寒更為溫。燕以種黍,黍生豐熟,到今名之黍谷

   軒然闊步登前榮:榮,屋簷。前榮,房屋南面之簷。登前榮,謂進入前簷之下、登堂入室。韓愈〈示兒〉詩:「前榮饋賓親,冠婚之所於。」

  與君別來四十載,白頭見重如班荊:班荊,出《左傳》襄公二十六年載:「伍舉奔鄭。將遂奔晉。聲子將如晉。遇之於鄭郊,班荊相與食。班,鋪、布置。荊,楚地出產的木材。伍舉(伍子胥之祖父)和聲子本即相識,兩人在鄭國野外相遇,便把荊條鋪在地上,一起坐下吃東西。後遂以「班荊」謂敘舊之意。依陸葇詩句,他在四十年前便曾見過這位算命先生「亓子邃」,這次再度晤面頭髮都已白了。

  韓蘇身命不易值:韓指韓愈,蘇指蘇軾。韓愈曾作《三星行》詩:「我生之辰,月宿南斗。牛奮其角,箕張其口。牛不見服箱,斗不挹酒漿。箕獨有神靈,無時停簸揚。」其詩中意,將自己的挫折歸之於命差運蹇,已由生時星辰所注定。後來蘇軾因見此詩,在其所撰《東坡志林・命分》中有如此云:「退之詩云:我生之辰,月宿南斗。乃知退之磨蠍為身宮,而僕乃以磨蠍為命,平生多得謗譽,殆是同病也。」蘇軾亦將自己之不逢時、「多得謗譽」,歸因於命中註定、避無可避。

  李翺得解唯躬耕:李翱,唐代官員與文學家,曾向韓愈學習古文。李翱曾作〈命解〉一文,闡述其對命運的看法,其文曰:「或曰:貴與富在我而已,以智求之則得之,不求則不得也,何命之謂哉?或曰:不然。求之有不得者,有不求而得之者,是皆命也,人事何為?二子出,或問曰:二者之言,其孰是耶?對曰:是皆陷人於不善之言也。以智而求之者,盜耕人之田者也;皆以為命者,弗耕而望收者也,吾無取焉。爾循其方,由其道,雖祿之以千乘之富,舉而立諸卿大夫之上,受而不辭,非曰貪也,私於己者寡,而利於天下者多,故不辭也。何命之有焉?如取之不循其方,用之不由其道,雖一飯之細也,猶不可受,況富貴之大耶?非曰廉也,利於人者鮮,而賊於道者多,故不為也。何智之有焉?然則君子之術,其亦可知也已。

  君其贈人和叔語,富貴利達心毋攖:和叔,應指宋人袁燮,字和叔。真德秀曾為袁燮作〈顯謨閣學士致仕贈龍圖閣學士開府袁公行狀(見《西山文集》卷四十七)。不過此處陸葇用典有誤,因為真德秀在袁燮的行狀裡,並沒提到他說過諸如 「富貴利達心毋攖」這樣的話。按,真德秀曾為南宋理學家楊簡(字敬仲,世稱「慈湖先生」。真德秀曾向楊簡問學)寫了〈慈湖先生行述跋〉這篇文章,其中有提到:有天楊簡碰到他,曾問道:「希元(真德秀之字)有志於學,顧未能忘富貴利達,何也?」真德秀一下子被問懵了,不知楊簡何以出此言?楊簡接著才慢慢說道:「子嘗以命訊日者(去找算命先生算命),故知之。」真德秀因而領悟「夫必去是心,而後可以語道。先生之於某,可謂愛之深而教之篤矣。」(見《西山文集》卷三十五)陸葇此句當改為 「君其贈人慈湖語」方是。筆者按:明人葉山所撰《葉八白易傳》卷八詮釋離卦初爻的部分,其中有「希元以命訊日者,和叔教以須忘富貴利達之心」這樣的句子;或許陸葇便是因讀了葉山的書,才會有此錯誤。

 

        卷二十二  五言律

 

   陳宜亭齋中種花養魚

    林泉吾夙好,其奈俗埃侵。見此增幽趣,能無愜賞心?

    近迎窗欲笑,初入盎宜沉。平昔過從數,嬉遊況自今。

 

   ──本篇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初入盎宜沉:此句似指飲酒。《周禮・天官冢宰・酒正》:「酒正掌酒之政令,以式灋授酒材……辨五齊之名:一曰泛齊、二曰醴齊、三曰盎齊、四曰緹齊、五曰沈齊。盎齊,據鄭玄註解:「盎,猶翁也。成而翁翁然葱白色,如今鄼白(白酒)矣。」沈齊,鄭玄註曰:「沈者,成而滓沈,如今造清(糟滓下沉的清酒)矣。」詩句之意似云:剛開喝的時候,要喝酒滓已沈之清酒,順口好入喉;待喝多了之後,即便酒濁也不感滯礙照樣暢飲

 

        卷二十三   五言律

 

      同陳宜亭行人袁嗣旦太學飲沈倩客子齋步月看花

    今歲春光好,將圓月已佳。秧歌新禁絕,玉燭舊調偕。

    客聚原如梗,尊盈即似淮。踏燈雖遣興,素願托青鞋。

 

   ──本篇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陳宜亭行人:按,此詩前有〈癸酉元旦〉詩,當作於康熙三十二年(西元1693)。可知此時陳睿思之官職係行人司行人。

  袁嗣旦太學:筆者尚未能查明此人身分;惟「嗣旦」應係其號,稱「太學」應係國子監生。

  沈倩客子:應係平湖人沈季友。據乾隆五十五年刊本《平湖縣志》卷九(人物中〉所立傳記:沈季友,字客子,號南疑,康熙廿六年丁卯年鄉試副榜,少時即聰穎,精制藝及古文詞,尤工詩。沈季友之父沈棻為西平知縣時,沈季友曾隨仕父居於縣署,在這段期間曾得大學者毛奇齡賞識,嘆為曠世逸才。沈季友於二十六歲時即刊行其所著《南疑集》,一時紙貴,名動江左。其後沈季友遊歷北京,與當時文學界名人王士禎、汪琬等往來,前輩對其皆推重之。陸葇之詩文纂輯成集時,也常找沈季友參定。嗣後沈季友由正黃旗教習考授知縣,但並未去上任而是歸鄉。在家杜門著書外,還修族譜、立宗祠,並參與分纂縣志。惟其年不永,僅四十六歲而卒。其所纂《檇李詩繫》被收入《四庫全書》中,另還著有《學古堂詩集》、《廻紅集》等。

  秧歌新禁絕:據清代延煦等編《欽定臺規》卷二十五〈五城七.禁令〉部份有載,康熙十年時朝廷曾有令:「凡唱秧歌婦女及惰民婆,令五城司坊等官盡行驅逐回籍,毋令潛住京城。若有無籍之徒容隱在家,因與飲酒者,職官照挾妓飲酒例治罪。其失察地方官照例議處。」但朝廷雖早有禁令,這種民間娛樂仍難以禁絕。康熙至乾隆間詩人屈復所著《弱水集》卷十三有〈變竹枝詞〉六十三首,其中有一首內容為:「少婦唱秧歌,令嚴那得許?少男唱秧歌,街頭化為女。」下有小字註:「時禁秧歌甚嚴。」因舊時進入市廛之秧歌表演者有性別反串、甚至陪酒等被認為妨害風化行為,以致招來禁令。

  客聚原如梗:謂離鄉在外者彼此間聚散不定,有若漂浮水面的葉梗。唐代杜牧〈牧陪昭應盧郎中在江西宣州佐今吏部沈公幕罷府周歳公宰昭應牧在淮南縻職叙舊成二十韻用以投寄〉詩:「聚散真漂梗,光陰極轉郵。」

  尊盈即似淮:似淮,唐代羊士諤上元日紫極宮門觀州民然燈張樂〉詩中有「閒似淮陽臥」之句。典出《史記・汲鄭列傳》中載,汲黯晚年時,因百姓多有盜鑄錢事,楚地尤甚,武帝遂拜汲黯為淮陽太守,並對汲黯說:「吾徒得君之重,臥而治之。」意謂以威重,即便在他人認為是棘手的淮陽,汲黯躺著幹也能治理得好好的。句謂:只要杯中酒不空,心情便放開輕鬆了。

  踏燈雖遣興,素願托青鞋:踏燈,元宵節入燈市賞燈。青鞋,尋常百姓所穿之鞋;意味辭官回復平民身分。杜甫〈奉先劉少府新畫山水障歌〉:「吾獨胡為在泥滓,青鞋布襪從此始。

 

    初雨和宜亭韵(小字註:二月十一日

    今歲春光好,連纖此一朝。沾蕪如薄蘚,浥柳更苗條。

    霽不韜弦樂,期應壯卯潮。軟塵飛未起,好共引雙瓢。

 

     ──本篇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連纖此一朝:連纖,纖小連續貌。謂整個白天下著綿綿細雨。

  浥柳更苗條:浥,濕潤、沾染。謂柳葉因雨水沾濕而緊貼,使柳枝更形纖細。

   期應壯卯潮:卯潮,上漲的潮水。宋人余靖〈海潮圖序〉:「故月臨卯酉,則水漲乎東西。」陸葇作詩時係十一日,距十五日大潮已近,加上下雨,故謂望日潮水將更形壯觀。

  軟塵飛未起,好共引雙瓢:軟塵,飛揚的塵土;此喻繁瑣俗事。因細雨綿綿,故塵土不揚(無俗事煩心),正好趁此時開懷共飲,以消暇日。

  

        卷三十一  七言律詩


        丁未同人凝園雅集(小字註:吏部郎劉海潭、刑部郎張婁涿、太僕卿梅桐厓、內翰陳宜亭、主事喬德元、宗丞唐偕藻,及余七人 

    悠然三徑淨纖塵,不有漁郎莫引津。避暑預為河朔會,論交寧讓竹林人。

    棗花襲襲凝蘭畹,藤莢垂垂憶紫茵。豈以看山纔岸幘,素心早欲謝簪巾。

 

    園林載陟主賓忘,畢集羣賢此會良。清沼織文魚濯錦,綠陰圍幕鳥吹簧。

    霏微雨灑廬山瀑,絡繹盃飛箬水香。未得一詢溫室樹,南薰晚直獨迎涼(小字註:結語懷宗伯張夢敦)。

 

   ──以上二首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丁未同人:丁未同人,謂康熙六年與陸葇同時考上進士之「年友」。

  吏部郎劉海潭:此處《雅坪詩藁》原書有誤,應作「劉梅潭」,即劉迪,字梅潭,四川保寧府閬中縣人,順治十七年四川鄉試解元,曾於康熙二十六年時以吏部員外郎擔任浙江鄉試考官,後歷官吏部考功司郎中。

  刑部郎張婁涿:即張溶,河南開封府祥符縣人,曾任刑部員外郎,康熙二十二年至三十一年間出任廣東羅定直隸州西寧縣知縣。

  太僕卿梅桐厓:即梅鋗,安徽宣城人,字爾止,號桐崖,以治行由大甯知縣擢為監察御史、陞大理寺少卿;康熙三十六年二月陞為太僕寺卿、同年七月陞為太常寺卿。其後梅鋗歷任宗人府府丞、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福建巡撫,兵部右、左侍郎,都察院左都御史等職。但最終梅鋗在康熙四十六年正月遭革職,因其奉命前往審查湖廣土司田舜年一案,被朝廷認為回奏不實,致仕歸鄉。

  主事喬德元:即喬士容,字德元,山西澤州府猗氏縣人,登第後初為內閣撰文中書,曾參與順天鄉試試務,後歷工部虞衡司主事、都水司員外郎、禮部祠祭司郎中,出為江西督學道,勵士行、崇經術、正文體文風,士習彬彬稱盛,獲督撫交薦讚譽。其子喬雲名亦於康熙卅六年成進士,其他子、孫亦有數名成舉人。

  宗丞唐偕藻:唐偕藻,即唐朝彝,生平見前儲方慶〈同同年陳鶴屏唐偕藻賦得長風萬里送秋雁〉詩註釋。稱「宗丞」,因其官至宗人府府丞

  悠然三徑淨纖塵,不有漁郎莫引津:三徑,典出《北堂書鈔》引《三輔決錄》所載:「蔣詡(東漢初高士)歸鄉里,荊棘塞門,舍中有三徑,不出,惟求仲、羊仲從之游。」謂不苟交遊,只與心性契合者往來。漁郎,指陶潛〈桃花源記〉中捕魚為業的武陵人,曾偶入桃花源秘境並住了數日,離開時還在路上作了標記,但後來欲再度進入時卻已不得其路。句謂此「凝園」如果沒有主人熟識者引見是無法進來的

   避暑預為河朔會:據《太平御覽》、《初學記》等引曹丕〈典論〉佚文云:「大駕(漢獻帝)都許(許昌),使光祿大夫劉松北鎮袁紹軍,與紹子弟日共宴飲。嘗以盛夏三伏之際,晝夜酣飲極醉,至於無知,云以避一時之暑。……故……河朔有避暑之飲。」

   論交寧讓竹林人:竹林人,謂晉代竹林七賢。謂陸葇等七人間的情誼自認不遜於竹林七賢。

  豈以看山纔岸幘:李白在〈改九子山為九華山聯句〉一詩之詩序中有云,他作此詩時,係「訪道江漢,憩於夏侯迴之堂,開簷岸幘,坐眺松雪」。幘即頭巾。岸幘,脫去頭巾而露額頭。

   素心早欲謝簪巾:謂早已有辭官歸里之打算。

   畢集羣賢此會良:用王羲之〈蘭亭集序〉之句:「羣賢畢至,少長咸集。」

  清沼織文魚濯錦:魚濯錦,出漢代王符《潛夫論.實貢第十四》:「且攻玉以石、治金以鹽、濯錦以魚、浣布以灰;夫物固有以賤治貴、以醜治好者矣。智者棄其所短而採其所長,以致其功;明君用士,亦猶是也。」

  絡繹盃飛箬水香:箬水,謂酒。南宋嘉泰間所修《吳興志》卷五載,在浙江長興縣有箬溪,兩岸叢生箬竹;此段溪水南岸被稱為上箬、北岸被稱為下箬。當地人於下箬取水釀酒,比江蘇雲陽所產黃酒更醇美,有「下箬酒」之稱。

  未得一詢溫室樹:典出《漢書.孔光傳》,孔光為孔子十四世之孫,於漢成帝初即位時被舉為博士,既而歷任尚書、僕射、尚書令、諸吏光祿大夫、光祿勳等要職。孔光為人謹慎,連休假日回家與兄弟妻子聊天,也從不涉及朝廷政事。曾有人問孔光:長樂宮的溫室殿裡種的是哪些樹?連對這樣的問題,孔光也默而不應,隨之顧左右而言他。

   南薰晚直獨迎涼:南薰,殿名,位於北京紫禁城內武英殿西南方。晚直,在宮中值夜之謂。

  宗伯張夢敦:張夢敦,應指張英,字敦復,江南桐城人,與陳睿思、陸葇等同樣是康熙六年進士出身。張英曾於康熙二十九年七月出任禮部尚書、但同年十月即因疏失被免官,由熊賜履取代;康熙三十一年十月,張英又再度被任命為禮部尚書,直到康熙三十八年時被擢為文華殿大學士。其後張英於康熙四十年十月乞休,獲溫旨慰諭令致仕,歸鄉後卒於康熙四十七年十一月。

 

   和中翰陳宜亭同年改官行人詩

金閨注籍自年年,冷突三時并禁烟。接巷往還常並坐,閉門酬唱各高眠。

相思不在烟波外,有夢寧迷水谷間。從此消閒惟對酌,傲君月朔杖頭錢。(小字註:京官惟行人最閒適,亦不領公費錢)

 

    閣下薇花有幾枝?花開花落竟誰知!鞭揚每羨鳥飛速,轍覆方安駑步遲。

    獻縕有人如宋野,飲漿何地不頻斯。紅牋只恐嗔相賀,荀令曾嫌奪鳳池。

 

    玉河兩署望東西,北望西清路豈迷。張緒年華行漸老,蒙莊物論本來齊。

    初看牡轡如絲沃,猶剩爐煙滿袖攜。拙宦未知頭白盡,西山冰雪共棲棲。

 

    歐冶開疆嶺嶠遮,海濱同是越人家。曾來醉里覘風景,亦向仙臺望月華。

    油碧交□槐蟻國,蕋黃辛苦蜜蜂衙。君平自信升沉事,詎肯虛乘貫斗槎。(小字註:宜亭頗喜星學)

 

    棘署於今半冷曹,久無雞馬使臣勞。斗間漫挹空中酒,梁上都懸夢裡刀。

    未悔霜顚頺彩筆,誰憐柳汁誤青袍。牧羊本具封侯相,但過屠門足以豪。

 

    纔謝芸窓擬乞身,丹砂自篆得閒人。銓曹久會全金意,行部今稱ㄔ亍臣。

    有客三千皆善盜,非錢十萬不通神。步兵良醞何須給,爭戀啼鶯幾樹春。

 

  ──此六詩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中翰:中書舍人之謂。

  金閨注籍自年年:金閨,漢代宮中有金馬門,簡稱金門,亦稱金閨,後以稱朝廷。《漢書.元帝紀》初元五年中有「通籍」一詞,應劭註曰:「籍者,為二尺竹牒,記其年紀名字物色,縣(懸)之宮門,案省相應,乃得入內也。」

   傲君月朔杖頭錢:杖頭錢,謂買酒錢。《世說新語.任誕》:「阮宣子(阮修,字宣子)常步行,以百錢挂杖頭,至酒店,便獨酣畼。雖當世貴盛,不肯詣也。」陸葇謂自己每月還比陳睿思多了一筆「公費」,可用於沽酒。   

   京官惟行人最閒適,亦不領公費錢:據四庫全書本《欽定大清會典》卷十八〈戶部.俸餉〉部份載:「一品至九品,月給銀五兩一兩有差,曰『公費』(小字註:每銀一兩,折制錢九百文。)」行人係從七品官,但筆者尚未查得何故此職位會被摒於領「公費」之列外。陳睿思轉任行人,較之前職就少領一筆公費錢。

   閣下薇花有幾枝?花開花落竟誰知:中書省又稱紫微省,「薇花」喻曾與陸葇、陳睿思一樣在其中任職過的「紫微郎」們;曾一同共事的同僚們,嗣後各自分散、浮沉不一。

  鞭揚每羨鳥飛速,轍覆方安駑步遲:人在春風得意時,總還嫌擢陞得不夠快;一旦翻車,才會心羨久滯下僚者之安於其位。

  獻縕有人如宋野:此用《列子・楊朱》所載「野人獻曝」故事,原文如下:「昔者宋國有田夫,常衣縕黂(以亂麻為絮之冬衣,不保暖),僅以過冬。暨春東作,自曝於日,不知天下之有廣廈隩室,綿纊狐狢。顧謂其妻曰:『負日之煊,人莫知者;以獻吾君,將有重賞。』里之富室告之曰:『昔人有美戎菽,甘枲莖芹萍子者,對鄉豪稱之。鄉豪取而嘗之,蜇於口,慘於腹,眾哂而怨之,其人大慚。子此類也。』」

  飲漿何地不頻斯:典出《太平廣記・蠻夷一》之「頻斯」條:「魏帝為陳留王之歲,有頻斯國人來朝,以五色玉為衣,如今之鎧。不食中國滋味,自有金壺,中有神漿,凝如脂,嘗一滴則壽千年。」。

  紅牋只恐嗔相賀,荀令曾嫌奪鳳池:荀令,指晉代荀勖。荀勖曾長期在中書監專管機要事務,後來被調為尚書令,甚為罔然悵恨。曾有人因其調動來相賀,荀勖怒道:「奪我鳳皇池,諸君賀我耶!」鳳池,鳳凰池之簡稱。《通典.職官志》:「中書省地在樞近,多承寵任,是以人固其位,謂之鳳凰池也。」陳睿思由中書舍人改官行人,亦是遭「奪鳳池」,故陸葇云「恐嗔相賀」。

  玉河兩署望東西,北望西清路豈迷:此二句中「兩署」,應指陳睿思與陸葇各自任職之地。 前面已說明,陳睿思應係於康熙三十一年時改官行人;當時陸葇還是翰林院編修。清代翰林院位於皇城外東南角,地點約當現代北平市東長安街與正義路交叉口之西南角;行人司則沿明代之舊址,地點約當現代北平市西長安街與石碑胡同交叉口之東側、現今國家大劇院之東北角一帶。「玉河」,此指皇城天安門前東西流向之「外金水河」;行人司與翰林院都在玉河之南側,行人司在西,翰林院在東,故云「玉河兩署望東西」。以所在位置緯度而言,行人司與翰林院原該是「一般高」,但中國古代即已發現「磁偏角」,即地理上的正北方與磁極的方位會有偏差。沈括《夢溪筆談》中有載:「方家以磁石磨針鋒,則能指南,然常微偏東,不全南也。」磁針指南會偏東、則指北時即偏西;因此若以羅盤來看方位,位於西邊的行人司會比翰林院更偏北一點點。「北望西清路豈迷」,意謂陳睿思雖改去西邊的行人司上班,身處翰林院的陸葇仍能遙望其所在,想過去的話也不會走岔了路。西清,出司馬相如〈子虛賦〉:「象輿婉蟬於西清」。郭璞註曰:「西清,西箱(廂)清淨地也。」此處指陳睿思新職所在行人司。

  張緒年華行漸老:張緒,南朝宋人,傳見《南史》列傳第二十一。張緒清簡寡欲,忘情榮祿,所歷諸帝皆對其甚為賞識。宋武帝時,益州獻蜀柳數株,枝條甚長,狀若絲縷,武帝將之植於太昌靈和殿前,常賞玩咨嗟,曾對人云:「此楊柳風流可愛,似張緒當年時。」

  蒙莊物論本來齊:蒙莊,指莊子。《史記.老子韓非列傳》:「莊子者,蒙(梁國蒙縣)人也,名周。」物論本來齊,指《莊子》內篇中有〈齊物論〉。

  初看牡轡如絲沃:牡,指《詩經.小雅》中有〈四牡〉詩;四牡,四匹雄馬,指使臣(行人)所乘之車駕。〈四牡〉之後即是〈皇皇者華〉詩,描述使臣四出博訪民情,詩中有「我馬維騏(青黑色之馬),六轡如絲(馬轡繩柔韌如絲)」、「我馬維駱(白身黑鬣的馬),六轡沃若(馬轡光澤鮮潤)」等句。謂陳睿思轉職行人。   

  猶剩爐煙滿袖攜:句出杜甫〈和賈至舍人早朝大明宮〉詩:「朝罷香煙携滿袖。」謂陳睿思方離中書舍人之職,身上猶帶殿中御爐薰香之氣。

  拙宦未知頭白盡:句出岑參〈西掖省即事〉詩:「宦拙自悲頭盡白,不如巖下掩荊扉。」

  歐冶開疆嶺嶠遮:歐冶,春秋時著名鑄劍師歐冶子,曾為越王鑄湛盧等五柄寶劍。開疆,當指田開疆,春秋時人,與公孫接、古冶子,都是齊景公所蓄勇士。三人因對晏子不禮貌,遭晏子以「二桃殺三士」之計迫使自殺。但歐冶開疆與嶺嶠」有何關係筆者尚不能理解

   亦向仙臺望月華:句出宋代王珪〈依韻恭和聖製上元觀燈〉詩:「雪消華月滿仙臺」。

   油碧交□槐蟻國:此處一字不清。槐蟻國,典出《太平廣記》卷四百七十五〈昆蟲三〉所載淳于棼故事。淳于棼是個嗜酒使氣的豪俠之士,累積巨產,曾以武藝補淮南軍裨將,但因酒醉犯上遭斥退,又回到自家。貞元七年九月,淳于棼因酗酒不適,朋友扶他回家睡午覺。淳于棼昏昏沉沉間,像夢到兩個紫衣使者出現朝他下拜、自稱是槐安國王派來邀請他。淳于棼被來人扶上車,車便朝其住宅南邊的一株大古槐樹駛去,而且竟進入了樹下的洞裡。淳于棼覺得十分奇異,又不敢發問,就這樣來到一座城池,便是大槐安國。淳于棼在此受國王款待,還娶了金枝公主,受命治理南柯郡,生下的兒子當官、女兒嫁了王族,著實春風得意。但後來檀蘿國來犯,淳于棼吃了敗仗,接著公主病逝,繼而國王猜忌,對待淳于棼大不如前。末了國王提出,要淳于棼回自家一趟,三年後再回來。淳于棼只能從命,仍被先前所見的兩個紫衣使者送上一輛劣車,離開槐安國回到自己了家。這時淳于棼大夢初醒,發現自己仍是在酒醉被送回家的那天下午,在槐安國的二十餘年經歷只是南柯一夢。

   蕋黃辛苦蜜蜂衙:蜜蜂衙,古人見蜜蜂早晚各有一聚集之時,如同官員升堂時衙役站班排列,便稱之為蜜蜂排衙。《埤雅》卷十〈釋蟲.蜂〉:「蜂有兩衙應潮,其主之所在,眾蜂為之旋繞如衛,誅罰徵令絕嚴。」詩句雖云蜜蜂,實喻人間服官職上朝。

  君平自信升沉事,詎肯虛乘貫斗槎:君平,即漢代嚴遵,字君平,傳見《漢書》卷七十二。嚴君平居於成都,以卜筮為生,每日得百錢便閉肆下簾傳授老子,著書十餘萬言,為當時隱於市之賢者。李白〈送友人入蜀〉詩中有「升沉應已定,不必問君平」句。貫斗槎,典出《荊楚歲時記》有關七夕之記載:「舊說天河與海通,近世有人居海渚者,每年八月有浮槎去來,不失期。人有奇志,立飛閣槎上,多齎粮,乘槎而去。十餘月,至一處,有城郭狀,屋舍甚嚴。遙望宮中有織婦,見一丈夫牽牛渚次飲之。牽牛人乃驚問曰:何由至此?此人為說來意,并問此是何處?答曰:君還,至蜀都訪嚴君平則知之。竟不上岸,因還如期。後至蜀問君平,君平曰:某年某月,有客星犯牽牛宿。計年月,正此人到天河時也。」《荊楚歲時記》之記載,原本並未提到這位探險家的名字,但後世多有將此事說成是西漢時通西域的張騫所為。

  宜亭頗喜星學:由前引陸葇所作〈吳恕菴陳宜亭兩同年邀亓子邃談星〉詩,可知此處註文中陸葇云陳睿思喜好之「星學」,乃星占卜命之術。

  棘署於今半冷曹:一般古文中所見「棘署」,通常是指司法單位之大理寺;但此處云「半冷曹」,顯然所指之「棘署」是多數而非單一。按《周禮.秋官.朝士》:「掌建邦外朝之灋。左九棘,孤卿大夫位焉。」諸「卿」上朝所立位置均以樹棘為標識,故九卿所掌機關均可以「棘署」指稱之,不限於大理寺。清代之九卿為:都察院、大理寺、太常寺、光祿寺、鴻臚寺、太僕寺、通政司、宗人府、鑾儀衛。依陸葇所言,這九個機關在當時有一半是所謂的「冷衙門」、平常沒什麼事好幹。

   久無雞馬使臣勞:雞馬,謂為祭祀之事而派遣使臣,典出《水經注》卷三十七所記,「淹水(水名)」流經之青蛉縣,「縣有禺同山,其山神有金馬碧雞,光景儵忽(忽隱忽現),民多見之。漢宣帝遣諫大夫王褒祭之,欲致其雞馬。褒道病而卒,是不果焉。」

  斗間漫挹空中酒:典出《詩經.小雅.大東》:「維北有斗,不可以挹酒漿。」謂北斗七星雖像把酒勺,但只是徒然懸在天上而舀不到酒(就如同在「冷衙門」裡任職)。

  梁上都懸夢裡刀:出《晉書》列傳第十二〈王濬傳〉。王濬出任廣漢太守時,勤政愛民,百姓賴之。但有一晚王濬作夢,卻夢到自己臥室屋樑上懸著三把刀;過了一會,又多出現一把刀。王濬從夢中驚醒,不知這夢境是什麼兇兆,因而心情惡劣。但其屬下主簿李毅卻對王濬賀喜道:「三刀為州字,又益一者;明府其臨益州乎?」不久後益州刺史遭賊寇殺害,而王濬果如夢境所示,被擢為益州刺史。由此句看來,陳睿思似乎是希望能被「外派」、不要老在沒什麼發揮空間的京官閒職(行人)待下去;但這樣的希望,還只是「夢想」。

  誰憐柳汁誤青袍:宋代陸佃撰、明人牛衷增輯之《增修埤雅廣要》卷四十一〈神異門〉有「柳神彈指」條,引《三峯集》之文曰:「李固行古柳下,聞彈指聲,問之。曰:『吾柳神九烈君,用柳汁染子衣矣。得藍袍,當以棗糕祀我。』未久,及第。」句謂雖登第任官,卻沒有發揮才幹的空間。

  牧羊本具封侯相:指漢代衛青。《史記・衛將軍驃騎列傳》載,衛青因是私生子,少年時其父把他當奴僕用,讓他放羊。有次衛青入官署,一個受鉗刑的囚徒看了衛青的面相,說他「貴人也,官至封侯。」衛青聽了笑曰:「人奴之生,得毋笞罵即足矣,安得封侯事乎!」

   但過屠門足以豪:出漢代桓譚《新論・袪蔽第八》:「關東鄙語曰:『人聞長安樂,則出門西向而笑。知肉味美,則對屠門而大嚼。』」曹植〈與吳季重書〉:「過屠門而大嚼,雖不得肉,貴且快意。」

   纔謝芸窓擬乞身:芸窓(窗),書齋之謂。芸指芸香,香草之一種,可用於驅蟲。古人藏書以芸辟蠹,故稱書齋為芸窗。

   丹砂自篆得閒人:丹砂自篆,以丹砂書寫之謂。得閒人,謂無職一身輕者。唐代李頻〈長安送友人東歸〉詩:「猶期來帝里,未是得閒人。」

  銓曹久會全金意:銓曹,主管選拔官員之部門,謂吏部。「銓」字為「金」、「全」二字合成,明人羅大紘〈曾宮保見臺先生七十序〉一文中,對「銓」字的構成有如此詮釋:「故司銓則却餉金、全善類;進退必當其人,黜陟不顧其私。」

   行部今稱ㄔ亍臣:行部,謂行人司。「行」字由「ㄔ」、「亍」二字合成;但「ㄔ亍」則是步伐小且走走停停,有行走不順之意。

   有客三千皆善盜:出《史記・孟嘗君列傳》。孟嘗君有門客三千,曾入秦,秦昭王用以為相。但不久秦昭王疑心孟嘗君會為齊國效力而危及秦國,便將孟嘗君囚禁起來。孟嘗君派人向昭王寵幸的姬人求救,對方卻要求要孟嘗君的狐白裘。孟嘗君原有此裘,但入秦時已獻給昭王,再沒有第二件了。孟嘗君計無所出,問身邊的賓客可有人有辦法?眾賓客皆無言以對,但有個地位最低賓客卻接下了任務;原來這個賓客能喬裝為狗,趁夜潛入秦王的寶庫偷出狐白裘。姬人得到狐白裘,便在昭王枕邊說話,使昭王釋放孟嘗君。孟嘗君一獲釋便立即馳行向東逃亡,夜半抵達函谷關;而昭王隨即後悔放走孟嘗君,派兵追趕。孟嘗君等不得雞鳴開關,心急如焚,這時又是另一個居下位的賓客解圍,以學雞鳴聲引得關卡附近雞隻齊鳴。守關者以為時間已到,便開關讓孟嘗君一行出關。昭王的追兵趕到關上已追之不及,只能放棄。孟嘗君藉雞鳴狗盜之徒脫險,雖是其廣納賓客的眼光不同一般,但也參雜許多不良份子。司馬遷在孟嘗君傳之末,記述自己經過孟嘗君受封的薛地時,見到當地流氓很多,問起原因,有人告訴他:「孟嘗君招致天下任俠,姦人入薛中蓋六萬餘家矣。」司馬遷因而對孟嘗君之不辨良莠嘆曰:「世之傳孟嘗君好客自喜,名不虛矣。」

  非錢十萬不通神:典出唐代馮贄《雲仙雜記》卷九〈通神錢〉條:「張延賞判度支,有獄頗冤濫。公召吏嚴戒,旬日須了。明日案上有小帖子曰:『錢三萬貫,乞不問此獄。』公怒,更促之。明日帖子云:『五萬貫。』公亦怒。明日復見帖子曰:『錢十萬貫。』遂止不問。所親問之,公曰:『錢至十萬,通神矣,無不可為之事。吾懼及禍。不得不止也。』」

  步兵良醞何須給:步兵,指阮籍。《世說新語.任誕》:「步兵校尉缺,廚中有貯酒數百斛,阮籍乃求為步兵校尉。」

 

      梅廷尉桐厓招同宜亭耦長飲丁香花下(詩題下小字註:和耦長韻)

    相看白首聚京華,歲歲青樽對紫花。閏夏休嫌春信失,微痾不禁酒懷加。

    低回老眼迷香霧,悵望空霄散綺霞。坐久宛然書畫舫,閒心飄忽五湖涯。

 

   ──本篇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梅廷尉桐厓:即梅鋗,生平見前〈丁未同人凝園雅集〉詩註解;此處以「廷尉」稱之,因梅鋗曾任大理寺少卿。

   耦長:梅庚,字耦長,號雪坪,又號聽山翁,安徽宣城人,籍貫與梅鋗相同,或有親屬關係。梅庚於康熙二十年成舉人,係朱彝尊所取士,且受當時文壇名人施愚山、王世禎之賞識。梅庚工詩且長於書畫,但考運不佳,始終沒能考上進士。直至康熙四十九年,梅庚才在浙江泰順縣當了五年知縣,其後引年歸,卒。其所遺著作有《知我錄》、《漫與集》二種,但其中並無關於陳睿思的文字。

 

   七夕承桐厓陟山婁涿宜亭諸同年餞別

   春風聯袂上金臺,轉眼彈冠雪鬢催。廿九年華人有幾,三千里路客須回。

   盤氷冷散青蠅雨,徑草叢聞白鳥雷。閩嶠蜀關征騎促,孤舟南下獨遲徊。(小字註:時劉考功梅潭歸蜀,唐宗丞偕藻歸閩,皆先余出都)

 

   ──本篇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桐厓:即梅鋗,生平見前〈丁未同人凝園雅集〉詩註解。

   陟山,即姚淳燾,字子瞻,號陟山,浙江湖州府烏程縣人,成進士後初授內閣中書舍人,歷戶部員外郎、刑部郎中,曾於康熙十七年分校順天鄉試、康熙二十一年任會試同考官,康熙二十二年出任湖廣提學副使。康熙二十七年間,湖廣因裁減兵員,導致夏逢龍(亦被稱為「夏包子」)等聚眾作亂,殺害巡撫柯永昇等官員,還連破二十餘城。斯時姚淳燾人在武昌,因其督學成績優良聞名,夏逢龍欲迫其歸順,但姚淳燾寧死不從。其後亂平,姚淳燾不屈之事獲上奏朝廷;原本姚淳燾已以詿誤遭吏議,亦得以復職,並於康熙三十六年補授湖廣分守岳常道。康熙三十八年時,姚淳燾赴高堰河工,於河工完成後優敘加一級。但姚淳燾因勞累過度,鬱鬱得疾,最終於康熙四十二年卒於自家,享年七十二歲。

   婁涿:即張溶,生平見前〈丁未同人凝園雅集〉詩註解。

  廿九年華:即廿九年之謂。陸葇於康熙六年成進士,以該年為頭一年,至其致仕之康熙三十四年,算來已有廿九年之久。

  盤氷冷散青蠅雨:因蒼蠅懼寒,古人曾以冰盤驅蠅。《宋書》卷十五〈志第五.禮二〉載,南北朝時宋孝武帝,曾於大明六年(西元462年)五月「詔立凌室藏冰……二廟夏祠用鑑盛冰,室一鑑,以禦溫氣蠅蚋。」

  徑草叢聞白鳥雷:白鳥,指蚊蟲。明人謝肇淛《小草齋集》卷四有〈苦蚊〉詩,前四句為:「中宵搴翠幬,白鳥何翾翾。嘯聚喧成雷,噆膚不得眠。」筆者按:陸葇於此餞別詩中言及「青蠅」、「白鳥」,雖是正值七夕蚊蠅多時,但是否單純如字面僅指蟲類,或是有以其喻惱人之奸宄、小人之流者,不得而知。

  劉考功梅潭:即劉迪,生平見〈丁未同人凝園雅集〉詩註解。

  唐宗丞偕藻:即唐朝彝,生平見前儲方慶〈同同年陳鶴屏唐偕藻賦得長風萬里送秋雁〉詩註解。

 

        卷三十九  七言絕句


      偕陳宜亭飲太僕梅桐厓自製葡萄酒

    葡萄美酒出初醅,一樹丁香抱紫胚。比是馬潼還易醉,更疑橐負大宛來。

 

   ──本篇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梅桐厓:即梅鋗,生平見前〈丁未同人凝園雅集〉詩註解。

  一樹丁香抱紫胚:按,卷三十一有〈梅廷尉桐厓招同宜亭耦長飲丁香花下〉詩,可知此次梅鋗又是在丁香花樹下以自製葡萄酒招待陳睿思與陸葇。

  比是馬潼還易醉:馬潼,酒名。明人徐一夔所撰《明集禮》卷一〈酒齊〉部份有「馬潼蒲萄酒」一詞,可知係葡萄所釀酒。另《天中記》卷四十四〈酒〉部份記各種異酒,其中有提到「韃靼有馬潼酒」。

   更疑橐負大宛來:橐,囊;此指酒囊。《漢書.西域傳》:「大宛國,王治貴山城,去長安萬二千五百五十里……大宛左右以蒲萄為酒,富人藏酒至萬餘石,久者至數十歲不敗。」

 

        卷四十  七言絕句


      過宜亭齋對奕杜大司馬以詩箑索和

    隔巷花陰一局移,却如城下受降旗。忽聞司馬偏師銳,三舍橐韃避不辭。

 

  ──本篇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過宜亭齋對奕杜大司馬以詩箑索和:大司馬,兵部尚書之謂。清代六部各有滿、漢尚書一人。以陳睿思生存年代覈之,這位「杜大司馬」應係杜臻。據《清史稿.部院大臣年表二上》所列,杜臻於康熙三十年六月接任兵部漢尚書,康熙三十八年十一月改任禮部漢尚書,至康熙三十九年六月致仕。據《清史稿》本傳:杜臻,字肇余,浙江秀水人。順治十五年進士,改庶吉士,散館,授編修。累遷內閣學士,擢吏部侍郎。康熙二十二年平臺後,杜臻及內閣學士席柱曾受命赴福建、廣東察視展界;杜臻並撰《粵閩巡視紀畧》、《澎湖臺灣紀略》,記錄其巡視所見。之後杜臻歷工、刑、兵、禮四部尚書。以疾告歸,尋卒於家。康熙南巡時,曾親書「眷懷舊德」匾額追賜之。杜臻既會至陳睿思齋中,兩人必有交誼;可惜筆者在杜臻所著《經緯堂文集》、《經緯堂詩集》,並未找到與陳睿思有關之詩文。由詩題可知,陸葇此詩作於杜臻任職兵部尚書期間。諒是杜臻公餘之時至陳睿思齋中一坐,陸葇亦至,遂與杜臻對奕;但杜臻棋藝銳不可當,陸葇被打得丟盔棄甲,只好作詩乞和。

  受降旗:古代作戰,接受投降亦有一定儀節。《大清通禮》卷四十二有關於「納降」的儀節規定:「如窮寇乞命請降,迺封章入告,得旨報可,諏吉(選定吉日)納降。所司豫於大軍之左築受降壇,南向。壇南百步外樹表,建受降旗。」受降典禮開始時,投降一方的代表立於受降旗下;之後要以膝行方式直抵受降壇下,匍匐乞命。待接受投降的大將軍宣諭皇帝威德後,投降代表還得「泥首(頓首至地)伏謝」,之後仍以膝行方式退下。整個過程屈辱已極。    

  忽聞司馬偏師銳:謂杜臻棋路走偏鋒,陸葇防之不及。

  三舍橐韃避不辭:典出《左傳》僖公二十三年。晉公子重耳早年出亡、流浪諸國間,到了楚國時,楚成王宴饗重耳,並問他將來若能回晉國復位、要如何報答今日之款待?重耳推說但凡子女玉帛、羽毛齒革,好東西楚國都有得是,自己實在拿不出什麼可以當謝禮的。但楚成王不罷休,仍堅持要重耳給個承諾。重耳只好說:「若以君之靈,得反晉國。晉楚治兵,遇於中原,其辟君三舍。若不獲命,其左執鞭弭,右屬櫜鞬,以與君周旋。」重耳雖處人屋簷下,仍不示弱,楚成王頗欣賞他,於是送重耳等人前往秦國。後來重耳回國即位成為晉文公,為了援救宋國而與楚軍對陣。晉文公為實踐諾言,下令全軍後撤九十里;楚軍仍攻來,晉文公方下命接戰,卒獲大勝。陸葇詩句之意:現下棋盤上雖抵不住杜臻的攻勢而要求和,後續若當自己佔上風時,也會相讓不為已甚;但若杜臻當下一定要殺到大獲全勝,那陸葇接下來若佔上風時也不會留情面。

 

      李光地〈嵗杪戚友頻集寓齋同限韻四首

 

  據《清史稿》列傳四十九:李光地,字晉卿,福建泉州府安溪縣人,於康熙九年成進士,選庶吉士,授編修。康熙十二年,李光地省親乞歸,次年便遇上三藩中的耿精忠反亂。李光地帶著父母藏匿山中,耿精忠與鄭經都曾想招納之,但李光地力拒不出,並以蠟丸密疏向朝廷上陳收復福建的方略。康熙十六年,清軍收復泉州,李光地獲優敘,被擢為侍讀學士,但父喪而未果回朝。康熙十七年,安溪又連逢同安賊寇蔡寅、鄭經部將劉國軒的攻掠。李光地募鄉勇扼守、並引導清軍援兵進軍,再度因軍功而遷翰林學士。至康熙十九年,李光地才終得回京,獲授內閣學士,進言朝廷趁鄭經去世急取台灣、並舉薦施琅。康熙二十一年,李光地乞假奉母回鄉;康熙二十五年還朝,授翰林院掌院學士,一年後又因母親病危乞歸省,至康熙二十七年方又回京。隨即調為通政司通政使、再擢為兵部右侍郎。康熙三十三年時,李光地督順天學政,遭逢母喪,本當立即回鄉,但康熙命其在任守制。李光地乞請給假九個月回鄉治喪,卻連遭御史澎鵬等疏劾,稱他是貪位忘親。康熙只好將李光地喪假之事下九卿議,最終決定命李光地解任,在京守制。康熙三十五年,李光地服喪期滿,次年四月底受命仍督順天學政;嗣後他又歷工部侍郎、直隸巡撫,康熙四十二年被擢為吏部尚書、仍管巡撫事。康熙四十四年,李光地拜文淵閣大學士,至五十四年以病乞假病回鄉處理其母葬事。康熙五十六年李光地還朝,累疏乞罷,未即獲允,後於康熙五十七年中病卒,享年七十七歲。李光地死後,康熙不僅命親王及內大臣往奠茶酒、賜銀千兩,並諭閣臣曰:「李光地謹慎清勤,始終一節,學問淵博。朕知之最真,知朕亦無過光地者!」至雍正初,李光地又獲追贈太子太傅,祀賢良祠。

  在李光地所著《榕村集》卷三十五有四首詩,題為嵗杪戚友頻集寓齋同限韻四首〉,原書詩題下有小字註:「丙子年」、即康熙三十五年這一年年底,李光地剛服完母喪,尚未獲朝廷指派新命。遠宦京城,又逢歲末,思鄉之情諒亦倍增:所幸還有親戚朋友、同鄉人等,可以聚在一起熱鬧熱鬧,李光地便賦詩描寫當下的情景、感懷。在李光地這四首詩的第二首末句有註云:「鄉同年陳宜亭同安人邑出金蒲名酒。」同為泉州府出身的陳睿思,也參加了在李光地寓邸齋中的聚會;李光地與陳睿思皆於康熙五年成舉人,故稱陳睿思為「同年」。由這第二首中的「釀識金蒲酒倍工」與「南嶺臘前梅蕊發,他時莫負訪春融」等句觀之,李光地曾與陳睿思有約,有朝一日回泉州後還要再聚聚、共飲金蒲名酒。惟《榕村集》中提到陳睿思的地方僅此一處,看來兩人之約終究沒能實現。李光地雖受康熙寵渥信任,但《清史稿》其本傳中稱「光地被上遇,同列多忌之者,凡所稱薦,多見排擠,因以撼光地」;在朝為官、為皇上效力已不容易,還得應付羨妒的同僚「隔山打牛」、欲拉其下馬。處在這樣的情境中,諒李光地由不得感嘆人世艱辛,也就更珍視和可以信賴的戚友們相聚的時光。李光地這四首詩如下:

 

   嵗杪戚友頻集寓齋同限韻四首(小字註:丙子年

    一年光景疾於箭,四壁殘緗空復存。手縮無心開古瓦,步頻有客對芳尊。

    南中遇臘尋氷噍,野外終冬看火燔。何為霜風簾帟裏,非關誦講不窺園。

 

    天涯急晷動寒風,串戚依依對影同。羇旅十年雙鑷白,鄉賔何日共披紅?

    地連碧水人非逺,釀識金蒲酒倍工。南嶺臘前梅蕊發,他時莫負訪春融。(原書句下小字註:鄉同年陳宜亭同安人邑出金蒲名酒。)

 

    羈宦躊躇忘嵗月,鈎輈遮莫響南園。徂年髩逐銀華長,一夜庭空木葉繁。

    霜厚兼貪凌老瓦,月寒偏肯照貧門。與君邑里還葭附,連榻韋編理細論。(原書句下小字註:陳介石同縣姻親雅好譚易)

 

    寒曦冉冉到除邊,匝月風霜特地全。同志即今為勝日,高情自古付流年。

    伴人蟾影强如燭,報嵗春光不計錢。便是枯腸搜索盡,無那霽色又連天。

 

  ──以上四首詩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四壁殘緗空復存:緗,淺黃色帛,常作為書衣。殘緗,謂書籍破舊。

     手縮無心開古瓦,步頻有客對芳尊古瓦謂硯台。宋代佚名《硯譜・諸州瓦》:「古瓦硯,出相州魏雀銅臺。里人因掘土,往往得之。」芳尊,精致的酒器,亦謂美酒。句謂:天氣冷到讓人不想磨墨寫字,光坐著也越來越冷,聚會的眾人便都邊踱步以暖身、一面捧著酒啜飲。

  何為霜風簾帟裏,非關誦講不窺園:不窺園,典出《漢書.董仲舒傳》。董仲舒少時治《春秋》,於景帝時為博士,講學授徒時坐帷幕中環坐在外圍的新進弟子只能從舊弟子處輾轉獲得其說解,甚且不能親眼一睹老師的長相。董仲舒專心治學,不為外物分心,故有「三年不窺園(雖屋外有園圃,看都不看一眼)」之謂。但李光地作此詩係歲末光景,因「霜風」而避於屋內;雖亦「不窺園」,但與誦講治學無關。

  串戚依依對影同:串戚,當為「戚串」之倒文,謂有姻親關係之人。但在此應係泛指親戚、友人等。

     釀識金蒲酒倍工金蒲酒,據民國十八年鉛印本《同安縣志》卷十一〈物產.貨屬〉部份中載:「酒,用糯米和麴取液造者爲老酒,用粳米和麴蒸氣造者爲燒酒。又麥、稷、薏苡、名果佳花皆入糟泲,唯金蒲爲勝。」

鈎輈遮莫響南園:鈎輈,鷓鴣鳥的叫聲。

     與君邑里還葭附:此句中之「君」,即詩末小字註所言陳介石,李光地之同縣姻親。葭附葭莩」之誤,典出《漢書.中山靖王劉勝傳》:「今群臣非有葭莩之親,鴻毛之重。」葭莩即蘆葦桿內壁的薄膜,喻關係較遠的親戚。

  連榻韋編理細論:原書句下小字註:「陳介石,同縣姻親,雅好譚《易》。陳介石即安溪人陳遷鶴,字聲士,號介石,傳見乾隆二十二年刻本《安溪縣志》卷之七〈人物上〉。據傳中載其成進士後被選為庶吉士,正值李光地在翰林院授課,見到陳遷鶴所寫的〈太極太虛論〉,不禁驚嘆:「不意此經生中有是人!」便把陳遷鶴找來,兩人辨論經義,至夜分不輟。故李光地註曰其人「雅好譚《易》。

     伴人蟾影强如燭謂月光明亮,更勝燭照。

     無那霽色又連天無那,無可如何、無奈。霽色:天色晴朗。但李光地何以會因天晴而感到無奈?殊難理解。

 

 

       裘君弘《妙貫堂餘譚》

  本文前面所介紹為陳睿思賦詩者,皆其同鄉友人或登第時之「同年友」,而在此之外,也曾有受知於陳睿思的後進、晚輩,記載了他的言行、或為其賦詩。其中的一位,係江西南昌府新建縣人裘君宏,其生平據同治十年刻本《新建縣志》卷之四十八〈文苑〉載:「裘君宏,字任遠,性聰慧,年十二,補邑諸生。丙子(康熙三十五年)舉順天秋試,補教習。嘗遊學白鹿洞,山長湯惕庵來賀(湯來賀,號惕庵,江西南豐人,崇禎十三年進士,康熙二十二年主白鹿洞書院講席,卒於康熙二十七年。)贈詩云:『子歸應勉旃,竹齋重接武』。竹齋,萬頃別字也(裘萬頃,號竹齋,亦江西新建人,南宋詩人。)。君宏篤志好學,搜輯甚勤,手自編纂。所著《西江詩話》、《妙貫堂餘譚》、《敬止錄》若干卷行世,餘多散佚。」

  在裘君弘《妙貫堂餘譚》卷二〈譚學類〉部份有一段記事,題為〈士必晚成〉。裘君宏一生僅是舉人,沒能考上進士;但在參加康熙三十六、三十九年會試時,雖然是差一點考上而最終落榜,但批閱其卷的同考官楊名時與陳睿思,都給了他勉勵之語,使裘君宏十分感心。雖然裘君宏當下不得意,但有前輩師長的溫語,使其終身閔勉不懈、不敢自墮,至少也還能名列府、縣方志,當後人的榜樣。所謂「良言一句三冬暖」,由此亦可見出陳睿思提攜後進的用心。裘君宏的記事如下:

 

   士必晚成

     明季文文肅公震孟、劉文烈公理順,兩先生皆以十上春官始登上第,後並爲天地間有數人物。可見士必經磨鍊,方成大器;區區一蹶自阻者,乃蒲柳之資耳。余丁丑、庚辰兩闈幾得而失,皆受同考老師特達之知。丁爲江陰楊賔實先生、庚爲同安陳宜亭先生。楊師批卷,有「宵既央矣,轉仄不能成寐」,因詠詩曰:「晚穫成良實,願君且安寧」之語。陳師批卷,有「磨礪以須可耳,勿以一蹶自阻」之語。兩夫子期朂良深。余才旣疎庸、年序尚淺,何敢妄比文、劉兩先生?然知己之言,敬佩無斁:又際石文盛代,與文劉所處之時不同用。日夕策勵,思免愧負,固亦不敢自墮。其不在溫飽之志也。

 

  ──本篇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文文肅公震孟文震孟字文起吳縣人文徵明之曾孫弱冠成舉人經歷十次會試方於天啟二年考中狀元時值魏忠賢崛起文震孟上書諫熹宗勤政講學反遭廷杖嗣後更被斥為民。崇禎初文震孟被召為侍讀,改左中允,充日講官,之後擢右庶子、進少詹事。崇禎八年七月,文震孟獲特擢為禮部左侍郎兼東閣大學士,但不久便因溫體仁的算計而落職閒住。文震孟歸鄉後,因其姪姚希孟去世,哀哭甚慟,竟於崇禎九年六月三日身故。崇禎十二年獲詔復原官、十五年獲贈禮部尚書,賜祭葬,蔭一子為官。福王時追諡 「文肅」。

     劉文烈公理順劉理順,字復禮,河南杞縣人。萬曆間成舉人,歷經十次會試,至崇禎七年才考中進士,廷對時獲崇禎親擢為狀元。登第後初為修撰,更加勤學。崇禎十二年春,畿輔告警,劉理順上疏陳「作士氣、矜窮民、簡良吏、定師期、信賞罰、招脅從」等六事。之後歷南京國子監司業、左中允、右諭德,入侍經筵兼東宮講官。當崇禎十七年北京被圍時,守卒缺餉,陰雨饑凍。劉理順詣朝房請諸執政官員速發帑餉,卻只得到眾人唯唯諾諾而無動作。劉理順嘆息歸家,捐出家貲犒守城卒。同僚朋友問他:要是城被攻破怎麼打算?劉理順正色答曰:「存亡視國,尚須商酌耶!」當北京城被攻破,劉理順之妻、妾都先自殺,劉理順以大字寫下遺書:「成仁取義,孔、孟所傳。文信踐之(文天祥封信國公),吾何不然!」寫完便上吊而死,時年六十三。家裡有四個僕人也跟著殉主。流寇中有不少河南中州人,在劉理順一家自殺後進入其宅中向其弔唁曰:「此吾鄉杞縣劉狀元也,居鄉厚德,何遽死!」羅拜號泣而去。之後劉理順獲贈詹事、諡「文正」。入清後又獲賜諡「文烈」。

     蒲柳之資此處謂質弱不成材。典出《世說新語言語》:「顧悅(顧悅之)與簡文(簡文帝司馬昱)同年,而髮蚤白。簡文曰:『卿何以先白?』對曰:『蒲柳之姿,望秋而落;松柏之質,經霜彌茂。』」

  余丁丑、庚辰兩闈幾得而失丁丑康熙三十六年1697)。庚辰,康熙三十九年1700

     江陰楊賔實先生:楊名時,字賓實,江南江陰人,《清史稿》卷二百九十有其傳。楊名時於康熙三十年成進士,由庶吉士授檢討,康熙四十一年為順天督學,之後歷任直隸巡道、貴州布政使、雲南巡撫等職。雍正三年被擢為兵部尚書、改授雲貴總督,仍管巡撫事。高宗即位後,召楊名時至京師,賜禮部尚書銜,兼領國子監祭酒,兼直上書房、南書房。當時苗疆用兵日久,楊名時上疏陳言御夷之道。後於乾隆二年卒,獲贈太子太傅,賜祭葬,諡「文定」。

  因詠詩曰:「晚穫成良實,願君且安寧」之語楊名時所批詩句係取曹植所作〈棄婦篇〉詩末句:「晚獲為良實,願君且安寧

 

 

 

       楊玠《清溪詩草》

   

  在乾隆原刊、光緒八年補刻本《泉州府志》卷之五十〈循績.國朝循績二〉為陳睿思所立傳中,有提到他曾「分校會闈所甄拔皆名雋」。關於陳睿思參與會試閱卷的年份,在前面所介紹裘君弘《妙貫堂餘譚》中的記事中已有提到:「余丁丑、庚辰兩闈幾得而失……庚爲同安陳宜亭先生。」陳睿思曾參與的,是康熙三十九年庚辰科會試的閱卷。更詳細的相關記錄,見於大陸北京全國圖書館文獻縮微複製中心於2010年出版之《中國科舉文獻叢錄.中國科舉錄匯編》、第十六冊之〈順治康熙雍正三朝會試鄉試題名錄〉這部份裡面;在「康熙三十九年庚辰科會試」的記錄中,開頭是列出會試主考官、副考官四人之名,以下同考官共計分為《易》五房、《詩》五房、《書》四房,以及《春秋》、《禮》各一房。其中有關陳睿思的記錄云:「《書》四房,戶部雲南司主事陳睿思(小字:宜亭)福建同安人(小字:丁未。筆者按:陳睿思登第年份)」。至於陳睿思閱卷後推薦給主考官、爾後又獲主考官認可得以通過會試者,一共有十五人,其姓名為:王曰俞、鄭大奎、王景曾、蔡維城、朱周士、陳協文、廖琬、鄭景洛、趙善昌、沈曾懋、楊玠、劉基長、鮑夔、吳荃、沈從隆。這十五位陳睿思「門生」之中的楊玠,曾寫下幾首懷念與追思陳睿思的詩作,筆者茲於以下介紹之。

   據清乾隆二十九年刊本《即墨縣志》卷之九〈人物.勳績〉部份所立傳:「楊玠,字承玉,號繼齋,還吉孫。生有夙慧,六歲作〈太(泰)山頌古聖贊〉,以神童名。弱冠成進士(據同志選舉部份記載,楊玠於康熙三十八年成舉人、三十九年成進士),除贛縣令。贛衝煩,俗多刁悍。玠至,首抑豪強,刁風以息。遇訟隨鞠隨判,邑頌神君。催科不假書役,置櫃於庭,民爭先完納。每編審,民間例出二千餘金為上下費,玠悉罷除之。喜陶士類寒畯,受識拔者,多知名士,解元杭濬、會元何其睿,其尤著也。後以增鹽引事為民請甦,忤鹺使意,掛冠歸。所著有《清溪集》。」另據同治十一年刊本《贛縣志》卷二十五〈職官志〉部份所載,楊玠係於康熙四十七至五十一年間出任江西贛縣知縣;同志卷二十七所載名宦傳記,稱楊玠治贛縣時「遇疑案,片言立折,囹圄一空。愛士憐才,興復濂溪書院,人文日盛」,可謂治績斐然。但後來「廣潮鹽道薛載德欲贛代潮商,融消帑鹽。玠申言不便者再,載德遂揭玠阻撓鹽政,奏罷之。贛士民赴省乞留,不能得。去之日,士民奔送,灑淚而別。」由《贛縣志》的記載來看,楊玠雖只當過一任知縣,但其有德於當地士民,頗受百姓愛戴,亦不枉出仕一番。至於《即墨縣志》所稱,受楊玠識拔而成知名之士者有「解元杭濬、會元何其睿」兩人。其中杭濬係山東聊城縣人,康熙五十三年山東鄉試解元;雖然兩者生存時間相同,但杭濬的家鄉聊城係山東省西部東昌府府治所在,而楊玠家鄉即墨卻是在山東省東部的萊州府,兩者間頗有距離。楊玠是如何「識拔」了杭濬?筆者還推敲不出其中環節。至於何其睿是江西贛縣人,乾隆元年成舉人、乾隆二年(1737)會試第一。雖然何其睿成會元時,去楊玠來任贛縣知縣的時段(1708~1712)已有二十多年,但《贛縣志》卷三十二〈名臣志〉為何其睿所立傳中,確乎記載他「應童子試,見知於贛令楊玠,玠深器之。」楊玠受知於陳睿思而得以出頭、日後為官亦不忘提攜後進;亦可謂不枉陳睿思之識拔。

   在楊玠所著《清溪詩草》中,共有六首詩作與陳睿思相關,分別是卷一之〈冬日寄懷同安陳夫子〉、卷二〈哭同安陳夫子兼懷景陵龔夫子〉(有兩首),以及卷六中的〈憶同安陳夫子〉與〈開平令陳君素亭枉過寓舍話舊有感。陳,庚辰同年,實同安夫子從子也〉(有兩首)。卷一以「寄懷」為題之詩,知寫作時陳睿思尚在人世;其他各首則都作於陳睿思去逝後。楊玠之各首詩作如下:

 

      卷一

冬日寄懷同安陳夫子 

    河聲岳色變朝昏,千里相思誰與論。執戟十年猶未調,傳經一字欲忘言。

    無端夜雪盈階下,却憶春風滿座溫。惆悵離羣滄海上,幾回清夢繞師門。

 

  ──本篇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河聲岳色變朝昏:河聲岳色,出賈島〈再投李益常侍〉詩:「人家嵩岳色,公府洛河聲。」

   執戟十年猶未調:執戟,謂官拜郎中。典出《史記.淮陰侯列傳》中韓信之言:「臣事項王(項羽),官不過郎中,位不過執戟。」按:就目前筆者所能查得陳睿思之履歷資料,他在康熙三十九年受命為會試同考官時也還只是「戶部雲南司主事(正六品)」,嗣後至其卒亦未再有晉陞;而「各部院郎中」則是正五品官(據雍正朝所修《大清會典》卷之七〈品級〉部份所載)。故楊玠詩句云「執戟十年猶未調」,係形容陳睿思在主事一職淹滯已久,而非謂其真有位臻郎中。

  無端夜雪盈階下:楊玠作此詩時為冬季,夜雪盈階或係其所見實景,但也可能有喻「程門立雪」故事之意。《宋史.楊時傳》載,楊時早年中進士後,調官不赴,卻往河南潁昌拜程顥為師,在學成告別時獲程顥「吾道南矣」之讚許與期望。之後程顥去世,楊時年已四十,又往河南見程頤,繼續學習。有天楊時去見程頤,程頤閉目瞑坐,楊時便與同在的游酢侍立不去。待程頤睜眼,門外已雪深一尺。

  惆悵離羣滄海上:楊玠家鄉在山東即墨,其地近海,故云「滄海上」。可知作此詩時,楊玠身處家鄉。

 

      卷二

      哭同安陳夫子兼懷景陵龔夫子

   漢史占星散,汝南亡太丘。路長誰築室,春盛忽悲秋。

   悵別涔涔淚,懷思脉脉愁。今宵風雨甚,嗚咽滿江樓。

 

   楚江消夜雪,嶺海散春風。惆悵依歸少,淒涼感慨同。

   誰能憐國士,我自怨天公。從此金臺路,還轅不欲東(原書句下小字註:景陵夫子卒于張家灣,同安夫子卒于北通州,并在京東,相距纔六十里。)。

 

  ──以上二詩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哭同安陳夫子兼懷景陵龔夫子:楊玠此詩中所提到之「景陵龔夫子」,僅言其籍貫與姓氏,並無本名或字號。按「景陵」為縣名,在湖北安陸府,雍正四年時為避康熙陵寢「景陵」之名,改稱「天門縣」。景陵與即墨相去懸遠,這位「龔夫子」諒因是有出仕服官職,才會與楊玠有師生關係。查同治十一年刊本《即墨縣志》卷之六〈職官.官師〉部份,康熙間任當地知縣者中有一位「龔銓,三十一年任,湖廣人,舉人。(任期至康熙三十六年)」。據清乾隆三十年刻本《天門縣志》卷之九〈科貢〉部份載,龔銓係於康熙八年成舉人;另該志卷十四〈宦績〉部份有其傳:龔銓,字啟山,成舉人後曾五度參加會試而不第,之後方出任即墨知縣,在當地「清刑以簡,賑災惟仁」,甚受百姓愛戴。其後以治績優良被召入京,先是擔任兵部主事,既而陞為戶部掌印郎,「為能於部務」,但最終是「以病卒京」。楊玠於此詩之末註文中云「景陵夫子卒于張家灣」,而張家灣便是在北直隸順天府通州境內,與「卒京」相合。由以上資料,可確定「景陵龔夫子」便是龔銓。楊玠以「夫子」稱之,諒係其中舉前曾在學業上受過龔銓之指點,故尊之為師。詩題中先云「哭同安陳夫子」,既而「兼懷景陵龔夫子」,則龔銓似是卒於陳睿思之先。龔銓與陳睿思最終都在戶部任職、也都曾識拔過楊玠,連去世地點也相去不遠,亦是十分巧合。

  漢史占星散,汝南亡太丘:太丘,指東漢時陳寔,曾任太丘長;此喻陳睿思。據《異苑》一書所載,陳寔曾與諸姪造訪荀淑(字季和,與陳寔同係潁川人)父子,是時天上出現「德星聚」之天象,朝中太史因而啟奏:「五百里內,有賢人星聚。」星散,喻陳睿思之卒。

   路長誰築室:築室,出《孟子•滕文公上》所載,孔子卒後,原有多位門人弟子為其守墓,三年期滿後各自告別歸鄉;惟子貢仍不忍離開,於孔子墓旁築室,又獨居了三年才回家。句謂陳睿思靈櫬回閩,遠在海隅,雖其過去參與試務時亦拔識不少門人,但連楊玠自己在內,也沒有一個能遠赴閩海去弔唁表達心意的。

  從此金臺路,還轅不欲東:金臺,黃金臺之省稱,原指戰國時燕昭王為招賢納士所築之臺;因位近北京,故亦可代稱北京城。還轅,回車之意。此二句原書句下有小字註:「景陵夫子卒于張家灣,同安夫子卒于北通州,并在京東,相距纔六十里。」因陳睿思與龔銓皆卒於北京城東方之通州地界,故楊玠云自己將來若有再度上京,要離開的時候也出城也不會走向東的路(不欲觸景傷情)。


      卷六

   憶同安陳夫子

  遙望京東門,澘焉涕如雪。泰山此中頹,西日何超忽。

  撫今腸屢廻,悵往愁百結。夫子八閩才,年少初英發。

  蕋榜纈名流,鑾坡趨朝列。鴻文高東觀,鳳詔章北闕。

  聲價重兼金,錫貢需璆鐵。署移地官司,曹掌滇池牒。

  入棘自虗公,拔茅盡英傑。桃李爛門牆,參苓充箱篋。

  不遺欂櫨材,還收溲勃屑。感激開青眼,蕭條念華髮。

  主粟倉庾空,蠹吏雀鼠滑。會計餘半年,拂鬱遂一蹶。

  親趨函丈旁,恭睹德容潔。屬望倍殷勤,誨教愈關切。

  負墻方忻愉,臨岐重嗚咽。懼永失歸依,驚果喪明哲。

  修途隔仙霞,旅襯遠甌越。將暴秋陽晦,欲濯江漢絕。

  悲來哭失聲,淚墮啼鵑血。

 

  ──本篇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泰山此中頹:喻哲人之死。《禮記.檀弓上》載,孔子將卒前不久,曾一早起來,「負手曳杖消搖(逍遙)於門,歌曰:『泰山其頹乎!梁木其壞乎!哲人其萎乎!』」

  蕋榜纈名流:蕋榜,明人楊慎《藝林伐山》卷十「蕋榜」條:「唐人進士榜必以夜書,書必以淡墨。或曰:名第者,陰注陽受,以淡墨書者,若鬼神之迹也。世傳大羅天放榜於蘂珠宮,故又稱『蕋榜』。」句謂陳睿思榮登進士榜。

  鑾坡趨朝列:鑾坡,翰林院之別稱。唐代德宗時曾移翰林院於金鑾坡上,故有此稱。又宋王應麟《玉海》、〈唐金鑾殿〉條載,金鑾坡即金鑾殿旁之坡。

  鴻文高東觀:東觀,漢代宮中著述修史與藏書之所。

  鳳詔章北闕:鳳詔,即皇帝所下詔書。據晉代陸翽《鄴中記》載,後趙國主石虎(字季龍)曾與皇后「在觀上為詔,書五色紙,着鳳口中;鳳既銜詔,侍人放數百丈緋繩轆轤回轉,鳳凰飛下,謂之鳳詔。鳳凰以木作之,五色漆畫,腳皆用金。」北闕,據《漢書.高帝紀第一下》載,劉邦於建國之七年二月至長安,時值「蕭何治未央宮,立東闕、北闕、前殿、武庫、太倉。」顏師古註曰:「未央殿雖南嚮(向),而上書奏事謁見之徒皆詣北闕,公車司馬亦在北焉,是則以北闕為正門。」

  聲價重兼金:兼金,價值倍於常金的好金。按:方志中載陳睿思任中書舍人時,曾於京察中獲才長政優之考評

  錫貢需璆鐵:璆,黃金之美者。《尚書.禹貢》載梁州所進貢物產,有「璆、鐵、銀、鏤、砮、磬」等礦產。

  署移地官司:地官,《周禮》中司徒之官,謂戶部。陳睿思最終為戶部主事。

  入棘自虗公,拔茅盡英傑:棘,指棘場、考場。虗(虛)公,公正無私。拔茅出《易經.泰卦》:「拔茅茹,以其彙,征吉。」喻進用賢人。句謂陳睿思參與試務一秉虛公,所拔識者盡皆人才。

  桃李爛門牆:桃李,謂陳睿思拔擢之後進、門生。爛,桃、李花燦爛開放;喻陳睿思所取人才多能有所成就。

  參苓充箱篋:參苓,人參、茯苓;比喻賢才。謂陳睿思參與試務,為國家拔擢儲備了不少人才。

  不遺欂櫨材,還收溲勃屑:韓愈〈進學解〉一文中,國子先生(韓愈自謂)有言:「夫大木為杗,細木為桷,欂櫨侏儒,椳闑扂楔。各得其宜,施以成室者,匠氏之工也。」、「玉札、丹砂、赤箭、青芝、牛溲、馬勃,敗鼓之皮,俱收並蓄,待用無遺者,醫師之良也。」欂櫨,柱上之方木,即斗拱。溲,即牛溲、牛遺,車前草之別名。勃,馬勃菌。牛溲馬勃皆可為藥材。此處喻陳睿思預試閱卷用心,不遺小才,只要有可取者便予一出頭之地。

  蕭條念華髮:出陸游〈舟行蘄黃間雨霽得便風有感〉詩:「好山縹緲何由住?華髮蕭條只自驚。」

  主粟倉庾空,蠹吏雀鼠滑:主粟,管理糧倉之謂。府縣志之陳睿思傳記中載其晚年「出理西倉釐剔,勞憊卒於官」。雀鼠,出《詩經.行露》之句:「誰謂雀無角?何以穿我屋?」、「誰謂鼠無牙?何以穿我墉?」謂狡滑蠹吏如雀如鼠,能從糧倉內監守自盜。

  會計餘半年,拂鬱遂一蹶:餘半年,謂半年多。拂鬱,憤悶。句謂陳睿思受命出理西倉,雖在半年多時間內清理積弊,但卻也因勞憊憤悶導致一踣不起,卒於王事。

  親趨函丈旁,恭睹德容潔:函丈,函,容;謂要有一丈之距離。出《禮記.曲禮上》:「若非飲食之客,則布席,席間函丈。」元代陳澔《禮記集說》註曰:「非飲食之客,則是講說之客也。」講說之客,是上門有事請教、對談而來;故主客坐席間要有相當距離,以便對談時能有手勢表達之空間。楊玠於此當係追憶自己成進士後,前往陳睿思府上致謝認師,親睹其容的經歷。

  負墻方忻愉:負墻,出《禮記.文王世子》:「凡侍坐於大司成者。遠近間三席。可以問。終則負牆。列事未盡不問。」負牆,謂學生向老師請教完畢後,向後移退至靠牆的席位(以便給下一個發問的學生騰出離老師最近的位子)。此句為楊玠回憶往謁陳睿思時的情景。

  臨岐重嗚咽:臨岐,謂即將分別。杜甫〈發同谷縣〉詩:「臨岐別數子,握手淚再滴。」句謂先前往謁陳睿思時的情景還歷歷在目,豈料老師就永訣人世了。

   修途隔仙霞,旅襯遠甌越:仙霞,即仙霞嶺,介於福建省北部與浙江省間。句謂陳睿思的棺木回閩,要通過仙霞嶺的阻隔,路途比去浙江更遠。

  將暴秋陽晦,欲濯江漢絕:謂明師一旦逝去,世上再無人能取代。典出《孟子.滕文公上》所載:孔子去世後,群弟子在其墓旁守喪三年已滿,將離開前去子貢的家拜別時,大家還是痛哭不已。子貢送走眾人後,仍是不忍離開,便在孔子墳旁建一小屋,又守墓三年才回家。後來,子夏、子張與子游三人,因為較年輕的弟子有若的音容舉止與孔子很像,便想以侍奉孔子的禮節去尊奉有若,而且還強著要曾子也這麼做。對此曾子斷然拒絕,答曰:「不可。江漢以濯之,秋陽以暴之,皜皜乎不可尚已(謂孔子之道德,有如以長江漢水的水量洗濯過、又經過秋天的烈陽曝曬過,那種光輝潔白是無人可比擬的)。」

  淚墮啼鵑血:宋代陸佃《埤雅》卷九〈釋鳥〉:「杜鵑一名子規,苦苦啼血不止,一名怨鳥,夜啼達旦,血漬草木。」

 

   開平令陳君素亭枉過寓舍話舊有感。陳,庚辰同年,實同安夫子從子也

  嶠外當殘暑,天涯見故人。幾年常惜別,片語共傷神。

   白髮凋元氣,青雲絕後塵。能來君自好,此意不堪論。

 

金蘭良友譜,桃李舊公門。信斷非捐素,莊荒豈負恩。

燕臺誰築室,越徼但空尊。旦日衝波去,離情愈覺繁。

 

   ──以上二詩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平令陳君素亭:據民國十八年鉛印本《同安縣志》卷之二十八〈人物錄・鄉賢〉部份所立傳:「陳還,號素亭,永華(明鄭之名臣陳永華)孫,由正白旗應順天鄉試,登康熙庚辰進士。任開平令,有廉能聲,丁內艱。數月而開平山寇竊發,勢方熾,制軍楊公亟召還,往撫之,不旬日而平,敘授督標前營參將。總督孔公改題肇慶府同知,以勞瘁卒於官。」關於陳還往任廣東肇慶府開平縣知縣的時間,據道光三年刊本《開平縣志》卷七所載職官資料,是康熙四十七年(1708),而他的下一任知縣常三書係於雍正元年(1723)接任。陳還一任知縣當了十多年,諒因中間曾逢內艱守喪之故。方志傳記下文云「總督孔公改題肇慶府同知」,由時間、地緣來看,這位「總督孔公」應是孔毓珣,《清實錄》載其於雍正元年八月由廣西巡撫陞為廣西總督。但筆者在光緒二年版《肇慶府志》卷十三所列職官資料中,找不到有陳還出任同知的記載;不知是因其在任時間太短、或是還沒去上任就已病故了?而楊玠此詩最重要的一點,是他提到陳還「實同安夫子從子也」。楊玠所云「同安夫子」即陳睿思,而陳還是陳睿思之「從子」;這麼說來,陳睿思和陳永華是有親族關係的。由於古人所謂「從子」的範圍頗廣,到底陳睿思與陳還間是怎樣的關係、親等遠近如何?如果沒有族譜家乘的記載,筆者也難言之。不過,陳睿思是楊玠考會試時薦其卷的恩師、而陳還是楊玠的同年友;楊玠對他們的背景所知,來自親身接觸了解、他也沒理由要給別人亂攀親戚關係。由此來看,陳永華和陽翟這邊的陳家,確乎是有淵源的。

  嶠外當殘暑:嶠外,指福建。《讀史方輿紀要》卷九十五〈福建一〉:「閩亦稱嶠外地。自浙江衢州、處州而南,江西廣信、建昌、贛州而東南,皆有崇山峻嶺,紆回結曲,不特仙霞一道為北面之巨障也。」句謂陳還來訪之際,係福建暑氣未消之時。

  金蘭良友譜,桃李舊公門:云「金蘭」,則楊玠與陳還應有換帖結契。「公」應指陳睿思。言「桃李」,則除楊玠於會試時受拔識之外,陳還應也曾受教請益於陳睿思。

  信斷非捐素:信,可指真正的書信,或潮信。如陸紹珩《醉古堂劍掃》卷二〈集情〉有「萬里關河,鴻雁來時悲信斷」之句;明人吳敬所《鍾情麗集》卷下有「湘江潮信斷」之句。捐,棄。素,本、本心。要之喻信息中斷,或約定之事未曾履行,非是已然變心故意,而是有不得已之故。

  莊荒豈負恩:出《太平廣記》卷一百八十一〈貢舉四〉部份引《獨異志》所載:唐人崔群於唐憲宗元和年間由中書舍人任知貢舉,有次其夫人李氏建議他該購置莊田,好作為傳給子孫的產業。崔群聽了笑道:「予有三十所美莊良田,遍在天下,夫人何憂?」李氏訝問:怎沒聽過有這回事?崔群道:「吾前歲放春牓三十人,豈非良田邪(謂這些經他錄取的「門生」,將來都會成為自己的人脈並有所回報)?」李氏便問:若是這樣,那夫君您不是前宰相陸贄的門生嗎?崔群回答:是啊。夫人便道:「往年君掌文柄,使人約其子簡禮,不令就試(先前崔群任知貢舉時,為了給自己避嫌,曾要求陸贄的兒子陸簡禮不要前往應試)。如君以為良田。即陸氏一莊荒矣!」崔群被夫人一番話說得慚愧,竟一整天吃不下飯。楊玠是陳睿思門生,但對陳睿思的提拔,也無法以協助陳還的方式回報;但這是楊玠能力有限,非是其已忘恩之故。

  燕臺誰築室:燕臺,指戰國時燕昭王為招攬天下賢士所建之黃金臺。築室,燕昭王為招賢,用郭隗之言為其改築宮而師事之郭隗非有過人才具而得此厚待於是樂毅、鄒衍、劇辛等天下士爭赴燕國以求見用。楊玠謂自己雖知陳還之才具,但當今之世已非如古代那般懸厚賞以待賢者、求才若渴的好時機了。

  越徼但空尊:據明代王應山纂輯《閩都記》卷之四所記〈郡城東南隅.閩縣〉之名勝,當地有九仙山,以相傳有何氏兄弟於此修煉而得名;《閩都記》並引《閩中記》之載云:「越王無諸(戰國末年至漢初時閩越之君長)九日宴集茲山,有大石樽尚存,又名九日山。」楊玠詩句之「空尊」或即指此物。

  旦日衝波去,離情愈覺繁:旦日,明日。衝波,激浪、大波。李白〈蜀道難〉:「上有六龍回日之高標,下有衝波逆折之回川。」在此喻人世之顛沛艱辛。句謂明日一別,兩人又將各自迎向生活中的種種考驗,此刻更覺離情依依。按:楊玠係於康熙四十七至五十一年間出任贛縣知縣,而陳還亦於康熙四十七年往任廣東肇慶府開平縣知縣;兩人之相見,當是陳還於知縣任上因母喪需回鄉,由開平縣返回同安的途中,便先經過贛縣去拜訪楊玠敘舊。

 

  ──在迻錄以上同時代者為陳睿思所撰或涉及他的詩文之後,筆者茲於最後再補充一些瑣語。根據《康熙六年丁未科會試進士三代履歷》中的記載,陳睿思之資料為:「隺屏(隺為鶴之俗字。陳睿思字鶴屏),易經。己丑年十二月初二日生。同安人。丙午二十四名(康熙五年福建鄉試之名次)。會試四十八名。三甲五名。」據此所載,陳睿思生於己丑年,即清順治六年(西元1649年),而他成進士在康熙六年丁未(1667年);以實歲計算的話,他在僅十八歲時就成了進士。在陳睿思之前,明代晚期的蔡復一亦是年少登第;但蔡復一生於萬曆四年(1576)、廿三年成進士(1595),算實歲的話是十九歲。比起蔡復一來,陳睿思還早了一歲即成進士。若要論「早達」,陳睿思在金門出身且生年與登第年份皆可考的歷代進士之中,應該是拔得頭籌了──然而,他在「宦途」上卻是淹滯難進:當了廿五年的中書舍人(從七品),方於康熙三十一年改任行人司行人(仍是從七品,而且是「冷衙門」);之後雖陞到正六品的主事,但之後就再也沒得陞遷,一直到身故。就筆者所能查到的:陳睿思並沒有什麼公私過犯,且他能被指派參與順天鄉試甚至會試的閱卷工作,足見其才學受肯定、在官箴上也是清白無瑕的。那麽何以他如此難以晉陞?是因為長官的忽視、或是其沒能把握機會表現,抑或還有其他原因?(比方說:因為與李光地是同鄉,故而遭牽連排擠?)光憑年資循序漸進,陳睿思也應該老早能陞至六品以上,但卻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同年」甚且是「後進」們紛紛絕塵而去;最終在年過六旬時,還被指派了「出理西倉」這樣的棘手差事,以致因勞瘁卒於任上,連歸居林下、安享晚年的餘裕也無。由其交遊來看,陳睿思長於賦詩自不言、否則無法酬酢往來,但可惜其傳世的作品其數寥寥。筆者盡力搜集其友人、門生相關之詩作與記述,希望能藉之呈現陳睿思在仕宦生涯中的片段,在方志與家乘所不及的面向之間,為其人描繪一更生動的肖像。

 

 

 

 

──本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