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2月2日 星期日

金門藝文拾零.貳拾壹──關於陳睿思.之二

 

金門藝文拾零.貳拾壹──關於陳睿思.之二

羅元信 

    兩年多之前,筆者曾撰〈金門藝文拾零.拾柒──關於陳睿思〉一文,對於陳睿思的相關文獻作了一次彙集:除《浯陽陳氏族譜》有載者姑不錄,筆者由康熙本《同安縣志》中檢得陳睿思所作〈重脩文廟記〉、以及民國本《同安縣志》錄陳睿思多篇詩作;另外還由其友朋儲方慶、丁煒、陸葇等人的著作中,找到他們為陳睿思所作或相關的詩篇、記事等等,且陸葇的書中還錄有陳睿思的一篇長詩。當時筆者以為已將能檢見者都迻錄介紹完竣,卻還是有個「燈下黑」──2011年大陸何丙仲、吳鶴立所編纂之《廈門墓志銘匯粹》一書中,就收有陳睿思所撰〈清.王貴良夫妻合葬墓志銘〉(據《廈門墓志銘匯粹》一書所予標題)這篇文章;筆者四處尋覓之餘,卻把案頭早有的這篇遺珠給忘了,於今補上。另外,筆者還由舊時民間出版品以及宮廷中抄存的文獻中,檢得兩處關於陳睿思的載記。以下一一介紹之。

    關於陳睿思撰文的這份墓誌銘之來由,《廈門墓志銘匯粹》在其文末有云:「該墓志銘出土時間、地點不詳。黑色頁岩質,高73厘米,寬44厘米,厚3厘米,楷書陰刻。據介紹出土時部分字迹已有殘損,現為民間收藏。」就連該墓原本的位置都已不明。不過由墓誌中「得吉壤于同安安人(仁)里十一都□井□鄉之原」一語觀之,該墓原應是在舊時同安縣的西南方一帶、現今廈門市集美區的範圍內。至於墓中人王朝祿(「貴良」為其號)與張孺人夫婦,就筆者所知見,舊時泉州、同安地區方志中並無立傳。王朝祿夫婦二人,本僅是平民,本身生平原無甚可道之事;不過他們二位的女兒所嫁的夫婿便是靖海侯施琅,其顯赫不消多言。王朝祿的三個兒子以及孫輩,娶嫁的對象也多是官宦或士人門第的後裔。雖然王朝祿直到卒後十餘年都還是「待贈」的身分,生前不曾膺任什麼職位、卒後也沒冠上何等榮銜,但他在世時應是相當風光過一陣,畢竟他可是「侯爺」的丈人。據墓誌中所述,王朝祿是與施琅之父施大宣有交誼,因欣賞施琅而在其尚未出頭之前便將女兒嫁予他,也算得有眼力了。在為王朝祿營葬之時,由於其次子王寀與陳睿思交上朋友,陳睿思又是有進士頭銜、在「中央」任職的頭面人物,故王朝祿的諸孫王世祚等人「持狀走數千里」,相請陳睿思為其撰寫墓誌銘。以下筆者便依《廈門墓志銘匯粹》一書所錄將此墓誌銘抄出,再將其中人名、詞語典故等略作註釋,如下:

 

清.王貴良夫妻合葬墓志銘 

      皇清待贈貴良王公暨元配勤懿張孺人合葬墓志(篆書銘額)  

      □□□□□□□□□元配勤懿張孺人合葬墓志銘(楷書銘題)

      □□□□□□□□□□□□□□□□姻家侄陳睿思頓首拜撰文

      鄉進士、署泉州府同安縣儒學教諭事、年家□侄劉驥良頓首拜篆額

      鄉進士、署建寧府建安縣儒學教諭事、年姻家弟施德馨頓首拜書丹

    余家居數載,得交則方王君,每晨夕□□聆其言論,殷殷以二尊人未獲窀穸為慮,孝思可掬,因熟其家世歷有隱德。未幾,則方君辭世。其胞姊乃靖海將軍侯誥封一品夫人也。將軍同夫人深為痛悼,遂舉數百金所購之佳域為岳翁岳母葬地,復賻之金,盡婿禮且□諸內弟未竟□德,意嶐如也。葬期伊邇,其孫世祚、世祺、世禎、世禧、世祥等持狀走數千里,屬余為志。誼不容辭。

  按狀:公諱朝祿,字以天,貴良其別號也。其先自光州固始入閩,傳至延彬公刺史泉州,後卜築泉南王田居焉,世聯科甲。傳至有禮公,復卜築晉江十一都,是為丙洲開基祖。歷十數傳而生振泉公,振泉公生五子,而公居二。孝友天植,恂□宅心,目擊時艱,決意退隱,日逐泉石為娛,歌咏自適。時往來潯海間,與誥贈光祿大夫將軍侯達一施公相友善,因物色將軍侯妙齡倜儻,遂許東床。咸稱公有知人之鑑云。其訓子也以義方,于則修君、則君、則君被服儒雅,嘖嘖有聲見之。其教女也以內則,以夫人孝行純篤,贊成大業,且善逮下,麟趾振振見之。辛丑播遷,挈家移居銀同西郭。時將軍已貴顯,公愈自□晦,足不履城市,未嘗氣色加人,不以勢利自炫,又慷慨有大節。則君橫遭奇禍,邑有同其姓名愛則君者欲為移指,以圖解脫。公止之曰:「不可。素□難行乎患難。失火殃魚,非理也。」則君受命就理,家破身危,喬梓不為悔意。其忍人所不能忍有如此,宜乎天道昭而禍亦隨解。綜其生平,德盛于三槐。自是公家物豈顧問哉?

  元配孺人張氏,為三泉公女,即戊子舉人肇開公功姊也。性端莊靜一,年十六歸于公。事舅姑以孝,和睦妯娌,無間言□。□諸僮僕以恩,又善周恤貧乏,傾橐無懈,古稱「鍾郝儀法」,兼而有之矣。與公舉案偕老,含飴弄孫,四代一堂,稱盛事焉。

  公生于明萬曆丁酉正月廿四日未,卒于皇清康熙乙卯五月二十日丑,享年七十有九。孺人生于明萬曆乙巳五月初五巳,卒于康熙戊午十月初六日子,享年七十有四。女一,適現太子少保、內大臣、靖海將軍、靖海侯世襲罔替,兼管福建水師提督事務施公諱琅。男三:長宇,娶世勛黃公玉振女,生孫男一,世祚,娶庠生君邦瑗女;孫女一,適左都督施公應樞男、庠生得琪。次寀,娶庚戌進士、尚寶司卿郭公諱立彥功侄挺君女,生孫男二:長世禎,生員監生,娶施公肇登女,即左都督璣公侄女;次世祥,監生,聘己丑進士、廣東憲副陳公諱基虞曾孫、儒士世梴君女。三寶,娶君應龍女,生孫男二:長世祺,娶庠生君陞男、庠生懋祿君女;次世禧,聘塔頭儒士君黎俞男秉樞君女。孫女四:一適左都督顏公宗男重光,一適庠生君注男文遇,一許歲進士教諭、君純章孫征振男應□,一未許。曾孫男九:永琩,聘舉人君文輝侄國楨君女;永琮,聘山西憲副陳公彭侄然君女;永璸、永瑝、永璋俱未聘,世祚出。永輝,聘世勛洪公諱旭□、太學生景芳君女;永耀,未聘。曾孫女一,未許,世禎出。永珍、永環俱未聘;曾孫女一,未許,世祺出。餘繩繩未艾。茲得吉壤于同安安人里十一都□井□鄉之原,負□揖寅兼坤艮。將以康熙壬申八月十五日酉時,奉待贈王公及張孺人合葬,爰為之銘。

    銘曰:仙旗發脉兮逶迤而來,四海朝宗兮襟帶瀠洄。佳氣萃聚兮保此夜台, 積厚流遠兮億萬年□。□□□□□□□□。

    □事承重孫王世祚稽顙拜□□

    □□□□世祺世禧□□□□□

 

    ──本篇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元配勤懿張孺人合葬墓志銘(楷書銘題):此處闕文,應與篆書銘額之內容相同,即「皇清待贈貴良王公暨」等九個字。

    □□□□□□□□□□□□□□□□姻家侄陳睿思頓首拜撰文:按《廈門墓志銘匯粹》中所錄陳睿思撰寫的這篇墓誌銘,其原件在陳睿思自署的部份前半闕文有十六字之多。依照墓誌銘中所述,王家人來請陳睿思撰寫時「葬期伊邇(已近)」,下文又提到王朝祿夫婦預定下葬的時間是「康熙壬申(三十一年,西元1692)八月十五日酉時」,可知陳睿思應是在康熙三十一年撰此文。先前筆者於本站所刊〈金門藝文拾零.拾柒──關於陳睿思〉一文中,已藉陳睿思友人陸葇所寫的〈和中翰陳宜亭同年改官行人詩〉,推得陳睿思便是在康熙三十一年由中書舍人改官為行人司行人。有了足夠的資料,就可以設法將此墓誌銘上陳睿思自署部份的闕文補上:凡此種碑刻上的自署,少不了是科舉功名與所歷官銜;陳睿思是三甲進士,故其自署大抵不出「賜同進士出身」、「中書舍人」、「行人司行人」等文字。但這樣湊起來也才十五個字;尚缺一字,應是落在陳睿思自道與墓主家關係的詞語「□姻家侄」開頭;此闕文或可能係「年」字。    

    鄉進士、署泉州府同安縣儒學教諭事、年家□侄劉驥良頓首拜篆額:為這塊墓誌銘書寫篆體銘額文字之劉驥良係同安人,民國十八年鉛印本《同安縣志》卷之十五〈選舉.清舉人〉部份載,劉驥良係康熙十九年(西元1680年)舉人,「原姓蔡(「劉」係其「榜姓」),安仁十六都東西蔡人,由漳浦學。中丙戌進士。」又同志卷之三十一〈文苑錄〉為其所立傳記:「蔡驥良,字德夫,號素亭。少孤,讀書勵志,作為文章,獨出機杼,又工草。以漳浦學中康熙庚辰補科舉人(按:康熙十四年乙卯與十七年戊午,原該都是舉行鄉試之年,但福建因三藩之亂而停試,直到康熙十九年庚申才補辦了一次鄉試。民國十八年鉛印本《同安縣志》中云劉驥良「中康熙庚辰補科舉人」,「庚辰」應為「庚申」之誤;因康熙間的庚辰年已是卅九年,而陳睿思作此墓誌銘是在康熙卅一年),榜姓劉,復本姓。二十九年教諭同安,日集生徒,會課不怠。清學宮、射圃地,不混於民居。在任十有七年,甲乙士人(進士為甲榜,舉人為乙榜)皆服之。凡九上公車,康熙丙戌(四十五年,西元1706)始登第,同考稱為羲壇名手。所著有《日閑齋稿》。」雖然《同安縣志》所立傳中稱蔡驥良考中舉人時「榜姓劉,復本姓」,不過在此墓誌銘上他仍是自署「劉驥良」,則他諒是直到成進士之後才改回「本姓」的。       

鄉進士、署建寧府建安縣儒學教諭事、年姻家弟施德馨頓首拜書丹:為這塊墓誌銘書寫內文的施德馨,也是施琅的族人。據民國82年龍文出版社《臺灣關係族譜叢書》中所收《潯海施氏大宗族譜》第1554頁的記載,施德馨係「萬安公第七房五世孫融和公支派」之第十五世,譜中載其:「字應惟,一字聞于,號端庵。」、「由南靖縣學附生,康熙庚申(十九年,西元1680)科補戊午(十七年,西元1678)科鄉試中式舉人第二十名,治《易經》。臺灣府儒學教授、前福州府儒學教授、建寧府建安縣儒學教諭。《建安縣名宦志》云:『公司鐸建安,訓誨有方,施與無吝,不枉不阿。士氣為之一振。鼎建啟聖公祠,重修文廟、泮池,皆公獨任。』生順治戊子年(五年,西元1648四月廿四日未時,卒康熙辛卯年(五十年,西元1711正月廿六日巳時。」除了族譜中已述的這些事,在乾隆間原刻、光緒八年補刻本《泉州府志》卷之五十〈循績.國朝循績〉部份為施德馨所立傳中,還提到他在擔任建安縣儒學教諭秩滿後,原可陞任縣令,但施德馨辭而不就。以及「德馨為諸生時,即以文章氣節著。戊午(康熙十七年,西元1678),海寇施亥(明鄭部將,康熙十九年時暗通福建總督姚啟聖,欲擒獻鄭經,結果事敗遭磔殺。)凶惡異常,犯其怒輒授以死。德馨代兄被執,械梏異常。守者欲疎繫縱之逃,德馨曰:『吾去,子能免乎?何忍求生而貽子以死?』亥聞,竟釋之。其調臺灣也,海疆新闢,初建學設官。巡撫張儀封先生(張伯行)慎加遴選,德馨文學精粹,居官清謹,特為轉移。臺地士子咸稱其有文翁之化焉。」施德馨還曾為施琅寫了〈施襄壯公傳〉,並為另幾位施琅家族中的人士作傳,皆見於《潯海施氏大宗族譜》。

    余家居數載,得交則方王君:陳睿思所述與其結交之「則方王君」,按下文中述及王朝祿三個兒子時稱「則修君、則方君、則符君」;「則方君」居次,那他應即是王朝祿的次子王寀。 

    殷殷以二尊人未獲窀穸為慮:窀穸,墓穴。謂王寀與陳睿思交談時,常掛念著還沒處理好父母下葬營墓之事。

    葬期伊邇:伊邇,將近之意。

    其先自光州固始入閩,傳至延彬公刺史泉州:依墓志銘此處所述,王朝祿的先祖係王延彬(王延彬之父王審邽,係王審知之兄,曾任泉州刺史)。乾隆間原刻、光緒八年補刻本《泉州府志》卷之四十〈封爵〉部份為王延彬所立傳云:「王延彬,審邽子。唐天祐(唐哀帝年號,西元904~907)中,審知墨勅權知泉州軍州事,二年實授。梁開平(後梁太祖朱溫年號,西元907~910)三年(西元909),加金紫光祿大夫,轉右僕射,封瑯琊郡開國男;尋轉司空、加雲麾將軍。梁乾化(後梁太祖朱溫的第二個年號,而即其位之郢王朱友珪,以及梁末帝朱友貞,也都沿用此年號,西元911~915)二年(西元912),授特進階,加檢較太保、進封開國伯。五年(西元915),詔加檢較太傅、開國侯。貞明(後梁末帝年號,西元915~920)四年(西元918),閩王簡授營內三司發還副使。天成(後唐明宗年號,西元926~929)元年,以弟延鈞節度行軍司檢較太傅、權泉州刺史。其冬,延彬再任。四年(西元929),延彬加檢較太尉。息民下士,能繼父志。前後在任二十六年,歲屢豐登,復多發蠻舶以資公用,驚濤狂飈無有失壞,郡人藉之為利,號『招寶侍郎』。」

    恂□宅心:此處墓誌闕文一字,應為「恂」。恂恂,出《論語.鄉黨》:「孔子於鄉黨,恂恂如也。」;謂溫和恭敬之貌。宅心,宅心仁厚。 

    誥贈光祿大夫將軍侯達一施公:即施琅之父施大宣,據《潯海施氏大宗族譜》第605頁的記載,施大宣係「萬安公二房長五世孫敦古公支派」之第十五世,譜中載其:「字應敕,號達一」、「以子琅貴,誥贈光祿大夫、太子少保、靖海將軍、靖海侯世襲罔替,兼管福建水師提督。生萬曆丙戌年(十四年,西元1586)五月十九日申時,卒順治辛卯年(八年,西元1651)七月十六日卯時。」關於施大宣之卒,在此得多說兩句:因其與施琅之叛明投清有關。據陳萬策所撰〈施襄壯公家傳〉中載,是稱施琅投效鄭成功後「威名日盛,鄭氏麾下皆歸仰」,因而引起鄭成功「寖生猜忌」。後來施琅手下有個部屬(標弁)犯法,應該依律處死;但此人逃往鄭成功處求庇、搖身一變成為鄭成功跟前的「親校」,還得意揚揚無所忌憚。施琅忍受不了這種囂張,將此人「執而誅之」。鄭成功因此大怒,將施琅與施大宣,以及施琅之弟施顯都囚禁了。施大宣暗中託人傳話給施琅曰:「子胥并命(指春秋時楚國伍子胥,為報父兄之仇隻身逃往吳國),終無益也。速為自計。」施琅也知救不了父親與弟弟,只能用計脫逃,投效清方;施大宣與施顯隨即遭誅殺。殺父之仇已不共戴天,還加上了殺弟之仇,自是施琅再也沒有回頭路。

    其訓子也以義方:用《左傳》隱公三年衛國大夫石碏勸諫衛莊公之語:「臣聞愛之,教之以義方,弗納於邪(愛護兒子,要教導其方正的行為,不要使其陷入邪道。)」

    于則修君、則方君、則符君被服儒雅,嘖嘖有聲見之:于,由、從之意。句謂王朝祿對兒子們的教育成功,由他們的儒雅修養、獲大眾交口讚譽就能看出來。

    其教女也以內則,以夫人孝行純篤,贊成大業,且善逮下,麟趾振振見之:〈內則〉,《禮記》中之一篇,大抵記載兒女在家中如何事奉父母、媳婦如何事奉公婆等。句謂王朝祿按照〈內則〉的要求教育女兒,這點從其女成為施琅妻子後之孝行、支持其夫立功建業、對待下人以恩惠、生的兒子成材等等可以看出。

    辛丑播遷,挈家移居銀同西郭:辛丑,清世祖順治十八年(西元1661)。播遷,指清初命江南以迄廣東沿海居民向內地遷徙之事。銀同,即同安。郭,外城;謂城郊。

    時將軍已貴顯:據《清聖祖實錄》載,施琅於康熙元年(西元1662)七月廿七日由福建同安總兵官陞為福建水師提督。

    公愈自□晦:此處墓誌闕文一字,應為「韜」。韜晦,韜光養晦之意。謂王朝祿不因女婿當了大官就顯擺,反而行事更加低調。

    則方君橫遭奇禍,邑有同其姓名愛則方君者欲為移指,以圖解脫:關於墓誌此處所述王寀「橫遭奇禍」到底是怎回事,筆者無法查出;但由下文「就理(理,在此應為「司理」之略語,謂府之推官)」觀之,不消說是官府方面的麻煩、吃上官司。「移指」二字中是否有誤字,筆者有點存疑;要之,此處「移指」當為李代桃僵之意;有人與王寀同名同姓,可以魚目混珠代其頂罪。但王朝祿否決以這種「倩人代過」的欺瞞方法脫厄。 

    公止之曰:「不可。素□難行乎患難。失火殃魚,非理也。」:此處墓誌所闕文之一字,應為「患」。王朝祿不許王寀讓人頂罪之語,出於〈中庸〉第十四章:「君子素其位而行,不願乎其外。素富貴,行乎富貴;素貧賤,行乎貧賤;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難,行乎患難。君子無入而不自得焉。」王朝祿要王寀面對自己遭受的災難、不可想著轉移給別人去承擔。王寀遵從父命去面對司法,以致遭到「家破身危」的窘境,但父子(喬梓)都不為此後悔;幸而之後王寀冤情昭雪,最終安然無事。   

    綜其生平,德盛于三槐。自是公家物豈顧問哉:此處《廈門墓志銘匯粹》中的斷句標點,筆者認為未洽;在此「于」字可能辨識有誤(《廈門墓志銘匯粹》於迻錄本篇墓誌銘之文末,亦有言其「出土時部分字迹已有殘損」;或許造成了辨識有誤。)筆者私揣,應點斷為:「綜其生平德盛□,三槐自是公家物,豈顧問哉?」三槐,用宋人王祐之故事。王祐於五代之晉、漢、周都曾任官,宋太祖受禪後又歷監察御史、知制誥等職,宋太宗時知開封府,以病請告。太宗稱許王祐文章、清節兼著,特拜其為兵部侍郎,但之後月餘王祐便卒,享年六十四歲。歐陽修在為王祐之子王旦(宋真宗時宰相,卒後獲追贈太師、魏國公)所撰〈王文正公旦全德元老之碑〉中有提到,王祐行事常積陰德,曾在自家庭院中手植三棵槐樹,並言:「吾之後世,必有為三公者。」《周禮》中有載,「三槐」是三公上朝晉見周王時站的位置;王祐認為以自己之積德行善,上天必賜福報於其子孫,是以先在自家種上三棵槐樹,作為後代將出三公之兆。「豈顧問哉?」,即不用懷疑、是所必然之意。陳睿思之句意為:綜觀王朝祿的生平,德行堪為表率,就如王祐一般;「三槐」(喻三公之位)自該是其家族該享有的福報,這點是不消說的。王朝祿的子孫中雖無「三公」,但女婿算是「半子」;施琅是「太子少保、內大臣、靖海將軍、靖海侯世襲罔替,兼管福建水師提督事務」,加以平台之功,其地位幾乎堪與「公」相埒。王祐自身殷勤從公多年當到兵部侍郎,其子也是卒後才追封成為「公」;而王朝祿僅一白身平民,就有個女婿是「侯」。真要比較起來,王朝祿的福報也可說不在王祐之下了。      

    元配孺人張氏,為三泉公女,即戊子舉人肇開公功姊也:王朝祿之元配張氏,其父為「三泉公」;筆者查不出此人生平背景資料,可能僅係一平民。與張氏有親戚關係之「戊子舉人肇開公」,即張肇開。據清道光間鈔本《晉江縣志》卷之三十一〈選舉志〉中載,張肇開係順治五年(戊子,西元1648)舉人;惟方志中除了科名記載,就沒有其他記錄,看來應是不曾出仕服公職。   

    古稱「鍾郝儀法」,兼而有之矣:陳睿思用以稱美王朝祿元配張氏婦德的「鍾郝儀法」一語,出於《晉書》列傳第六十六〈列女/王渾妻鍾氏〉部份。王渾於西晉時官至司徒,其妻鍾琰係魏太傅鍾繇之曾孫女。鍾琰不滿十歲時便能文,長大後聰慧弘雅,博覽記籍。美容止,善嘯詠,禮儀法度為中表所則。鍾琰之傳末附載:王渾之弟王湛(西晉時汝南太守、關內侯)之妻郝氏亦有德行,嫂嫂鍾琰雖出身名門,但與郝氏雅相親重;郝氏不因出身較低微就在鍾琰面前顯得卑下,鍾琰也不因自己是名門之後而以氣勢壓陵郝氏。時人稱頌這兩位夫人,謂為「鍾夫人之禮,郝夫人之法」云。

  公生于明萬曆丁酉正月廿四日未,卒于皇清康熙乙卯五月二十日丑,享年七十有九:萬曆丁酉,萬曆二十五年(西元1597)。康熙乙卯,康熙十四年(西元1675)。

    孺人生于明萬曆乙巳五月初五巳,卒于康熙戊午十月初六日子,享年七十有四:萬曆乙巳,萬曆三十三年(西元1605)。康熙戊午,康熙十七年(西元1678)。

    女一,適……施公諱琅:關於王朝祿嫁給施琅的這個女兒,在《潯海施氏大宗族譜》中的記載為:「(氵丙)洲王氏,誥封正一品夫人,諡『純德』。生天啟乙丑年(五年,西元1625)二月初十辰時,卒康熙丙子年(三十五年,西元1696)四月十八日未時,享年七十有二。」又:據《潯海施氏大宗族譜》中所載,施琅除了王朝祿之女王氏這位正室夫人,另外還有「副室」黃氏、王氏、張氏、連氏等幾位「夫人」或「宜人」。施琅有八個兒子,但只有老三施世騮係正室王夫人所生。

  長宇,娶世勛黃公玉振女:王朝祿的長子單名「宇」。王宇娶了「世勛黃玉振」之女;在此「世勛」應係指前朝、也就是南明時期有爵位者,此點由下文提到洪旭時稱他為「世勛洪公諱旭」可知。惟這位「黃玉振」在南明時期曾有什麽功績、擔任之職務以及爵號為何?筆者尚無發現。

    世祚,娶庠生莫君邦瑗女:王宇與黃氏生的兒子王世祚,娶了庠生莫邦瑗的女兒;但筆者也沒能查到關於莫邦瑗的生平資料。

    孫女一,適左都督施公應樞男、庠生得琪:王宇與黃氏生的女兒,嫁給「左都督施公應樞」的兒子庠生施得琪。根據《潯海施氏大宗族譜》第365頁的記載,施應樞係「守忠公五世孫伏淵公三房支派」之第十三世,字仕榮,號朴齋,以軍功授左都督,生於崇禎癸酉年(六年,西元1633三月十四日寅時,卒於康熙己丑年(四十八年,西元1709正月廿九日午時。施得琪是施應樞之長男,字際三,「晉邑(當係晉江縣)武庠生」,生於順治戊戌年(十五年,西元1658)九月十五日子時。施得琪所娶的王朝祿孫女,在族譜中載為「(氵丙)洲王氏,生順治己亥年(十六年,西元1659)正月廿九日午時」。         

    次寀,娶庚戌進士、尚寶司卿郭公諱立彥功侄挺鳳君女:王朝祿的次子王寀,娶了尚寶司卿郭立彥的堂侄郭挺鳳之女兒。據乾隆間原刻、光緒八年補刻本《泉州府志》卷之五十二〈仕蹟.明仕蹟二〉部份所立傳,郭立彥係晉江人,嘉靖十三年成舉人、廿九年(西元1550年)成進士,曾任中書舍人、工科給事中、刑科左給事中,降調浙江按察知事、南昌府推官,後又累遷至南京尚寶司卿。不過據《明穆宗實錄》隆慶元年四月四日所載,南京吏科給事中岑用賓在這天核奏時任南京禮部尚書之林廷機與南京尚寶司卿郭立彥有「枉道回籍(藉公出途中回自己老家瞧瞧而沒請假)」以及「先帝遺詔不與哭臨、皇上登極不與慶賀」等不敬行為,結果穆宗詔命將郭立彥「調外任(但實錄未詳言調往何處何職)」(因此郭立彥在「南京尚寶司卿」一職後是否還曾擔任外省官職?抑或就此致仕?尚不能知)。郭挺鳳僅是郭立彥之堂侄、由墓誌銘中的記載來看其本身也無功名;但畢竟也是曾為官宦(即便是前朝時)的家族之一員,故要提上一筆(這樣也才能顯出王寀娶的是官宦之家的後裔、不是普通人家)。

    長世禎,生員監生,娶施公肇登女,即左都督璣公侄女:王寀與郭氏生了兩個兒子,長子王世禎由生員而成監生,娶施肇登之女;這位「施肇登」,也是施琅家族的一員。據《潯海施氏大宗族譜》第1779頁的記載,施肇登係「萬安公第七房長五世孫東崖公派」之第十六世,字第侯,生於「康熙壬申年九月十六日未時」。但這裡《潯海施氏大宗族譜》對施肇登的生年很明顯年號記載有誤,因為康熙間的壬申年係康熙三十一年(西元1692),而陳睿思在此篇墓誌近末處即記曰「將以康熙壬申八月十五日酉時,奉待贈王公及張孺人合葬」;若王朝祿夫婦下葬的那年施肇登才出生,則王朝祿的孫子王世禎怎能夠娶到施肇登的女兒?施肇登之生年應係「崇禎壬申年(五年,西元1632)」方是(由下文與施肇登同輩的施磯生於崇禎十五年觀之,亦可得證)。至於墓誌中說到施肇登的女兒還要提一句「即左都督璣公侄女」,原因也和上文說到郭挺鳳時提及郭立彥一樣:因為施兆肇登本身沒什麼功名,想要標榜他的女兒出身不凡、就只好把叔叔搬出來了。這位「施璣」,據《潯海施氏大宗族譜》第749頁的記載,係「萬安公二房長五世孫敦古公支派」之第十六世,族譜中載其「字衡侯,號瑾菴」、「以軍功授左都督、誥授榮祿大夫、欽選福建靖海將軍標管前營遊擊事。生崇禎壬午年(十五年,西元1642年)閏十一月十二日午時,卒康熙甲戌年(三十三年,1694年)四月廿三日戌時。」另清修《廈門志》卷十〈職官表.國朝職官(二).武秩〉部份,也有施璣在康熙朝曾任「前營遊擊」之記載。

    次世祥,監生,聘己丑進士、廣東憲副陳公諱基虞曾孫、儒士世梴君女:王寀與郭氏所生的次子王世祥是位監生,已與「己丑進士、廣東憲副」陳基虞的曾孫儒士陳世梴之女訂了親。關於陳基虞,筆者過去在本站已有專文介紹,於此就不多說。至於這位陳基虞的曾孫儒士陳世梴,在乾隆間原刻、光緒間補刊本《馬巷廳志》卷十五〈人物.義行〉部份有傳:「陳世梴,陽翟人,少孤,母周氏鞠之成立。母捐租為外祖母養贍,實梴代輸賦,終身無間言。伯父負貸數百金,為債家所迫,梴傾家代還,不求償。」

    三寶,娶施君應龍女:王朝祿的三子王寶,娶的是「施君應龍女」。這位「施應龍」乍看似乎也該是施琅家族的人,但筆者將《潯海施氏大宗族譜》翻了個遍,僅能在此族譜之「宗支圖卷之下」裡找到這個名字,在「濟民公第八房五世孫期賢公派下宗支圖」之第十四世有一位「應龍」,其名下有註一「止」字(絕嗣?);在「世系表」會載有較多個人資料(包括所娶妻室),但《潯海施氏大宗族譜》裡偏偏就沒有「濟民公第八房五世孫期賢公派」這一派的世系表。由於查無進一步資料,筆者也不敢遽予確定「施應龍」就是施琅家族的人;但應該八九不離十。

    生孫男二:長世祺,娶庠生高君陞男、庠生懋祿君女;次世禧,聘塔頭儒士林君黎俞男秉樞君女。孫女四:一適左都督顏公宗男重光,一適庠生楊君注男文遇,一許歲進士教諭葉君純章孫、征振男應□,一未許:王寶與施氏有二子四女,但他們娶嫁對象的長輩諸如「庠生高陞」、「儒士林黎俞」、「庠生楊注」、「歲進士(歲貢)教諭葉純章」等都不算知名之士,筆者查不出什麼生平資料;就連應該是有軍職的「左都督顏宗」,筆者也毫無所獲,只能束手於此。筆者只能揣測:這為「左都督顏宗」可能是在南明時期擔任的武職,以致官銜雖高,卻難覓載記。

    永琩,聘舉人陳君文輝侄、國楨君女:王朝祿的曾孫王永琩,訂親的對象也是士族之家的一份子。據墓誌中所載「陳文輝」是舉人,但筆者在明代晚期以迄清初的福建鄉試榜單中找不到這個名字。在明代晚期,晉江縣是曾有位「陳文暉」於萬曆二十八年時成舉人;在乾隆間原刻、光緒八年補刻本《泉州府志》卷之五十三〈仕蹟.明仕蹟三〉部份為其所立傳云:「陳文暉,字光夏,晉江人,萬歷(曆)庚子舉人,授青田令。學富品高,心慈行潔。邑多虎患,被傷者屢。文暉為文禱神,其害遂息。愛民如子,教士如弟子,有『陳佛』之稱。下車未久,澤洽惠孚,擢户部主事。青田人塑像生祀之,後祀名宦。」這位晉江的「陳文暉」生存年代算符合、又有地緣關係;雖名字差一個字,但也有可能是墓碑原件字跡模糊或是《廈門墓志銘匯粹》書中繕打錯誤以致。雖說種種跡象看起來很有可能,但筆者仍不敢推斷這位「陳文暉」,與陳睿思所撰墓誌中的這位「陳文輝」就是同一人。因為,按照陳睿思在此篇墓誌中的筆法,凡王朝祿後裔的婚娶對象,都一定要設法彰顯其出身有不凡之處(就像前文提到王世禎娶了施肇登的女兒,要帶上一句「即左都督璣公侄女」)。而這位「陳文暉」不僅是有科名而已:他成舉人後當過青田縣(浙江省處州府)知縣,又擢為户部主事,還被祀為名宦。照理說,若真是這位「陳文暉」的晚輩與王朝祿的曾孫結親,陳睿思當不致僅僅稱其為「舉人」──由於在明代晚期以迄清初的福建鄉試榜單中,找不到陳睿思所撰墓誌中提到的這位「陳文輝」,筆者懷疑:此人的「舉人」頭銜,會不會是在南明時期唐王在福建舉行丙戌科(隆武二年,西元1646年)鄉試時考中的?於今僅能先存疑,待後考。   

    永琮,聘山西憲副陳公彭侄然君女:王朝祿的曾孫王永琮,訂親的對象為「山西憲副(按察司副使)」陳彭的侄孫女;「憲副」應係按察使司副使(明、清兩代皆為正四品官)。能當上按察使司副使,照理說該有進士或至少舉人的頭銜;既有功名與官職,理當應該有文獻可稽考其人,但筆者迄未能檢得「陳彭」此人生平的相關記載,只能推測他大抵也是泉漳一帶人士。

    永輝,聘世勛洪公諱旭□、太學生景芳君女:王朝祿的曾孫王永輝,在陳睿思撰此墓誌銘時,已與前明忠振伯洪旭之子、太學生洪景芳的女兒訂了親。關於洪旭,相信毋庸筆者冗言介紹。至於洪景芳,據2009年出版之《金門縣後豐洪氏族譜》第58頁所影印舊譜記載,洪景芳之譜名為「鍾潔」,係洪旭之第五子,「太學生,十一月二十日忌辰。妣鄭氏,三月初一日忌辰。合葬金門後盤山。」洪景芳所入「太學」,究竟是明末崇禎間的北或南京國子監?抑或南明諸王乃至明鄭時期之「太學」?尚不能詳。此處墓誌銘中所缺一字,應係「男」字。  

    餘繩繩未艾:繩繩,延續不斷之意。典出《詩經.國風.周南》中〈螽斯〉之句:「螽斯羽,薨薨兮,宜爾子孫繩繩兮。」未艾,「方興未艾」之意。句謂墓誌書寫至此,已列出王朝祿的兒女孫兒女乃至曾孫兒女多人,但其後裔猶在增加中,人丁興旺。   

    茲得吉壤于同安安人里十一都□井□鄉之原:此處一字未知是陳睿思原本即有誤書,或是《廈門墓志銘匯粹》書中繕打錯誤。依照民國十八年鉛印本《同安縣志》卷之六〈城市.都里〉部份所載,清代同安縣有「安仁里」,非「安人里」。 至於闕文兩字,筆者認為可能係「湖」與「尾」;參考民國十八年鉛印本《同安縣志》卷之六〈名勝.塚墓〉部份所記:「參政林一材墓,在安仁湖井尾。」    

    康熙壬申:康熙三十一年(西元1692)。

    仙旗發脉兮逶迤而來:仙旗,當係山名。清道光十九年刊本《廈門志》卷二〈形勢〉部份,曾錄楊國春所撰〈鷺江山水形勢記〉一文,其開頭云:「禾島自同邑分龍迤邐西界而來,由天柱越仙旗,起伏五十里餘。」在清初此山還叫「仙旗」,但後來改名為「仙棋」。民國十八年鉛印本《同安縣志》卷之四〈山穿〉部份載:「灌口之鳳山,離縣治五十里……與鳳山相近者為仙棋山,崔巍甲諸山,其頂有巨石丈餘,狀如棋盤,旁有一石,指臂宛然。」民國十八年鉛印本《同安縣志》卷首之「同安縣方括圖」中,亦有繪出此「仙棋山」,在安仁里西境與長泰縣交界處。         

    佳氣萃聚兮保此夜台:夜台,墓穴。

    ——除了以上這篇墓誌銘,近期筆者還由清代的民間出版品、以及宮廷史料中檢得兩處載記,其中有陳睿思之名;雖然只是竹頭木屑,也提供了對陳睿思這位前賢仕宦生涯中的一瞥。茲於以下介紹之。

    第一件,清代的民間出版品,書名為《指日高昇為記》,其內容屬「縉紳錄」一類、即收錄當時自中央以迄地方大小職位官員的人名錄。筆者於「中國哲學書電子化計劃」所見此書影像檔,來源係google圖書所掃描,書皮上有似為法文之題記,但不甚清晰,不知原書是典藏在哪間國外的圖書館。原書封面上端橫書「指日高昇為記」,右側書「正陽門外西河沿中浙江洪家」、左側書「新刊□省□督撫按總鎮縉紳」等字樣;在這三行字之間夾著一幅圖:一位左手挾笏、右手高舉持物(官帽?官印?)的官服人物,應是古代福祿壽三星中的祿星,身旁侍立一童子。「正陽門」係明清時代北京內城的正南門,由封面題字,可知編印此書之書商「洪家」本鋪在浙江,但此書是其設在北京城內的分店刻版印銷的。書首有序但撰序者未署名,僅於序末有陰文「指日高昇」印章一方及陽文印章一方。

    此書無分篇卷,內容係由中央到地方將各機關職銜人名列出。開頭第一頁第一行書「內閣」,以下列「保和殿大學士太子太傅兼戶部尚書索額圖  滿洲人」、「武英殿大學士兼禮部尚書勒德洪  滿洲人」等,六位大學士之後是十位「內閣學士兼禮部侍郎」,再往後是「內閣侍讀學士」、「內閣侍讀」等等;至於地方上的官員,則詳列到縣級的知縣、典史。《指日高昇為記》一書,並沒有付梓年份;不過由其中所載職官人名,仍可知其印行的大致時間。譬如排在內閣大學士第一位的索額圖,根據《清史稿.大學士年表一》所載,他是在康熙九年十月被擢為保和殿大學士兼戶部尚書,至康熙十九年八月因病免職。由此即可知《指日高昇為記》一書付梓,必早於康熙十九年八月。另外,據《指日高昇為記》所記,當時的同安縣知縣係「秦恪(小字註:欽享。應係秦恪之字。不過據清乾隆十二年所修《曲周縣志》卷之十五〈人物〉部份為秦恪所立傳,其字為「欽亮」。)北直曲周人(小字註:庚戌。應係秦恪成進士之康熙九年)」;而據民國十八年鉛印本《同安縣志》卷之十三〈職官〉部份所記,「秦恪,曲周進士,十八年任」,可知《指日高昇為記》一書必不早於康熙十八年付梓。要之,此本《指日高昇為記》之成書,就是在康熙十八、十九年間。

    就《指日高昇為記》書中所見,其排列係按機關單位區分;但在陳睿思之名出現的這部份,開頭並沒有明確標示,不知是否當初書商疏略了。在陳睿思之名出現的這部份,開頭是列出「內閣掌典籍事光祿寺少卿蔡音達里  滿州人」、 「內閣掌典籍事光祿寺少卿齊格  滿州人」這兩位,之後是四位官銜為「內閣掌典籍事誥勅撰文中書舍人」的漢人;再往後一行開頭以小字標出「誥勅撰文中書」,此官銜者共七十人,陳睿思即雜於其中(見附圖一)。雖然《指日高昇為記》並未明確標示陳睿思任職之機關單位,但由其開頭領銜者之官銜「內閣掌典籍事」,以及下面筆者要介紹的宮廷記錄中所見,陳睿思此時任職之處,應係「內閣典籍廳」。


附圖一  《指日高昇為記》書中關於陳睿思之記載(取自「中國哲學書電子化計劃」影像檔)

    第二件載有陳睿思之名的宮廷史料,筆者需先將其來歷簡述一番:在清末民初之際,由於清室退位,原本朝廷由明至清積累數量龐大的內閣大庫檔案,一度由民國成立後的歷史博物館保存管理;但後來該館經費奇絀,竟於民國十年將這批檔案售予故紙商,將作為造紙原料。幸好次年學者羅振玉在市面上見到這批檔案的部份流出品,趕緊循跡追蹤到造紙廠,將還沒被運走銷燬的檔案以三倍價格買回。羅振玉曾由這批檔案中整理出一小部份,於民國十三年輯為《史料叢刊》十冊並出版。但內閣大庫檔案數量龐大,羅振玉僅整理了約十分之一,就將其大部份轉售予李盛鐸;李氏原擬售予國外,但中研院史語所所長傅斯年急以高價收購,即是後來移至臺灣之「內閣大庫」史料。而羅振玉由內閣大庫中挑選整理、自己保留的檔案,一部份被移至偽滿洲國成立後的旅順;之後於偽滿洲國康德二年(西元1935)輯印了《史料叢編》,分為二集(羅振玉移往旅順之檔案史料當不僅此數,惟其餘未刊者不知下落何處)。而在這《史料叢編》第二集中,有一份被標為〈內閣典籍廳關支康熙二十八年秋冬二季俸米黃冊〉,陳睿思之名即見於其中。這份黃冊的開頭寫道:「內閣典籍廳為關支俸米事。今將本衙門  中堂三位、學士二位,典籍、中書等官三十八員,應支康熙二十八年秋冬二季分俸米二百五十八石,相應備造滿漢清冊關支。須至冊者。今開。」以下首先列出大學士王(熙)、梁(清標)、徐(元文)等三人官銜姓氏,「俱各應支本年秋冬二季分俸米六石,三位共該支俸米十八石。」接著列出內閣學士彭孫遹、顧汧二人官銜姓名, 「俱各應支本年秋冬二季分俸米六石,二位共該支俸米十二石。」接下來是「典籍」蘇瑋、李有倫,「俱各應支本年秋冬二季分俸米六石,二員共該支俸米十二石。」以及「撰文中書舍人」陳悅旦等六人,「俱各應支本年秋冬二季分俸米六石,六員共該支俸米三十六石。」、「辦事中書舍人」高聯璧等三十人,「俱各應支本年秋冬二季分俸米六石,三十員共該支俸米一百八十石。」(以下還詳列這二季間有所變動之人員,茲不贅),最末記此份黃冊奏上日期為「康熙二十八年十月二十三日」。陳睿思之名,即列於「辦事中書舍人」等三十人之一(見附圖二)。

附圖二   〈內閣典籍廳關支康熙二十八年秋冬二季俸米黃冊〉中關於陳睿思之記載(取自《史料叢編》第二集)

    由這份黃冊的記載,可知陳睿思在康熙二十八年下半年,係於內閣典籍廳內供職,擔任「辦事中書舍人」。據《清史稿》志八十九〈職官一.內閣.稽察欽奉上諭事件處.中書科〉部份之載,大學士之職掌為「鈞國政,贊詔命,釐憲典,議大禮、大政,裁酌可否入告。」其下有協辦大學士(雍正九年時方置)、學士等。內閣下屬的「典籍廳」,設有典籍、侍讀學士、中書等官員。「典籍」掌出納文移,其下之「中書舍人」則掌撰擬、繙譯。陳睿思供職時,「中書舍人」雖說只是正七品官,但卻是處於政府機構之權力中心,經手與目覽都是國家重要公文檔案;雖非顯要,但於朝政、陞遷之要聞,或許比不少當事人都還更早得悉吧。

    在本篇最末,筆者再補充一點,是關於陳睿思的女婿;雖然筆者所檢得的資料,其中還有些疑義,但於今還是先錄下於此,以備來日再行考證:

    在民國四十八年臺中市新遠東出版社發行之《張廖簡氏族譜》中,關於張姓的部份,開頭有康熙己酉(八年)張仕翰、張嗣琨合撰之〈清溪(筆者按:即安溪之古稱)大平張氏族譜序〉,其中云張氏先祖:「有由光州固始縣入閩者,祖曰鏡齋公,卜居,晉(筆者按:應指晉江縣)之張林焉。生九子,各有創垂之志,或於五龍駟行,或居於同(同安)之板橋,或處於漳之溪園,繄獨我祖居寓安溪……居晉之祖,曰仁,曰義,曰禮,曰智,曰信,曰恭,其七為板橋之祖,曰敬……」而在鏡齋公第七子張敬傳下的「板橋派」(據民國十八年《同安縣志》卷之六〈城市.都里〉部份載,在舊時同安縣西南部的仁德里十一都有「板橋保」,應即是此地)第十四世「大長房恬所公派」中,有一位「來方公」,在《張廖簡氏族譜》中對他的記載如下(見該書張氏B245頁):   

    來方公:名四,字正夫,清庠生,學名光雲,尚日公四子,天資明敏,博學淹通,四書五經而外諸史百家,無所不讀,文章蒼古,詩賦清純,一切短札長篇,才情藻麗,英思勃發,纔弱冠時即為鶴屏陳先生所器,締以姻盟,尊以師友,一時文人學士莫不以親炙為幸,太史瑤州之詩律,即其所傳授也,至若黃衣朱履,表異人世,老而益堅,年幾六旬,始受知于高宗,豈非天哉。生崇禎辛未年十月廿六亥時,卒康熙甲午年九月廿三子時。葬曾厝壠尾園內,坐丁向癸兼未丑。妣陳氏,生癸酉年七月廿五丑時,卒康熙己丑年十一月廿三寅時。男二曰伯恭、曰文雄。

    據《張廖簡氏族譜》中所載,這位「張四」、「張光雲」,「纔弱冠時即為鶴屏陳先生所器,締以姻盟」;「鶴屏」即陳睿思之號,且張光雲之妻的係「陳氏」。這樣看來,陳睿思是將女兒嫁給了張光雲。可是,其中有一個大問題:根據《康熙六年丁未科會試進士三代履歷》中所載,陳睿思生於己丑年;以其在康熙六年(1667)成進士的時間核之,此「己丑」應是清順治六年(1649)。但據《張廖簡氏族譜》中所載,張光雲「生崇禎辛未年(四年,1631)」,其妻陳氏則是「生癸酉年(當係崇禎六年,1633)」──張光雲與其妻陳氏都比陳睿思還早出生!這可就對不上了。若《張廖簡氏族譜》中稱陳睿思因賞識張光雲而將女兒嫁予他之事不謬,那麼張光雲與其妻陳氏的生年,都該比《張廖簡氏族譜》中所載更往後挪個幾十年才對。況且,《張廖簡氏族譜》中既稱張光雲「年幾六旬,始受知于高宗」;這位「高宗」應該是乾隆皇帝,則張光雲就不該是「卒康熙甲午年」。由「受知」一語觀之,似乎張光雲在乾隆間曾獲功名或有仕宦,但《張廖簡氏族譜》中卻又未見具體記載,僅稱他是「庠生」。若《張廖簡氏族譜》所云不謬,張光雲生時,「一時文人學士莫不以親炙為幸」,甚至「太史瑤州(應指許琰,號「瑤洲」)之詩律,即其所傳授也」,則清代前期泉、漳一帶士人官宦的詩文中,也許會有些關於他的篇章或零星記載,可裨瞭解其人。但筆者一時間尚無所得,只能束手於此,留待來日再考了。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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