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門藝文拾零.拾陸──關於蔡貴易.之二(上)
羅元信
在筆者曾蒐羅與其相關文獻的金門前賢之中,蔡貴易大概是收獲最多的一位;雖然他自己所作詩、文等,流傳至今者寥寥無幾,但與其同時代者為他所寫之各體詩文書信,合起來足有好幾十篇,且其中還包括沈一貫、屠隆、茅坤等名臣或著名文人。過去筆者以為已將他人為蔡貴易所寫的詩文都蒐全無遺,但前兩年因濫竽於審查金門縣文化局將出版與蔡貴易有關的書籍,又試著從頭再找一遍:這才發現還有約二十篇詩文、書信,是過去筆者不曾介紹過的。以下筆者就將這些近期所得者逐一列出:
卓明卿《卓澂甫詩集》
過去在〈金門藝文訪佚(三)〉,筆者曾介紹過錢塘人卓明卿(字澂甫,錢塘人,萬曆中由國子監生官光祿寺署正,卒年六十。)為蔡貴易而寫的多篇詩作,包括其《卓光祿集》卷一中的〈蔡邇(爾)通明府見訪齋中小集〉、《卓澂甫集》續稿卷上中有〈蔡祠部肖兼繇(由)留都出守寧波舟泊五林邀晤賦送二首〉、〈同蔡太守邇通宿江干驛樓〉、〈懷明州蔡使君二首〉、〈齋中對雪酌蔡郡侯所惠酒〉;卷下有〈訪蔡寧波邇通二首〉等作品。從這些詩篇所記之屢次過訪晤談與饋贈之誼,可看出兩人間之交情匪淺。據馮夢禎所撰傳記,卓明卿於生時即以詩名聞世,而他的作品集亦不止筆者前此所見。近期間筆者再檢其所著《卓澂甫詩集》,於其中又得數首為蔡貴易所賦作。此集卷三中之〈嘉禾舟中送蔡肖兼之南司徒〉,當作於萬曆四年蔡貴易由崇德縣知縣被擢為南京戶部陜西司主事時(司徒即戶部代稱)。卷五有〈初春集蔡明府衙齋次答〉一首(在同卷前有〈立春前一日蔡明府見訪齋中小集〉一詩,即《卓光祿集》卷一中的〈蔡邇(爾)通明府見訪齋中小集〉,只是詩題略有不同),當作於蔡貴易任職崇德縣知縣期間。卷九〈發舟蔡明府見示次答〉一詩,看似作於蔡貴易結束造訪將乘船離開時。卷十〈送蔡明府入覲〉一首,據《明史.選舉三.銓選.考察之法》部份載,自明孝宗弘治年間起,「定外官三年一朝覲,以辰、戌、丑、未歲,察典隨之,謂之外察」;蔡貴易於隆慶六年(壬申)抵任崇德縣知縣,至萬曆四年(丙子)擢入南京戶部,故此詩諒係作於萬曆二年(甲戌),蔡貴易因朝覲將往京城,卓明卿為其送行而作。這幾首詩作如下:
嘉禾舟中送蔡肖兼之南司徒(卷三)
送別㰎李津,綢繆難分手。行行惜故歡,聊以寫斗酒。
斗酒日欲曛,欝緒轉紛紛。衰柳不可折,長空結愁雲。
儗作雲中翮,飛鳴常逐君。
其二
憶昔良燕會,高言傾吾心。宛如鈞天奏,清響有餘音。
又如飲玄酒,至味澄冲襟。齊心復諧調,意氣誠所欽。
君登青雲路,予彈丘中琴。所志諒匪違,永言如斷金。
初春集蔡明府衙齋次答(卷五)
花縣青春好,同傾白雪尊。飛揚有邛令,潦倒是王孫。
意氣元難合,文章未易論。看君能好客,留賞似梁園。
發舟蔡明府見示次答(卷九)
大風吹長河,薄暮發孤艇。思君縣壘臥,烏棲樹煙瞑。
送蔡明府入覲(卷十)
蕭條白眼競相看,得似君侯意氣難。溪畔不堪欹折柳,心隨明月到長安。
──以上數詩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㰎李:古地名,在浙江省嘉興縣西南。此指蔡貴易擔任過知縣的崇德縣。
綢繆難分手:綢繆,《詩經.國風.唐風》中之篇名,纏緜之意。此謂兩人交誼濃厚。
衰柳不可折,長空結愁雲:衰柳,南宋徐照有〈衰柳〉詩云:「風吹無一葉,不復翠成窠」。愁雲,南朝宋謝運〈雪賦〉開頭云:「歲將暮,時既昏。寒風積,愁雲繁。」蔡貴易離開崇德縣的時間當在冬季,柳樹枝葉已衰,不堪折以相送,天上愁雲密布,將近下雪。
儗作雲中翮,飛鳴常逐君:翮,鳥類羽毛之莖管,此處指鳥。卓明卿自謂願化身為鳥,以便相隨蔡貴易。
憶昔良燕會,高言傾吾心:用古詩十九首中〈今日良宴會〉之句:「今日良宴會,歡樂難具陳……令德唱高言,識曲聽其真。」
宛如鈞天奏,清響有餘音:鈞天,典出《史記.趙世家》所載趙簡子故事。趙簡子曾生病,一連五天不省人事,屬下大夫等都十分憂懼,請了名醫扁鵲來看診。扁鵲診斷後說脈相平和無虞,又說到往昔秦穆公也曾陷入同樣的狀態達七天之久、醒來後自道「我之帝所(天帝的居所)甚樂」,以及天帝告其有關未來的預言等事;趙簡子不出三天就會醒來,而且其寤寐中必有一番奇遇。果然兩天半後趙簡子醒來,告訴大夫們說:「我之帝所甚樂,與百神游於鈞天,廣樂九奏萬舞,不類三代之樂,其聲動人心。」而且天帝還告訴趙簡子關於其後代將會發達的預言。之後趙簡之得知扁鵲的診斷等語,便賜與扁鵲四萬畝田。鈞天奏,即天上之仙樂。此二句前接「憶昔良燕會,高言傾吾心」;卓明卿謂過去與蔡貴易讌飲中得聆其高論,就如聞天上之仙樂,過後還常縈於心。
又如飲玄酒,至味澄冲襟:玄酒,指水。《禮記.禮運篇》中有「玄酒在室」,陳澔《禮記集說》中疏曰:「太古無酒,用水行禮,後王重古,故尊之名為玄酒。」冲襟,謂曠淡的胸懷。「玄酒」本無味,而卓明卿回憶往昔一同讌飲時所聞蔡貴易之「高言」,乍聽平淡無奇、非巧於辭令,卻蘊含「至味」,直入自己胸臆中。
君登青雲路,予彈丘中琴:丘中琴,典出白居易〈丘中有一士〉詩二首、第二首的開頭:「丘中有一士,守道歲月深。行披帶索衣,坐拍無絃琴。」卓明卿謂蔡貴易正朝宦海平步青雲,自己則只是一恬退之士;二人雖生涯不同,但「所志諒匪違,永言如斷金」,頗為相得。
所志諒匪違,永言如斷金:匪,非。永,長。斷金,出《周易.繫辭上》:「君子之道,或出或處,或默或語。二人同心,其利斷金。同心之言,其臭(氣味)如蘭。」卓明卿自謂與蔡貴易志趣相投,因而言談間總能相契於心。
花縣:晉代潘岳(字安仁)曾為河陽令,在當地遍植桃李,開花時美不勝收。時人因稱當地為「花縣」、「河陽一縣花」。此亦指蔡貴易擔任過知縣的崇德縣。
飛揚有邛令,潦倒是王孫:邛令,當係指《史記.司馬相如列傳》中所載臨邛令王吉。王吉與司馬相如相善,不但在司馬相如窮困無業時邀其至都亭居住,又設計使臨邛富豪卓王孫等注意到有這麼一位貴客,製造機會幫助司馬相如擄獲卓文君芳心。卓明卿於此喻蔡貴易,亦喻蔡貴易對其之友善。王孫,指司馬相如的丈人卓王孫。據明人屠隆《栖真館集》卷二十二〈卓徵甫傳〉中所記,卓明卿的先祖在戰國時原是趙國人;秦滅趙後,遷卓氏於四川臨邛,卓明卿的這一支卓姓人士,是在卓明卿七世祖時才遷來浙江。而據《史記.貨殖列傳》載,戰國末年被秦國遷往臨邛的卓姓人士中,有一位以冶鐵起家的大商人卓氏(名已不可知),似乎便是卓王孫的先祖。卓明卿祖上來自臨邛、又以「王孫」自喻,或許他與卓王孫還真有那麼點沾親帶故(至少是同姓、地望亦同)。
看君能好客,留賞似梁園:梁園,指漢初梁孝王所築「兔園」,為梁孝王與其宮人賓客等遊玩之所。《史記.司馬相如列傳》中載,司馬相如原本於漢景帝時捐貲為郎,當了武騎常侍;但景帝並不喜好辭賦,司馬相如的文才就無法作為起家發達的資本。此時適逢好客的梁孝王入京朝覲,司馬相如與其從人鄒陽、枚乘等相談甚歡,便告病辭官,去當了梁孝王的賓客。司馬相如在梁王的領地一住數年,期間寫了〈子虛賦〉,直到梁孝王去世方離開。
溪畔不堪欹折柳,心隨明月到長安:《三輔黃圖》載,「霸橋,跨霸水為橋也;漢人送客至此,折柳為別。」後遂以「折柳」喻送別。長安,指京城、北京。
唐文燦〈寄蔡肖謙正郎〉
據清光緒三年刻本《漳州府志》卷之三十〈人物三〉部份載:唐文燦,字若素,鎮海衛(在金門西南方漳浦縣境)人,自幼穎異,有神童之稱。唐文燦於嘉靖二十八年(1549)由府學中舉,獲選為中書舍人,參與國家策命誥勑的撰寫,後於隆慶二年(1568)再參加會試,與蔡貴易同榜成進士。唐文燦成進士後初授行人,稍遷至工部員外郎、既而署郎中事,監管山右鐵冶廠(在河北遵化縣),罷除許多「常規(孝敬)」,以致「忤馮璫意(筆者按;此「馮璫」諒係神宗初年的太監馮保;公公們總是四處收錢)」,於萬曆五年正月間被外派為雲南僉事(據《明神宗實錄》),在當地安輯土酋,有一番治績。然而「公公」把唐文燦攆到雲南了還不滿意,又趁「京察」的機會(明代的「外官」三年一朝覲,以辰、戌、丑、未歲,察典隨之;在此當是萬曆八年庚辰的那一次),囑咐主事者把唐文燦的考績打得差,使他由僉事被降調為宿州通判(筆者按:此處《漳州府志》的記載有點問題:明代之「府」才設通判、「州」設判官;宿州為鳳陽府下屬之州,當地只有判官而無通判。筆者於此偷個懶,就不去查個究竟了。)。之後唐文燦又被改官池州府,「訊獄得情,人稱神明」(既云「訊獄」,應是府推官)。是時蔡夢說被派為應天巡撫(據《明神宗實錄》,在萬曆十年間),考察唐文燦認為其治績優良,於是薦其入朝,補戶部郎,之後又「出為廣西觀察使(筆者按:《漳州府志》卷之三十雖是如此云,唐文燦像是當到了廣西按察使,但《明神宗實錄》中並無這項記載。又:《漳州府志》卷之十七〈選舉二〉於記載唐文燦於隆慶二年成進士的記錄,其名下所註官職僅有「池州府推官」、沒有更高的了。)」。時值地方欠收,唐文燦「設策以賑,全活甚眾,民立祠祀之(亦據《漳州府志》所載)。」但不久唐文燦即乞休辭官,後卒於七十九歲之年,所著有《享帚集》。
在《享帚集》卷之二十三所收書札中,有一封唐文燦寫給蔡貴易的信,題為〈寄蔡肖謙正郎〉。由「正郎」之稱與信中「握篆儀曹」等語,可知他寫這封信時正值萬曆蔡貴易擔任禮部祠祭司郎中期間。之所以寫此信,是因唐文燦之子將往南京,打算進國子監;唐文燦便作此信交兒子帶去,希望人在南京的蔡貴易多給予指導照顧。此信如下:
寄蔡肖謙正郎
自門下握篆儀曹,神人典秩,未踰朞而甚清具飭。微獨為鄉邦邑子儀表,亦闔畿郡吏之禮教宗也。腐生某,一淪沉瑣,日隔朝班,稍遷,尚淹縻理掾。無論禮法久疏,而顓顓以刑書從事,去齊禮者懸別遠矣。況守舍兒趨庭稀曠,殊未學禮,幾何不重貽玷于通家乎。茲來省敝邸,謹遣以持候狀,將貢儀周旋觀禮,藉從史引入太學,肄習弟子儀度,庶或未至終迷,而望即有弼教良規,可為刑官取益者。亦幸令其遞相告語,毋使重顛迭踣,則幸也。臨發依依,佇聞惠報。
──本篇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自門下握篆儀曹,神人典秩,未踰朞而甚清具飭:儀曹,即禮部。蔡貴易於萬曆九年由南京戶部浙江司員外郎轉陞南京禮部祠祭司郎中。據《明史.職官一.禮部》部份載:「祠祭(司)分掌諸祀典及天文、國恤、廟諱之事。凡祭有三,曰天神、地祇、人鬼。辨其大祀、中祀、小祀而敬供之。飭其壇壝、祠廟、陵寢而數省閱之。蠲其牢醴、玉帛、粢羹、水陸瘞燎之品,第其配侑、從食、功德之上下而秩舉之。天下神祇在祀典者,則稽諸令甲,播之有司,以時謹其祀事。督日官頒曆象於天下。日月交食,移內外諸司救護。有災異即奏聞,甚者乞祭告修省。凡喪葬、祭祀,貴賤有等,皆定其程則而頒行之。凡諡,帝十七字,后十三字,妃、太子、太子妃並二字,親王一字,郡王二字,以字為差。勳戚、文武大臣請葬祭贈諡,必移所司,覈行能,傅公論,定議以聞。其侍從勤勞、忠諫死者,官品未應諡,皆得特賜。凡帝后愍忌,祀於陵,輟朝不廢務。凡天文、地理、醫藥、卜筮、師巫、音樂、僧道人,並籍領之,有興造妖妄者罪無赦。」由《明史》中所記祠祭司職掌,確乎就如唐文燦所云包括「神人典秩」。至於「甚清具飭」一語,當指蔡貴易罷教坊司供應與清朝天宮侵冒之事;他人管事時,或因免生事端、或不擋人財路而選擇無視,但蔡貴易恪其職守當為,以致後來被外調離開南京。
腐生某:唐文燦自謂。
淹縻理掾:理,謂治獄官員。唐文燦自謂還被羈縻於「推官」的位子上,下文「顓顓以刑書從事」亦是同意。古代儒家主張先禮後刑,蔡貴易掌禮而唐文燦治獄,可說唐文燦位階較低,故云「去齊禮者懸別遠矣」。
守舍兒:稱自己之子。典出《史記.張湯傳》:張湯之父為長安丞時,「湯為兒守舍(因年幼未隨父出,在家看家)」,結果家裡的肉被老鼠拖走了。張父回來發現此事,以為是張湯偷吃,發火笞打張湯。張湯不甘受屈,找到老鼠洞挖開,把偷肉的老鼠連同沒吃完的肉一併查獲。隨後張湯仿效司法人員,動刑拷打老鼠,還寫了偵訊記錄與判決書,最後自己將老鼠以磔刑處死。張湯之父看到張湯寫的文書,其文辭熟練如老獄吏,大為吃驚,之後便開始讓張湯學習律法等知識。
趨庭稀曠,殊未學禮:趨庭,典出《論語.季氏篇》。孔子弟子陳亢疑心孔子對自己的兒子孔鯉會有更多指導,就問孔鯉有沒這種事?孔鯉回答並沒有,只有兩次孔子身旁無人,自己從其面前趨庭而過時,孔子曾教其「不學詩,無以言」與「不學禮,無以立」而已。此處唐文燦謂自己的兒子缺少長者教導禮儀,希望蔡貴易給予指點。
即有弼教良規,可為刑官取益者……則幸也:此處唐文燦謂如果蔡貴易能給他什麽指導,也請蔡貴易就經其子轉告給他。
安紹芳《西林全集》
關於明人安紹芳,在清光緒七年刊本《無錫金匱縣志》卷二十二〈文苑〉部份有其傳:「安紹芳,字懋卿,國子生,累試不利,棄去,一意為詩歌古文。於所居西林羅置圖書彝鼎,每四方名流過從,置酒刻燭,歌吹間起,至忘日夜。亦善畫,得黃公望(筆者按:元末四大畫家之一,號「大癡道人」)法。同時有葉之芳者,字茂良,以詩名與紹芳遊,稱『二芳』,見王世貞〈西林記〉。之芳好使酒駡座,亦奇士。」方志中的這篇傳記,雖為安紹芳此人作了概括描述,但還是太過簡略,故筆者再簡要補充其家世與生平:安紹芳的曾祖父安國,以布衣起家而成無錫地方的巨富,有「安百萬」之稱;且富而好義,曾以其財力助浚白茅河、抵禦倭寇。安紹芳之祖父安如山係安國長子,嘉靖八年成進士,卒於貴州僉憲任上,為官有廉聲。安紹芳之父安希堯為安如山長子,並沒有功名。安紹芳的庶出叔父安希范則亦於萬曆十四年成進士,雖官職不高,但曾上疏彈劾王錫爵、為高攀龍辯護而遭削籍,罷官後參與東林書院講學,成為「東林八君子」之一,社會地位與名聲不低。安紹芳的家族財力雄厚、又出過官,其「家蔭」不言而喻;但也差不多就在安紹芳這一代開始,由於不曾好好經營生計而開銷不小,無錫安家逐漸走向衰落。而安紹芳自己雖是富家貴公子,但其一生卻也是屢遭波折。
據明人吳亮所撰〈太學研亭(安紹芳之號)安公墓誌銘〉中載,安紹芳生於嘉靖戊申(廿七年,西元1548)正月二十九日,十七歲時「補郡諸生」(據安希范後人所輯《安我素先生年譜》中所記,安紹芳是在嘉靖四十四年、西元1565年時「入邑庠」)。但安紹芳才剛走向科舉之路,沒幾年就出了事。據明人陳繼儒所撰〈安硯亭先生傳〉中記載,安紹芳彌留時,曾感嘆自己生平所歷諸難曰:「吾生平器高局遠,不屑屑齷齪問生產,然歷盡菀枯炎涼之感,瀕死者數矣。丁卯歲(隆慶元年,西元1567),幾落奸人猾胥穽中,可以怖死。詣 闕三上書,纏綿十二年,莫適為援者,可以憤死。七入棘闈不一售,可以慚死。哭父哭母、哭伯兄哭婦、又哭殤兒,可以痛死。」關於安紹芳早年入學以迄「幾落奸人猾胥穽中」一事,在吳亮所撰墓誌銘中是如此記:「十七補郡諸生,試輒高等。性好客,思與海內賢豪長者游,乃以例入太學,交道愈廣,文日奇進。丁卯試棘闈(鄉試),同舍生作奸扞罔,波及懋卿(安紹芳字),見作為黨。懋卿牢騷歷落,幾不欲生。」由吳亮的記載來看,安紹芳在參加鄉試前已由縣學更進一步入了國子監(應是南京國子監),但參加鄉試時卻因同舍監生作弊把他也牽扯進去,被當成是作弊的同謀。出了這樣的事,不消說國子監監生的學籍就被開除了;安紹芳可能還因此遭到「猾胥」的恐嚇,差點「怖死」。遭到這樣的打擊之後,安紹芳有幾年時間「益縱情詩酒,迷花醉月於烏衣白門(指南京城)之間」。之後到了隆慶五年,安紹芳才振作起來,「走 闕下(北京),上書訟冤」,要為自己的清白力爭。據陳繼儒所記,安紹芳為了鳴冤,甚至「結海內墨卿劍客」,找了文膽、保鏢等組成一支「上訪」隊伍,並向高官巨公們投書陳情;然結果雖爭得「奏下南法曹」,但「首鼠者居半」,沒人肯為他主持公道,安紹芳只能黯然歸鄉。事後安紹芳將自己訟冤期間在南北二京所作諸詩彙為《二京集》刊刻出版,於萬曆二年請皇甫汸、王穉登作序。安紹芳的訟冤之路著實漫長,一直到萬曆乙酉(十三年,西元1585)年,他才得以洗清冤屈。之後安紹芳進了北京國子監,繼續為功名努力。在萬曆十九年順天府鄉試時,安紹芳的卷子曾受到「房考馬公、主考馮公(筆者按:應係馮琦)」的賞識,原本被列在第八十一名;但此時卻有一位同考官為其所賞識的考生力爭,欲以其人擠掉安紹芳,由於相持不下,最終安紹芳與那位考生是雙雙被摒於榜外,爭議解決。安紹芳文名頗著,但在科舉之路卻是耗去半生而不得一第、「七入棘闈不一售」。其實以其家底,安紹芳根本也無需去跟人家擠那科舉的窄門;或許是因祖父、叔叔都是進士,以致於是個讀書種子的他,也不能不按照家族的殷盼再去博取功名。雖說科舉上不得意,但幸而安紹芳還有結交眾多文友,留下諸多吟詠;連文壇領袖王世貞都為其家族所擁有的林園寫了〈西林記〉、還有畫家張復繪製了《西林園景圖冊》(今仍保存於無錫市博物館),也可算得上是風雅一生了。安紹芳最終卒於萬曆乙巳(卅三年,西元1605)八月初十日,得年五十有八。
在安紹芳去世十餘年後,他生前的諸體詩文被總輯為《西林全集》一書,其中有一首詩與兩封信,是為蔡貴易而寫的。有一點筆者必需先說明:在這一詩二信的標題中,並未提到如「肖兼」、「肖謙」或「爾通」等蔡貴易之字或號;但詩題作〈送蔡祠部擢守四明〉,〈與蔡祠部〉書信之一開頭又云「某跅弛自放,見擯於時」。詩與書信所致對象姓蔡、由祠部郎被擢為寧波(四明)知府,且寫信時安紹芳正值誣名未雪;種種符合,使筆者相信這一詩二信,確是為蔡貴易而寫的。〈送蔡祠部擢守四明〉一詩見於《西林全集》卷之九,文題均為〈與蔡祠部〉的書信兩封則收於卷之十七。這一詩二信如下:
送蔡祠部擢守四明
含香十載五雲中,剖竹初專列郡雄。孤棹曉分楊子渡,雙旌秋過越王宮。
清風倚閣生滄海,甘雨隨車遍甬東。經術久知能餙吏,論衡何必籍王充。
──本篇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含香十載五雲中:含香,口含雞舌香(丁香)以去除口氣。唐代徐堅等纂《初學記.職官部上》曾引應劭《漢官儀》曰:「尚書郎含雞舌香」。蔡貴易自崇德縣知縣後調陞南京,由戶部主事遷轉禮部郎中,故有「含香」之謂。但「十載」所言太多,因蔡貴易是自萬曆四年至十年間於南京任職,頂多也就六年餘而已。五雲,《史記.天官書》引《古今注》云:「黃帝與蚩尤戰於涿鹿之野,常有五色雲氣、金枝玉葉止於帝上,有花蘤之象,故因作華蓋也。」後世遂以「五雲」指皇帝所在之地,此指留都南京城。
剖竹初專列郡雄:剖竹,謂受命為郡守。《漢書.文帝紀》載,文帝三年九月,「初與郡守為銅虎符、竹使符。」初專,謂蔡貴易首度成為「專城」,一城之主、知府。列郡雄,謂寧波為浙江諸府中之要地。
孤棹曉分楊子渡:據明萬曆刻本《江都縣志》所載,楊子渡在揚州府江都縣城南一十五里,亦稱楊子津或楊子橋,因舊屬楊子縣治而得名。江都縣位在南京東方偏北之長江南岸,由此句來看,蔡貴易是走水路離南京,出長江口沿近海前往寧波。
雙旌秋過越王宮:據《廣輿記》卷十所載,杭州府城鳳凰山之東,南宋大內的遺址所在,即為春秋時之越王宮。因蔡貴易由南京往寧波府,行船會經過杭州,故有此句。雙旌,唐代州刺史所用儀仗。據《舊唐書.職官三.州縣官員》部份載,唐代肅宗至德年間之後,因中原用兵,「大將為刺史者,兼治軍旅,遂依天寶邊將故事,加節度使之號,連制數郡。奉辭之日,賜雙旌雙節,如後魏、北齊故事。」但在此當僅指蔡貴易往任之官職係知府,並非其前往的行列真有豎起「雙旌」
。
經術久知能餙吏:餙吏,飾吏,致力於吏治。安紹芳謂蔡貴易以其學問根柢作好公務,其效能久已見諸實績。
論衡何必籍王充:王充,東漢時學者,著有《論衡》。
與蔡祠部
某跅弛自放,見擯於時,獨於海內一二賢豪長者,未嘗不傾心,願執鞭焉。至如門下,尤切仰止。頃者天假良覯,脩剌門牆,荷躡履之迎,欵遇勤勤,傾葢若故。恨塵踪祿祿,布帆遂東,回首高情,直與江流俱遠。惓戀之私,何可言喻?芳歲將新,台履綏福。未能踵候左右,聊布尺一,代致下悃。臨楮惶悚。
──本篇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某跅弛自放,見擯於時:某,安紹芳自謂。跅弛,放任不羈。《漢書.武帝紀》載武帝於元封五年所下求才詔,中有「跅弛之士」一句,如淳注曰:「跅音拓。弛,廢也。士行有卓異,不入俗檢而見跅逐者也。」顏師古註曰:「跅者,跅落無檢局也。弛者,放廢不遵禮度也。」要之,安紹芳先前因被牽扯入考試弊案而蒙污名、之後心情不佳期間又於南京城內「縱情詩酒」,可能也有些放蕩行徑風聞於世;故安紹芳自謂「跅弛自放」,不見容於當世。
獨於海內一二賢豪長者,未嘗不傾心,願執鞭焉:執鞭,典出《史記.管晏列傳》。齊相晏嬰身長不滿六尺,雖位為萬人之上、名顯諸侯,其行止卻顯得謙退自抑。為晏嬰駕車的車夫身長八尺,只是個奴僕,卻因自己為相國駕車而一副揚揚自得之狀。車夫之妻窺見丈夫的傲慢姿態,深以為恥,要求離婚;車夫因而一改其行狀,也變得恭謹起來。晏嬰見車夫前倨後恭,問明原因後,便因其人知改過而薦以為大夫。司馬遷對於晏嬰舉才不嫌奴僕的心胸十分感佩,在其傳末贊曰:「假令晏子而在,余雖為之執鞭,所忻慕焉。」安紹芳自謂雖是落拓不羈,世人眼中大概認為他不會尊敬長者;但安紹芳謂當世賢豪長者中亦有令其傾心者,若能有機會親近,即便當人家的奴僕也心甘情願。吳亮為安紹芳所撰墓誌銘中,亦記其:「性好客,思與海內賢豪長者游。」
至如門下,尤切仰止:門下,謂門下弟子或門下之客。蔡貴易是安紹芳所認可的「海內一二賢豪長者」,心中仰盼能得列於蔡貴易之門下。
頃者天假良覯,脩剌門牆,荷躡履之迎:安紹芳係江蘇常州府無錫縣人,而蔡貴易早年在浙江嘉興府之崇德縣當知縣,兩地間隔著太湖相望。或許安紹芳在當時即已風聞蔡貴易賢能之名,但無由一見。嗣後蔡貴易在南京禮部任職時,安紹芳也來到南京,方得以一酬拜謁之願,故謂「天假良覯(通遘,遇也)」。脩剌,即準備了名剌前往求見,希望能得列門牆,認蔡貴易為老師。躡履,據《北堂書鈔》卷第一百三十六引《漢書》之文曰:「暴勝之為直指使者,威震州郡,素聞雋不疑賢,望見容貌尊嚴,勝之躡履起迎。」不過查《漢書.雋不疑傳》,所載為「勝之躧履起迎」。躡履,躧履(亦作屣履、蹝履),義當相同;即急忙穿鞋而沒穿好,以致用腳拖著鞋子走路的樣子,形容急忙出迎。安紹芳獲自己認可的賢豪長者如此殷勤接待,諒是喜不自勝。
傾葢若故:傾蓋,典出《史記.魯仲連鄒陽列傳》中所載鄒陽〈獄中上梁王書〉,其中有引諺語「有白頭如新,傾蓋如故」。意謂:世間之交誼,有的人交了一輩子的朋友也還像剛認識般生疏;但也有路上停車休息(傾蓋,因停車卸馬後車會向後倒,頂上車蓋如傾故云)那樣短暫相遇的時間裡,就成了一見如故的好朋友。安紹芳是後生晚輩,初見面就得到科舉與仕宦有成、又是自己仰慕的賢豪長者蔡貴易親切對待,銘感甚深。
布帆遂東:布帆,典出《晉書.顧愷之傳》。顧愷之曾擔任殷仲堪的參軍,受其見重,有次顧愷之請假要乘船回鄉,殷仲堪特別借了布帆給顧愷之用。後來顧愷之歸途中到了一個叫「破冢」的地方遭遇大風,船隻損壞。顧愷之因而寫了封箋給殷仲堪告知途中情形,內中有云:「地名破冢,真破冢而出。行人安穩,布帆無恙。」在此「布帆」喻歸鄉。安紹芳原欲向蔡貴易多請益,但諒因家中有事,不得不回去一趟。無錫在南京以東,一部份路程可以乘船。「布帆遂東」之語,正是貼切。
聊布尺一,代致下悃:尺一,原指書寫詔書所用之板,後指書牘。悃,誠意;此謂祝蔡貴易新年愉快的心意。
與蔡祠部
台駕定於何日出都?雖東方千騎,祖餞如雲,僕輩一二相知,尚欲貰一尊、為奏陽關一曲,知足下當不我辭也。小詩書扇請教。下里之音,不足塵覽,幸一笑置之。
──本篇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台駕定於何日出都:蔡貴易於萬曆九年轉陞南京禮部祠祭司郎中時,因清理弊端而於次年被外調為寧波府知府。安紹芳聽聞訊息,欲來相送,因而先來信詢期。
東方千騎:出古詩〈陌上桑〉(又題〈豔歌羅敷行〉)之句:「東方千餘騎,夫婿居上頭」。此處形容蔡貴易將往任知府,將有壯盛隨從行列(自然是誇飾之言,實際上沒那麼大排場)。
祖餞如雲:形容送行者雲集。
不我辭:即「不辭我」、不會謝卻我等的好意。
小詩書扇請教:小詩,應即是〈送蔡祠部擢守四明〉一詩。依安紹芳之言,此詩是寫在扇子上送給蔡貴易的。
下里之音:典出宋玉〈對楚王問〉:「客有歌於郢中者,其始曰『下里巴人』,國中屬而和者數千人。」下里之音,謂鄉野間的俚俗蠻歌,安紹芳謙稱自己之詩作。
方九功〈送蔡祠部守寧波〉
據清光緒三十年刊本《南陽縣志》(屬河南省南陽府)卷十一〈人物下〉部份所立傳:方九功,字允治,性高潔,博學能文。嘉靖四十四年成進士後,歷江都縣知縣,吏部主事、郎中,後陞太常寺少卿、南京鴻臚寺卿,累遷至南京吏部右侍郎。其人居官廉退,貞白自守,雖位臻顯榮而家居仍如寒素,致仕歸鄉後築「息機園」,談道自樂,卒於五十二歲,獲敕賜諭祭,著有《白下稿》、《息機堂稿》。
在《息機堂稿》卷之七所收七言律詩中,有一首題為〈送蔡祠部守寧波〉。據《明神宗實錄》所記,在萬曆九年十一月間,方九功由原任太常寺少卿補為南京鴻臚寺卿。按蔡貴易於前往寧波出任知府之前,係於南京禮部任職祠祭司郎中。方九功與蔡貴易,曾有一段時間同在南京為官。蔡貴易由正五品郎中外放為正四品知府,品秩與鴻臚寺卿(亦為正四品)相埒,殊值賀喜。方九功之詩如下:
送蔡祠部守寧波
文物東南穪此地,專城千里拜除書。秣陵落日雙旌遠,古驛秋風萬柳踈。
路接水程催鷁舸,雲連海氣擁熊車。四明山岫青無限,吟對高窓興有餘。
──本篇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文物東南穪此地:穪,稱之異體字。文物,謂禮樂制度或文人。謂蔡貴易將出任知府之寧波,是東南首屈一指的人文匯萃之地。
專城千里拜除書:專城,原謂一城之主,舊時亦指稱州牧、太守,此指知府。千里,形容寧波府幅員之大。除書,任命官職的文書。句謂蔡貴易承朝廷之命,出任寧波府知府。
秣陵落日雙旌遠:秣陵,南京的舊稱之一。雙旌,見上文安紹芳〈送蔡祠部擢守四明〉詩註釋。
鷁舸:船頭繪有鷁鳥的大船。關於《漢書.司馬相如列傳》所載〈子虛賦〉中「浮文鷁」一語,張揖註解曰:「鷁,水鳥也,畫其象於船首。《淮南子》曰『龍舟鷁首,天子之乘也』。」舸,據舊題漢代揚雄所著《方言》卷九:「南楚江湘凡船大者謂之舸。」
雲連海氣擁熊車:熊車,車前有橫軾,狀如伏熊。《後漢書.輿服志上》:「公、列侯安車,朱班輪,倚鹿較,伏熊軾。」蔡貴易成為知府,有如古之列侯,故其車駕可以「熊車」稱之。
歐大任〈送蔡祠部爾通守寧波〉
據清道光二年刻本《廣東通志》卷二百八十〈列傳十三〉載:歐大任,字楨伯,順德人,別號崙山。年僅十四歲便成為縣學學生,並於提學使集合十府優等生的考試中三度名列第一,因而於生員間聲名大噪。但歐大任試運不佳,曾八次應鄉試但都沒考上舉人;後來是以歲貢生身分在京接受考試,方獲主試者之瞿景淳(嘉靖二十三年榜眼)讚為「一代才也」,特進御覽、名列第一。但因歐大任並無舉人或進士資格,隆慶四年初出仕時,僅是個未入流的江都縣儒學訓導;不過在纂修《實錄》時,歐大任因其文才亦被徵預事。之後歐大任還歷官光州學正、邵武府府學教授,後於萬曆三年被陞為國子監助教。據載神宗親臨國子監時,因聽聞歐大任才名,曾御書「不二」兩字賜之,字大如斗;歐大任為此在自家築一「寶翰樓」,用來珍藏這幅書法。歐大任又以神宗蒞國子監事作〈臨雍頌〉獻上,獲賜衣一襲。不久後歐大任獲改官大理寺左評事,多所平反;之後歷官南京工部郎中,因督修孝陵而獲賜銀兩文綺。歐大任於萬曆十二年以老乞休,年八十而終,著有《平陽家乘》、《百越先賢志》、《歐虞部集》等。
在歐大任《歐虞部集.秣陵集》卷之六有一首七言律詩,題為〈送蔡祠部爾通守寧波〉。按蔡貴易於出任寧波府知府前為南京禮部祠祭司郎中,歐大任是南京工部郎中;雖機關不同,但兩人官秩相等又同在南京,故當蔡貴易將由正五品郎中陞遷外調為正四品知府時,歐大任有詩相贈。其詩如下:
送蔡祠部爾通守寧波
祠官今比玉壺清,銅虎符分向四明。城近丹霞褰幔過,山深白鹿夾車行。
治裝資遣惟興學,賣劍催耕不用兵。十郡應推循吏上,漢家何日召持衡。
──本篇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祠官今比玉壺清:玉壺,喻人高潔。謂蔡貴易任禮部祠祭司郎中時官聲廉潔無玷。
山深白鹿夾車行:典出東漢時鄭弘(字巨君,會稽山陰人)軼事。范瞱所著《後漢書.鄭弘傳》之註文中,曾引三國時代吳國謝承所著《後漢書》(已佚)的文字云,鄭弘出任淮陰太守時輕省繇賦,政不煩苛,當他在春季出巡當地時原本天旱,但其車駕到處隨即降雨;在路上又曾出現兩頭白鹿,緊貼著車轂隨其前行。鄭弘覺得奇異,便問隨行的主簿黃國,這鹿的出現是吉兆或兇兆?黃國向鄭弘道賀:因三公之車駕幡旗上便是畫鹿為飾;現在白鹿自動來伴隨車駕,便是預示鄭弘未來將臻三公之地位。其後鄭弘在漢章帝時期果然歷任尚書令、侍中、大司農,最終官至太尉。
治裝資遣惟興學:據《兩浙名賢錄》卷十〈獨行〉部份所仔載,明初時有山陰人(紹興府)秦初,字性初,其人古道熱腸。當秦初在國子監讀書時,同舍中有位監生以公事被派外出,其妻死而無人料理後事,秦初主動為之經紀,將葬儀辦得十分周全。後來又有位監生金安,獲得後山衛經歷的職位,但卻窮得無法置辦行裝。秦初就把自己騎的驢賣了,以此資助金安赴任;但秦初後來回家時,就只能靠自己兩條腿了。但秦初的義舉終獲善報,於永樂間中進士,官任翰林院檢討。句謂以蔡貴易之熱忱,一旦出任知府諒會不遺餘力、興學造士。
賣劍催耕不用兵:典出《漢書.循吏傳》所載龔遂事。龔遂出任渤海太守時,當地盜賊頻傳,但龔遂一到當地,便命下屬諸縣悉罷捕盜賊吏;其區分良民盜賊的標準很簡單:拿農具的就是良民、持有兵器的才當盜賊來辦。龔遂又從自身儉約作起,勸民從事農桑,百姓有帶持刀劍者,使其賣劍買牛、賣刀買犢。數年間農產大增,百姓生活改善,盜賊便不勦而滅了。
漢家何日召持衡:持衡,典出杜甫〈上韋左相(韋見素)詩〉:「持衡留藻鑑」。因韋見素曾任吏部侍郎,故杜甫以持衡(稱物輕重之器)為喻,譽韋見素銓選平允。在此指朝中高層要職、可權衡天下大事者。漢家,喻朝廷。
王世懋〈答蔡肖謙〉
據《本朝分省人物考》卷二十四及王錫爵所撰〈南京太常寺少卿麟洲王公墓誌銘〉等所載:王世懋,字敬美,號麟洲,別號東牆生,太倉州人;其兄王世貞為明代「後七子」之一、其父王忬則官至薊遼總督。王世懋於嘉靖三十七年順天鄉試成舉人、嘉靖三十八年成進士。但此時蒙古把都兒攻入關內,連掠遷安、薊州等地,導致京師大震;之後把都兒雖退兵出關外,但王忬則遭究責被捕下獄(據說是遭嚴嵩所害)。當王忬被捕之時,王世貞已是山東按察司副使;得知其父落難,王世貞當下棄官,與王世懋兩人連日匍伏在權臣嚴嵩的家門外哀哭求告,希望能救王忬性命。但最終王忬仍於嘉靖三十九年冬季被處死。其後嚴嵩父子敗亡,王世貞於隆慶元年上書為其父鳴冤,使王忬獲詔復原官、更獲贈兵部尚書。之後王世懋方出仕,先是任南京儀制司主事,後轉北京禮部,並於萬曆三年改官尚寶司司丞、萬曆六年底被命出任江西副使,萬曆八年八月間調任為陜西提學副使,次年乞休。萬曆十年底,朝廷欲召王世懋為浙江提學副使,但王世懋辭卻不赴。至萬曆十二年十月,朝廷復起王世懋為福建提學副使、十三年八月被陞為福建參政、十四年六月陞為南京太常寺少卿。但不久後王世懋便因病請告歸鄉,既而於萬曆十六年病逝,年僅五十三歲。王世懋之文名雖不若其兄響亮,但其詩文在當時亦頗受稱道,著有《閩部疏》、《王奉常集》等。
在王世懋所著《王奉常集》卷四十六,有一封寫給蔡貴易的信,題為〈答蔡肖謙〉。由此信中「廟堂過聽,副以浙東、西文獻之任……以兹堅自引去」等語觀之,係作於萬曆十年年底朝廷欲起用王世懋為浙江提學副使、而王世懋辭卻不赴之後;斯時蔡貴易已出任寧波府知府。由「答」字觀之,是蔡貴易先有致書信王世懋,故王世懋作此信覆之;由信中「遠賁玉帛」之語,蔡貴易除了書信還有請人送上些禮物。由王世懋與蔡貴易的科舉、仕宦經歷來看,兩人在前此應該沒什麼交集,故而王世懋在覆信中說蔡貴易這禮數來得「莫知所從」。或許蔡貴易是聽聞朝廷欲徵王世懋出任浙江提學使、又曾聞其文名,故先來信問候;不料王世懋卻是辭謝任命。雖說之前與蔡貴易沒什麽淵源,但對於蔡貴易的致禮問候,王世懋仍是感謝,自謂「區區銘感,則不啻跫然空谷之夫矣」。其實這只能算客氣話:因王世懋文友眾多,即便辭官在家,與其書信往來甚或登門造訪者諒不在少數,斷不至如獨居空谷者般寂寥無人聞問。王世懋覆蔡貴易之信如下:
答蔡肖謙
世懋,海濵之病夫也。自惟綿力,困於津梁,不任教士。解艾關隴,灌畦没齒,無復他覬。不意廟堂過聽,副以浙東、西文獻之任,彌自驚怍,循墻掩耳。亡論士子彬彬,非病夫所當臯比,即令偃然於賢二千石之上,能無汗顏?以兹堅自引去,仰負高賢,無可為道。甬東佳勝,為政風流,則舍親周子雅能道之。又輒自恨蹇拙,當吾世而重失賢豪也。乃翁不亡林臯,遠賁玉帛,獎寵踰涯,稱引過禮,驚怪其厚,莫知所從。然而區區銘感,則不啻跫然空谷之夫矣。歲暮迫冗,率爾裁謝,殊不盡所欲言。
──本篇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世懋,海濵之病夫也:王世懋家鄉在太倉州,近海,故云「海濱」。
自惟綿力,困於津梁,不任教士:困於津梁,典出宋人程大昌《演繁露》卷八〈龍門〉條所載山西平陽府龍門山相傳有「魚躍龍門」的故事;「津梁」字面上僅是指橋,但《演繁露》於此所述為橫亙河面的「浮梁」,導致產卵後已疲乏的魚隻無法泳渡,只能被沖漂到岸邊任人拾取。王世懋自謙其能力所限不足、當不起提學副使培育拔擢人才的大任。
解艾關隴:關隴,此指陜西。據《明神宗實錄》萬曆八年八月十日所記,這一天王世懋由江西副使調任為陜西提學副使;至萬曆九年八月五日,王世懋以疾乞休,獲神宗俞允。「解艾」一語典出何處,筆者尚不能查得;但以上下文觀之,應是辭官解任之意。
灌畦没齒,無復他覬:灌畦,種田,謂致仕後歸隱田園。没齒,終身。王世懋謂自己想要退隱到老都不再出仕。
不意廟堂過聽,副以浙東、西文獻之任:據《明神宗實錄》萬曆十年九月十七日所記,這一天朝廷公布考察天下提學官的成績;王世懋雖在一年前就已離職,仍在考察之列,並被評為績優、錄其功。隨後《明神宗實錄》萬曆十年十二月一日記曰:「起原任陜西提學副使王世懋補浙江提學副使。」
循墻掩耳:循墻,典出《左傳.昭公七年》中孟僖子所述正考父(孔子七世祖)之鼎銘:「一命而僂,再命而傴,三命而俯,循牆而走」。「循墻」本謂地位越高、姿態就越謙卑之狀,但王世懋在此是謂自己對朝廷的賞識不敢領受,欲迴避不願聽聞。
亡論士子彬彬,非病夫所當臯比:臯(皋)比,虎皮。《宋史.張載傳》記,張載曾於京師坐虎皮講易經,故「臯比」有為人師之意。王世懋謂浙江士子皆為文質彬彬的高材生,自己這個病夫還不夠格去當「宗師」。
即令偃然於賢二千石之上,能無汗顏:二千石,秦漢時期地方郡級長官年俸為二千石,在明代用以代稱一府之知府。王世懋作此信是在萬曆十年十二月受命補浙江提學副使、既而辭卻之後,是時蔡貴易已任寧波府知府。提學副使係按察使之副手、省級幹部,因此是位在知府之上。對於自己差點變成了蔡貴易的「長官」,王世懋感到惶恐汗顏。
舍親周子:此「周子」尚不知指何人。
又輒自恨蹇拙,當吾世而重失賢豪也:王世懋自謂笨拙,過去沒能把握機會結識蔡貴易。
乃翁不亡林臯:翁,對蔡貴易之敬稱。亡,遺漏之意。林臯,謂退隱林下之人。
獎寵踰涯,稱引過禮:蔡貴易的來信中,對王世懋有許多褒美讚揚之語。
然而區區銘感,則不啻跫然空谷之夫矣:跫然空谷之夫,典出《莊子.徐无鬼》:「夫逃虛空者……聞人足音跫然而喜矣。」王世懋謂自己接獲蔡貴易來信的稱許與贈禮,心中銘感萬分,超過獨居空谷者聽聞他人腳步聲的那般欣喜。
歲暮迫冗,率爾裁謝,殊不盡所欲言:因年關將近,匆匆寫了這封回信;還有許多欲言之語未能盡書於信中。
沈明臣《豐對樓詩選》
據《列朝詩集小傳》 載:沈明臣,字嘉則,鄞縣人,為博士弟子,然於科舉數奇不偶。當胡宗憲以總督職負責剿滅侵擾東南沿海的倭寇時,沈明臣曾成為其幕客,曾於爛柯山飲宴時為胡宗憲作鐃歌十章,援筆立就,其中「狹巷短兵相接處,殺人如草不聞聲」的名句,甚受胡宗憲激賞,命人刻石置於爛柯山下。後胡宗憲因阿附嚴嵩父子的罪名被捕,病死獄中。沈明臣為報知遇之情,曾四處走訪士大夫為胡申冤而不遂;之後他歷遊吳楚閩粵間,年七十餘卒。沈明臣生時即以能詩聞名,著有《帆前集》、《用拙集》、《蒯緱集》、《豐對樓詩選》等。過去筆者在撰寫〈金門藝文訪佚(三)〉時,曾於《蒯緱集》、《豐對樓詩選》兩部詩集中找到共六首與金門前賢邵應魁有關的詩;但當時筆者有所遺漏,《豐對樓詩選》中其實還有兩首詩,是為蔡貴易而作的。在《豐對樓詩選》卷六有詩一首,題為〈蔡府主爾通祖公遣小史以手書俸金為賜,兼以民瘼下詢。臣不敢有所陳對,謝以長謌一首,共三百八字〉;沈明臣於此詩中述蔡貴易遣人送禮上門、並向其諮詢民間疾苦,沈明臣便以此詩作覆。而在此詩中,沈明臣還回憶早先蔡貴易「前年剖符新到州,俸錢歲書先遠投」;蔡貴易如此多禮,諒亦不止因沈明臣之文名,而是還有另一層關係:沈明臣是沈一貫的叔叔,而沈一貫是與蔡貴易同年成進士;沈明臣既是地方上的名士、又是「年友」的叔叔,自然少不得問候。按:黃鳳翔為蔡貴易所作墓誌銘中曾提到,在被命為寧波府知府時,「公至而造請士大夫,問民疾苦」;除了沈明臣之外,蔡貴易應也諮詢過其他地方士人與官宦之家。卷三十之〈送蔡府主擢副貴州按察〉,則是當蔡貴易將遷擢貴州按察司副使時沈明臣的送行之作。這兩首詩如下:
蔡府主爾通祖公遣小史以手書俸金為賜,兼以民瘼下詢。臣不敢有所陳對,謝以長謌一首,共三百八字
老人日高臥未起,門前秋溪明綠水。剝啄柴扉忽有人,乃是投書府公史。
府公尊重二千石,五馬如龍飛霹靂。腰橫黃金坐黃堂,怒則秋霜喜春色。
長跽讀書書八行,八行字字挾風霜。尾署朱提分厚祿,買酒足以膏枯腸。
久矣諸侯不下士,白屋何由睹青紫?翩翩濁世蔡中郎,乃獨殷勤饋雙鯉。
前年剖符新到州,俸錢歲書先遠投。仲舉下榻延孺子,亦復躧履迎周璆。
臣也徒然隱樵釣,口唱康衢太平調。公等治郡真龔黃,欲進一言慚少效。
雖然不敢虛芻蕘,即今所急唯兩條。哆口高談豈吾事?願以古語陳風謠。
南陽太守好興利,堤(提)閼開溝數十處。灌溉歲增三萬頃,所居民富徵卿去。
長安諸偷難遍(扌索),張敞禁之如振落。酋長數人皆富豪,赭汙衣裾盡收縛。
公清如水平如衡,手提赤管判死生。侏儒淫褻道以禮,細民始識尊神明。
東海化成朞月耳,直指應須報天子。璽書增秩賜黃金,借寇一年無奪此。
──本篇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府公尊重二千石,五馬如龍飛霹靂:二千石,指知府。漢代之郡守諸侯俸祿並為二千石,後世知府秩等郡守,故亦有二千石之稱。五馬,見《漢官儀》:「四馬載車,此常禮也;惟太守出則增一馬,故稱五馬。」
腰橫黃金坐黃堂:據《明史.輿服三.文武官公服》部份載,在京城以外三、四品文武官員,每當理事登堂之日需著公服,所用腰帶為「金荔枝」;知府為正四品官,故有「腰橫黃金」之謂。黃堂,據《清一統志》載,在江蘇省吳縣原有一「黃堂」,係戰國時楚國春申君黃歇之殿堂。其後曾有太守居於此堂,數遭火災,於是在堂內塗以雌黃厭(壓制)火神。後遂將太守辦公之大堂稱為「黃堂」,亦指知府。
長跽讀書書八行:八行,指信札。長跽(跪),謂膝蓋以上之大腿、身軀直立之跪姿,表示恭敬之姿態。
尾署朱提分厚祿:朱提,指銀(錢)。《漢書.食貨志第四下》載:「朱提銀重
白屋何由睹青紫:白屋,指一般百姓。《漢書.王莽傳》中有「下及白屋」一語,顏師古註曰:「白屋,謂庶人以白茅覆屋者也。」青紫,指繫於印環之綬帶,喻高官。《漢書.百官公卿表第七上》載:相國、丞相與太尉用金印紫綬,御史大夫用銀印青綬。
翩翩濁世蔡中郎:蔡中郎,東漢蔡邕曾拜中郎將,以博學著稱。蔡貴易亦姓蔡,故以蔡邕喻之。
乃獨殷勤饋雙鯉:雙鯉,此謂信札;古人寄書,常以尺素結成雙鯉狀故也。
前年剖符新到州,俸錢歲書先遠投:歲書,當指明代官方修訂頒行之「大統曆」、也就是曆書。蔡貴易前年剛到任時,便曾遣人贈沈明臣以俸金與朝廷所頒曆書,表達禮敬之意。
仲舉下榻延孺子:仲舉,指東漢陳蕃,字仲舉。孺子,指東漢豫章南昌人徐稺,字孺子。《後漢書.徐稺傳》載,徐稺為一高士,雖然家貧,但官府屢徵其出仕皆不赴。陳蕃為豫章太守時,不接待賓客;唯獨在徐稺光臨時會為他特設一榻,徐稺離開後這張榻便會被掛起來,不被使用。此喻特殊之禮遇。
亦復躧履迎周璆:周璆,據《後漢書.陳蕃傳》載,陳蕃出任樂安太守時,周璆係其治下百姓,亦為著名高潔之士。在陳蕃之前的太守欲招周璆,周璆都不肯來;只有陳蕃相邀,周璆才願至官邸。陳蕃對周璆十分親暱,以其字「孟玉」稱之而不稱名,並且也因周璆而「特為置一榻,去則縣(懸)之。」依《後漢書》的記載,陳蕃對徐稺、周璆,都是以「專用榻」的方式表示敬重,這一手用了不只一次。依沈明臣「仲舉下榻延孺子,亦復躧履迎周璆」之句,看似陳蕃接待徐稺是在見周璆之前;但其實陳蕃是先為樂安太守,之後才當豫章太守。而且在《後漢書》關於周璆的記載,僅見於〈陳蕃傳〉中,但並沒有「躧履迎」之事。躧履,謂急忙穿鞋而沒穿好,以致用腳拖著鞋子走路的樣子,形容急忙出迎。此典故出《漢書.雋不疑傳》所載:武帝末年時,暴勝之為直指使者,因素聞雋不疑為賢才,行至其所居處,便遣吏去請雋不疑來相見。雋不疑抵達後,暴勝之望見其容貌尊嚴,急忙「躡履起迎」。沈明臣會有「亦復躧履迎周璆」之句,或許是因不欲複沓「下榻」之事而改以「躧履」;抑或其記憶有誤,才將雋不疑之事誤記到周璆身上。
臣也徒然隱樵釣,口唱康衢太平調:康衢,指「康衢歌」。出《列子.仲尼篇》所載,堯帝治天下五十年,欲知天下是否已臻治,便微服游於康衢,聽聞兒童唱一歌謠,其詞為:「立我烝民,莫匪爾極。不識不知,順帝之則。」堯知天下太平,回宮後便召舜來見,將天下禪讓予舜。
公等治郡真龔黃:龔黃,指西漢時名宦龔遂、黃霸。
南陽太守好興利,堤(提)閼開溝數十處。灌溉歲增三萬頃,所居民富徵卿去:見《漢書.循吏傳.召信臣傳》,召信臣出任南陽太守時,「行視郡中水泉,開通溝瀆,起水門提閼凡數十處,以廣灌溉,歲歲增加,多至三萬頃。民得其利,蓄積有餘。」徵卿去,謂召信臣於漢成帝竟寧年間獲徵入朝為少府,位列於九卿。寧波府境內河渠縱橫,如何以水興利且避害,自是地方官員至需用心處。
長安諸偷難遍(扌索),張敞禁之如振落。酋長數人皆富豪,赭汙衣裾盡收縛:此處《豐對樓詩選》中用(扌索)字,有提手旁之「索」。但此字於《說文》中未見,在《玉篇》、《集韻》等書中則僅釋為「摸索」或「擇」之意,和沈明臣的原意並不符合。以筆者愚見,此處係言治竊賊事,應該是用「索」字,係抓拿、緝捕之意;加了提手旁,可能係沈明臣當年筆誤,而付梓時也就依樣照刻了。振落:搖動樹枝使枯葉掉落。此四句所述,出《漢書.張敞傳》:西漢宣帝時,長安市內小偷猖獗,張敞受命出任京兆尹,為了對付小偷,先打聽出小偷集團的頭目數人;這些小偷集團的頭目都過著優渥的生活,鄰里都認為他們是些大人物。張敞將這些頭目召來責問,並要他們交出其集團下的小偷。這些頭目們則說,現在他們被召來府邸,屬下的小偷聽到消息早就都跑光了、哪能交得出人?張敞便定下計策,對外發布任命這些頭目們充當吏員,並放他們回家。當消息傳出後,各集團屬下的小偷果然都聚往頭目家祝賀。這些頭目便將置酒將眾小偷灌醉,然後偷偷在他們衣裾上用紅土塗污作記號;當小偷們離開時,京兆尹的捕吏已在里門守候,見到有人衣裾「赭污」就當場逮捕,於是一天內逮到數百名小偷、有的小偷一人就犯了上百件案子。經過這場大逮捕行動,長安市區內流竄的小偷幾乎被抓個精光,偷盜案件數立時大減,宣帝因而褒獎張敞。早先蔡貴易於治崇德縣時,曾以間計擒獲含山巨盜楊雷、潘榜,使其餘黨解散而聞名,諒沈明臣也曾有風聞。在蔡貴易來治寧波府時期,竊盜案諒是當地一大問題,故沈明臣亦特舉出,希望蔡貴易有所作為。
手提赤管判死生:赤管,紅色筆桿之筆。《宋書》志第二十九〈百官上〉載,漢代之時,「天子所服五時衣以賜尚書令僕,而丞、郎月賜赤管大筆,隃麋墨一丸。」
侏儒淫褻道以禮,細民始識尊神明:侏儒,當指《孔子家語.相魯》中所載孔子之事。魯定公與齊侯將有夾谷之會,時孔子攝相事,為防有變,請魯定公帶左右司馬與兵力前往。果然會盟之時獻酢方畢,就跑出一隊萊人(萊國於魯襄公六年時遭齊所滅。齊侯讓萊人而不以齊人上場,意在撇清)拿著兵器鼓噪,企圖劫持魯定公。結果被孔子以「吾兩君為好,裔夷之俘,敢以兵亂之」等語斥責一頓,齊侯心慚,才麾退萊人。但才過了一會,齊方又奏起宮中之樂,「俳優侏儒戲於前」。孔子見狀疾步上前斥道:「匹夫熒侮諸侯者,罪應誅!請右司馬速加刑焉!」於是一班俳優侏儒遭斬,手足異處。齊侯生懼,面有慚色。到會盟終了,齊方終究不能佔上風;事後齊侯自覺失禮,便歸還先前侵魯所佔四邑與汶陽之田。沈明臣用此典,或許是慮蔡貴易治民寬容,有遭輕視之虞,故欲其申明禮法,使細民知敬上。
東海化成朞月耳:東海化成,見《漢書.汲黯傳》。汲黯於漢武帝時為東海太守,因其學黃老之言,無為而治,將政務分擇屬下丞史擔當,自己只管大方向、不苛求細節。汲黯素來多病,常臥閤內不出,但在他蒞任時,「歲餘,東海大治」。其治績傳至武帝,遂將汲黯召回朝中,任命其為列於九卿之主爵都尉。朞,同期。朞月,周一歲之月,即一周年之意。謂蔡貴易治寧波府,當可如汲黯之一年即有成。
借寇一年無奪此:見《後漢書.寇恂傳》。東漢寇恂守潁川時嘗屢平群寇,後陞為執金吾,隨光武帝出征,過潁川時又逢賊起,當地百姓便攔住聖駕,要求再「借」寇恂一年以平亂。沈明臣之意謂:以蔡貴易的治績,諒必會由巡按等官員稟報朝廷、使蔡貴易獲得「璽書增秩賜黃金」的褒獎;但沈明臣亦慮蔡貴易將因進秩陞遷而離開寧波,故希望「借寇一年無奪此」、再讓他多留些時候。
送蔡府主擢副貴州按察
五年東海守專城,萬里西南擁傳行。貴竹新啣高建節,牂牁古道久銷兵。
風恬苗戶安雞卜,月出官衙聽鳥鳴。借問漏天何以補?一輪愛日四時明。
──本篇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五年東海守專城:東海,指寧波府。專城,謂蔡貴易成為「一城之主」、知府。
貴竹:貴州之別稱。
牂牁:漢代郡名,包括貴州之遵義、石阡、思南諸縣。
——上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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