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門藝文拾零.拾陸──關於蔡貴易.之二(下)
董份〈使君蔡公往在㰎李曾過草堂,久闕奉聞,忽承貽問,既感高誼,殊慰積懷,因作附謝,兼訂鴈蕩之約云〉
在《金門志》之蔡貴易傳記中有提到,當他晉陞浙江按察使之後,「會吳興董學士、范司成事起,訟蝟集。貴易一切安靜鎮之,曰:『是無賴子易煽,安足聽也。』撫、按知貴易不為動,則徑下之道、府,而董學士家破,范司成竟投繯死。事聞,神宗震怒,當事者咸獲重譴,人始服貴易能持重,得大體。」出現在這一段記載中之「董學士」,即浙江湖州府烏程縣人董份,字用均,號潯陽山人,又號「泌園」。董份於嘉靖二十年成進士,同年十一月經考選由世宗欽定改授庶吉士,送翰林院讀書,並於嘉靖二十二年十月獲授翰林院編修。嘉靖三十三年十月,董份由編修被陞為右春坊右中允,管國子監司業事;嘉靖三十五年八月被陞為翰林院學士,次月主持武舉會試。嘉靖三十七年八月間,董份以太常寺少卿兼翰林院學士的身分,與當時還是侍讀之高拱(後來成為內閣首輔)主持順天府鄉試。嘉靖三十八年三月間,董份受命參與廷試試務;當時吏部尚書吳鵬(也是董份的丈人)亦參與試務,其子吳紹也是將受廷試之貢士,吳鵬曾因此聲請要迴避,但世宗未允。嘉靖三十九年四月,時任雲南道御史之耿定向劾奏吳鵬貪瀆,其疏中亦及於董份,稱吳紹會中式是因為董份當主考,拉拔姻親,有循私舞弊。董份與吳鵬皆因此有疏辯並求罷,但世宗皆予慰留。嗣後董份進秩禮部侍郎(後改吏部),掌詹事府。嘉靖四十三年八月,董份被陞為工部尚書,仍兼管吏部左侍郎事。嘉靖四十四年四月,董份改官為禮部尚書;但才剛過兩個月,便有戶科給事中歐陽一敬疏劾其「不職」,結果董份遭世宗罷職為民。關於董份遭削奪為民之原因,在《明神宗實錄》萬曆十八年七月間有載:當時浙江巡撫傅孟春等人,請朝廷對離朝多年而仍在世之董份予以「存問」(遣人問安)致意。但御史萬國欽反對,稱董份「當嚴嵩父子用事時,曲意阿承,公論不齒。及居鄉,恃富淫縱,曾為御史龐尚鵬發覺。且其衣冠已褫,猶然罪人也,於此典未協。乞勑停止。」最後朝廷決定,不派人「存問」董份──關於萬國欽所指董份巴結嚴嵩父子的罪名,由時間上看非是虛言:在嚴嵩父子得勢時,耿定向尚且劾不倒董份;而當嘉靖四十四年三月嚴世蕃伏誅後次月,董份便因給事中歐陽一敬一疏而罷。說起來,董份的名聲是不太好聽。當董份已被罷里居時,蔡貴易於擔任崇德縣知縣期間曾造訪過董份,嗣後成為寧波府知府時,又曾遣人「貽問」,因此董份曾有詩作向蔡貴易回禮致意。但蔡貴易是在董份離朝數年後方於隆慶二年成進士,已垮臺的董份,對蔡貴易的仕進也不可能有什麼助益;蔡貴易無需巴結董份,其過訪與貽問,應純是基於董份畢竟是前任大臣、鄉之大老故也。董份為蔡貴易所作之詩,見於其所著《泌園集》卷六,如下:
使君蔡公往在㰎李曾過草堂,久闕奉聞,忽承貽問,既感高誼,殊慰積懷,因作附謝,兼訂鴈蕩之約云
漢家西府接天開,獨有中郎冠世才。招隱昔過陶令宅,懷人重上越王臺。
劍光入夜雙龍合,書劄先秋一鴈來。不是交情千里切,沉淪何路達三台。
──本篇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㰎李:古地名,在浙江省嘉興縣西南。此指蔡貴易擔任過知縣的崇德縣。蔡貴易於隆慶六年至萬曆四年間知崇德縣。
鴈蕩:山名,有北、中、南之分,以北雁蕩山最著名。北雁蕩山與中雁蕩山均在浙江省南部溫州府樂清縣境。由詩題之末來看,董份除此詩之外,應還另有給蔡貴易的回信,約訂將來要往遊雁蕩山。可惜《泌園集》並未收入此信。
獨有中郎冠世才:中郎,東漢蔡邕曾拜中郎將,以博學著稱。蔡貴易亦姓蔡,故以蔡邕喻之。
招隱昔過陶令宅:指東晉陶潛(淵明),曾為彭澤令。董份之自喻。
懷人重上越王臺:越王臺,即越王宮,見上文安紹芳〈送蔡祠部擢守四明〉詩註釋。
劍光入夜雙龍合:典出《晉書.張華傳》。據說三國末年,吳尚未滅之前,常有紫氣出現於斗、牛之間。當時學道術會望氣的人都認為這是吳國猶然強盛的徵象,但張華不以為然。後來吳國被滅,而斗、牛之間的紫氣反而更明顯。張華認定這紫氣所來有文章,於是找了個「妙達緯象」的豫章人雷煥,一同在夜間仰觀天象。雷煥說他也早已察覺斗牛之間頗有異氣,而且斷定這是「寶劍之精,上徹於天耳」,還說寶劍的位置應該是在豫章豐城。於是張華託其尋劍,安排讓雷煥去當豐城令。雷煥到任後,命人挖掘牢房地基,果然在四丈多的深處找到一個石函,裡面裝著刻題「龍泉」與「太阿」兩柄寶劍。寶劍出土當天晚上,斗、牛之間的紫氣便消失無跡了。但雷煥只將一柄寶劍遣人送交張華,留另一柄寶劍自佩。張華雖認為寶劍應有兩柄,也疑心雷煥暗槓,但張華認為「天生神物,終當合耳。」,並沒因此事和雷煥計較。後來張華被誅,其所得寶劍下落不明。雷煥卒後,其所持寶劍傳給其子雷華。雷華擔任州從事,帶著這柄寶劍行經延平津,但寶劍卻突然從雷華腰間躍出,落入水中。雷華派會水的人下去找,但找不到寶劍,卻看到兩條數丈長的龍在水中,嚇得趕緊出水逃命。不一會水中光彩大盛,波浪驚沸,從此再也無法找到寶劍的下落。在此,董份以雙劍喻自己與蔡貴易。雖然董份最終是被削奪為民,但畢竟也曾擔任過尚書;將蔡貴易與自己相埒並論,可算對蔡貴易的高評價。
沉淪何路達三台:三台,星名。《晉書.天文志》:「三台六星,
……關於《金門志》蔡貴易傳記中提到的「會吳興董學士、范司成事起」云云,在此作一補述。據明人沈德符《萬曆野獲編》卷十三〈禮部〉部份「董伯念」條所記:董份的長孫董嗣成(字伯念)當家之時,董份的家產雄厚,擁有大量土地,但也因此「怨滿一鄉」。董嗣成想要釋出一些土地,作為與鄉里親善的表示;對此董份反對,但董嗣成奮然行之。董嗣成向曾賣田產與董家的民眾表示,可以讓他們贖回,甚至半價都行。但湖州府一帶「俗故囂悍」,見到大地土這樣示好,認為董嗣成軟弱可欺,於是不但不以為恩,反倒共同結合起來控告董家,說那些田地當初都是董家沒花錢白佔去的,想要一分錢不花就拿回來。控告董家的人成百上千,董嗣成見狀也不免後悔自己的「好心被雷親」。這時適巧御史彭應參來任浙江巡按,其人當縣令時「負清勁名」,成了御史後名聲亦著。彭應參才剛抵任,就有大群民眾爭先恐後來投牒控告董家;期間因原國子監祭酒范應期也是大地土,亦遭民眾控告。彭應參把這些控訴都逕交給地方府、縣去辦理,導致董、范兩家雞犬不寧,有人甚而因此入獄。而范應期因受不了惡質民眾的上門羞辱,竟在家中上吊自殺。董家的狀況後來稍有緩解,但家產已因此遭相當破耗;而董嗣成不消說是被祖父董份從早罵到晚,心裡也很怨恨湖州民眾與彭應參等官員。於是董嗣成找了個被斥退的周姓生員來幫他策畫報復大計,周姓生員出策,走間接路線,唆使讓范應期的遺孀去上疏鳴冤。因范應期在神宗初登基時,曾擔任經筵日講官;見到教過自己的老師被這樣折辱逼死,神宗果真大怒。給事孫羽侯等也聯名疏糾彭應參處事蠻橫,最後彭應參遭逮治,浙江巡撫王汝訓也因此被罷官。雖然對彭應參、王汝訓等人報了一箭之仇,但董嗣成與董份也因憂勞成疾,不久便先後去世。據沈德符所記,董嗣成「有才名,其志業不凡,不幸為富貴所累,以致短折。惜哉。」雖云「富貴所累」,但俗話說「好人難做」,亦非虛言。
呂兌〈長夏泛蛟川,辱肖
在萬曆間餘姚縣人呂兌所著《呂季子甬東雜詠》這本詩集中,收有一首他為蔡貴易而作之詩。關於呂兌之生平,連其出身地的方志記載也頗簡短,於今能得知較多的,是呂兌之父呂本的資料。據清光緒二十五年刻本《餘姚縣志》卷二十三所立傳:呂本,字汝立;但由於明初登記戶口資料時「呂」被誤為「李」,以致呂本由應試到出仕的數十年間都是用「李本」這姓名。《餘姚縣志》中稱呂本「登第後始奏改復」,其說不確;據《明穆宗實錄》所載,呂本是直到隆慶四年六月間才「奏復呂姓」、那時候他都已經當了幾十年官了(職是之故,若要在《明實錄》或清修《明史》中找關於「呂本」的資料,就必需查「李本」這姓名才行;不過為《實錄》編纂明朝歷任皇帝之《寶訓》時,在書首領銜的呂本倒是用了本姓,因那時他已是「光祿大夫柱國少傅兼太子太傅禮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且已「奏復呂姓」了)。呂本於嘉靖十一年成進士,由庶吉士授翰林院檢討、南京國子監司業、右春坊右中允署掌南京翰林院事、左春坊左中允等職。嘉靖二十五年充順天鄉試考試官、二十七年出任南京國子監祭酒,嗣後又歷少詹事兼翰林院士,更於嘉靖二十九年八月成為「吏部右侍郎兼東閣大學士」、「入閣辦事」,在多相制的明代可說已是「宰相」之一。呂本一生大抵可謂仕途順遂,但有謂是因其依附嚴嵩而得勢;當嘉靖四十年五月呂本遭逢母喪而必需回鄉守制,嚴嵩等還為呂本之母楊氏請得卹典、獲賜祭葬。後來嚴嵩失勢垮台,呂本雖已服喪完畢,也沒能再被朝廷起用。不過據《餘姚縣志》所載,呂本以八十四歲卒於自家時,還獲朝廷「賜祭九壇,遣行人治葬,贈太傅,諡『文安』」之禮遇,也算得一生風光了。
由於呂本生時位臻顯要,他的四個兒子也因而受庇廕,不必像常民百姓一樣進入考場力爭上游也有得當官。據《餘姚縣志》卷十九〈選舉表.官廕〉部份之載,呂本共有四子獲廕:長子呂元獲廕為中書舍人,歷官禮部主事。次子呂允亦獲廕為中書舍人。三子呂兖廕國子監生,歷官知府。四子呂兌亦獲廕為中書舍人,歷官禮部主事。由於排行老四,故呂兌的詩集標題自謂「呂季子」。《呂季子甬東雜詠》這本詩集所收詩作不多,只有二十首。至於此集寫作與出版的時間,據書首呂兌自序開頭云:「季子呂兌甲申歲夏衝暑泛舟四明」、序末亦記時間為「萬曆甲申夏六月」,此集係完成於萬曆十二年甲申(1584);序中又提到,萬曆十一年間,呂本因年滿八十而獲神宗賜詔存問,可知當時呂本尚在人世(壽至八十四歲)。
呂兌詩集中這首與蔡貴易有關的作品,題為〈長夏泛蛟川,辱肖翁蔡使君以旱禱澤未欵,遣使惠問,適值大霈,寄此頌謝〉。「蛟川」即寧波府東北臨海之定海縣的舊稱。這一年應是值地方旱象,蔡貴易至定海縣禱雨,呂兌也在同時來到定海乘船遊玩。關於蔡貴易與呂兌先前是否有何公私上的接觸往來,因為缺乏資料無法得知;不過前一年呂本方獲神宗遣人問,其家鄉餘姚就在寧波府緊鄰的紹興府,那蔡貴易諒應會有風聞。由於禱雨有時不是
長夏泛蛟川,辱肖
使君名譽重閻閭,政暇何期遠惠書。泛海豈應千里別,登山猶繫半帆舒。
油雲忽布迷霄漢,沛雨隨臨滿石渠。萬姓解懸霑化足,八荒興頌日無虛。
──本篇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閻閭:當為「閭閻」之順倒詞。閭,里門。閻,里中之門。合「閭閻」,即民間之意。
政暇何期遠惠書:由此句觀之,蔡貴易派人來向呂兌問候時,曾有致上書信。
油雲:見《孟子.梁惠王上》:「天油然作雲,沛然下雨,則苗浡然興之矣。」油然,雲盛之狀。
王衡〈蔡肖兼太守〉
在明人池顯方所撰〈許鍾斗先生傳〉中,曾提到一段故事:萬曆廿八年冬季,許獬為參加會試而抵達北京,次年初曾「與辰玉王公衡會文蕭寺(佛寺),辰玉不可一世,獨心折公文,云:『今春冠軍,惟我與爾!』公亦自負莫己若也。比放榜,果居首,王次之。」在這段故事中與許獬較勁的「辰玉王公衡」,即太倉人王衡,字辰玉,自號緱山(據《列仙傳》所載,周靈王之太子名「晉」,入山修煉二十年後,於緱山乘白鶴昇仙。王衡少時有遊仙之志,故以「緱山」為號)。王衡之父王錫爵,自萬曆十二年十二月起以禮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成為「宰相」之一;萬曆廿一年起更成為「內閣首輔」;萬曆廿二年二月晉少傅兼太子太保、吏部尚書、建極殿大學士,至同年五月致仕。有個「宰相」爸爸,就已是令人豔羨不已的家蔭;王衡自己在科舉上也成就不凡,萬曆十六年時即中順天鄉試第一名,萬曆廿九年時會試第二、廷試第二,授翰林院編修,但不久就乞歸終養,後卒於萬曆三十七年。王衡雖是堂堂正正參加考試取得功名,可是其間卻曾一度波折,連帶其父王錫爵也受了一肚子氣。
據《明神宗實錄》所載,在王衡於順天鄉試奪冠之後,萬曆十七年正月廿二日這天,有位禮部主客司郎中高桂上言,稱前一年順天鄉試中式舉人裡頭,第四名之鄭國望「藁只五篇(筆者按:至少要七篇)」;第十五名李鴻的八股文裡用了個經書所無的「囡」字,而且其《孟子》、《尚書》之試卷結尾文義難通;還有屠大壯等五人有文義不通與字句瑕疵等毛病。高桂乞請神宗「勑下九卿,會同科道官將順天府取中試卷逐一簡閱」,以查出其中是否有弊。繼而高桂筆鋒一轉,稱自從過去張居正之子張嗣修、張懋修先後成為榜眼與狀元(靠了張居正的運作),「一時大臣之子,遂無有見信于天下者。今輔臣王錫爵之子素號多才,豈其不能致身青雲之上?而人之疑信相半。亦乞並將榜首王衡與茅一桂等一同覆試」。高桂並沒有能實舉王衡的試卷中有什麼毛病,但卻以張居正的前鑑為由,希望王衡與其他七人一併接受覆試。《明神宗實錄》在高桂的上言之末所記,神宗的裁示中原本云「不必覆試」,但後來不知怎地又變卦了。在二月初一這一天,禮部會同都察院及科道等官對王衡等八人進行了覆試;覆試結果認為「王衡等七人平通,屠大壯一人亦通」,於是神宗下旨讓王衡等八人都准參加會試。覆試次日,禮部左侍郎于慎行更會同禮科上疏,稱鄉試中這八人未有弊端、鄭國望的卷子少了是彌封員役的疏失。於是神宗下旨,「以高桂輕率論奏,奪兩月俸」。雖然此事似是到此平息,但王錫爵被人影射仗其權勢「罩」自己的兒子奪得順天鄉試榜首,這口氣可很難吞得下去。
萬曆十七年二月七日這天,王錫爵上疏,疏中有云:「祖宗二百年來,輔臣子見疑而覆試,自臣始;北京解元見疑而覆試,自章禮與臣男(王衡)始。使臣男班于章禮權門狗盜之列,此為誰辱?(筆者按:章禮係嘉靖四十三年順天鄉試榜首,據《明世宗實錄》嘉靖四十三年十月廿日所記給事中辛自修等人的舉發,是稱章禮「冒籍」參加順天鄉試。但筆者所能查到章禮的資料,他僅是錦衣衛匠籍出身,父祖也不是什麼大官,算不上是「權門」後代)而又可使再辱乎?臣男本官生,望退回廕籍,量授一官。臣身在事外,亦可昂首譚科塲之事」、「今新進初學,以字句小訛被以關節之名;幽不有鬼神、明不有公論乎?」、「名掛勢家,遂當觳觫;則何不盡廢科塲,驅天下士子使投筆從軍、入錢補吏乎?」由上疏的內容來看,王錫爵真的是氣得不輕;甚至說要請神宗賞王衡個官便罷、還有「盡廢科塲」這樣的過激之言。而約在王錫爵上疏同時間,有個刑部雲南司主事饒伸也上疏,疏中稱:「科目者,國家鼓舞天下之大柄;君不得私諸臣、父不得與諸子」、「錫爵為相三年,忠臣賢士悉被斥遠,佞夫憸人躐躋顯要,其勢將為居正之續……王錫爵庇黨恃勢,殊乏相度,均乞速賜罷斥」,這是衝著王錫爵而來了。在饒伸上疏之次日,王錫爵乾脆上疏「求罷」、又次日連首輔申時行也跟著要辭職。神宗除了慰留王錫爵與申時行,也因饒伸的「出位妄言,朋姦逞臆」而動怒、命將其送鎮撫司(錦衣衛獄)究問──經過這樣一番折騰,王衡後來並沒有參加當年的會試。而據說王錫爵自是便要王衡在自己仍在朝之時,不許參加會試,以免再招惹物議攻擊。十多年後王衡雖於其父離朝後考上進士、而且會試廷試都是高列第二,但他心裡恐怕是連一點喜悅都沒有、更無朝宦途發展之心。
在王衡的朋友陳繼儒所撰〈太史緱山王公傳〉中,曾記下王衡病重將死前的一些話:王衡說道,過去當他聽聞陳繼儒不到三十歲就放棄舉子業時,自己也恨不得能「廢書從之遊」;但是,「不意戊子領鄉解、又不意覆試,後荏苒垂十年,若罷舉,世且以曳白(考試交白卷)疑我,誰為泣血明之者?不得已而試、試而入彀,非素心也!」王衡因為參加鄉試的好成績,反而引來對其本人與其父的質疑眼光;他人所豔羨的門蔭,反倒成了他不可承受之重。王衡無心去應會試,但若不再次於世人眼前證明自己的實力,則他一輩子都擺脫不了人言籍籍。當他以榜眼登第、獲授翰林院編修與完成出使冊立的使命後不久,王衡便乞歸終養,對功名宦海毫不眷戀,最終還早於王錫爵一年去世。王衡因科舉成就而名世、但也招來橫逆;雖得功名、但也可說為功名所桎梏,實為可嘆。
除了許獬之外,在金門的前賢中,蔡貴易亦與王衡有所往來。在王衡所著《緱山先生集》卷之二十二有書信一封,題為〈蔡肖兼太守〉。按蔡貴易於萬曆十年至十五年間任寧波府知府,這期間的萬曆十三年係鄉試舉行之年,故此信很可能就是當年鄉試之後所寫的。王衡在這封信開頭便言「敗軍之將,且不與語勇,況三乎?」,則當時他諒是第三度在鄉試中受挫。關於蔡貴易與王衡是緣何而開始有接觸,筆者尚不得其詳;惟蔡貴易於隆慶五年至萬曆四年間曾在嘉興府崇德縣任知縣,其地去太倉州不遠,可能王衡在十來歲時便與蔡貴易見過面了。由王衡的書信內容來看,似是王衡於應試受挫後,蔡貴易曾去信安慰勉勵之,王衡便寫了此信回覆,如下:
蔡肖兼太守
敗軍之將,且不與語勇,況三乎?世眼青白橫生,人情菀枯翻覆,始終不能捨身雞肋,乞食蠹魚。計惟有禔身立行,不獲罪於父師,結局一着,如此而已。老先生幸有鞭策之。
──本篇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世眼青白橫生,人情菀枯翻覆:菀,茂盛貌。由於其父身居高位,王衡身邊自不免有巴結討好者向其獻媚;但對於他尚未能博取一第之事,或許有人也會視其僅是膏粱子弟、沒有真本事而暗中輕蔑之。對於世人的眼光壓力、人情的表裡不一,王衡諒自少年時起便已頗多感觸;以故有「遊仙」之志、出塵之想。
雞肋:《三國志.魏書.武帝紀》記建安二十四年三月,曹操欲取漢中而自領軍至陽平,與劉備相持陷入膠著時,曾引《九州春秋》之載曰:「時王(曹操)欲還,出令曰『雞肋』,官屬不知所謂。主簿楊脩便自嚴裝,人驚問脩:『何以知之?』脩曰:『夫雞肋,棄之如可惜,食之無所得,以比漢中,知王欲還也。』」王衡原本志在「遊仙」,功名對其而言有若雞肋;但身為官宦子弟,又不能不在科舉上求個表現。
乞食蠹魚:蠹魚,即衣魚、蛀書蟲。宋代黃庭堅〈讀書呈幾復二首〉其一首句云「身入群經作蠹魚」。古之士子求取功名,就如蠹蟲般「鑽經」討生活,可憐有若乞食。
禔身:典出漢代揚雄《法言》卷三〈修身〉:「或問:『士何如斯可以禔身?』曰:『其為中也弘深,其為外也肅括,則可以禔身矣。』」禔,即安,安身立命之謂。中,指心志。弘深,敦重不輕浮。外,謂外在之儀態行止。肅括,肅敬而合於法度。
結局一着,如此而已:謂再入考場博取功名。
老先生幸有鞭策之:望蔡貴易給予指點。
戴洵《戴司成集》
綜合清雍正十一年刻本《寧波府志》卷之二十二〈人物〉、以及清光緒三十四年刊本《奉化縣志》卷二十四〈人物傳二〉中的記載:戴洵,字汝誠,號愚齋,自幼識度宏遠、落筆驚人。戴洵於嘉靖四十四年(1565)成進士,被選為庶吉士、授翰林院編修。丁外艱起復後,曾參與禮部會試與萬曆四年之應天府鄉試試務,之後又因內艱歸鄉。萬曆初曾歷國子間司業、左春坊左中允、右春坊右諭德諭德等職,至萬曆八年晉陞為南京國子監祭酒。在神宗親政之初,身為內閣首輔之大學士張居正受其倚重、權傾一時;甚至在萬曆五年張居正遭逢父喪,神宗還特允其「奪情」、不必回鄉守孝而繼續在朝執政。據方志中的傳記所載,孫洵對張居正之「奪情」、以及其大量進用同鄉之楚人頗不以為然,曾公然表達自己的不滿,還曾說出「楚人欺人」這樣的話,使同座者盡皆駭然失色。據說戴洵也就是因這批評的話被輾轉傳到張居正耳邊,導致張居正唆使科道官員彈劾戴洵,迫使其於萬曆九年致仕歸鄉。而在萬曆十年張居正去世後,因有諸多官員紛起揭露張居正的專擅,神宗原本對其的尊崇迅速改觀、甚至下令抄家。原先因批評彈劾張居正而遭黜退的官員們,大多都獲朝廷再度起用,但戴洵是時已絕意於仕進,即便有巡撫張崌崍特題保薦,依然高臥不出。致仕後之戴洵寄情山水,以詩酒書畫自娛以終,著有《戴司成集》。
當戴洵辭官回鄉之次年,蔡貴易受命出任寧波府知府;諒因戴洵算得是「鄉之大老」,又有文采,故蔡貴易曾前往拜會。在戴洵之《戴司成集》中,有兩篇文章與蔡貴易有關:時間上較早者為卷之二十五所收〈北京八景圖詩序〉、較晚者則為卷之二中的〈贈貴州憲副蔡先生之任序〉。前者係因蔡貴易拜會戴洵時帶來一本空白畫冊請其揮毫,適巧戴洵往昔曾見有一部以「北京八景」為主題的詩冊,係永樂間名宦胡廣等人之詩作,可惜有詩而無圖。戴洵原有據詩補圖的打算,但公職在身時一直沒有著手;致仕後遇上蔡貴易來求畫,便將自己多年的心願付諸實行。據戴洵序文中所述,他為蔡貴易所作除了「北京八景」圖,而且「圖綴一律」、為每幅圖配上自己描寫該景的詩作。就《戴司成集》中所見,〈北京八景圖詩序〉這篇文章之後,除了有八段簡短文字解說「八景」的所在位置與得名之由,每段解說後也都附詩一首;這應該便是戴洵當年所繪畫冊中與圖配合的詩作等文字。不過因這些解說與詩篇係為「北京八景」而作,與蔡貴易沒有直接關聯,筆者於此就略不錄列。這本戴洵所揮毫的畫冊,應是成為蔡貴易珍重寶愛之物,但後來如何就不得而知了。另一篇見於卷之二的〈贈貴州憲副蔡先生之任序〉,係當蔡貴易將由寧波府知府調往貴州擔任按察司副使時,其所轄奉化與象山縣的兩位知縣因感念其治績,為了給他送行,便連袂來拜會戴洵,請他也寫一篇贈序。戴洵相信蔡貴易這一去,能使逐漸與漢人有交流的土著苗民等進一步「大變其俗」、使貴州成為「士大夫皆樂游」之地,遂為之序。戴洵的這兩篇文章如下:
北京八景圖詩序
余往在秘館時,偶於友人所見《北京景詩》一冊,乃永樂間翰林侍講鄒公緝等十三人所作。景曰「居庸疊翠」、曰「玉泉垂虹」、曰「璚島春雲」、曰「太液晴波」、曰「薊門烟樹」、曰「金臺夕照」、曰「盧溝曉月」、曰「西山霽雪」。學士胡廣公序其前,庶子楊公榮序其後,序云「景各為圖」,而冊中未有,葢已失之矣。余以此真太平盛事,心甚慕之,思欲補作之,而館務方殷,不暇為。既而歲月荏苒,且忘之矣。萬曆己卯,出筦南翰院事,始得覽南都諸勝槩,而院中又居閒無事,欲圖而詠之。因憶《北京八景圖詩》,復欲補為之,而諸公之詩俱不復記,獨記其題耳。無何,又以病自免歸,竟未及為也。今郡太守同安肖兼蔡公顧余山中,授以素冊,索為畫。因憶舊志未能償,乃為寫八景圖,圖綴一律;筆拙思澀,固知塵穢視聽,然亦足以存國家之勝槩,庶追前輩之風流,與其他翰墨游戲稍異也。嗟乎!一圖一詠,賫志且二十年,況事業有大於此者乎?古人所以嘆「老冉冉其將至,恐修名之不立」也。書罷撫卷,為之憮然。
──本篇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余往在秘館時:秘館,指翰林院。據《明實錄》所載,戴洵是在明世宗嘉靖四十四年(1565)六月由進士改庶吉士,被送進翰林院讀書。到了穆宗隆慶元年(1567)三月,由庶吉士而獲授編修,正式成為翰林院的一員。嗣後神宗萬曆三年(1575)
偶於友人所見《北京景詩》一冊:關於戴洵所述他在朋友處見到的這一冊《北京景詩》,說起來是頗有來歷的。今日大陸北京的中國國家博物館,藏有一份據信係明代永樂年間王紱所繪《北京八景圖卷》,全圖共八幅,裱為一卷,高
翰林侍講鄒公緝:據《明史.鄒緝傳》:鄒緝,字仲熙,江西吉水人。洪武中舉明經,授星子縣教諭。惠帝建文年間入為國子監助教。成祖於建文四年靖難入據南京、同年七月陞鄒緝為翰林院侍講。永樂五年十一月兼左春坊左中允,並屢署國子監事。永樂十九年,北京城內剛蓋好的奉天殿等三殿火災,成祖心生恐懼,下詔求直言;但進言涉及時政者,又往往觸怒成祖而遭下獄或遠斥邊方。鄒緝上疏直言建設北京耗費人物力龐大、造成民生痛苦,勸成祖修明政道以迴天意。其言直耿,但成祖並未加罪。同年十月,鄒緝獲陞為左春坊左庶子,仍兼侍講,後卒於永樂二十年九月。鄒緝之子鄒循於明宣宗時為翰林院待詔,於宣德八年十月間上疏為鄒緝夫婦請誥命。宣宗回憶永樂八年成祖北征時,留守的鄒緝常在自己左右,所言皆合正道,實乃良臣;於是特與誥命,不為例。
學士胡廣公序其前:據《明史.胡廣傳》:胡廣,字光大,江西吉水人。建文二年時受廷試,獲惠帝親擢為第一,賜名「靖」,授翰林修撰。但成祖靖難攻至南京時,胡廣與解縉往迎歸附,獲擢侍講、改侍讀,復名「廣」,遷右春坊右庶子。嗣後胡廣於永樂五年進翰林學士,兼左春坊大學士,並與楊榮、金幼孜等隨成祖北征,還在征途中為皇孫講經史。十四年進文淵閣大學士,勸成祖勿行封禪以及勿窮治惠帝餘黨,皆獲採納。永樂十六年五月卒,年僅四十九,獲贈禮部尚書,諡「文穆」、為明代文臣得諡之始。仁宗時加贈為少師。
庶子楊公榮序其後:據《明史.楊榮傳》:楊榮,字勉仁,建安人,初名「子榮」,惠帝建文二年成進士。明成祖靖難攻入南京時,楊榮往迎,建請成祖要先謁陵再即位,成祖從之。自此楊榮受知於成祖,簡入文淵閣,並改單名「榮」。楊榮在成祖跟前屢顯才智、迭受擢陞;永樂二年四月由翰林院侍講陞為右諭德。永樂五年受命往甘肅經畫軍務,復命後成祖大悅,於同年十一月陞右春坊右庶子。嗣後楊榮還曾數度隨成祖出塞北征,並於永樂十六年掌翰林院事、十八年進文淵閣大學士。成祖於出征期間崩於榆木川,楊榮與金幼孜為防有變,秘不發喪,將成祖遺體載輿中運回北京。嗣後於仁宗、宣宗、英宗朝,楊榮仍為國之股肱,歷太常卿、太子少傅、謹身殿大學士、工部尚書、少傅等職。正統三年進少師,五年乞歸省視家鄉墳墓,但於回程中卒於武林驛。獲贈太師、諡「文敏」,並授其子孫世襲都指揮使。其人歷事四朝,謀而能斷,堪稱一代名臣。
萬曆己卯,出筦南翰院事:己卯為萬曆七年(1579)。筦,同管,主掌之意。《明神宗實錄》萬曆七年四月廿二日載:「陞左春坊左中允兼翰林院編修戴洵為右春坊右諭德,掌南京翰林院印。」
無何,又以病自免歸:在此,戴洵自謂到了南京沒多久,就因病而自己辭職回家。但據清修《寧波府志》、《奉化縣志》之載,戴洵是因批評張居正、遭其唆使之科道官彈劾才求去的。據《明神宗實錄》萬曆八年二月十一日之載,這一天戴洵由「右春坊右諭德掌南京翰林院印信」被陞為「南京國子監祭酒」。但才剛過了一年多,萬曆九年四月二十五日這天,《明神宗實錄》有記:「南京試御史郭惟賢劾南祭酒戴洵庸肆,不堪成均。南給事中吳之羙亦論操江都御史胡嘉謨庸劣,並參洵,乞俱罷斥。嘉謨具疏乞罷,部覆上請。 上命嘉謨回籍調理,洵調外任用。洵具奏乞休,著以原職致仕。」依《明神宗實錄》所見,戴洵是被當時還僅是試御史之郭惟賢(即後來為蔡復一父母撰寫墓誌銘者)以及給事中吳之羙同時彈劾;當時神宗是讓另一位也遭彈劾的都御史胡嘉謨以病假回家調養,而將戴洵調離京職,本來並沒要他辭職。但是由堂堂國子監祭酒這樣的職位遭彈劾被調離,說起來是很不光采,以致戴洵不願接受外調,寧可請辭回家。神宗也給他「著以原職致仕」,而不是降黜後再免職,算是保住點面子。至於戴洵當時被劾之「庸肆」、「不堪成均」的罪名,具體到底是什麼情形?因郭惟賢未有奏疏文集存世,筆者也找不到有其他文獻引述其劾疏的內容,只能由字面上解讀大概是「庸碌無為」、「行止自恣不按規矩」,不堪擔任國子監祭酒這樣的意思。
一圖一詠,賫志且二十年:按本篇開頭戴洵所言,他是在身處北京翰林院的時期看到〈北京八景圖詩〉,因而想要為各詩補作一圖。據《明實錄》所載,戴洵是在明世宗嘉靖四十四年(1565)六月由進士改庶吉士,被送進翰林院讀書。到了穆宗隆慶元年(1567)三月,由庶吉士而獲授編修,正式成為翰林院的一員。嗣後神宗萬曆三年(1575)
況事業有大於此者乎:戴洵意謂,連作幾首詩配上繪圖,這檔事都想了二十年才著手完成;至於比這更大的事業,要花的時間不消說更久。言下之意,感嘆自己已老、沒多少時間再做多少事;至於大事業自是更不敢想了。
老冉冉其將至,恐修名之不立:語出屈原〈離騷〉:「老冉冉其將至兮,恐脩名之不立」。
夫俗化之靡也無常,而風氣之開也有漸。吾寧紹,古於越地,沮洳塗潦之場。至勾踐時,始有君子六千人,如文種、范蠡輩,以文辭論議抗衡於上國,後亦浸微。及晉之東,而文教乃盛也。泉、漳則古閩甌,即漢魏時,猶然雜居篁竹間,未知學問。唐常衮觀察其地,始立學校,置弟子員,躬訓厲之。而歐陽詹始入與中國士,如韓愈、李翺輩相後先。逮我 國家,遂呈英吐秀,家禮樂而戶詩書,皆為聲名文物之藪,即中州無以過之矣。豈非皇風民俗,浸灌淪洽,月殊歲異;而扶輿清淑,亦日以鬱積而宣洩,非復與古初比歟?
貴州在萬山間,巴、瀘、滇、洱、臨桂、蒼梧環其外,似非可以絕塞邊徼同論也。而自古即今,皆即土為治羈縻之,未全以內地郡縣法相加也。是以其俗至于今,夷獠相雜,其陋反出巴、瀘、滇、洱、臨桂、蒼梧下;而宦遊者亦視為殊方異域,多不樂往也。茲豈吏之導揚 德意者未至,而其人亦安狃故習,而隨時雅化者猶未深與(歟)?
肖兼
將行,吾奉化與象山二邑大夫,
──本篇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吾寧紹,古於越地:寧紹,指寧波府、紹興府。於越,即春秋時之越國。
沮洳塗潦之場:沮洳,低濕之地。塗潦,同行潦,道路旁因雨形成的積水。
至勾踐時,始有君子六千人:據《史記.越王勾踐世家》載,越王勾踐遭吳王夫差擊敗後,臥薪嘗膽,生聚教訓,積蓄國力以圖雪恥。後當魯哀公十三年,夫差將於黃池大會諸侯,領全國精兵前往,國中只餘老弱與太子留守。於是勾踐趁機起兵,共動員「習流(以犯流刑之罪人受訓後組成之部隊,亡命之徒不懼死,充為前鋒)二千、教士(常備兵)四萬人、君子六千人、諸御(諸理事之官,在軍有職掌者)千人」組成的大軍攻打吳國,迫使夫差乞和,數年後終於滅吳。關於「君子」一詞的解釋,歷來註解《史記》 之諸家看法不一:韋昭認為「君子」係「王所親近有志行者,猶吳所謂『賢良』,齊所謂『士』也。」虞翻則認為是指「君養之如子」。司馬貞《索隱》也認為是指「君所子養(像乾兒子)有恩惠者。」由戴洵下文云「如文種、范蠡輩,以文辭論議抗衡於上國」 來看,他是採韋昭的解釋,將「君子」等同於「士」。
後亦浸微:浸,漸。謂在古越國的霸業成為過去之後,當地的文化程度亦逐漸衰落。
及晉之東,而文教乃盛也:指東晉初因北方五胡亂華,中原世家大族遷徙江南,因而使當地文教興起。
唐常衮觀察其地,始立學校,置弟子員,躬訓厲之:據《舊唐書》列傳第六十九載,常衮為京兆人,於玄宗天寶末年成進士,至代宗朝時官至禮部侍郎,嗣後更成為宰相。而於代宗崩後,常衮在德宗建中元年(西元780)被派為福建觀察使,卒於建中四年正月,時年五十五歲。據《八閩通志》卷之三十六〈秩官.名宦.方面〉部份所記,在常衮來福建以前,「閩人未知學。衮至,為設鄉校,使作為文章,親加講導,與為客主均禮,觀游燕饗與焉。由是俗一變,歲貢士與內州等(福州向朝廷所貢士人,數量可與內地他州相埒),卒於官。後閩人立祠郡學,春秋祀之。」
而歐陽詹始入與中國士,如韓愈、李翺輩相後先:歐陽詹,福建晉江人,唐德宗貞元八年(西元792)成進士,名列第二,為泉州第一位進士。貞元十五年官至國子監四門助教,不幸次年便客死長安。韓愈係與歐陽詹同榜之進士第三名,在韓愈為歐陽詹所作〈歐陽生哀辭〉中有提到:常衮為福建觀察使時大興文教,「詹于時獨秀出,衮加敬愛,諸生皆推服」。李翱,字習之,貞元十四年進士,曾
浸灌淪洽:浸灌,灌溉。淪,沒於水中。洽,霑,浹,潤之意。
而扶輿清淑,亦日以鬱積而宣洩:典出韓愈〈送廖道士序〉:「郴之為州,在嶺之上,測其高下,得三之二焉,中州清淑之氣,於是焉窮。氣之所窮,盛而不過,必蜿蟺扶輿磅礡而鬱積。」扶輿,同扶搖,旋風。清淑,清和秀美之氣。蜿蟺,盤旋搖動之狀。句謂教化的熏陶浸淫積久便能發揮作用,使原本的蠻荒之地亦變得文明開化。
茲豈吏之導揚 德意者未至:導揚,導達顯揚。德意,聖意;謂明廷之皇帝欲將貴州土民納於王道治理下之意。
自輸租、納貢外,一咈意即瞋目而起:咈,戾、逆。句謂貴州的原住民族對官府只願納稅納貢,除此之外若有別的要求,立刻就要翻臉反抗,引發事變。
將渾然與時夏同風:時夏,典出《論語.衛靈公篇》,顏淵問為邦(治國之道),孔子的回答中有「行夏之時」一語。時夏,謂夏朝的曆法;此指中原的民俗風尚。
吾奉化與象山二邑大夫,
劉榮嗣《寧波守蔡公生祠碑記》
多年以前,筆者在撰寫〈金門藝文訪佚(三)〉時,曾介紹過一篇寧波府慈谿縣人楊守勤所作之〈重脩郡侯肖兼蔡公祠宇記〉:此文之來由,緣於蔡貴易故世後,他曾任職知府的寧波府百姓仍久久對之感戴不忘。當初蔡貴易於萬曆十五年調任貴州副使,寧波府百姓便為他建了生祠;而三十年後,蔡獻臣由浙江巡海道改領提學道、督理全浙學政時,當地百姓本欲糾集眾力來擴建翻新這座祠宇,但蔡獻臣婉謝了,以自己的俸金來完成此事。落成之日,寧波府百姓攜老扶幼前往祭拜,有人甚至欷歔落淚。為了誌記重修盛事,寧波府百姓便派人入京,找當地出身的傑出子弟楊守勤來作一篇記文;此文其後便收錄於楊守勤所著《寧澹齋全集》卷之五中。然而,筆者後來卻又發現:在另一位明人劉榮嗣的《簡齋先生集(含文選四卷、詩選十一卷)》文選部份卷之四裡,也有一篇〈寧波守蔡公生祠碑記〉;雖然文題用字有差異,但內容卻與楊守勤的記文頗有相似之處──也就是說:這兩篇記文中,有一篇其實是受人之託的「代作(或者該說是『原作』)」;而另一篇則是在「代作」的基礎上加以改易、最後成了在蔡貴易重修的生祠裡被刻在石碑上的那一篇。要辨別哪篇是「代作」,其實很簡單:因為劉榮嗣是北直隸曲周縣人,但他的〈寧波守蔡公生祠碑記〉開頭便道:「肖兼蔡公以今上某年守吾郡」;劉榮嗣並非寧波府出身之人,卻稱寧波府為「吾郡」,則不消說他是受人之託、揣摩委託者的身分口吻來寫出這篇「代作」。要之,當初楊守勤收到家鄉父老的委託時,可能正值公務繁忙或文思有滯,於是便找了劉榮嗣先來幫他打個「草稿」;之後自己再加以增益,完成〈重脩郡侯肖兼蔡公祠宇記〉一文、總算不負父老所託。按照古人詩文集的常例,代人所寫的作品,成集時至少是會在題目下加註一個「代」字、或更寫清楚是代何人而作;劉榮嗣的〈寧波守蔡公生祠碑記〉文題下沒有註明,可能因其文章選集是在他身後方進行、纂輯者不知來由而未加註。
劉榮嗣此人,前面提過他是北直隸曲周縣(屬廣平府轄)人。關於其生平,筆者尚未能找到其行狀、墓誌銘或較全面之傳記。因其曾預事治理黃河,在清道光二十年刻本《濟南府志》卷三十五有為其立傳,其文曰:「劉榮嗣,字簡齋,北直隸曲周人,萬曆四十四年進士,天啟時(筆者按:此誤,係在崇禎時。)以吏部侍郎總督河道,建長堤三百十丈。先是河工歲修銀每估計五十餘萬兩,榮嗣僅支銀二十八萬兩有奇,而功亦成,其節用愛人可見矣。」雖然缺乏劉榮嗣早年的資料,筆者無法知悉他受託寫記文時是什麼身分;但他是萬曆四十四年方成為進士,而蔡獻臣即於次年陞為浙江提學副使,故那時劉榮嗣可能僅是個「辦事進士」,因其在京而受楊守勤之託為記文寫個「草稿」。在其後,根據《明熹宗實錄》、《崇禎長編》等所記,劉榮嗣於天啟六年二月由吏部郎中陞為山東右參政、分巡兗西。天啟七年四月由山東右參政陞為按察司按察使、仍管兗西道。崇禎元年
至於,委託劉榮嗣為蔡貴易重修生祠之記文寫「草稿」之楊守勤,據《本朝分省人物考》卷四十八所載:楊守勤,號崑阜,寧波府慈谿縣人。他在萬曆二十五年考中浙江省鄉試第三名、三十二年時更是連中「會元」與「狀元」。初授翰林院編修,四十三年時陞為左中允、並擔任順天鄉試的主考官,四十四年陞右諭德,並「管理誥命」,大約就在擔任此職時,家鄉父老派人來請他作這篇記文。當蔡貴易蒞任時,楊守勤正習舉子業,不但身受其教,亦目睹父老們對這位老長官的孺慕之情。之後楊守勤於萬曆四十七(1619)年陞為右庶子,受命出使冊封晉府,事畢後歸鄉暫居。泰昌元年(1620)時,楊守勤本要回京覆命,不幸卻於此時得疾,卒於家中。雖是「連中二元」之人傑,但服官僅僅數年便溘然長逝,其才其志未得大用,甚是可惜。茲將劉榮嗣的〈寧波守蔡公生祠碑記〉與楊守勤所作〈重脩郡侯肖兼蔡公祠宇記〉迻錄如下:
寧波守蔡公生祠碑記
肖兼蔡公以今上某年守吾郡,郡人尸而祝之矣,更二十餘年如一日。某年,長公以憲節蒞吾明,㝷督學政。慈人士聞長公來,喟然曰:「是嘗生我、育我、教誨我,我人思之不得一見者,乃今見其胤子乎!」感念舊恩,如在初去,相與葺新祠宇,為像立石,而使余記之。
余于是深有慨于治道人心之機也!塗飾形貌,博旦夕之譽,其民不思也。苟且應付,收尺寸之效,其思不永也。召伯甘棠,歌咏到今,誦之猶欲神往。鄭桓公、武公,奕世而後,尚使周人三致意焉。豈其民獨私三君子哉?未嘗與之,不可謂民情難致;未嘗致之,不可謂季世無情也。公之隱繫民心、顯寄民口者,人人不能去公,亦人人不能盡公。第舉其大者:去俗之靡,以還于朴曰儉。居有懸魚,去有留犢曰廉。覆盆之下有照,飛霜之地如春曰仁。靈橋亘江,奪侵地于豪而出溺人于水,子産之輿濟讓平焉。俗役于鬼,謟事越經,而破誣黜罔,反之以民義,則視居蔡之智,抑又何如也?乃若開誠造士,覈行勸學,人樂之,如樂有賢父兄也。至于今列藩臬而游史館者,猶多昔日之桃李,亦足明乎樹人之效矣!當是時,公有貴陽之命,我人爭欲以明海節旄借公不可得,今乃得之長公。公惠顧我寧克長,兼師而督學,非專官也,今又得之長公。我人固見長公,如見公也。抑知長公之即行公徳乎?蓋公懿行嘉猷,我人且不能忘,况乎淵源家學、箕表世業者也?其不改父之政,以覆庇我人而訓誨其子弟,不過愛其所親耳。而厚有世澤于兹土,即比于鄭桓公、武公;夫桓公、武公,自周以後,非可再見。而我寧、我慈,偏徼厚幸,其以祠宇籩豆,寄甘棠之愛,猶夫敬其所尊之義焉。治道人心,誰謂今不如古哉!曰慈與孝,實作民忠。敢摭往蹟以告來者。
──本篇中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慈人士:寧波府慈谿縣之仕紳百姓等。
召伯甘棠,歌咏到今,誦之猶欲神往:召伯,西周時召穆公,曾於甘棠樹下聽訟,百姓愛之。《詩經.甘棠》詩即為百姓歌詠懷念召穆公之作。
鄭桓公、武公,奕世而後,尚使周人三致意焉:據《史記.鄭世家》載,鄭桓公名友,係西周時周厲王之少子、宣王的庶出弟弟。桓公初封於鄭,受百姓愛戴,在周幽王時任司徒;後見幽王因寵褒姒致政亂,擔心有變,遂欲作準備向東遷徙。其後犬戎入侵,周幽王與鄭桓公皆被殺。鄭國人民共立桓公之子掘突,是為鄭武公,以虢、鄶二國所獻十邑建立新的鄭國。鄭武公有助周平王東遷之功,亦擔任司徒。朱熹《詩集傳》中對《詩經.鄭風.緇衣》一篇首章的註文中云:「舊說鄭桓公武公相繼為周司徒,善於其職,周人愛之,故作是詩。」《緇衣》詩有三章,故云「三致意」。
三君子:即召伯與鄭桓公、鄭武公。
居有懸魚:指東漢時人羊續,靈帝時任南陽太守,平定當地叛軍,安輯百姓;又嫌惡當時權豪之家的奢靡風氣,自己便敝衣薄食,一切儉約。其屬下之府丞為了巴結他,曾送上鮮魚,羊續雖收下,卻是將魚掛在庭院而不食用;其後府丞再度送魚來,羊續便把之前的魚亮給府丞看,示意其想賄賂是沒有用的。
去有留犢:指時苗,漢末三國時鉅鹿人。時苗自少時便以清白自守、為人疾惡。漢獻帝建安年間,時苗出任壽春令,上任時乘黃色母牛拉的車;過了年餘,母牛生了小牛。後來時苗離任時不將小牛帶走,對其主簿說:「來時本無此犢,犢是淮南所生。」,將小牛留著作為壽春縣的公產。吏員們認為小牛還小,不可與母牛分開,但時苗堅持不聽。當時的人雖認為時苗的廉潔有點過頭,但他終究因此名聞天下,官至中郎將。
子産之輿濟:見《孟子.離婁下》:「子產聽鄭國之政,以其乘輿濟人於溱洧。」孟子就此事批評子產「惠而不知為政」,因只要子產趁冬季枯水期修建好橋梁,百姓就不必苦於涉水渡何、更不需子產用自己的車駕來載百姓過河。
則視居蔡之智,抑又何如也:居蔡之智,典出《論語.公冶長》:「子曰:『臧文仲居蔡,山節藻稅,何如其知(智)也?』」。居,蓄養。蔡,指大龜。古用龜占,國君用大龜,大夫只能用小龜。臧文仲,即魯國大夫臧孫辰,以其身分只能用小龜占卜;但臧文仲不僅蓄養大龜,其居室還僭用天子方可使用的山節(栱斗)藻稅(梁上侏儒柱),故孔子責其僭越不智。身為大夫,當為之事乃理政撫民,而臧文仲卻把心思花在卜問鬼神、奢用虛飾;相較之蔡貴易治民有儉、廉、仁之德,又破除寧波當地「俗役于鬼,謟事越經」的愚昧、「破誣黜罔,反之以民義」,其知(智)值得讚揚。
箕表世業:典出《禮記.學記》之「良弓之子必學為箕」一語,謂子能承繼父業。
楊守勤所作〈重脩郡侯肖兼蔡公祠宇記〉如下:
重脩郡侯肖兼蔡公祠宇記
今上壬午歲(萬曆十年,西元1582),溫陵肖兼蔡公,以名進士由留都春官尚書郎來守明(此指寧波府)。閱五年,政通化洽、民大和惠,遷貴陽觀察去。士民扳轅臥轍,不獲留,相與刱祠繪像、尸而祝之。距今三十餘載,公已捐館二十年所,而廟貌若新、肸蠁如故。適長
余因是有慨于治道人心之際也,凡圖飾形貌、博旦夕之譽者,其民弗思;即茍且應付、收尺寸之效者,雖思弗永。召伯甘棠歌詠,到今誦之,猶欲神遑;而鄭桓、武相繼為司徒,奕世後尚能使周人三致意焉。非惠澤汪濊、滲漉肺腑,烏能歷久遠而不磨乎?公之隱繫民心、顯寄人口者,人人不能去公、亦人人不能盡公。大都政務體要,不屑苛細,明足照覆盆而不矜察、利足剸犀革而不忍傷、斷足辟神奸而不騖逞;日循循勉勉、稔民所良棄甘苦,而節適布之。身以素絲節儉,帥先寮寀長吏,而務期奉法循理,使閭閻無歎息愁怨之聲。其興利除害,特先其鉅且急者。郡治東靈橋,亙江以通往來,時豪有力者據隙地架屋,以牟廛稅之利,民人擁沓,至葬魚腹者,月不乏人。公毅然毀而正之,患乃寢。麗譙(高樓)不戒於火,公經始之,費不煩而工用集,顏其樓曰「海曙」,迄今為鉅觀。俗假城隍惑黔首,淫祠媚祭者,□聚演劇無虛日,舉國若狂。公矢於神,下令禁止之。民無敢有闌入廟者。乃若開誠造士,立社課藝獎恬勵,行人樂之,如樂賢父兄。前後列藩皋而遊金馬(此指宮廷或官署之門)者,多公桃李,尤足明樹人之效矣。
當公奉貴陽之命,士民相顧詫曰:「是胡不假公節鉞,治兵海上,以敉寧茲宇?」又曰:「胡不使典文衡,以永擴薪槱之化?」然公五年中所為,未雨徹土、先濡戒袽者,業以保障為鎖鑰,而多方振作,無斁譽髦者,隱然為士司命。即今長公,聲靈震而濱渤無波,菁我溥而人文蹶起,無非行公之道也。然則公於我明,何異召伯之於南國?而橋梓相繼以宏茲惠澤、滲漉肺腑,其在桓、武之世乎?是宜士民之願新祠宇而增其式廓也。蓋嘗考祭法:「法施于民則祀」。公所興除,垂為永賴,法孰崇焉?東海一尉、桐鄉一長,猶世世祀勿絕。公功大思永,何論百世,澤孰長焉?神勿歆非類。公有胤子,趾徵光大,聿來主鬯,類孰親焉?更制創始,勞民傷財,懼非公志,即舊祠舉新典,事孰衷焉?詩曰:「不顯不承,無射於人斯(見周頌「清廟」詩)」又曰:「孔曼且碩,萬民是若(見「魯頌.閟宮」詩)」此之謂矣。余為公門下士,不及同父老子弟羅拜宇下,而樂聞諸文學之請,輒為之記。
──本篇中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留都春官尚書郎:留都,明之南京。吏戶禮兵刑工六部,對應天地春夏秋冬;春官即指禮部。蔡貴易來任寧波府知府前係南京禮部祠祭司郎中。
金馬:指宮廷或官署之門。
治兵海上:謂如蔡獻臣所擔任之「海道副使」。
典文衡:謂擔任浙江省提學副使。
薪槱:典出《詩經.大雅.棫樸》首章:「芃芃棫樸,薪之槱之。濟濟辟王,左右趣之。」薪槱,喻人材之培育如積薪般眾多。
然公五年中所為,未雨徹土、先濡戒袽者,業以保障為鎖鑰:未雨徹土,典出《詩經.豳風.鴟鴞》:「迨天之未陰雨,徹彼桑土,綢繆牅戶(挖取桑樹的根,將窗扇門戶都纏紮好以防損壞)。」先濡戒袽,出《周易.既濟》卦之第四爻之爻辭:「繻有衣袽(繻當為濡,謂船身有罅隙會漏水。袽,破衣碎布。即便是有隙之舟,只要用破布塞好縫隙,仍可載人。),終日戒。」句謂蔡貴易在寧波府治理五年,為百姓的身家安全已作了許多防範準備。
而多方振作,無斁譽髦者,隱然為士司命:無斁譽髦,出《詩經.大雅.思齊》之句:「古之人無斁,譽髦斯士(古之人,指周文王。斁,厭。無斁,謂進德修業而不倦。譽髦斯士,謂周文王之德行感化影響士人,使彼等皆成俊秀且有令譽)。」司命,《周禮.宗伯禮官之職.大宗伯》中有「司命」一詞,鄭玄註曰:「文昌宮星。」又《史記.天官書》:「斗魁戴匡六星,曰文昌宮:一曰上將,二曰次將,三曰貴相,四曰司命,五曰司中,六曰司祿。」句謂:蔡貴易在治理寧波府時的教化,使當地士子自勵而有所成就,對士子們而言就猶如文昌星之庇佑。
法施于民則祀:見《禮記.祭法》:「夫聖王之制祭祀也,法施於民則祀之。」
東海一尉:指唐代明州奉化人阮詵,通曉《開元禮》與《穀粱春秋》,曾任臨黃東海尉。東海有對父子因不睦而異居,兒子也不奉養父親。阮詵遣人問因,兒子辭以貧不能養;阮詵便派人送米肉給此子、還自己掏腰包送錢。此人最終悔悟,事父盡孝。其後阮詵調任婺州法曹參軍、累遷大理寺評事;期間革除湖湘一帶以因好鬼而人為牲的惡俗,使邑里蒙化。最後阮詵在任職員外司勳尚書郎時挂冠歸里,與家鄉名士悠遊徜徉以終。
桐鄉一長:指漢代朱邑,廬江舒人,少時為舒桐鄉嗇夫,廉平不苛,未嘗笞辱百姓,照顧耆老孤寡,獲其所部吏民之敬愛,其後歷陞至北海太守、大司農等職。朱邑病重臨終前,囑咐其子要將他葬在桐鄉,其子從之。桐鄉百姓因感念朱邑治理時的善政,便為他起塚立祠,歲時祭祀不絕。
神勿歆非類:典出《左傳》僖公十年七月所載狐突之語:「神不歆非類,民不祀非族。」謂神(非天神,係人死後而成者)不會饗受非其族類者的獻祭,百姓也不會祭祀不是自己同族的神明。
公有胤子,趾徵光大:趾徵,《詩經.國風》有〈麟之趾〉篇,首章為「麟之趾,振振公子,吁嗟麟兮。」謂蔡貴易有佳子蔡獻臣,能踵武其宦蹟而更光大之。
聿來主鬯,類孰親焉:鬯,祭祀時所用之香酒。句謂由蔡獻臣來主持奉祀其父的祭典,再沒比他更親更合適的人了。
事孰衷焉:謂蔡貴易生時即節用愛民,死後定也不願百姓為其建新祠而破費;以舊祠翻新可大為儉省,這樣的作法必是最符合其心意的。
詩曰:「不顯不承,無射於人斯」:見《詩經.周頌.清廟》詩
孔曼且碩,萬民是若:見《詩經.魯頌.閟宮》詩。
余為公門下士:楊守勤為寧波府慈谿縣人,於萬曆二十五年考中浙江省鄉試;其早年讀書時諒值蔡貴易於寧波任知府,曾受其指點,故有此云。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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