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乃斌《紅蝠山房詩鈔》擇抄
羅元信
舊時的金門,除了本地人對家鄉的吟咏記述,間或也有外來者因服官或其他原因,也留下其相關作品。在明世宗嘉靖中期來任福建都轉運鹽使之姜恩,曾作〈浯州場〉詩一首,描繪其所見鹽田光景(見《篆江存稿》卷五)。明穆宗隆慶六年,泉州府同知丁一中曾登臨金門太武山,並留有詩作刻石。約當萬曆初年,廣東惠州府歸善縣人葉春及亦有〈秋登大武山〉詩兩首,其中有「大武高盤海上浮,登臨涼氣滿浯州」之句(見《石洞集》卷之十八。「大」同「太」)。南明時期因清人進逼,不少官宦文人曾避居來此,如王忠孝、徐孚遠亦各留有與金門、烈嶼相關的詩文。此類作品往往散見於作者個人詩文集中,而金門本地纂輯志書、文獻時,不見得會有收錄。這些外來者的作品,除了描寫當時景物風貌與咏懷歷史,也留存了彼等與金門士子間往來的記錄,亦足為地方文獻之徵,不當闕漏。近年間筆者由清代中期浙江省仁和人王乃斌所著《紅蝠山房詩鈔》中,檢得一些他在道光年間來金門時期所寫詩作;但在迻錄其諸作之前,茲先對王乃斌其人作一簡介。
在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出版之《清代詩文集彙編》第589冊所收《紅蝠山房詩鈔》書首,有一篇王乃斌之小傳,如下:「王乃斌,字香雪,號吉甫,浙江仁和(今屬杭州)人。生於乾隆四十五年(一七八〇),卒年不詳,道光十九年(一八三九)尚在世。屢試不中。道光四年入黃州知府周凱幕,後隨其入閩。十二年又得副貢,遂從軍渡海赴臺灣,以軍功官直隸易州州判,移冀州。性倜儻,廣交天下名士,而與周凱最相知。喜為詩,尤擅長詠古。有《紅蝠山房詩鈔》、《紅蝠山房二編詩鈔》等。」
以上的小傳,為王乃斌勾勒出生平大概,但不免有誤:譬如其中稱王乃斌「字香雪」,不過由其族孫王文韶所撰《校刻紅蝠山房二編詩鈔序》開頭云「香雪先生,余族祖父也」觀之,「香雪」應係王乃斌之號。又,這篇小傳中稱王乃斌「入黃州知府周凱幕」,但由周凱自作之《芸皋先生自纂年譜》中可知,周凱是在道光二年九月二十日獲補授湖北襄陽府知府的任命,次年初抵襄陽府後,於二月十三日接印視事;道光六年六月間原本改任江西督糧道,旋即改為湖北漢黃德道,直至道光七年十月間因母喪守制去職。在周凱擔任湖北漢黃德道時,駐地是在黃州沒錯,但他的宦歷中不曾有「黃州知府」一職。
除了《清代詩文集彙編》中的這篇小傳,在清人丁丙所著《武林坊巷志》(專記錢塘、仁和二縣,亦即杭州府府治所在之坊區)中,關於「清吟巷」的部份,也引述了一些文獻對王乃斌的記載。其中引《道光壬辰鄉試同年錄》云:「王乃斌,字吉甫,號香雪,行四(家中排行老四)。乾隆丁未年八月十二時(筆者按:乾隆丁未係五十二年、西元1787年,又「時」當為「日」。)吉時生,浙江杭州府仁和縣學增生,商籍。軍功官直隸易州州判,調薊州州判(筆者按:前引《清代詩文集彙編》小傳,稱王乃斌:「以軍功官直隸易州州判,移冀州」;此處應係《道光壬辰鄉試同年錄》有誤)。《武林坊巷志》又引《杭郡詩三輯》之記載云:「王乃斌,字香雪(筆者按:「香雪」應係王乃斌之號),仁和人。道光壬辰副貢。官直隸易州州判。有《紅蝠山房詩鈔》。香雪先生四歲,承其父蒼麓贈君、母汪安人教。日課四子書、《爾雅》、《儀禮》之外,講解唐人詩數首,自幼即嫻吟咏。二親沒,家日貧,偃蹇名場,奔走衣食,顧所交多賢士大夫,閱歷討論,學業益進。自游括蒼,攬台宕(天臺山、雁蕩山),南浮江淮,涉荊楚,金焦兩點(謂江蘇鎮江之金山、焦山)入其襟袖,醉眠赤壁,旁若無人。周云升(筆者按:此處當為「芸皋」、即周凱)觀察攜之入閩。復應王軍門(筆者按:王得祿)之聘,渡海從軍,以功得判官,歷易、冀二州而沒……。」由以上載記,可知王乃斌自幼便受到良好教育、啟發其詩人的天份,雖屢試不第需為謀衣食奔走,中年以後方因從軍有功獲授州判(從七品)之職,但其壯遊之興不減,也把所歷所見化為作品。
王乃斌之存世詩作,就筆者所知見,在大陸《清代詩文集彙編》第589冊中收有《紅蝠山房詩鈔九卷外編一卷》、《紅蝠山房二編詩鈔二卷》這兩種;而在「中國哲學書電子化計劃」網站中所提供之光緒十年刊本《紅蝠山房詩鈔》一書之影像檔中,還有《紅蝠山房二編詩續鈔》、《紅蝠山房二編詩鈔補遺》、《紅蝠山房二編詩補鈔》各一卷。另外,2007年大陸廣東人民出版社出版之《清代稿鈔本》叢書第一輯第三十一冊中,收有《紅蝠山房二編詩補鈔》之手抄稿本。在王乃斌所遺各編詩集中,《紅蝠山房詩鈔九卷外編一卷》係刊印於道光七年(1827),那時他還沒來過金門,故其中並無與金門相關之詩作。至於《紅蝠山房詩二編》原定卷目是十八卷,卷一為作於道光戊子年(八年、1828)春之《楚江歸櫂集》,至卷十八為作於道光己亥(十九年、1839)之《冀州集》;原定卷目中之卷九為作於道光辛卯(十一年、1831)年之《金廈兩島吟上》、卷十為作於道光辛卯(十一年)至壬辰(十二年、1832)春之《金廈兩島吟下》。但後來因《紅蝠山房詩二編》稿本散佚,結果只能賡續刊刻了《紅蝠山房二編詩鈔二卷(分為上卷、下卷)》,還有《續鈔》、《補遺》、《補鈔》各一卷——王乃斌在金門、廈門時所寫的詩作,原本有兩卷之多,但很可惜損失了一部份。不過幸好在《紅蝠山房二編詩鈔》下卷及《紅蝠山房二編詩補鈔》、《紅蝠山房二編詩鈔補遺》,都還各有數首詩作是描寫金門之景物、歷史,或與金門文人之交誼。依其詩中所見,王乃斌當年來金之因,係至「浯江書院」擔任講席(在林焜熿《金門志》書首所列「纂輯姓氏」名單中,參閱者即有「副貢生掌教浯江書院王乃斌號香雪,仁和人」列名其中。按王乃斌既是於道光壬辰年鄉試被取為副貢,則這一年秋季他應又曾回浙江去應鄉試,之後再回到金門)。後來離開,是因道光十二年台灣張丙之亂起,名將王得祿向朝廷請纓帶兵入台,並邀王乃斌作為幕僚同往,王乃斌接受其聘而去(王乃斌久試不第、苦於沒個出身;跟隨王得祿這樣的老將,即便去戰地也諒不致有什麼閃失,而成功的話便可以列入功勞簿上,獲得敘用的機會)。王乃斌在金門的時間雖約僅一年多,期間詩作亦未能完全保存下來;但就於今所見,也算為十九世紀前葉的金門留下一些「寫真」了。
關於王乃斌所寫與金門相關之詩作,已故的大陸學者袁行雲先生於所著《清人詩集敘錄》一書介紹王乃斌作品之部份中有云:「《二編》以詠廈門、金門、澎湖、臺陽之作為勝。〈大擔嶼放洋眺太武山〉、〈牧馬王祠歌〉、〈海上望大嶝嶼懷宋釣磯邱處士〉、〈鄭樵夾漈草堂硯歌〉、〈靖海侯施琅祠〉、〈登嘯臥亭懷俞大猷(筆者按:此處詩題與王乃斌原作稍異)〉、〈明監國魯王墓〉、〈大擔門舟中望洪濟山〉,狀寫海上奇境,懷古尤深,非尋常可企及矣。」袁行雲先生書中並迻錄了〈登嘯臥亭懷明俞武襄公〉與〈明監國魯王墓〉,以及從軍來臺時詠嘉義之〈火山〉詩等三首,可見其對王乃斌詠金門景物、歷史詩作之欣賞。
——在迻錄王乃斌詩集中與金門相關之各首詩作前,筆者茲先依於各編中所見詩作出現先後次序,將其詩題臚列於下:
《紅蝠山房二編詩鈔》下卷:〈大擔嶼放洋眺太武山〉、〈登嘯臥亭懷明俞武襄公〉、〈同人游昭忠祠〉、〈牧馬王祠歌〉、〈海上望大嶝嶼懷宋釣磯邱處士〉、〈呂西村孝廉百花酒瓢歌〉、〈明監國魯王墓〉。
《紅蝠山房二編詩補鈔》:〈楊竹坡公子邀同林秋泉茂才、蘇晴嵐學博、陳沁沅孝廉遊萬石巖,以「山月映心清」分韻得「山」字〉、〈蘇晴嵐邀同秋泉、沁沅、竹坡游虎溪巖飲于垂雲樓下,以「戶外一峯秀」分韻得「戶」字〉、〈泊金門島懷浯江書院諸子〉、〈海舟同蔡香祖茂才話別〉。
《紅蝠山房二編詩鈔補遺》:〈游北太武山〉、〈同仁游嘯臥亭度太文巖展明盧牧洲尚書墓飲于盧氏書塾〉(有三首)。
——關於擇抄這些詩作的標準,筆者還需略加說明:除了以上這十五首之外,王乃斌或許還有其他寓居金門期間所寫詩作,收錄在前面所列各編之中;但因由詩題中無法看出關聯性(未涉及金門景物或人物),也就不是筆者所能妄意蠡測濫入的了。另外,如王乃斌受邀同遊廈門島上之萬石巖與虎溪巖,雖非金門島之景點,但同遊者中有後浦人林文湘(即「林秋泉茂才」),可資一瞥其人行跡所至,故迻錄之。又如《紅蝠山房二編詩鈔補遺》中有〈料羅舟中聞陸路提督馬公(小字註:濟勝)茅港之捷〉一首,雖是作於船泊料羅灣時,但詩句內容則與金門無關,故不抄錄。王乃斌與金門相關之諸篇詩作如下:
《紅蝠山房二編詩鈔》下卷
大擔嶼放洋眺太武山(小字註:一名太姥山)
一氣環東瀛,九州盡南戒。天水互動搖,艨艟小如芥。
琉璃萬幅屏,中映片帆挂。太武臨蒼波,濤聲走滂湃。
黃土昔摶人,女媧弄狡獪。太姥竊效之,開出七閩界。
巨鼇負靈峯,亙古力不憊。一塔如懸鍼,眾島若覆簣。
巍峨煥芳祠,拱衛列石砦。余身緲一粟,心香望空拜。
瞬息抵浯洲(小字註:金門島,古浯洲嶼,明稱金門所,孤懸大洋,為廈門之脣齒。余時往主浯江書院講席。),
風生兩腋快。浴日漾火珠,魚龍照百怪。
按:此詩詩題中之「太武山」,並非金門島上之太武山,王乃斌於詩題下已有註云「一名太姥山」。金門島上之太武山有一「姐妹山」,在金門西方偏南、舊時漳州府海澄縣境內臨海處;金門之太武山因位置較北故稱「北太武山」,海澄縣境內者則被稱為「南太武山」。此詩中諸如「艨艟小如芥」、「眾島若覆簣」之句,係描寫由海澄縣南太武山向海眺望所見景色。王乃斌乘船出發之「大擔嶼」,即今日之大膽島,其位置約當於海澄縣海岸與烈嶼之間。筆者揣測:王乃斌可能是由海澄縣(或廈門島?)出發,中途先登上大擔嶼遊憩一番,然後再航向金門,因有此作。雖此詩係以海澄縣之「太武山」為中心,僅「瞬息抵浯洲」一句明確及於金門,但這是王乃斌前來金門途中的第一首作品,故茲迻錄之。
──本篇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九州盡南戒:《新唐書.天文志》載:「一行(唐代高僧,通天文曆數之學)以為,天下山河之象存乎兩戒。……南戒,自岷山、嶓冢,負地絡之陽,東及太華,連商山、熊耳、外方、桐柏,自上洛南逾江、漢,攜武當、荊山,至于衡陽,乃東循嶺徼,達東甌、閩中,是謂南紀,所以限蠻夷也。」
太姥竊效之,開出七閩界:「太姥」係神名,也是山名。福建境內「太姥山」不只一處,南、北皆有之。北部之太姥山,位於今日福建省福鼎市境內。關於神明「太姥」之由來,南宋時成書之《方輿勝覽》卷十一〈建寧府〉關於「武夷山」的部份中,曾引《古紀》之記載云:「昔有神降于山,自稱
巨鼇負靈峯:出《列子.湯問》所載,渤海之東有歸墟,其中有岱輿、員嶠、方壺、瀛洲、蓬萊等五座仙山,是仙聖的居所。但這五山是無根浮島,常隨潮波上下,位置不定;居其上的仙聖們頗困擾,就對天帝投訴。天帝便命禺強神派出十五隻巨鼇,分五隻為一班、一班輪值六萬年;巨鼇將五山頂在頭上,於是五山得以定位。但後來龍伯之國有個大人(巨人)去歸墟釣魚,竟然一次釣走六隻巨鼇,導致岱輿、員嶠二山漂到北極後沉入大海。天帝大怒,於是削減了龍伯之國的土地、並大幅減小其國人民的身材尺寸。但到了伏羲、神農的時代,龍伯之國的人民也還有數十丈高。因這次釣鼇惹禍,故而東海上只剩蓬萊等三仙山。
一塔如懸鍼:據前引清乾隆刻本《海澄縣志》卷之一〈輿地〉部份關於太武山之記載下文有提到:「……鎮海城,在其南十里許,雉堞廬舍井井。凝眸東望,大海汪洋無際,魚舟商艘,數葉中流。巔有石城,稱為『秦建德城』。又有石塔,甚工緻,稱『延壽塔』,可坐十數人,海中歸舶望以為標。」
眾島若覆簣:簣,盛土竹器。句謂眼前望去海上諸島,只如一竹簣的泥土倒覆在水面上。
拱衛列石砦:當指前條註文中所記鎮海城。
浴日:出《山海經.大荒南經》:「東南海之外,甘水之間,有羲和之國。有女子名曰羲和,方浴日於甘淵。羲和者,帝俊之妻,生十日。」又《山海經.海外東經》:「黑齒國……下有湯谷。湯谷上有扶桑,十日所浴,在黑齒北。居水中有大木,九日居下枝,一日居上枝。」
登嘯臥亭懷明俞武襄公(小字註:大猷。亭在金門石城上,大石鐫「虛江嘯臥」四字,武襄筆。面海。」)
海天一色浮空青,振衣直上嘯臥亭。
蒼煙縹緲失珠嶼,白浪疊展如銀屏。
乙亭下視金門所,石壘荒涼斷碑古。
約記前朝數戰功,俞家似龍戚家虎。
半壁東南亂海氛,紅夷旂幟莽如雲。
誰歟釀禍數十載,要錢惜命徒紛紛。
讀易軒中將星起,一劍寒芒逼秋水。
傖父烏知禦賊書,軍門自識無雙士。
自從海上立奇功,談笑洪濤巨浪中。
早有神機衍河洛,屢聞威令懾猺獞。
百戰餘生猶未老,予奪何人偏草草。
鬼蜮何論趙(小字註:文華)與嚴(小字註:嵩),善媚權奸胡太保。
直將忠骨棄蒿萊,鼙鼓誰思將帥才?
千秋龍虎風雲會,嘯臥空敎託壯懷。
鯨鯢戮後銷鋒刃,亭前指點風帆順。
有客忘機狎海鷗,榜人猶說鴛鴦陣。
──本篇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俞家似龍戚家虎:俞家、戚家,謂俞大猷、戚繼光所領部隊。
半壁東南亂海氛,紅夷旂幟莽如雲:紅夷,指明代中晚期自歐洲航海前來中國之荷蘭等國人。但王乃斌在此諒有混淆:俞大猷時所面對的是東瀛與中國東南沿海流氓等合流的倭寇,並非「紅夷」。嘉靖間「紅夷」雖有抵東南沿海營求貿易或補給,但未成禍患;是到了天啟年間方有佔據澎湖、攻襲廈門等地之事。
要錢惜命:典出《宋史.岳飛傳》,有人曾問岳飛天下何時太平?岳飛答曰:「文臣不愛錢,武臣不惜死,天下太平矣。」
讀易軒中將星起,一劍寒芒逼秋水:據《明史.俞大猷傳》載,俞大猷「少好讀書。受易於王宣、林福,得蔡清之傳。又聞趙本學以易推衍兵家奇正虛實之權,復從受其業。……已,又從林良欽學劍。……舉嘉靖十四年武會試。除千戶,守禦金門。」
傖父烏知禦賊書,軍門自識無雙士:據《明史.俞大猷傳》,俞大猷守禦金門時,見海寇頻發,於是上書監司論其事。未料監司怒曰:「小校安得上書!」將俞大猷杖責並奪其職。其後毛伯溫受命將征安南,俞大猷又上書陳述用兵方略、請求從軍。毛伯溫見其上書,知俞是人才;但因安南戰事尚未真正開打就結束,俞大猷也就沒有被起用的機會。
早有神機衍河洛:河、洛,指河圖、洛書,係八卦之源;八卦
屢聞威令懾猺獞:指俞大猷僉書廣東都司時,曾降伏於新興、恩平二縣作亂之峒賊譚元清等、並斬殺賊首蘇青蛇。其後又曾平定海南島黎人造反,屢定邊民。
予奪何人偏草草:俞大猷雖戰功彪炳,但其間朝廷多次只看結果、不問過程的督責,也頗使人心寒。例如嘉靖三十二年三、四月間,倭寇入侵浙江昌國衛與海州,俞大猷率舟師擊退之、斬首六十九級;但到了當年八月朝廷檢討責任時,俞大猷仍遭奪俸。嘉靖三十四年五月,俞大猷遭提督李天寵參劾失機,結果被世宗處以「奪職,充為事官,戴罪殺賊」。嘉靖三十八年三月間,胡宗憲故意縱放舟山群島之殘寇南逃,且不督派諸將追擊,導致福建浯嶼遭焚掠受害。御史李瑚疏劾胡宗憲有罪,而胡宗憲疑心是俞大猷向李瑚告狀,便向朝廷奏稱是身任總兵之俞大猷與參將黎鵬舉「防禦不早,邀擊不力,縱之南奔,播害閩廣,失機殃民,宜加重治。」結果世宗命巡按御史將俞大猷與黎鵬舉逮繫送京訊問,俞大猷遭下詔獄且再奪世廕。幸好當時掌錦衣衛事之左都督陸炳與俞大猷相善,以己資暗中向嚴世蕃疏通,俞大猷才得以獲釋,繼續其戎馬生涯。明明是棟樑干城,卻動輒遭削奪甚至下獄;國家之待大將若此,又何能指望將士用命?
趙文華:慈谿人,嘉靖八年進士,巴結嚴嵩,倭亂時以工部右侍郎至江蘇祭告海神並察賊情。趙文華攘奪總督張經之軍功,導致張經論死;又劾巡撫李天寵罪,李亦論死。嘉靖三十五年三月,趙文華陞任工部尚書、加太子太保,五月視師江、浙,十一月回部後進少保。但趙文華雖一時得意,卻也日漸驕傲,對宮中的公公們與嚴嵩的禮數漸不如初;又用工部大木為自己在西長安街建新宅,竟導致皇城內西苑造新閣無法按時完成。凡此種種,致使趙文華在嘉靖三十六年八月即遭免職、進而更因其子趙懌思的過失而被黜為民。趙文華原本就有「病蠱(應是腹內有蛔蟲之類)」,在遭譴之後回鄉的船上悶悶不樂,有一天晚上用手摸著自己的肚子,竟然「腹裂,臟腑出,遂死」。
善媚權奸胡太保:胡太保,即胡宗憲,嘉靖三十九年以平海寇汪直功,加太子太保。胡宗憲本人武略平常,討好督察軍務之侍郎趙文華、排擠浙江總督張經與巡撫李天寵,自己得以由巡撫而臻總督之位。胡宗憲又經由趙文華得以巴結嚴嵩父子、賂贈大量金帛女子;又獻白鹿給世宗、討得龍心大悅,可謂固位有術,確乎「善媚」。不過戚繼光、俞大猷也都是經胡宗憲之提拔才得以一展將才,此點不可泯。最終胡宗憲在嚴嵩父子垮台後被捕下獄,病死牢中。
鼙鼓誰思將帥才:出《禮記.樂記》:「君子聽鼓鼙之聲,則思將帥之臣。」
千秋龍虎風雲會:龍、虎,謂戚繼光、俞大猷;兩位名將同時在世,可謂千年一遇。
榜人猶說鴛鴦陣:榜人,即舟子、船夫。鴛鴦陣,戚繼光所創小部隊戰法(參考粵西狼兵七人為伍的編制)。戚繼光所著《紀效新書》卷二,稱此陣「乃殺賊必勝屢效者,此是緊要束伍第一戰法。」一鴛鴦陣由十二人組成,隊長、伙夫外有十名戰士:十人分左右兩列,自前而後分執挨牌(藤製盾牌,右方持大型長方五角形盾、左方持小型圓盾)、狼筅(長丈餘之大毛竹,保留前端部份枝葉,用以攻下盤掃倒敵人。亦有鐵製者)、長槍(左右各二)、最後是钂鈀(防衛後方與側翼);戰士各守其位、一體同心、攻守合作。戚繼光即以此陣法屢剋倭寇。
同人游昭忠祠(小字註:祠為許軍門松年建,祀蔡逆時死事
昨登嘯臥亭,折簡招二妙(小字註:林茂才文湘、許茂才作乂。)。
停杯遲客來,落日海天照。
哦詩鎮不眠,晨霞絢瀛嶠。
浯洲僻東隅,險隘七閩要。
扶輿毓靈奇,懷古足憑弔。
男兒不虛生,大節在忠孝。
順逆有何常,恩重君親報。
即如倭亂時,歷率建旗纛。
胡為戚與俞,滅寇奏功效。
我朝廓版圖,臺澎沐文敎。
妖蜃虛市成(小字註:鄭氏。),
飲鼠墮梁跳(小字註:朱、林二匪。)。
忽爾見欃槍,又見竄狼獥。
蚱蜢營窟巢,島嶼肆竊勡。
睿念軫蒼生,鮫鯷同覆冒。
樓船下將軍,材官列羣校。
鉦鼓獺窟驚,旌旗鷺門耀。
蛟螭縛長繩,黿鼉斃烈礮。
鐃鼓達神京,文露布絕徼。
回憶殺賊時,勝負詎全料。
大星隕重洋,天子昔震悼(小字註:壯烈伯李忠毅公薨於鎮,仁廟為之墮淚。)。
忠勇各致身,官豈大小較。
國殤鬼之雄,心甘白刃蹈。
姓氏光史宬,俎豆隆廟貌。
與客爇瓣香,丹忱薦溪芼。
靈風獵獵吹,海上夜巡哨。
呵護慶安瀾,英爽警殘虣。
──本篇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昭忠祠:據林焜熿《金門志》卷四〈規制志.祠祀〉部份記曰:「在後浦渡頭,毗連天后廟。嘉慶間,總兵許松年建,祀海上陣亡浙江提督壯烈伯李長庚、定海鎮羅江太、溫州鎮胡振聲、廣東平海參將王國泰、海門參將陳名魁、烽火守備王志輝、臺協中營把總許攀桂、外委武國樑、李合成及死事軍士。道光元年重修(許松年有記)。」許松年本人為建祠寫過兩篇記文,一篇是作於嘉慶十四年創建該祠時(碑額部份時已毀壞,故不知該記文原題);另一篇為〈金門昭忠祠記〉,作於道光四年二月許松年擔任福建水師提督時。不過許松年所建的這座「昭忠祠」,已在民國五十三年間因興建「金門縣立金城初級中學(今之金城國民中學)」時,連同媽祖廟、周遭塚墓等被夷平;該祠只剩許松年所撰記文石碑,現置於金門縣文化局碑林。
許軍門松年:許松年,字蓉雋,浙江瑞安人,《清史稿》列傳一百三十七有其傳。許松年早年以武舉効力水師,在李長庚麾下積功至提標參將,嘉慶十年護理金門鎮總兵。嗣後許松年在剿擊蔡牽、朱濆、張保仔等海寇之役屢立戰功,嘉慶十五年因舊傷發作回籍,十九年授甘肅西寧鎮總兵,歷轉數鎮後於道光元年擢為廣東陸路提督、又調為福建水師提督。但許松年在道光六年處理臺灣械鬥一事與總督孫爾準意見不合,被議褫職,遂乞病歸,卒於家。
折簡招二妙:二妙,典出《晉書.衛瓘傳》;衛瓘於晉武帝咸寧初年被徵拜為尚書令,學問深博,明習文藝,與尚書郎敦煌索靖俱善草書,時人號為「一臺二妙」。
林茂才文湘:林文湘,民國鈔本《金門縣志》卷二十〈列傳六.文苑〉部份,曾據林豪《誦清堂文集》之載為其立傳:「字珠卿,後浦人,學者稱秋泉先生。博極群書,為文沈摯。遊長泰庠,屢屈秋闈,遂不復置意,肆力於詩古文詞。為歷任有司所敬禮,與金門縣丞蕭重相契,詩酒倡和無虛日,語不及私。性耿直,急公義。道光間,大府奉部文派採買,文湘以金門民力難堪陳於當道,得免。分巡道周凱以古文提倡後學,尤器重之。文湘詩宗韓、杜,兼長於駢體,著有《酴醿山房詩文集》若干卷。」
許茂才作乂:許作乂,據許燕輝先生所撰〈前清郡庠生許作乂〉(載於
哦詩鎮不眠,晨霞絢瀛嶠:哦詩,吟詩。宋范成大〈夜至寧庵,見壁間端禮昆仲倡和,明日將去,次其韻〉詩:「哦詩出門懷二妙」。鎮,在此為常、久之意。王乃斌謂其與林文湘、許作乂三人整夜吟詩,直到晨曦照亮金門島的山巔。
扶輿毓靈奇:扶輿,典出韓愈〈送廖道士序〉:「郴之為州,在嶺之上,測其高下,得三之二焉,中州清淑之氣,於是焉窮。氣之所窮,盛而不過,必蜿蟺扶輿磅礡而鬱積。」扶輿,同扶搖,旋風。
我朝廓版圖,臺澎沐文敎:謂康熙間清廷攻克金門、臺澎,劃入治下。
飲鼠墮梁跳:筆者按,此處疑原書有字誤,當作「飢鼠」。宋代歐陽鈇〈游愚堂〉詩中有「飢鼠跳梁狐晝啼」之句,見《宋詩紀事》卷四十八。
朱、林二匪:謂康熙、乾隆間臺灣民變領袖朱一貴、林爽文。
忽爾見欃槍,又見竄狼獥:欃槍,彗星,兵革不祥之兆。欃槍、竄狼,謂朱一貴等民變首領。
蚱蜢營窟巢,島嶼肆竊勡:蚱蜢,蔑稱朱一貴等民變首領,或分散各地海域之海寇;謂彼等僅據海島一隅,而妄想與朝廷抗衡。
睿念軫蒼生,鮫鯷同覆冒:睿念,皇帝的聖念。軫,悲憫。鮫鯷,喻海寇。覆冒,皇道德澤覆被之意。
鉦鼓獺窟驚:獺窟,謂民變首領在臺之根據地。鉦鼓,出《詩經.小雅.采芑》:「鉦人伐鼓」;古之軍伍伐鼓進兵、擊鉦則止,合之即指兵事。句謂據臺造反之逆眾聞朝廷來征而驚慌。
旌旗鷺門耀:鷺門,廈門。謂清廷征臺部隊樹幟於廈門。
蛟螭縛長繩,黿鼉斃烈礮:蛟螭,謂朱一貴(等)民變或海寇首領。斃烈礮,指海寇蔡牽遭清軍水師合剿,最終開砲自炸座船而死。
文露布絕徼:露布,謂詔書簡牘等不緘封者,在此當指軍中告捷之文書。絕徼,絕遠之邊塞。
天子昔震悼:原書此句頂格。
壯烈伯李忠毅公薨於鎮,仁廟為之墮淚:李長庚於嘉慶十二年與海寇蔡牽之戰役時咽喉中彈陣亡,獲諡「忠毅」、贈三等壯烈伯。《清仁宗實錄》嘉慶十三年一月廿一日載,仁宗於是日曾有諭:「浙江提督李長庚,宣力海洋,忠勤勇敢,不辭勞瘁……不意其功屆垂成之際,臨陣捐軀。朕披閱奏章,不禁為之墮淚。」
國殤鬼之雄:〈國殤〉,《楚辭.九歌》中之篇名,其末句為「身既死兮神以靈,子魂魄兮為鬼雄」。
姓氏光史宬:史宬,典藏史籍之處所;謂李長庚等殉職者於國史中立傳。
爇瓣香:爇,焚燒。瓣香,香之形似瓜瓣者。
丹忱薦溪芼:芼,即菜。溪芼,產於水中之可食植物,可為用於祭祀之供品。明代正德間《姑蘇志》卷十四〈土產.生植〉:「溪芼之屬四:蒪菜、茭白、荇菜、芹。」
英爽警殘虣:虣,通「暴」。句謂昭忠祠中眾英靈仍庇祐海疆、喝阻欲蠢動之賊寇殘黨。
牧馬王祠歌(小字註:並序)
唐時有中州人陳淵來金門,作牧馬監,有奇術,死後土人祀之。浦邊有女子因祈蠶得雙繭,遂以為神配。明倭寇犯料羅,神與之戰七日夜,島人賴以全活,示夢鄉人,有帝遣李廣、衛青助戰語。土人異之,立大小二將軍廟。嗟乎!生為人傑,歿為鬼雄,千載而下,護國佑民,靈爽是在。余獨怪島民好巫信鬼,以祈蠶作配誣神,因作歌正告之。
潁川將軍海上行,草肥苜蓿秋風生。前身相馬定伯樂,能使騏驥天材呈。
生既不比王毛仲,死豈肯效申巫臣?桑中女兒偶釃酒,爨下老婦來聯姻。
我聞房星應馬亦應蠶,同工作繭非奇聞。
蜑女忽逢河伯娶,魯侯惜不巫尫焚。
將軍靈爽終英英,往來風馬寒濤鳴。驪黃牝牡日相賞,神仙眷屬胸難平。
一朝倭奴犯浯島,特顯奇異醒愚氓。黿鼉伐鼓捲靈旆,魚龍舞陣驅神兵。
黑風夜吼青嶼失,白晝浪打紅夷驚。鮫宮鯷戶室相慶,俞龍戚虎功莫爭。
古來捍禦列祀典,何妨廟貌誇崢嶸。
我今作歌告島民,適逢賽社紛迎神。已笑蠻童演鬼卒,慎勿蠶妾作夫人。
君不見飛將軍、大將軍?漢家青史垂芳名。
千載英雄兩相合,一堂伏臘宜明禋。
但使風檣陣馬防匪寇,毋使香車寶馬譏淫昏。
柳公冕亦牧馬者(小字註:浯洲嶼本六代牧馬處,唐柳冕亦任牧馬監,于此多善政。),黃蕉丹荔一例陳犧樽。
──本篇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浦邊有女子因祈蠶得雙繭,遂以為神配:關於「雙繭」,在清代黃世本所撰《蠶桑簡明輯說》中有說明:「一繭兩蠶謂之雙繭,又謂之同宮繭,絲頭多亂,皆不堪作種。」以一般蠶變蛹之情形,每條蠶各有其繭是正常;會冒出「雙繭」,應就是兩條蠶同時變蛹且吐絲時相鄰緊貼,兩繭似是合一,才會導致像是一繭內有兩蠶的情形。依黃世本所述,這種雙繭「絲頭多亂」,其實乃繭中之劣品;諒因其「成雙」,才被附會成需與神婚配的兆示。
明倭寇犯料羅……示夢鄉人,有帝遣李廣、衛青助戰語:據洪受《滄海紀遺.詞翰之紀第九》所載解智〈孚濟廟誌〉中,已云陳淵有部屬李俊勅封「拱靈將軍」、衛傑勅封「輔衛將軍」。可是,就緊接在解智〈孚濟廟誌〉之後,洪受又迻錄了另一篇引自《陽翟誌》的〈牧馬王廟誌〉,其中卻有載陳淵託夢曰:「吾憫爾百姓遭倭慘害,請命上帝,蒙遣大將軍衛諱青,李將軍諱廣,統兵助陣」等語。依王乃斌此詩,他所聽聞者乃《陽翟誌》中陳淵託夢的說法;而由詩中「千載英雄兩相合,一堂伏臘宜明禋」之句來看,王乃斌也是把牧馬王祠中所祀陳淵部屬李俊、衛傑,給當成是漢代的李廣、衛青了。
潁川將軍海上行:潁川,河南中部地名;因漢代曾有陳寔父子,德望聞名天下,故後世陳姓人士多有稱係源出潁川者。陳淵姓陳,故王乃斌稱其為「潁川將軍」。
生既不比王毛仲:王毛仲,《舊唐書》卷一百六有傳,本為高麗人。當唐玄宗還是臨淄王時,王毛仲即為其家奴,事奉玄宗甚謹,以敏惠獲玄宗歡心。但當中宗於景龍四年間遭韋后毒死、玄宗率眾攻入大內誅殺韋后之時,王毛仲卻避而不從,待事情過了幾天後才回來露面。可玄宗寵信王毛仲,竟然也未因此責備他,還超授他為將軍。當玄宗被立為皇太子監國時,王毛仲只是專管東宮之駝馬鷹狗等坊,卻不到一年便被擢為階三品之大將軍。先天二年間,王毛仲又因參預誅蕭岑等功,授輔國大將軍、進封霍國公。雖然王毛仲先前有「落跑」紀錄,但他在擔任「檢校內外閑廄兼知監牧使」時,倒是「奉公正直,不避權貴」,曾隨玄宗立功之兩營功臣、閑廄官吏等皆懼其威,不敢犯。在王毛仲的管理下,「苑中營田草萊常收,率皆豐溢」,確實有作出成績。玄宗覺得王毛仲有能力,常予召見,竟日歡宴。開元九年間,王毛仲「持節充朔方道防禦大使」、在任上「部統嚴整,羣牧孳息,遂數倍其初……。不三年,扈從東封,以諸牧馬數萬匹從,每色為一隊,望如雲錦。」玄宗看了很高興,給王毛仲「加開府儀同三司」。但王毛仲日益驕恣,竟想要求兵部尚書之位;可玄宗雖對其寵遇,但並沒想給他這麼高的位子。王毛仲碰了釘子,據說怏怏之情見於詞色(很可能傳到玄宗耳朵)。加上王毛仲對宦官高品、高力士等都視之蔑如,也引起宦官們對他妒恨,時常在玄宗面前詆譭王毛仲,說他將成大患。其後王毛仲向太原軍器監索討甲兵,而玄宗誤以為他真要叛亂,於是藉詞下詔將王毛仲遠貶為「瀼州別駕員外」、王毛仲之黨羽等亦有數十人同時被貶。但玄宗還是不放心,在王毛仲被看管著前往瀼州的途中又下詔書殺之,王毛仲遂於永州遭縊死。《舊唐書》於該卷末云王毛仲等「皆鄧通、閎孺(漢文帝、漢惠帝之男寵)之流也」,只將王毛仲視為佞幸;但以其傳中所載,王毛仲在畜牧養馬上是很有一套的。
死豈肯效申巫臣:巫臣,又稱申公巫臣,原為春秋時楚國大夫。楚莊王攻破陳國,擄獲鄭穆公之女夏姬,明豔絕倫。莊王與其弟弟子反,都欲將夏姬據為己有,但巫臣亦對夏姬一見傾心,於是勸說莊王與其弟放棄打算,並使莊王將夏姬嫁給連尹襄老。其後連尹襄老於對晉國之戰中被射死,屍體遭晉人擄回。巫臣以取回連尹襄老屍身為藉口,自願護送夏姬去交涉,卻與夏姬在鄭國成婚,之後兩人逃往晉國,巫臣被晉國任命為大夫。子反因被愚弄而大怒,誅滅巫臣還留在楚國的家族人等。巫臣因家人無辜被害,思圖報復,便向晉國提出聯吳擊楚之策,還親自至吳國教導車戰之法。嗣後造成吳國與楚國兩者之強弱易位。巫臣為了要能與夏姬在一起而誆君背國、幾乎是拋棄一切,可謂情癡;但後世卻常以之喻色迷心竅者。此二句謂:陳淵生時即非像王毛仲那般以取容人主而得寵之佞幸,死後且成神就更不會像申巫臣那樣「慕少艾」、欲求活人為婚配。
我聞房星應馬亦應蠶,同工作繭非奇聞:據清人俞檀所著《易學管窺》卷十四〈乾為馬〉條中云:「……蒼龍(二十八宿中的東方青龍七宿)房星,一名『天駟』。按馬與蠶並稟精於龍,《周禮》〈馬質(屬夏官司馬之官名)〉禁原蠶者,以物莫能兩大,蠶盛則馬不蕃,故禁之。」按照古人的說法,馬與蠶都是「龍種」,故庇祐馬匹之天駟星也與養蠶製絲有相關,但不能庇祐兩樣同時昌盛。
蜑女忽逢河伯娶:此處疑原書字誤;非「蜑」字,應為「蚕」字、「蠶」之異體字。若是「蜑女」,那就是水上人家「蜑民」的女子,但陳淵的傳說故事中是採桑養蠶的女子。河伯娶,用《史記.滑稽列傳》所載西門豹故事。西門豹為鄴令,當地之地方廷掾、三老與巫嫗串通,以為河伯娶婦為藉口歛財害命。西門豹將計就計,以通報河伯為由將巫嫗與其弟子、三老等投之河中,把廷掾與地方豪長者們嚇個半死。此後鄴縣再無為河伯娶婦事。
魯侯惜不巫尫焚:巫尫,女巫。《左傳》僖公二十一年載,當年夏季魯國大旱,魯僖公認為是巫尫造成的,打算將她(也可能是多數)燒死。臧文仲勸諫,說這時候該作的是修繕城郭備敵、撙節糧食並設法增產,燒女巫是沒有用的;況且若女巫有能力導致旱災,那燒死她(或她們)一定會使旱災更嚴重。魯僖公聽了臧文仲的勸去作準備,也沒找巫尫的麻煩;那一年魯國雖有饑荒,但大多數百姓還是撐過去了。王乃斌用此典,謂可惜當年金門地方的治民者沒有動魯僖公那樣的念頭,把出主意為陳淵娶婦的「爨下老婦」給拿去燒了(以諂神惑眾之罪名)。
白晝浪打紅夷驚:此句頗為不協調;因解智〈孚濟廟誌〉所載,陳淵是在元朝時顯靈對抗的是倭寇,並非「紅夷」。或許因金門本地人講述陳淵事時有誤,王乃斌才會扯上「紅夷」;又或者只因王乃斌作此詩時,「紅夷」是大清漸感進逼之外敵,因而下意識便將「紅夷」給寫進去了?
鮫宮鯷戶室相慶:此句前四字似作「鮫戶鯷宮」文意較明,作「鮫宮鯷戶」或許是因平仄考量。古稱以採珠為之民戶為「鮫戶」。至於「鯷」字所指,按《漢書.地理志》載:「會稽海外有東鯷人,分為二十餘國,以歲時來獻見云」;「鯷宮」可稱鯷人之宮室。金門素無採珠業,此詩中「鮫宮鯷戶」,要之係指稱島居之民。
俞龍戚虎功莫爭:謂陳淵顯靈保護浯島,即便是俞大猷、戚繼光之戰功亦莫能相亢。
古來捍禦列祀典:見《禮記.祭法》:「夫聖王之制祭祀也,法施於民則祀之,以死勤事則祀之,以勞定國則祀之,能禦大菑(災)則祀之,能捍大患則祀之。」
君不見飛將軍、大將軍?漢家青史垂芳名。千載英雄兩相合,一堂伏臘宜明禋:飛將軍,漢將李廣。大將軍:漢將衛青。王乃斌會於此處提起李廣與衛青,因地方早已有陳淵顯靈時獲李廣、衛青助陣之說。不過,據《史記.李將軍列傳》,李廣晚年隨衛青出征匈奴,本欲打頭陣;但衛青陰受武帝指示,不讓李廣當前鋒,卻派他與右將軍趙食其走迂迴的東邊路線。而李廣之軍又因迷路未能及時趕到以合圍匈奴,導致單于遁逃。李廣將受究責,不願復對刀筆之吏,於是引刀自剄而死;可想見李廣至死都還在怨懟衛青、忿恨不曾稍解。王乃斌當是因地方神靈助陣傳說,這才會寫出「千載英雄兩相合」之句;實際上李廣、衛青八字不合,要將之合祀也是很不協調的。
但使風檣陣馬防匪寇:風檣陣馬,出杜牧所撰〈李賀集序〉:「風檣陣馬,不足為其勇也」。風檣,由風帆推動的戰船。陣馬,上陣奔馳之戰馬。杜牧之原意為,風檣陣馬,也不以形容李賀歌詩中表現出的豪勇之氣。
毋使香車寶馬譏淫昏:此處指唐代詩人韋應物〈長安道〉詩中句。韋應物早年曾任唐玄宗近侍,仗此職曾有一段時間橫行鄉里、肆無忌憚,後來安史之亂發生,玄宗逃往四川,韋應物丟了職位,才開始讀書用功。〈長安道〉一詩自開頭起幾乎全篇都是描寫玄宗朝前半「漢家宮殿含雲煙,兩宮十里相連延……寶馬橫來下建章,香車卻轉避馳道」等等宮廷浮華逸樂生活,但最終卻以「歡榮若此何所苦?但苦白日西南馳。」兩句煞尾。喻先前朝廷中人的種種沉湎享受、荒廢政道,便是鑄成日後安史之亂的根基。
柳公冕亦牧馬者:關於柳冕,《金門志》所載解智〈孚濟廟記〉中已提到:「貞元(唐德宗年號,西元785~804)中,柳冕為閩觀察使,奏設萬安監,滋養馬匹;泉中置馬區五,浯其一也。」但關於柳冕在閩養馬的經過,與王乃斌所稱「善政」,恐是有很大差距。宋代梁克家《淳熙三山志》卷十八〈兵防類一.諸禁軍.有馬雄畧指揮〉部份的註文中就有云:「唐柳冕為福建觀察使,還奏閩中本南朝畜牧地,可息羊馬。置牧區於東越,名『萬安監』,又置五區於泉州。悉索部內馬五千七百匹、驢騾八百頭畜之,人情大擾;不經時,死耗殆盡。」關於閩地之不宜養馬,《淳熙三山志》之下文接著又云:「本朝常(嘗、曾)於福、泉、興化置監牧,然馬皆低弱不堪披甲,惟以給本州廂軍(地方老弱部隊)及江浙諸處鋪馬(供驛遞用馬匹)。」而在明末何喬遠《閩書》卷之四十二〈文蒞志〉部份,關於柳冕的記載後半亦云:「冕生長河東,徒見其地多馬,謂閩中羊馬不息(繁殖的不夠),奏置牧區於東越,名『萬安監』,又置五區泉州,悉索部內馬驢牛羊之合萬餘游畜之。不經時,死耗略盡,復調充之,民間怨苦。坐無狀,代還。卒贈工部尚書。」依照梁克家、何喬遠的記載,在福建搞養馬,根本就是「領導」自以為聰明、「腦門一拍」下作出的決策;瞎折騰一陣,最後搞到百姓怨苦、灰頭土臉收場。當時被徵集蓄養的馬匹等既是「死耗殆盡」,則在金門蓄養的馬匹真的就能獨免倖存嗎?王乃斌所云柳冕「于此多善政」、恐怕只是年歲久遠後金門本地的美化傳說;而解智〈孚濟廟記〉中所記陳淵在金門島上養馬,「驪黃牝牡千百其群,散食於島上」、還提供「買十送一」的優惠等等,到底有幾分真實性?不妨思之。
海上望大嶝嶼懷宋釣磯邱處士(小字註:葵。)
君不見韓江把釣淮陰侯,亡秦滅項興炎劉?
又不見桐江把釣
有宋邱處士,釣鼇不數任公子。魚鱗片片海雲起,漁竿裊裊秋風裏。
天風忽驚白鴈哀,眼看黑浪厓山排。趙家龍種慟汩沒,釣竿甘老經綸才!
嗟乎!泥馬已銷南渡局,朱鳥剩有西臺哭!
一讀痛友詩,如聞正氣歌。再讀卻聘詩,更憶橋亭卜。
縱使大元天子如高光,心與文山疊山相激昂!
海波流恨空茫茫。
──本篇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君不見韓江把釣淮陰侯:淮陰侯,即韓信。據《史記.淮陰侯列傳》載,韓信早年找不到正經工作又窮困,常厚著臉皮靠蹭飯度日。後來幾次在南昌亭長家吃閒飯,一吃就幾個月,亭長老婆覺得討厭,故意特早起煮了早飯吃完,韓信去時已撈不著吃的。韓信知道人家趕他,也動了火氣,不求人了,跑去淮陰城北的淮水釣魚。但他釣魚的成績也不佳,還是餓得不行。虧得河邊漂布的女人們中有一位看他可憐,連續幾十天供他飯吃,韓信才得以撐過這段潦倒歲月。其後韓信發達,遂以千金回報漂母之善心。
又不見桐江把釣
釣鼇不數任公子:任公子,典出《莊子.外物》。任公子(成玄英疏稱係任國之公子)製作了巨大的魚鈎與漁繩,用五十頭肥牛當魚餌,在會稽投竿於東海,釣了一整年都沒釣著魚。但後來終於有大魚上鈎,該魚之巨大超乎想像,掙扎激起白波若山,聲赫千里。但大魚終被任公子釣起來,被剖開風乾,自制河以東、蒼梧以北的老百姓,個個都被這條魚的肉給吃撐了。筆者按:《莊子.外物》中的任公子,所釣非鼇,且「不數」二字亦無著落;故筆者懷疑,王乃斌可能是用典時有誤記、抑或是有意將二典合而用之。前面筆者注釋王乃斌〈大擔嶼放洋眺太武山〉詩中「巨鼇負靈峯」一句之出典,曾說明是《列子.湯問》所載龍伯之國大人釣走六隻巨鼇的故事。《列子.湯問》篇中云,龍伯國大人釣起六鼇後,「合負(一股腦把六隻鼇都揹起)而趣歸其國,灼其骨以數(占卜)焉。」以「釣鼇不數」觀之,係用《列子.湯問》典故。但王乃斌之意,也可能謂邱葵之才識如任公子般遠大,亦有類乎龍伯國大人釣巨鼇的能力,卻不打算為世所用;力能獲巨鼇,但並不打算拿其甲骨來做什麼。
天風忽驚白鴈哀:鴈,同雁。白鴈於此指「宮室將空」、王室將頹的不祥之兆。《晉書》一百六〈載記第六.石季龍上〉部份載,東晉時後趙國主石季龍(即石虎),在東晉康帝建元(西元343~344)初年時饗群臣於太武前殿,此時突然有百餘白雁群集於馬道之南。石季龍命人放箭射之,一無所獲。既而石季龍欲出兵征討,調集諸州兵百餘萬,但太史令趙攬私下警告石季龍:「白雁集殿庭,宮室將空,不宜行也。」石季龍信其言,於是將出兵改為閱兵後命諸州兵返防。
眼看黑浪厓山排。趙家龍種慟汩沒:指南宋最終在厓山與元軍的大戰失敗,陸秀夫背負帝昺跳海自殺。
泥馬已銷南渡局:民間傳說與戲曲中有「泥馬渡康王」故事,其雛形在《大宋宣和遺事.貞集》中已有載。該書中云靖康元年二月康王趙構(後之高宗)出使金帥斡離不營,遭留為質,但因射藝高出金國太子,被疑非是宋室皇子;斡離不遂遣康王歸國,換肅王來為人質。然同年十一月斡離不攻陷真定之後,又要求康王再度前去當人質。康王北上至磁州,宗澤力勸其不可北去;而斡離不唯恐康王不至,派數騎前來促行。康王單騎躲避金兵,路上睏乏,於崔府廟倚階假寐。但過了一會,忽聽得有人喝道:「速起上馬,追兵將至矣!」康王曰:「無馬奈何?」來人道:「已備馬矣,幸大王疾速加鞭!」康王環顧,身旁果真有一匹馬,於是上馬疾馳,一晝夜間竟行七百餘里。隨後馬忽然僵立不動,康王下馬再一看,這馬竟是崔府君廟的泥馬。康王再行一日,遂至磁州,得以脫險。元代孔學詩所作雜劇〈地藏王證東窗事犯〉第一折中,亦有「若不是泥馬走康王。到如今,宋室江山都屬四國王」之唱詞。
朱鳥剩有西臺哭:宋末謝翺曾散家貲助文天祥抗元,文天祥就義後,謝翺於嚴陵釣臺上設神主奠祭之,並作〈登西臺慟哭記〉,文中有「魂朝往兮何極?莫(暮)歸來兮關水。黑化為朱鳥兮,有咮(ㄓㄡˋ,鳥嘴)焉食(朱鳥有嘴而無食,喻宋室列祖列宗失祀)」等句。朱鳥,據舊傳周代師曠所著、晉代張華注釋之《禽經》中「色合五方」條云:「朱鳥之屬,以象南方火行」;在此喻南宋。南宋氣數已盡,惟餘西臺慟哭悼亡。
痛友詩:當指邱葵所作〈哭呂樸卿(大奎)先生〉詩三首。
再讀卻聘詩,更憶橋亭卜:卻聘詩,指邱葵《釣磯詩集》中所收〈御史馬伯庸與達魯花赤徵幣不出〉詩;但此詩是否邱葵所作,舊時即有異說,茲不論。橋亭卜,指宋末元初人謝枋得,號疊山,與文天祥同榜進士,宋亡後隱居福建建寧府,以卜卦教書為生。謝枋得雖行事低調,仍被元廷知其所在,先後五次徵聘。謝枋得曾作〈卻聘書〉(見《文章辨體彙選》卷二百三十一),表明其寧死不降之志,但在至元二十六年仍遭強行送往大都,遂於抵京後絕食五日而死。
縱使大元天子如高光:高光,指漢代高祖劉邦與東漢光武帝劉秀。《晉書.四夷列傳》載,吐谷渾之首領吐延曾對其屬下云:「大丈夫生不在中國,當高、光之世,與韓(信)、彭(越)、吳(漢)、鄧(禹)並驅中原,定天下雌雄,使名垂竹帛,而潛竄窮山,隔在殊俗,不聞禮教於上京,不得策名於天府,生與糜鹿同羣,死作氊裘之鬼,雖偷觀日月,獨不愧於心乎!」句謂:即便當時的元人皇帝如漢高、光武般英明神武。
心與文山疊山相激昂:文山,文天祥號。疊山,謝枋得號。
呂西村孝廉(小字註:世宜)百花酒瓢歌
壁上一瓢嫌許由,棄之乃作箕山遊。室中一瓢飲顏子,苦孔之卓仍忘憂。
西村先生博古者,吉金樂石時搜求。按圖識款辨真贋,商彝夏鼎周尊卣。
此瓢非竹亦非木,又非蚌胎與兕觩。
乃是女媧鍊剩五色石,化星墜入大海之東頭。
漁人見之落塵市,如瓢瓢落價莫酬。先生自是瓢知己,百千脫貰紫雲裘。
摩挲拂拭絢丹翠,上有奇花百種莫辨春與秋,佳日攜瓢大白浮。
──本篇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壁上一瓢嫌許由,棄之乃作箕山遊:宋代佚名所撰《錦繡萬花谷》後集卷二十一〈隱逸〉部份引《逸士傳》載:「一瓢。許由居箕山,惟有一瓢酌水,掛于樹枝。風吹瓢鳴,以為煩,擲去之。」
室中一瓢飲顏子:出《論語.雍也》:「子曰:『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
苦孔之卓:出揚雄《法言》卷一〈學行〉:「或曰:『使我纡朱懷金(身佩繫有紅色綬帶的金印,謂高官尊爵),其樂不可量也!』曰:『纡朱懷金者之樂,不如顏氏子之樂。顏氏子之樂也內,纡朱懷金者之樂也外。』或曰:『請問屢空之內?』曰:『顏不孔(顏回若不能達到孔子的程度),雖得天下,不足以為樂。』『然亦有苦乎?』曰:『顏苦孔之卓之至也(顏回因孔子之卓絕偉大難以企及而苦惱)。』或人瞿然曰:『茲苦也,祇其所以為樂也歟!』」。
吉金樂石:吉金,謂質佳之青銅;例如「晉姜鼎銘」有「取乃吉金,作寶尊鼎」之銘文。在此係指古青銅器上之鐘鼎文。樂石,出秦始皇〈嶧山刻石文〉之句:「刻此樂石,以著經紀」;在此泛指摩崖碑刻之文字。
按圖識款辨真贋,商彝夏鼎周尊卣:因古傳各種銅器形制多般、其上文字又非常見,為存真與研究起見,自宋代便有呂大臨著《考古圖》、王黼編纂《宣和博古圖錄》等書,將多件古銅器繪成圖像、描摩其上銘文與記錄尺寸、重量等資料。嗣後歷代收藏家亦有仿效將自己藏品製成圖錄之舉,成為後人辨識銅器真偽之重要參考依據。
又非蚌胎與兕觩:蚌胎,原指珍珠,古人認為蚌生珠如人之懷胎故云;但此處係指產珠之蚌(殼),而且非是一般大小之珠母貝,乃大型貝類如硨磲者(其尺寸方可能為瓢)。兕觩,兕牛角。句謂呂世宜此瓢材質特異,非貝亦非角質。
乃是女媧鍊剩五色石,化星墜入大海之東頭:乍看此句,王乃斌似認為這百花瓢原本是隕石;但隕石之外觀、顏色通常較單調,很少會有像此詩以下形容的「絢丹翠」、「有奇花百種」那般美麗惹眼。呂世宜所持有的這「百花瓢」,到底是何種材質?在周凱的記述中曾有揭露。周凱所著《內自訟齋文集》卷六亦有〈百花瓢說〉一文,其中雖未述及此瓢之材質,但緊接〈百花瓢說〉後便是一篇〈椰瓢說〉。原書在〈椰瓢說〉文題下有小字註:「代作」,表示此文乃周凱為人代筆,模擬委託者之地位、口吻來為文。但委託周凱之人究竟是誰?筆者還揣摩不出。要之,在〈椰瓢說〉這篇文章中提到:道光
如瓢瓢落價莫酬:此句「瓢落」疑原書字誤,似應作「瓠落」。呂世宜自己也曾為此瓢寫了一篇〈百花瓢記〉,其中有云「瓢於我,誠瓠落而無用」。按,《莊子.逍遙遊》載惠子對莊子曰:「魏王貽我大瓠之種,我樹之成而實五石,以盛水漿,其堅不能自舉也。剖之以為瓢,則瓠落無所容。」瓠落,謂此大瓠剖開後其形平淺、盛不了多少水。價莫酬,宋代張擴〈悼叔玠兄〉詩中有「獨抱荊珍(和氏璧)價莫酬」之句,謂無價之寶。句謂:呂世宜得到的這百花瓢雖不具實用性,卻是價值高昂的珍寶。
百千脫貰紫雲裘:貰,類出租、賒欠之意;但在此「脫貰」諒應為典當之意。紫雲裘,珍貴價昂之皮裘。句謂呂世宜為了買下這百花瓢,連值錢的衣物都送進娘舅家了。
佳日攜瓢大白浮:大白,罰酒用之大杯。《說苑.善說》:「魏文侯與大夫飲酒,使公乘不仁為觴政曰:『飲不釂(盡)者浮以大白。』」
明監國魯王墓(小字注:墓在金門島石城東浦,石鐫「漢影雲根」四大字,用筆極蒼勁。二百餘年,島中但稱王墓。林茂才秋泉文湘、許生作乂、林生樹楳、許生朝英考實,始知魯監國墓,譔記繪圖,攜酒漿奠醊。余請于周芸皋觀察書碣樹墓前,竝禁樵采。去王墓二里許,即盧牧洲尚書若騰墓。)
一代興亡感去潮,王孫遺墓草蕭蕭。
幸無骨抱厓山恨,尚有人攜麥飯澆。
龍種自今知北地,烏嗁終古怨南朝。
島中差亦稱鄒魯(小字註:金門島自宋以來文物極盛,名「海濱鄒魯」。),
好與忠魂慰寂寥。
──本篇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林茂才秋泉文湘、許生作乂:林文湘、許作乂,簡介見前〈同人游昭忠祠〉詩註釋。
林生樹楳:即林樹梅。
許生朝英:關於許朝英,資料有限,惟可由文獻、碑記中稍見其事。在林焜熿所撰〈勸建金門育嬰堂疏〉提到協力勸捐募建此堂的人士中,許朝英被列為「廩生」(見《金門志》卷四〈規制志〉)。在道光初年興泉永道倪琇所撰〈浯江書院碑記〉中,許朝英被列為協力勸捐書院膏火的「紳衿」之一。道光十八年所立〈浯江書院捐充膏火題名碑記〉之末,許朝英係與許作乂、黃廷珪、林焜熿等同立此碑之四位董事之一。雖記載不多,但可見出其人熱心公益。
譔記繪圖:林樹梅《歗雲文鈔初編》卷五中收有其所撰〈前明魯王墓圖記〉,敘述自己尋找魯王墓的前後經過,還畫了一張「魯王墓圖」,將此墓連同周遭景物、如金門城、古崗湖、「漢影雲根」刻石等都繪入。
周芸皋觀察:即道光間來任福建興泉永道之周凱,字仲禮,號芸皋,浙江富陽人。
幸無骨抱厓山恨:按,清代官修《明史》列傳第四〈諸王一.太祖諸子〉,以及〈諸王世表二〉中,均載魯王係遭鄭成功「使人沈之海中」,因而使鄭成功背上「弒王」惡名。直到道光十二年林樹梅在金門城東找到了「王墓」,才為鄭成功洗冤(其後民國四十八年又發現「漢影雲根」附近之真墓,方知此處亦非真)。厓山,指宋末陸秀夫背負帝昺投海自殺事。句謂魯王總算還能入土為安,不致像帝昺投海後屍身不知去向(筆者按:現今深圳赤灣有一「宋少帝陵」,據說是帝昺屍身漂流至該處後為當地百姓收埋所建;惟真偽不可知。)。
尚有人攜麥飯澆:麥飯澆,謂以供品祭墳。明程敏政《篁墩集》卷二十三〈祭掃錄序〉:「雖有孝子慈孫欲持麥飯一盂以澆墳土,豈可得哉!」句謂魯王卒後尚有人祭墳,不至無人奉祀。
《紅蝠山房二編詩補鈔》
楊竹坡公子(小字註:瑩)邀同林秋泉茂才(小字註:文湘)、蘇晴嵐學博(小字註:學浩)、陳沁沅孝廉(小字註:貽焜)遊萬石巖,以「山月映心清」分韻得「山」字
星精化石石不頑,抑塞磊落畱塵寰。
丹黃紫翠陋色相,冷面寒鐵開奇顏。
島中巖壑類此狀,但嫌削露無迴環。
萬石一巖獨幽邃,靈氣固祕蒼莽閒。
初度平岡復小嶺,碎苔浥露花斒斕。
繼陟危矼視幽礀,寒泉咽風聲潺湲。
白雲引客至巖半,數椽精舍初編菅(小字註:半山僧舍未落成。)。
盤陀石磴隨轉折,斗裂削峯愁躋攀。
日色杳冥鳥嗁冷,嵐光潑染衣袂黫。
荷池竹徑忽清曠,鐘魚隱隱來禪關。
臨窗木榻任坐臥,僧雛供茗亦雅嫻。
遠眺峯巒翠千點,俛視滄海碧一灣。
青松枝折當麈尾,紅蕉花列如仙鬟。
飛黃(小字註:鄭芝龍小名。)成敗史不論,老僧日對浮雲閒。
心空所歷皆平坦,志銳欲進慎險艱。
此時天風落林際,置身儼若蓬萊班。
眼中蒼茫只一氣,何論城郭與市闤。
快堂偶爾印鴻迹,夕陽又促肩輿還。
後約層樓宿風雨,醉墨來圖米老山。
──本篇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楊竹坡公子:原書此處下有小字註:「瑩」,係其名;「竹坡」應係其號。以王乃斌稱其「公子」觀之,似乎是某位達官貴人的兒子。但這位「楊瑩」之籍貫、生平等資料,筆者毫無頭緒。惟查周凱所修《廈門志》卷十四〈列女傳(二)〉中關於漢軍鑲白旗人陳氏(浙江黃巖總兵官許德繼室)的傳記之末,有記其來源係「監生楊瑩述」;由時地的重合來看,應即是同一人。
林秋泉茂才:即林文湘,簡介見前〈同人游昭忠祠〉詩註釋。
蘇晴嵐學博:原書此處下有小字註:「學浩」。查《廈門志》卷十一〈選舉表.國朝選舉.例仕〉部份有載:「蘇學浩,外清人,由廩生,署福寧縣學教諭。」學博,即地方府州縣儒學內教諭、訓導之通稱。
陳沁沅孝廉(小字註:貽焜):民國十八年鉛印本《同安縣志》卷之十五〈選舉〉載,嘉慶十八年癸酉有「陸貽焜」成舉人;「陸」可能係陳貽焜應試時所用「榜姓」、但也可能是《同安縣志》有誤字。又,清人英匯所修《科場條例》一書卷六〈起送會試.雜項人員會試〉部份有記:「又據候選教諭陳貽焜呈祠(詞),係同安縣舉人,道光十五年大挑一等,以知縣用,分發江西,因繳照逾限,降一級調用,送部引見,仍以知縣用。嗣於吏部呈請改就教職,乞准會試等情。當經行查吏部有無委署地方,嗣經吏部覆稱:該省未經咨部存案,由部批駁。復據呈稱在江西試用,實未委署地方取具同鄉京官印結,懇准會試,並請行查江西省等情。查候選教諭陳貽焜呈請會試之處,既據復行取具同鄉京官切實印結聲明,實未委署代理地方,自應准其會試。」另據陳慶鏞《籀經堂類稿》卷二十一〈同安陳母洪氏墓碣銘〉中所記,陳貽焜之母洪氏卒於道光辛巳(元年,西元1821),作此墓碣銘時「距夫人歿十有九年矣」;文中提到「近貽焜孝廉出宰江西,因假省親,瘉(逾)期罣議鐫級。天子詔入覲,復原官。」
萬石巖:據周凱《廈門志》卷二〈分域略.山川〉部份載:「萬石巖,去城東二里許。磊石插天,巖扉鐫『問漁』二字。旁有石洞,深可半里,紆迴曲折,泉流其中;廓處可坐數十人,名『小桃源』。李暲鐫『水鳴韶』三字於石上,異其聲也。國朝康熙間,施琅建寺(《府志》)。沿澗上行,至一石門,鐫『鎖雲』二字;即鄭成功刺鄭聯處也。再進,有『象鼻峰』、『萬笏朝天』諸石刻。上有一覽亭,可觀海(《鷺江志》)。」
星精化石石不頑:星精,天上星宿之精魄,能化身人或物現形於人間;如漢代《風俗通義》中載:「俗言:東方朔、太白星精,黃帝時為風后,堯時為務成子,周時為老聃,在越為范蠡,在齊為鴟夷子皮,言其神聖能興王霸之業,變化無常。」此處謂萬石巖乃天上墜星所化(故下接「抑塞磊落畱塵寰」),雖為石而靈性尚存。
僧雛:謂小沙彌。清代汪繹《秋影樓詩集》卷九〈梅花坐雨疊韻酬青門〉詩中有「索字僧雛嫌紙少」之句,汪繹自註曰:「每上樓,小沙彌梅花乞書不已。」
蓬萊班:謂居於海上蓬萊仙山之眾仙人。句謂登頂後俯瞰諸景,晃若有成仙之感。
肩輿:即轎子。明人陸容《菽園雜記》卷十一:「古稱肩輿、腰輿、板輿、兠(兜)子,即今轎也。」
後約層樓宿風雨:此處「層樓」當指同在廈門島上之虎溪巖,一名玉屏山,山上有稜層洞。明末池顯方曾於此建玉屏寺、福建南路參將胡應魁建嘯風亭。《紅蝠山房二編詩補鈔》中尚收有一詩,即題為〈蘇晴嵐邀同秋泉、沁沅、竹坡游虎溪巖飲于垂雲樓下,以「戶外一峯秀」分韻得「戶」字〉,即是原班人馬同遊虎溪巖時之作品。
醉墨來圖米老山:米老,即宋代畫家米芾,長於山水人物畫。
蘇晴嵐邀同秋泉、沁沅、竹坡游虎溪巖飲于垂雲樓下,以「戶外一峯秀」分韻得「戶」字
披雲上層巒,雲生自縷縷。入雲復出雲,衣袂溼微雨。
昨纔登巉巖,今又探洞府。哦詩興不疲,蠟屐力逾努。
澗深支頹梁,樹密隱壞堵。歷階上樹巔,中有青蓮宇。
巨石勢摩天(小字註:「摩天」二字鐫石上,甚飛舞。),
奇皴大劈斧。長榕蟠老蛟,秘洞伏馴虎。
洞頂覆石厂,嵐氣互吞吐。攀藤罅隙穿,身與石仰俯。
小憩任眺瞻,心趣隨領取。淺碧界平疇,空青渺極浦。
淡煙孤村浮,修眉遠山嫵。綠慘竹柏疎,紅嫣薜荔補。
秋深林色寒,泉洌荈味苦。靈風從西來,日色冷亭午。
重循蘚徑行,惜少瘦笻拄。上難下更難,猨鳥或相侮。
同行莫竝肩,後躡欲戰股。有足不敢逞,步步凜規矩。
入室意始舒,已具酒與脯。芳醪促飛觥,清談樂揮麈。
嗟嗟海上遊,身曠感千古。請看山中雲,眞氣滿牅戶。
──本篇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蘇晴嵐、秋泉、沁沅、竹坡:數人介紹請見前首。
虎溪巖:寺名亦山名。據周凱《廈門志》卷二〈分域略.山川〉部份載:「虎溪巖,一名玉屏山,在城東二里有奇(《縣志》)。有稜層洞,洞後名『一線天』。北轉為石厂,匝以石闌;石上鐫『摹天』二字;山門巨石,鐫『先露一芽』四字。(《嘉禾名勝記》。按巖中石刻,又有『天門』、『玉蟾』、『飛鯨』、『飛鰲』、『稜層』、『靈則名』、『虎溪泉』、『一線天』、『劃然長嘯』、『凌空一漸』、『碧海澄波』、『入我門來』、『引人入勝』,凡數十處;惟『稜層』二字最大最佳,與『摹天』二字皆明林懋時書)。明池顯方建剎,名『玉屏』;秣陵將軍胡真卿建嘯風亭。國朝康熙間,威略將軍吳英重建;雍正間,同知李暲修(《府志》)。有大雄殿、準提閣、彌勒樓、供佛泉、飛鯨石,有橋,有古榕數十株(《嘉禾名勝記》)。有石佛;又有一洞,名『小空洞』(采補)。山之南,為白鹿洞;左右多崩崖立石,中有亭樹掩映林端(《縣志》)。舊建大觀樓、宛在洞、銜山亭(《鷺江志》)。明時,與虎溪合而為一。有泉曰『龍泉』,又曰『琮琤』;有半月池(《嘉禾名勝記》)。上有石室,祀關帝。洞前後,有廣陵朱一馮及晉陽趙紓題名,俱天啟癸亥年(筆者按:三年、1623)刻。」
垂雲樓:虎溪巖寺建築之一。《廈門志》卷十三〈列傳下.列傳十.方外.國朝〉部份,關於清初虎溪巖住持元飛之傳記中有言:「康熙四十年,威略將軍吳英迎住廈門虎溪巖。時巖中僅敝屋三間,元飛募建大雄殿、方丈、寮房、僧舍,凡幾所;既而垂雲樓、大悲殿、一嘯亭、伏虎洞,不三十年次第成巨觀。」
昨纔登巉巖:見前首〈楊竹坡公子邀同林秋泉茂才、蘇晴嵐學博、陳沁沅孝廉遊萬石巖,以「山月映心清」分韻得「山」字〉詩所記。
哦詩:見前〈同人游昭忠祠〉詩註釋。
蠟屐:上過蠟之木屐。《世說新語.雅量第六》載,阮孚(字遙集)喜歡收集木屐,曾自己為木屐上蠟,一邊嘆曰:「未知一生當箸幾量屐?」
青蓮宇:謂佛寺。
巨石勢摩天:此句下有小字註:「『摩天』二字鐫石上,甚飛舞。」但前引《廈門志》所載,虎溪巖石上係鐫『摹天』二字。這究竟是《廈門志》有誤、或王乃斌寫錯了?不過,《廈門志》也有提到,虎溪巖上石刻「凡數十處」,而該志中所錄尚不及半數;或許「摩天」、「摹天」是各有一處?
奇皴大劈斧:皴,國畫中畫山石染擦之法,有大斧劈皴、小斧劈皴、雲頭皴、雨點皴等技法。句謂萬石巖之奇石猶如大斧劈皴畫成。
秘洞伏馴虎:見前關於「垂雲樓」之註釋。清初元飛住持虎溪巖寺時曾增一「伏虎洞」景緻。
石厂:厂,山石之厓巖,人可居其中,即巖穴。
泉洌荈味苦:荈,晚採之茶,味苦。
惜少瘦笻拄:笻,同筇,竹名,可為杖。《漢書.張騫李廣利傳》中載,張騫回報其通西域之結果時有云:「臣在大夏時,見邛竹杖、蜀布。」句謂來登山徑卻沒帶根竹杖好助行。
猨鳥或相侮:謂下山舉步惟艱、其狀狼狽;連周邊的猿鳥之聲都好似在嘲弄這一行人。
泊金門島懷浯江書院諸子
帆挂春風送我歸,重來征雁已南飛。題名尚憶文臺塔,鼓櫂仍停后浦磯。
遠水拍天迷島嶼,暮笳吹月上旌旂。同親鐙火人如見,
解說:在《紅蝠山房二編詩鈔》下卷中,王乃斌有〈家玉峯軍門募鄉勇赴臺灣邀余同往志喜〉等記其從軍赴臺之詩作。按,道光十二年台灣張丙之亂起,名將王得祿(字玉峯)向朝廷請纓帶兵入台,並在內地僱備鄉勇五百名同往;因軍中亦少不得要有文書幕僚,王得祿便邀王乃斌同往。此詩當係亂平後次年初王乃斌歸返內地,舟泊後浦時所作。
──本篇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帆挂春風送我歸,重來征雁已南飛:句謂隨軍出征後歸來,已是春季時節。
題名尚憶文臺塔:由「題名」云云觀之,王乃斌應曾於文臺寶塔(或附近之嘯臥亭?)留有題詠且刻石,但於今似已不存,亦無記載。
同親鐙火人如見:王乃斌謂其與所懷「浯江書院諸子」同樣看著後浦城中的燈火,這樣的想法使雙方雖隔距離,亦有如晤之親近感(猶如「共看明月」之意)。
應笑先生短後衣:短後衣,武人裝束,典出《莊子.說劍》:「庶人之劍,蓬頭突鬢垂冠,曼胡之纓,短後之衣(衣之後幅短於前幅,便於行動),瞋目而語難。」按:王乃斌以文人從軍,故云自己改變裝束「短後衣」、恐為先前的學生們所取笑。
海舟同蔡香祖茂才(小字註:廷蘭)話別
千古此身琴,悠悠去住心。春風帆欲遠,明月酒還斟。
浪聽龍門跋,花期燕市尋。汪倫潭水曲,那及海波深。
──本篇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千古此身琴:此句在廣東人民出版社《清代稿鈔本》叢書所收《紅蝠山房二編詩補鈔》之手抄稿本中,係作「千古此牙琴」。筆者以意度之,「牙琴」似喻伯牙、鍾子期因琴音而成知交之典故,比較通順。王乃斌謂,與蔡廷蘭之相遇,有得逢知音之感。筆者按:據周凱自作之《芸皋先生自纂年譜》中所載,他曾於道光十二年初奉檄赴澎湖撫卹風災,二月十八日抵澎湖,至三月十二日回廈門。周凱將此行曾與蔡廷蘭晤面並有詩作交流;在《內自訟齋詩鈔》所收〈送蔡生台灣小試〉二首,其第二首中「匡鼎能詩亦解頤」一句之下,周凱有自註云:「謂幕中王香雪」。可見當年王乃斌有跟隨周凱至澎湖慰問災情,在離開前與蔡廷蘭話別而有此作。
悠悠去住心:用孟郊〈送鄭僕射出節山南〉詩中之句:「惜命非所報,慎行誠獨艱。悠悠去住心,兩說何能刪。」
浪聽龍門跋:跋,此指魚躍聲。王乃斌作此詩時,蔡廷蘭猶是「茂才」(至道光十七年方成舉人);句喻將來可期聽聞蔡廷蘭魚躍龍門之佳音。
花期燕市尋:用清初宜興人陳維崧〈豐臺看花歌〉句:「偏到開時花倍好,燕市風光穀雨餘」(見《湖海樓詩集》卷七)。
汪倫潭水曲,那及海波深:李白曾作〈贈汪倫〉詩,據載係其游涇縣桃花潭時,村人汪倫常備美酒以饗,故李白詩以贈之。其詩曰:「李白乘舟將欲行,忽聞岸上踏歌聲。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潭水縱深,總不及海。王乃斌自認與蔡廷蘭交契,勝過汪倫與李白間酒友之情,故云「那(哪)及海波深」。
《紅蝠山房二編詩鈔補遺》
游北太武山
屴崱太武山,靈氣蟠海陬。
直上數千仞,身與浮嶼浮。
初度石門關(小字註:石門關。),步窘衣裾摳。
旋訪仙人室(小字註:古石室。),攀援若猱猴。
鑪灰冷丹竈,棋局寒枰楸。
祇有玉几案(小字註:王几案。),宛然陳迹畱。
一池泓且深,蒼龍伏潛幽。
明月抱夜珠,孤松化靈虯(小字註:蘸月池,池上偃葢松已枯)。
泉從樹顚瀉,雲自石罅流(小字註:眠雲石旁即壁眼泉)。
余生幾兩屐,烹泉悟浮漚。
徘徊感身世,即境何所求。
少游乘下澤,幼輿樂一邱。
豈不戀鄉里?空與談瀛洲。
斜陽臥塔影,林鳥聲啁啾。
劫火燒不到,佛坐空山秋。
努力上巖頂,一覽萬象收(小字註:太武巖上有一覽亭,旁即倒影塔。)。
石壁便擬掃(小字註:千里丈壁。),詩筆苦未遒。
且復攜壺觴,醉藉芝草柔。
巨鼇一以釣(小字註:釣鼇石。),笑拂珊瑚鉤。
──本篇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屴崱:山峰高聳、陡峭貌。
鑪灰冷丹竈,棋局寒枰楸:關於這兩句詩,筆者疑心這並非寫金門太武山之景。按,林焜熿《金門志》卷二〈分域略.山川〉部分載太武山十二勝為:「太武巖、香几案、蘸月池、眠雲石、偃蓋松、跨鰲石、石門關、古石室、蟹眼泉、倒影塔、千丈壁、一覽亭,士大夫多所題詠。後人又增為海印室、羊腸路、萬頃田、風洞石、步雲梯、蠣房石諸勝。」不論是原本的十二勝或後人又增入的景點,都看不出哪個與「丹竈」或「棋局」有所關聯。以筆者愚見:王乃斌可能是記憶有誤、把在另一座「太武山」上的景點給挪到此詩裡了。筆者在前面〈大擔嶼放洋眺太武山〉一詩註釋中已有說明:金門的太武山有一「姐妹山」,在金門西方偏南、舊時漳州府海澄縣境內臨海處,即「太姥山」,亦稱「南太武山」。清乾隆廿七年刻本《海澄縣志》卷二十〈藝文志〉,收有明人豐熙(鄞縣人,弘治十二年殿試榜眼,官至翰林學士,嘉靖三年時因「大禮議」遭世宗謫戍漳州鎮海衛)詠南太武山所作〈太武山〉詩:「一山高出萬山巔,絕頂相傳舊有仙。朱草紫芝雲外地,碧桃紅杏洞中天。石盤棋散留殘子,火竈丹成起斷煙。借問王喬眞甲子,尋常七日是千年。」由豐熙詩中「石盤棋散留殘子,火竈丹成起斷煙」之句,可知海澄縣之南太武山確有「丹竈」與「棋局」景點——王乃斌可能是先前曾到過海澄縣之南太武山(或者是曾讀過豐熙之詩作),記憶中留下了個「印象」,才導致後來詩詠金門北太武山時,把「鑪灰冷丹竈,棋局寒枰楸」這樣的句子給寫進去。舊時名山中有「丹竈」、「棋局」景點,並非稀見。例如丘逢甲在光緒二十六年至廣東梅縣時,曾作〈王壽山詩〉十首,其中第五首即云「仙人去後碧雲寒,丹竈無煙玉井乾。留得殘棋一枰石,秋風吹客話長安。」(見《嶺雲海日樓詩鈔》卷七)「景點」尚且不免犯複、何況「北太武山」與「南太武山」兼有名稱與位置之相近,王乃斌會混淆亦有可原。
玉几案:原書句下小字註「王几案」,「王」應作「玉」,當係原書字誤。又:林焜熿《金門志》卷二〈分域略.山川〉部分載太武山十二勝云:「香几案(「府志」作玉几案)」。
余生幾兩屐:出《世說新語.雅量第六》載,阮孚(字遙集)喜歡收集木屐,曾自己為木屐上蠟,一邊嘆曰:「未知一生當箸幾量屐?」
烹泉悟浮漚:漚,水泡。為泡茶煮開泉水,因水面浮泡而悟人生之短暫。
少游乘下澤:少游,東漢名將馬援之從弟。《後漢書.馬援列傳》載,馬援被拜為伏波將軍往征交阯大勝後,獲封新息侯,食邑三千戶。馬援於是備牛酒勞饗軍士,在席上對其官屬等曰:「吾從弟少游常哀吾慷慨多大志,曰:『士生一世,但取衣食裁足,乘下澤車,御款段馬,為郡掾史,守墳墓,鄉里稱善人,斯可矣。致求盈餘,但自苦耳。』」馬援說自己先前戰場上經歷苦辛之時,有時也不禁會想到若是聽從弟的話就不必這麼累了;但最終還是靠著部屬們的效命,使其先於眾人封侯食邑,這都要感謝大家。吏士們聞馬援之言,都伏身喊萬歲以賀。
幼輿樂一邱:東晉時人謝鯤,字幼輿,少年即有名聲,通簡有高識,不修威儀,好老易,能歌善鼓琴。謝鯤曾奉使入都,當時還是太子的明帝在東宮接見他,曾問道:「論者以君方庾亮,自謂何如?」謝鯤答曰:「端委廟堂,使百僚準則,鯤不如亮。一丘一壑,自謂過之。」
笑拂珊瑚鉤:此句與「釣鼇」相關。明人胡應麟《少室山房集》卷二十七〈南都留贈穀元厚之并寄別文明玉呂靜父長方至卿燕孺七子〉詩,其中有「虹霓為竿月為餌,六鰲夜掣珊瑚鈎」之句。
同仁游嘯臥亭度太文巖展明盧牧洲尚書墓飲于盧氏書塾
碧空雲影自徘徊,步上虛江亭子來(小字註:亭有『虛江嘯臥』大字石刻,明都督俞武襄筆,『虛江』其自號也。)。
野草含煙迷戰壘,浪花飛雨上文臺(小字註:塔名。)。
胸中兵甲人千古,眼底滄溟酒一杯。
天險莫將荒島易,安危都仗出羣才。
平林日落噪飢烏,曲曲山岡下筍輿。
洲古尚歌駉有馬(小字註:浯洲為六代牧馬區。),
海荒曾歎食無魚(小字註:自辛卯冬至壬辰春,海中魚蝦少十分之七,土人名「海荒」。)。
為看生客羣兒聚,但有稜田健婦鋤。
稍喜前村纔割麥,餅香吹過讀書廬。
回首青山弔魯王,又看碑碣立斜陽。
古心客抱書重校(小字註:時瘦雲重刊盧尚書《牧州全集》。),
忠骨人埋草亦香(小字註:尚書墓生草香清味苦,煮可代茶。)。
最愛兒孫聚耕讀,何須風景感滄桑。
太文巖下尋鴻迹,多恐雲天別思長。
──此三首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胸中兵甲:用南北朝時崔浩事。《魏書.崔浩傳》載,北魏世祖(太武帝拓跋燾)曾在賜酒食與新近投降之高車渠帥數百人面前,指著崔浩說:「汝曹視此人,尫纖懦弱,手不能彎弓持矛,其胸中所懷,乃踰於甲兵。朕始時雖有征討之意,而慮不自決,前後克捷,皆此人導吾令至此也。」
安危都仗出羣才:用杜甫〈諸將〉詩第五首末句:「西蜀地形天下險,安危須仗出群材」。
筍輿:即轎子。
洲古尚歌駉有馬:《詩經.魯頌》有詩題為〈駉〉,三章之首句皆為「駉駉牡馬,在坰之野(肥壯的雄馬,佈滿原野)。」
食無魚:出《史記.孟嘗君列傳》中馮驩之嘆。馮驩貧而投靠孟嘗君當食客,最初被安排在下等的傳舍居住,供膳菲薄,便故意彈其劍而歌曰:「長鋏歸來乎!食無魚。」孟嘗君聞其牢騷,便讓馮驩遷至中等的幸舍,菜餚多了魚。
辛卯冬至壬辰春:道光十一年(1831)冬至十二年(1832)春。
古心客抱書重校:此句原書下有小字註:時瘦雲重刊盧尚書《牧州全集》。按林焜熿《金門志》卷十四〈藝文志.著述書目〉中載:「《留菴文集》十八卷、《島噫詩》一卷
明盧若騰撰。舊題十八卷;里人林樹梅蒐得十五卷,末三卷久軼,尚存篇目。其遺詩一百四首,筆力清勁,迥非雕刻者所能。樹梅得自同安童宗瑩,為校而刊之。」
——筆者由王乃斌《紅蝠山房詩鈔》中所檢得與金門人、地相關之諸首作品,已盡列於以上。關於王乃斌在「浯江書院」曾教過的「諸子」,於此再作一點增補: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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