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重《剖瓠存稿》擇抄(下)
羅元信
(接上篇)
《剖瓠存稿》卷七〈浯江集〉
太武十二景詩
冬至月課浯江書院諸生擬作示之
海印岩
絕巘擘窠書篆籀,將軍免冑製奇文。雲烟滅沒雷椎繞,波磔縱橫刦火焚。
巨刃摩天開石壁,神龍奮爪裂苔紋。李斯變體陽氷格,璽冊應
玉几岩
月地雲階一桁平,誰凴此几瞰蓬瀛。欲攜麈尾丹房宿,怕觸烏皮錦里情。
章草新銘留翰墨,爛柯殘局問楸枰。天然位置岩扉外,多少神工斲得成。
浸月池
玻璃一㡧湛晴波,瀲灩無塵受月多。霓羽笙簫驚罔象,水晶宮殿住姮娥。
游魚歛避清光直,顧兔猜疑素魄訛。八萬三千操斧匠,齊拋桂樹覓珊柯。
眠雲石
石不能言最解眠,白雲深處輭于氊。夢酣太華眞難醒,定入生公懶問蟬。
出岫無心供枕席,叱羊不動亦神仙。黑甜鄉裏滄桑變,末識人間魏晉年。
偃葢松
棟梁無分老荒巒,博得游人偃葢看。儘有枝枒撐雨雪,可憐鱗甲受摧殘。
炎歊日影猶堪障,只尺天門未敢干。韋偃畢宏久絕筆,倩誰為寫怒濤寒。
跨鼇石
此石當年怯受鞭,靈鼇竊負翠微巔。千鈞橫壓夸娥背,百尺高擎屭屓肩。
髀肉凍皴餘瘦骨,蘚紋斑剝碎連錢。據鞍顧盼荒山裏,望斷蓬萊歷刦仙。
石門關
天開雙峽作岩門,怪石谽谺虎豹蹲。一罅分來紅日影,平空劃斷白雲根。
陰晴變幻無朝暮,煙霧迷漫自吐吞。寂寞荒陬人跡絕,誰將闢闔問乾坤。
古石室
石厂陰森鎖寂寥,到來心跡息紛囂。一龕燈火攤書卷,四壁雲蘿□笠瓢。
世上紅塵飛不到,山中白社夢相招。它年重與山靈遇,自啟岩扉采藥苗。
蟹眼泉
清冽甘芳沁齒牙,中冷第一漫相誇。烹煎雅稱團瓢屋,投贈新來處士家。
宿酒乍醒思郭索,幽琴未歇聽爬沙。胸懷澹定原如許,自瀹龍團誦法華。
倒影墖
海外奇觀現化工,浮圖倒影日方中。何人擬掬波心月,有客虛疑杯裏弓。
水底魚龍應避舍,崖前鈴鐸正搖風。大千世界迷眞幻,讆語驚傳百歲翁。
千丈壁
危崖千丈森如掌,疑是神工巨斧開。地僻罕逢呵壁客,時平誰識勒銘材。
孤撐天際經雷火,獨立塵中閱刦灰。擬作擘窠鐫斷句,自慚下吏本麄才。
一覽亭
盪胸決眥陟危亭,萬里歸心入窅冥。村落依微衰草白,烟霞滅沒遠山青。
恒河浩刦身如寄,滄海奇觀夢未經。我欲臨風發長嘯,雲端恐有眾仙聽。
──此十二首詩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冬至月課浯江書院諸生擬作示之:由此詩序,蕭重係以「太武十二景」,作為冬至日給浯江書院諸生進行當月作詩測驗的題目;為此他自己先親作了這十二景詩,給諸生當個範例。
絕巘擘窠書篆籀:擘窠,見前〈蕉屏〉詩「擘窠作大書」一句註釋。觀此詩以下之「雲烟滅沒雷椎繞,波磔縱橫刦火焚」、「神龍奮爪裂苔紋」等句,在「海印岩」上是有著天然形成卻似篆籀字體的紋理,非由人為鐫刻而成。
將軍免冑製奇文:此處「將軍」非指歷史上真有其人者,而是指太武山山神之類的神靈。書寫為文事,故這位「將軍」先取下頭盔(免冑),方於「海印岩」上題字。
雲烟滅沒雷椎繞:雷椎,舊時傳說雷殛係遭雷神所發雷椎擊中。《西遊記》中述孫悟空大鬧天宮後初次遭擒,被綁在降妖柱上受刑,其中也包括「雷部眾神以雷屑釘打」,即是基於此種傳說。唐代封演《封氏聞見記》卷八中有〈霹靂〉條,其文曰:「人閒(間)往往見細石,赤色,形如小斧,謂之霹靂斧。云被霹靂處,皆得此物。余曾於小朱山僧海德房中見一石,與前後所見者相類。問:『將此何用?』曰:『房中大石,往年被霹靂為兩段,於霹靂處得此。俗謂之霹靂楔,偶然收之,無所用也。』」觀蕭重此句,在「海印岩」週圍是散落著剝落的碎石,彷若傳說中之「霹靂楔」。
波磔縱橫刦火焚:波磔,書法中右下捺筆如波之謂。波磔縱橫,謂「海印岩」上紋理猶如書法留跡。刦火,參見前文〈紫石硯詩〉中「刦灰閱盡皮骨在」一句註釋。
李斯變體陽氷格:李斯,秦始皇時丞相,將書寫不便之大篆(籀文)改為小篆(又,《說文解字敘》中稱,中車府令趙高、太史令胡毋敬於小篆之產生,亦各有貢獻)。陽氷,即李陽冰,字少溫,河北趙郡人,唐代文字學家、書法家,有「筆虎」、「蒼頡後身」之稱,一生致力於篆書。《宣和書譜》卷二記載唐代篆書名家,於李陽冰部份曾云:「有唐三百年,以稱篆者,惟陽冰獨步。」
璽冊應封太武君:因此詩前面提到,「海印岩」上的紋理裂痕有若籀文或小篆,而籀文或小篆又是古代印璽常用之字體,故蕭重因而聯想到「璽冊」。句謂:若天帝冊封太武山山神,其所頒璽書上賜給的封號應該即是「太武君」。
月地雲階一桁平:月地雲階,謂以月為地、以雲為階;指天上。蘇軾〈次韻楊公濟奉議梅花〉詩十首之四:「月地雲階漫一樽」、杜牧〈七夕〉詩:「雲階月地一相過」。桁,原謂屋梁或門窗上的橫木,此指玉几岩頂部之平面。因玉几岩在山上高處,故以「月地雲階」喻之。
怕觸烏皮錦里情:錦里,成都之別稱。烏皮,謂烏皮几,出杜甫〈將赴成都草堂途中有作先寄嚴鄭公詩五首〉之第五首開頭:「錦官城西生事微,烏皮几在還思歸。」句謂若倚「玉几岩」,恐因思及「烏皮几」而觸發思鄉之情。
章草新銘留翰墨:章草,漢代所行之草體字。觀蕭重此句,此「玉几岩」的表面有近乎草書字跡的紋理斑點,而且十分鮮明。
爛柯殘局問楸枰:楸枰,楸木所製棋盤。爛柯,出南北朝時任昉所撰《述異記》卷上:「信安郡石室山,晉時王質伐木至,見童子數人棊而歌。質因聽之,童子以一物與質,如棗核。質含之,不覺饑。俄頃,童子謂曰:『何不去?』質起,視斧柯(斧柄)爛盡。既歸,無復時人(回到自己村子,已經一個人都不認得;因王質觀棊聽歌之間,已過了不只數十年之久)。」因「玉几岩」猶如石桌,卻在山上,故而聯想起「爛柯」之典故。
玻璃一㡧湛晴波:㡧,幀之異體字。
霓羽笙簫驚罔象:霓羽,指「霓裳羽衣曲」。《樂府詩集》卷五十六〈舞曲歌辭五〉、〈霓裳辭十首〉條引《唐逸史》曰:「羅公遠多祕術,嘗與玄宗至月宮……。仙女數百,皆素練霓衣,舞於廣庭間。問其曲。曰:『霓裳羽衣。』帝曉音律,因默記其音調而還……。明日召樂工,依其音調,作『霓裳羽衣曲』。」 罔象,水怪名。《史記.孔子世家》:「水之怪,龍、罔象。」不過筆者疑心蕭重在此要寫的原該是「象罔」而非「罔象」。象罔,見於《莊子.天地篇》所載故事:黃帝往赤水之北遊玩,途中遺落了一顆珍貴的玄珠。為了找回玄珠,黃帝先後派出「知(智慧之化身)」、「離朱(銳利之目光)」與「喫詬(雄辯言才)」去尋覓,但都無功而返。最後黃帝派出「象罔(散漫、漫不經心者)」去找,卻被他找著了。句謂:月宮中傳來的霓羽笙簫樂聲,連神經大條有如聾人的象罔聽了也會受驚。
八萬三千操斧匠,齊拋桂樹覓珊柯:唐人段成式《酉陽雜俎》卷之一〈天咫〉部份載:唐文宗太和年間,鄭本仁的表弟與一位王秀才遊嵩山時迷了路,遇見一位異人枕幞(頭巾之類)而眠,便向此人問路。這位異人告訴他們:天上的月亮,是由七寶(金銀琉璃之類,說法不一)合成,月亮上並住有八萬二千戶人家,專事修繕月亮的工作,而他便是其中的一人。接著這位異人揭開其幞,裡頭放著斧頭等幾種工具,以及兩團玉屑飯。異人將玉屑飯與兩人分食,並告訴他們吃了以後可保一生無病。異人隨即為二人指路,但語畢便消失不見。《酉陽雜俎》中所言修月戶數原為八萬二千,但後世多有變更為八萬三千者。例如明初解縉所作〈中秋不見月〉詩,開頭便云「吾聞廣寒八萬三千修月斧,暗處生明缺處補。」桂樹,顯係指唐人段成式《酉陽雜俎》中所載吳剛被命砍伐之月中桂樹;但以蕭重此處詩句,卻是將伐桂者替換為「八萬三千操斧匠」了。柯,樹枝;珊柯,謂珊瑚樹。
夢酣太華眞難醒:出明人莊昶《定山集》卷四〈答周天慶用韻〉詩之句:「武夷白首扶筇坐,太華青天枕石眠。」
定入生公懶問禪:此處 「生公」指東晉至南朝間高僧竺道生,係鳩摩羅什門下四傑之一。竺道生提出佛性常有與頓悟學說,其教義成為後世涅槃宗之依據。惟竺道生初時之說經遭到同時代佛學者排斥,罕有接受者,據《金陵梵剎志》卷四十八所載〈青園寺竺道生傳〉中所記,竺道生曾因此在大眾面前起誓曰:「若我所說反於經義者,請於現身即表癘疾(讓我馬上長一身惡瘡)。若與實相不相違背者,願捨壽之時據師子座(獅子座,講經者之法座)。」其後竺道生前往虎丘山,因無人跟從,傳說他曾聚石為徒,對著石頭講說《涅槃經》,使得頑石也點頭。後來竺道生又轉往廬山,其學說終於為大眾所接受。在南朝劉宋元嘉十一年十一月庚子日,竺道生最後一次升座說法、精采絕倫;當其講經將盡之時,手中麈尾墜地,已然圓寂,但身姿依然正坐,顏色不異生人,就只如入定一般。句謂竺道生既已圓寂,無人說法,此「眠雲石」自亦不會點頭。
叱羊不動亦神仙:典出《神仙傳》卷二所載皇初平「叱石成羊」故事。皇初平係丹谿人,十五歲時放羊,有一道士見其可教,便帶他進入金華山一處石室中,從此皇初平失蹤四十多年,不曾回家。後來其兄皇初起思念弟弟,入山搜尋但無所得,便在市集中請教一位善卜的道士。道士告訴皇初起,在金華山中有個放羊的孩子姓名就叫皇初平,莫非就是其弟?皇初起便隨道士去找,果然找到仍是少年的皇初平。兄弟見面後,皇初起問皇初平所牧之羊何在?皇初平說就在山的東面。皇初起往山的東面去找,一隻羊也沒看到,只見有無數白石。皇初起回頭告訴弟弟說山的東面沒有羊,皇初平說羊都在那兒,只是哥哥看不到。隨後皇初平帶著哥哥走到山的東面,大叱曰:「羊起!」頓時白石都變成了羊,有數萬頭之多。皇初起見到弟弟有此神通,便拋下妻子隨皇初平修鍊。後來兄弟二人皆得成仙。
末識人間魏晉年:陶潛〈桃花源記〉:「乃不知有漢,無論魏、晉。」
韋偃畢宏久絕筆,倩誰為寫怒濤寒:韋偃、畢宏,均為唐代善於畫松之畫家。杜甫〈戲為雙松圖歌〉詩中有云:「天下幾人畫古松,畢宏已老韋偃少」,還曾作〈戲為韋偃雙松圖歌〉稱美韋偃之畫作。蕭重句謂當日未聞有畫松之名家,無人可繪出「偃葢松」之身姿。
跨鼇石:在「金門國家公園」網站之「遊憩資訊/主題旅遊/金門太武山十二奇景」網頁中,稱「跨鰲石(石奇)」係「在海印寺左前方廣場往蟹眼泉的左側下方,石上題刻『海印靈光』四字。」前些年筆者來金時也曾看過此石,但現今再與昔人題詠之詩作比對,筆者認為:真正之「跨鼇(鰲)石」,恐非目前絕大多數人認可的這一塊。首先,在《滄海紀遺.詞翰之紀第九》中所錄〈詠太武山十二奇.跨鰲石〉一詩,開頭即已說明白:「跨鰲石兮石跨鰲」;這就表明了「跨鰲石」其實是一塊「跨」在「石鰲」之上的巨石,而非有若鰲(鼇)形的石頭。蕭重的詩作中寫得更清楚:「跨鼇石」是被「靈鼇」背著逃到太武山頂上來。在蕭重目睹之時,該「跨鼇石」還有「百尺高(即便誇張些,也總有個幾十尺高)」,由「屭屓」肩負著;而此石之重,稱得上「千鈞橫壓夸娥背」。也就是說:「跨鼇石」奇景,其實該是由各別兩塊的巨石所組成,一塊是在上的「跨鼇石」,一塊是在其下的「石鼇」。但現今太武山上那塊刻著「海印靈光」四字的巨石,其上方卻是空無一物;原本應該在那兒的「跨鼇石」,已然杳如黃鶴。再者:那塊刻著「海印靈光」四字的巨石,真的就是蕭重所見到的「靈鼇」嗎?以蕭重「髀肉凍皴餘瘦骨」之句觀之,該「靈鼇」是有著四肢之形,非僅一「鼇頭」而已;但「海印靈光」巨石並無四肢之形(正因「靈鼇」之四肢已風化到「餘瘦骨」,卻還能承載重有千鈞之「跨鼇石」,故而稱奇)。況且,該石雖也稱得上巨大,但其上方的面積似乎不足以容下高有百尺之「跨鼇石」(高度既高,相應之底面積自然也不能太小)。基於蕭重之描寫,筆者認為此「海印靈光」巨石並非真正的「跨鼇石」;真正的「跨鼇石」(以及其下之「石鼇」),恐已在歲月侵蝕下位移、甚或解體失去原形了。
此石當年怯受鞭,靈鼇竊負翠微巔:鞭,傳說中秦始皇時曾有「趕山鞭」。魯迅《古小說鉤沉》中所收《小說》,曾引《三齊要略》之載云:「始皇作石橋,欲過海觀日出處,時有神人能驅石下海,石去不速,神人輒鞭之,皆流血,至今悉赤陽城山上石皆起立東傾,如相隨狀,至今猶爾。」句謂「跨鼇石」原也是秦始皇所臨東海之濱的石頭之一,為怕遭趕山鞭笞打,故有「靈鼇」背負著逃遁來此。
千鈞橫壓夸娥背:夸娥,傳說中的大力之神。《列子.湯問篇》中載,愚公立志要以子子孫孫之力移走太形(行)、王屋二山,山神懼而告之於帝。天帝為愚公精誠感動,於是命夸蛾氏二子將二山移走。
百尺高擎屭屓肩:屭屓,即贔屭。明人楊慎《升庵外集》之〈龍生九子〉條載,龍生九子,各有所好,「一曰贔屭,形似龜,好負重,今石碑下龜趺是也。」
髀肉凍皴餘瘦骨:髀,膝蓋以上的大腿骨。由此句與前面「靈鼇竊負」、「屭屓肩」等語觀之,「跨鼇石」的下方是有形狀若龜之巨石為其底座,而且此巨石具四肢之形,猶如真鼇。
蘚紋斑剝碎連錢:連錢,草名,因其葉圓如錢,連綴不斷而得名。句謂跨鼇石上滿布苔蘚地衣、連錢草等。
石厂陰森鎖寂寥:厂,山石之厓巖,人可居其中,即巖穴。
四壁雲蘿□笠瓢:此處一字原書不甚清晰,疑當為「掛」字。雲蘿,即藤蘿,因藤莖屈曲攀繞如雲之繚繞故稱。
山中白社夢相招:據清光緒二年刊本《重修會同縣志》卷一〈方輿志〉載,湖南靖州會同縣縣治東南三十里有白社山,唐時李白被謫夜郎時曾於此地結社,因而得名。蕭重句謂夢見往昔詩社友人來邀其一同賦詩。
清冽甘芳沁齒牙,中冷第一漫相誇:中冷,指中冷泉,在江蘇丹徒縣西北;唐人劉伯芻曾稱水之宜茶者,以中冷泉為第一,故有「天下第一泉」之稱。但蕭重親來鑑試過蟹眼泉之後,覺得「中冷第一」只是誇大之詞;意謂,在他認為:蟹眼泉還在中冷泉之上。
烹煎雅稱團瓢屋:團瓢,小屋子。由此句觀之,當時蟹眼泉左近似乎曾有人建一茶寮,供來者休憩品茗。
宿酒乍醒思郭索,幽琴未歇聽爬沙:郭索,指螃蟹。清人高鵬飛〈次靜海令盖晞之食蟹〉詩:「吳中郭索聲價高,草泥足上生青毛。」爬沙,原亦指蟹;
元人張憲 〈聽雪齋〉詩有「爬沙夜蟹行」之句;但在此可能係指煮水將沸時之聲響。
自瀹龍團誦法華:瀹,以沸水煮物。龍團,指茶葉壓成之茶餅。《明史.食貨四.茶法》載:「……其上供茶,天下貢額四千有奇,福建建寧所貢最為上品,有探春、先春、次春、紫筍及薦新等號。舊皆採而碾之,壓以銀板,為大小龍團。」
倒影墖:墖,塔之異體字。
浮圖倒影日方中:浮圖,亦作浮屠、佛圖;謂塔。
有客虛疑杯裏弓:杯裏弓,指成語「杯弓蛇影」。應劭《風俗通義.怪神篇》載,其祖父應郴為汲縣令時,以夏至日詣見主簿杜宣,賜酒。當時室內北壁上掛著一張赤弩,弩影映在杯中就像條蛇。杜宣看了心裡發毛,但不敢不飲,隨後便覺得胸腹疼痛,飲食難進,生了場大病。後來應郴因事經過杜宣家,問他是怎麼了?杜宣說那天喝的酒杯裡有條蛇,蛇進了肚子裡所以生病。應郴回府後想了半天,看見牆上掛著的弩,想清是怎回事,便命人用輦將杜宣載來,於原處再放上酒杯,向杜宣解釋他看到的其實是弩影。杜宣的疑心病得解,肚子就不疼了。
讆語驚傳百歲翁:讆,詐、偽之意。此處用蘇軾詩句。蘇軾曾作〈登州海市〉詩,其詩序云:「予聞登州海市舊矣,父老云嘗出于春夏,今歲晚,不復見矣。予到官五日而去,以不見為恨,禱於海神廣德王之廟,明日見焉,乃作此詩。」其詩中有「重樓翠阜出霜曉,異事驚倒百歲翁」之句。句謂海面上倒映塔影,猶如海市蜃樓(海市蜃樓所見景物為倒立),活上百歲也不見得能親眼看到。
危崖千丈森如掌:謂由危崖下望,成片森林亦小若翻掌可覆。
地僻罕逢呵壁客,時平誰識勒銘材:呵壁客,漢代王逸為屈原〈天問〉所作序中曰:「(屈原)見楚有先王之廟及公卿祠堂,圖畫天地山川神靈,琦瑋譎詭,及古賢聖怪物行事。周流罷倦,休息其下,仰見圖畫,因書其壁,呵而問之,以渫憤懣、舒瀉愁思。」勒銘材,謂善於在崖壁或石碑上鐫刻文字之石匠;古代遠出討伐邊境後,常有於崖壁勒銘或立石碑以紀之事。句謂,浯洲之「千丈壁」因僻處海隅,過去本就罕有文人於其上題字;當時又平靖無事,也就沒聽說過有哪位善於鐫石勒銘的匠人(可受僱來此壁鐫字)。
孤撐天際經雷火,獨立塵中閱刦灰:刦灰,見前〈紫石硯詩〉中「刦灰閱盡皮骨在」一句註釋。
擬作擘窠鐫斷句,自慚下吏本麄才:蕭重謂見到這彷彿待人下筆的「千丈壁」,就不禁技癢、想要在其上題字鐫刻;但自己僅是「粗才」,不是既善書又能摩崖鐫字的能工大匠、也找不來這樣的匠人,只能望壁興嘆。
盪胸決眥陟危亭:出杜甫〈望嶽〉詩之句:「盪胸生曾(層) 雲,決眥入歸鳥。」句謂為登上此「一覽亭」已氣喘吁吁心跳加速,又因睜大眼眺望高遠處的飛鳥而眼眶欲裂。
十二月初二日于役列嶼,舟中望金門廢城、嘯臥亭諸遺蹟,晚宿荒祠。感而作此
天外疑無天,島中復有島。遙嵐列屏障,點點如拳小。
魚龍夜夜鼓洪濤,今朝一舸山之椒。回頭却望金龜尾,嘯卧亭前莫烟紫。
浮圖遠勢立斜陽,千年浩刦閱滄桑。金門自昔據形勝,孤城百雉賸頹牆。
沙汀如帶雲如練,倏忽晴陰變昏旦。當年鯨鱷肆跳梁,此日蟲沙久消散。
我來汛煙波,四望青銅磨。旅雁飛且止,老魚行復歌。
土人踏水如平地,竹竿作筏恣遨戲。忽驚鹵簿下前陂,長年奔走兒童避。
嗟尔愚頑,乾餱以愆。悍然不顧,長緪繫牽。
我雖蝨蟣,性却腥羶。(小字註:是日有饋食物者,却之。)
稽古讀書四十年,斗升戀嫪東南徧。譚龍說劍具眞諦,蕭騷髩髮悲華顛。
鄉關回首六千里,腐儒粗糲甘且旨。可憐同輩盡貂蟬,不恤臣朔饑欲死。
夜半宿荒祠,濁醪斟酌之。高吟動四壁,輿隸皆驚疑。
若曹畜眼未見有,貌似官長心則否。相憐欲殺盡吾師,殷勤自惜千金帚。
敗屋仰天見星月,蕭然四壁風侵骨。孤檠無焰月三更,醉擁寒衾夢吳越。
(詩末小字註:金龜尾,金門地名,在廢城西南。)
──本篇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嘯卧亭前莫烟紫:莫,暮之意。暮烟,諒指炊烟。
浮圖遠勢立斜陽:浮圖,塔;此當指金門城旁之文臺古塔。
當年鯨鱷肆跳梁,此日蟲沙久消散:《藝文類聚》卷九十〈鳥部上.鶴〉引晉葛洪《抱朴子》云:「周穆王南征,一軍盡化,君子為猿為鶴,小人為蟲為沙。」(按,今本《抱樸子.釋滯》中作:「山徙社移,三軍之眾,一朝盡化,君子為鶴,小人成沙。」)。蟲、沙,原指身份較低者,在此與鯨、鱷相同,用以指海寇(或南明勢力)等反抗朝廷者。
四望青銅磨:謂海面無波,平靜如鏡。
忽驚鹵簿下前陂,長年奔走兒童避:鹵簿,原指天子出行時使用之儀仗隊伍等,自漢代以後后、妃、太子、王公、大臣亦各有規格不等之鹵簿。蕭重僅是小小縣丞,出行下鄉也不可能有多大排頭,頂多幾個兵卒、差人喝道。但這樣的勢頭,對罕見官有來的烈嶼老百姓就已是大場面,於是年長者忙著趨奉、兒童被趕開以免觸忤老爺。
嗟尔愚頑,乾餱以愆:愆,罪過。乾餱以愆,原意指以粗食招待的罪過。語出《詩經.小雅.伐木》:「民之失德,乾餱以愆。」引申為招待不週全。
悍然不顧,長緪繫牽:緪,粗大的繩索。由前面的「乾餱以愆」,以及下文有小字註曰:「是日有饋食物者,却之」來看,蕭重是因為烈嶼的百姓們獻上食物而生氣,甚至命從人將那講不聽硬要來奉承的愚頑者給綑起來、拉著走上一段路示眾。然蕭重之所以發怒,並非是如字面上嫌所饋食物粗劣,而在於接受「饋食」就已是一件不得體之事,因為這是關係到「官聲」的。在徐忠明先生所撰〈送法下鄉?──對《詩經.甘棠》事志的考釋〉一文中,就有說明:為確保官吏下鄉不至於擾民,明清法律與「官箴書」都會提出「單騎減從」和「自備乾糧」的要求;雍正三年定例中就曾規定,即便下鄉親驗人命案子這般大事,地方官員在途中也需作到「一切夫馬、飯食俱自行備用」;《清史稿》有傳之著名循吏劉衡,在其著作中也告誡為官者「偶有公出,必自帶行糧,不准差派(向地方百姓索取)。」(見徐忠明著《明鏡高懸:中國法律文化的多維觀照》一書)乾隆間官至禮部祠祭司主事之袁守定,在其所著《圖民錄》卷一有〈謝絕饋送〉條,特別說明這種禁忌之考量:「凡紳士富室,歲時饋食物於官,所在有之。前人有擇其最下一物收之,示不逆其意也。不逆其意。人則得矣,而己不已失乎?且縣官而收所治之食物,其人必增長聲燄,於鄉曲中討便宜矣。是一物之微,關繫甚大。不如一概謝絕,俾內外肅然。久之自無有攜杯水至縣門者。」──雖然,給蕭重獻上食物者,可能僅是因罕見官員親蒞故來慰勞、未必是欲有所營求而巴結。但這種事誰也料不準:萬一饋食物者稍後就提出有某事要請老爺作主、那自己的裁決會不會遭人質疑公平性?為了免生後慮,蕭重也只好拉下臉來,將饋食者當場處置、以潔己名。
我雖蝨蟣,性却腥羶:蕭重謂自己雖僅是微末小官、但也不是「吃素的」;真給惹毛了,也是會發發官威、動起官刑的。
斗升戀嫪東南徧:斗升,謂官俸。戀嫪,吝惜、貪愛之意。謂因捨不下俸祿而來此東南海隅為宦。
譚龍說劍具眞諦:譚龍,談天雕龍之省文。戰國時齊有騶衍,其術迂大而閎辯,所為五德終始之說,盡言天事;又有騶奭,學騶衍之術而形諸文字,其文句修飾若雕鏤龍文。故《史記・孟子荀卿列傳》載,當時齊人曾頌曰:「談天衍,雕龍奭」。談天雕龍,謂善於言辭且長於文筆。說劍,《莊子.雜篇》中之篇名,記莊子以劍術勸諫趙文王事;一般都認為此篇係後人偽作,非莊子自著。但在此「說劍」或指兵法、軍事知識,便可與前之「譚龍(文事)」相對。真諦,真理。此句蕭重謂對自身之言談、文才(甚至武略)都十分有信心。
蕭騷髩髮悲華顛:蕭騷,蕭條淒涼。髩,鬢之異體字。華顛,謂頭頂之髮已有花白。元人王沂〈送李禎之東陽教授〉詩有「蕭騷鬢髮又驚秋」之句。蕭重前句自謂「譚龍說劍具眞諦」、滿腹經綸;但已年華老大,猶不見得展之機,不由不悲。
鄉關回首六千里,腐儒粗糲甘且旨:謂遠出而僅為薄宦,也只能如酸丁一般,將粗糲劣食吃得津津有味。
可憐同輩盡貂蟬:貂蟬,原為漢代侍中、中常侍使用之冠飾;此指高官顯位。筆者按:據《清仁宗實錄》卷之二百四十一、嘉慶十六年閏
不恤臣朔饑欲死:朔,東方朔。《漢書・東方朔傳》載,東方朔上書自薦後久未獲進用,後來自己製造機會,終於能面對漢武帝說上話,直言曰:「臣朔生亦言,死亦言。朱儒長三尺餘,奉一囊粟,錢二百四十。臣朔長九尺餘,亦奉一囊粟,錢二百四十。朱儒飽欲死,臣朔飢欲死。臣言可用,幸異其禮;不可用,罷之,無令但索長安米。」蕭重句謂:當初和自己一齊接受嘉慶御試的同儕們都已成為人上人,只有自己仍是可憐兮兮的小小縣丞。
輿隸:轎伕。
若曹畜眼未見有,貌似官長心則否:蕭重初上岸便拘繫了餽食的百姓、儼然一副長官模樣;但夜宿荒祠時喝了些酒之後,「高吟動四壁」,以致「輿隸皆驚疑」、搞不清這位大人是在發什麼神經?大概蕭重雖醉,倒還能看出轎伕們的表情變化,故而自解曰自己僅是「貌似官長」、但骨子裡實僅是落魄文人。
相憐欲殺盡吾師,殷勤自惜千金帚:身居薄宦,夜宿荒祠還得和「輿隸」們擠一間,蕭重諒是一肚子沒好氣,才會有「欲殺」之語。但彼等雖是目不識丁,對官員而言也是親炙民事時的教範、堪稱為師者;故雖「欲殺」,但也得「相憐(憫、惜)」其盡皆吾師──《左傳》襄公三十一年載,鄭國有人於鄉校議論執政、多所批評。有人建議子產不如把鄉校拆毀,但子產反對,其理由中便有「其所惡者,吾則改之,是吾師也」。轎伕累了一天只想休息,蕭重卻在此時「高吟」、說來也是不體恤──既然不能生氣,就只好默然中雕琢字句、敝帚自珍吧。
孤檠:孤燈。檠,燈架。
列嶼海壖多石子,圓潔可愛,拾來數百枚,作詩紀之
八萬三千修月匠,齊揮玉斧斫瓊瑤。零星雲骨落人世,半留海澨半山椒。
補天無分埋荒草,日炙雨淋野火燎。滿地纍纍散異光,如拳如卵如羊棗。
未得仙人服食方,朝饑相對看應飽。却憶髯翁彈子渦,袖中東海一盃小。
呼僮掇拾不厭多,歸來一一親摩挲。高人下拜未為顛,豎子叱羊羊正眠。
一拳已具峰巒勢,幾經滄海成桑田。鯫生本是支離人,一生肝胆抱輪囷。
石不能言意最親,相要永結三生因。故園尚有烏皮几,便當綑載還鄉里。
九年湖海賸空囊,遮莫歸裝誤薏苡。(小字註:列嶼本名笠,以山形似笠得名,土人訛作列。)
──本篇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八萬三千修月匠,齊揮玉斧斫瓊瑤:唐人段成式《酉陽雜俎》卷之一〈天咫〉部份載:唐文宗太和年間,鄭本仁的表弟與一位王秀才遊嵩山時迷了路,遇見一位異人枕幞(頭巾之類)而眠,便向此人問路。這位異人告訴他們:天上的月亮,是由七寶(金銀琉璃之類,說法不一)合成,月亮上並住有八萬二千戶人家,專事修繕月亮的工作,而他便是其中的一人。接著這位異人揭開其幞,裡頭放著斧頭等幾種工具,以及兩團玉屑飯。異人將玉屑飯與兩人分食,並告訴他們吃了以後可保一生無病。異人隨即為二人指路,但語畢便消失不見。《酉陽雜俎》中所言修月戶數原為八萬二千,但後世多有變更為八萬三千者。例如明初解縉所作〈中秋不見月〉詩,開頭便云「吾聞廣寒八萬三千修月斧,暗處生明缺處補。」句謂:烈嶼海濱圓潔可愛的卵石,彷彿是月亮上的修月匠所鑿落的美玉。
雲骨:謂石子。典出蘇軾〈文登蓬萊閣下石壁千丈,為海浪所戰,時有碎裂淘灑,歲久皆圓熟可愛,土人謂此「彈子渦」也。取數百枚以養石菖蒲,且作詩遺垂慈堂老人〉詩中之句:「孤根捍滔天,雲骨有破碎。」蕭重「拾來數百枚」之舉,諒係仿效蘇軾。
半留海澨半山椒:海澨,海濱。山椒,說法不一。《漢書.外戚列傳》所載武帝為悼
補天無分埋荒草:《紅樓夢》第一回中,敘女媧為補天而煉成三萬六千五百零一塊頑石,用去三萬六千五百塊,單剩一塊未用,棄在青梗峰下。蕭重詩稱烈嶼海濱的這些卵石「補天無分」,可知他應也讀過《紅樓夢》。
却憶髯翁彈子渦,袖中東海一盃小:髯翁,謂蘇軾;因其多髯,故有「髯翁」、「髯蘇」之稱。彈子渦,即上文蘇軾詩作所記蓬萊閣下之海濱;該詩中有「我持此石歸,袖中有東海」之句。一盃小,疑似有誤字,可能應作「一盃水」。唐代韋應物〈王母歌〉詩前半云:「眾仙翼神母,羽蓋隨雲起。上遊玄極杳冥中,下看東海一杯水。」
高人下拜未為顛:高人,指宋代書畫家米芾,好奇石,倜儻不羈,有「米顛」之稱。宋人葉夢得《石林燕語》卷十載,米芾知無為軍時,「入州廨,見立石頗奇,喜曰:『此足以當吾拜!』遂命左右取袍笏拜之,每呼曰『石丈』。言事者聞而論之,朝廷亦傳以爲笑。」
豎子叱羊羊正眠:參見前文〈眠雲石〉詩「叱羊不動亦神仙」一句之注釋。
鯫生本是支離人,一生肝胆抱輪囷:鯫生,小人、卑賤之人;蕭重於此謙稱自己。支離,在此當謂流浪漂泊;杜甫〈詠懷古跡〉五首之一有「支離東北風塵際,漂泊西南天地間」之句。輪囷:出漢代鄒陽〈獄中上梁王書〉:「蟠木根柢,輪囷離奇。」本意為樹根木材屈曲之貌,在此謂命運多舛、不順遂之意。
相要永結三生因:典出《甘澤謠》所載僧人圓觀故事。圓觀係唐代宗時洛陽惠林寺僧人,與捐棄家產寄宿寺中的公卿之子李源結為好友有三十年之久。有次兩人欲前往四川的青城、峨眉山去訪道求藥,圓觀想經過長安走斜谷入川,李源卻想從荊州過三峽入蜀,為此兩人爭論了半年還沒成行。最後李源說自己已絕世事,不欲道經京城。圓觀見抝不過,只說了一句:「行固不繇(由)人。」兩人自荊江上行入三峽,來到南浦維舟山下,望見有幾位婦人在汲水,圓觀突然泣曰:「某不欲至此,恐見其婦人也。」接著圓觀便告訴李源:自己輪迴轉世之時已屆;那幾位婦人中有一位姓王的孕婦,已懷孕三年還生不下孩子,就是因圓觀將託生成為其子,故要等圓觀來此才能出世。圓觀接著囑咐李源後續應行諸事,不久便亡。王姓婦人生了兒子後第三天,李源依囑前往探視;嬰兒對李源一笑,李源便知圓觀確已託生轉世了。又過了十二年,李源依圓觀囑咐,於中秋月夜至杭州天竺寺外與轉世後的圓觀相見。李源到達後,見有一牧童騎牛來至寺前,當下知是轉世後之圓觀。但牧童以李源俗緣未盡,不能與其多敘舊,隨即離去。牧童初現身時,曾歌曰:「三生石上舊精魂,賞月吟風不要論。慙愧情人遠相訪,此身雖異性常存。」在寺前時歌曰:「身前身後事茫茫,欲話因緣恐斷腸。吳越山川遊已遍,卻回煙棹上瞿塘。」之後過了三年,李源獲拜為諫議大夫,但一年後便身故。
故園尚有烏皮几:烏皮几,出杜甫〈將赴成都草堂途中有作先寄嚴鄭公詩五首〉之第五首開頭:「錦官城西生事微,烏皮几在還思歸。」几為古人於席上正坐時憑靠之物。尚有烏皮几,謂尚有故鄉家園可歸去。
遮莫歸裝誤薏苡:遮莫,猶「儘管」、「任憑」、「不論」之意。《後漢書.馬援傳》載,馬援南征交阯時,常吃薏苡實(即薏仁米)以却瘴氣。因南方所產薏苡實較大顆,馬援想將這好東西帶回作種以推廣,便在歸程時裝了一整車。有見到此車者,都以為馬援是運回了什麼南方產的奇珍,一班權貴也都肖想而得不到手;因馬援斯時立功當紅,也就沒人敢在皇帝面前說什麼五四三。但後來馬援死了,便開始有妒忌者上書譖誹他,說他當時載回的是一車明珠、文犀(角)等寶物,趁出征藉機發財(即成語「薏苡明珠」之由來)。蕭重句謂:自己貪多拾了這幾百顆石子,將來歸鄉時行李沉重,也不在乎會被人誤會是貪污發了一筆橫財。
夜坐排悶作歌九首(第八首)
浯江海外懸孤島,匉訇四面洪波繞。南襟鷺嶼東澎湖,太文太武一拳小。
全家一載寄荒陬,坐對雲山數歸鳥。訟庭無事長青苔,冠葢稀疎送迎少。
嗚呼八歌兮歌聲低,夜闌人靜風淒淒。
解說:蕭重之〈夜坐排悶作歌〉共九首,前面一至七首是由「我生之初命不偶」開始敘述,直到在興化府莆田縣凌洋巡檢司擔任巡檢這之間的經歷;第九首則是對當下困境如何自處的結論(「村酒酸甜且盡醉,蝙蝠薰鼠皆珍羞」;但求眼前痛快就好。)。只有第八首是寫其在金門之生活,故筆者僅錄此首。
──本篇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匉訇四面洪波繞:匉訇,巨大聲響。謂金門四面可聞海濤之聲。
南襟鷺嶼東澎湖:鷺嶼為廈門島之別稱;廈門在金門之西,此處蕭重對方位認知諒有偏差。
以蟹眼泉水餉錢小南繫之以詩
八萬三千修月戶,功成無事揮斤斧。艸泥郭索斸成形,至今石罅流膏乳。
橫行之勢高拄天,濺沫飛潨歷寒暑。陰崖徑仄少人到,時有饑蛟取渴虎。
當年兩派瀉明珠,碧落雙丸共容與。滄桑變幻陵谷遷,刦火燒殘一目瞽。(小字註:泉本兩派,今湮其一。)
冷冷孤月浸方諸,太息蓬萊失左股。天留玉液在荒陬,水經未注茶無譜。
譬諸高人嬾出山,虛名浪得知無補。我來浯島動經年,自掬寒泉湔肺腑。
茗癖曾分調水符,歌聲未遇濯纓侶。竹罏石銚活火煎,清福紅塵應未許。
只慚戀嫪負斗升,此境何堪聽衙鼓。海邦近日聚詩人,滇南名士千鈞弩。
詞源萬斛涌洪波,勿乃舌焦脣亦腐。餉君一勺潤詩腸,楮墨狂喧蕉葉雨。
回首江南憶舊游,每飲名泉懷陸羽。風花過眼緫成空,注茲挹彼究何取。
即今落拓滯江湖,飲水徒甘心自苦。蕭齋日夜事吟哦,獨速酸寒候蟲語。
君才十倍不可當,飰顆山頭慚杜甫。海潦雖殊意氣同,剖瓠為樽難自舉。
先生未肎罄瓶罍,賤子何由致樽俎?會須一舸泝伊人,屋漏懸河共傾吐。
──本篇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錢小南:關於蕭重特意以蟹眼泉之水相贈的這位「錢小南」,筆者所能收集到的生平資料很有限。據《清人詩文集總目提要》第二卷所載:其名為「符祚,字伯元,號小南,雲南昆明人,寄籍順天大興(順天府府治所在)。」《國朝詞綜續編》卷二十收錄錢符祚作品時,除了「錢符祚,字小南,宛平人,諸生。」這樣一段簡短介紹,倒還迻錄了一段錢符祚友人黃燮清(字韻甫,號韻珊,浙江海鹽人,道光十五年舉人,曾任宜都、松滋縣令,同治三年卒於武昌。)對他的記述,筆者姑將之摘錄於下:「黃韻甫曰:小南懷才不遇,幕遊江右(江西),與人落落難合,以是見嫉於儕輩。故人李藹如(李本仁,字藹如,錢塘人。道光十六年進士,歷官安徽布政使。)官嶺北時,延司筆札(找錢符祚當幕僚師爺)。會予致藹如書,小南見而善之,錄稿藏篋。越三年戊申(道光廿八年、西元1848。該年九月,李本仁由江西贛南道陞任安徽按察使),始與余識於南昌寓齋,傾蓋如故,文酒往來,殆無虛日。又四年壬子(咸豐二年,西元1852),予自皖入都,小南亦移家北上,流連燕市。又半年許,而小南即於是歲冬歿於京邸。平生於詩古文詞,援筆立就,遺稿半燬於火,其存而未刻者尚十餘卷。」——由於黃燮清是遲至道光廿八年才與錢符祚相識熟稔,因此對其更早時候的經歷也沒多提;筆者只能揣測,錢符祚大概也是以「諸生」身分擔任某位官員的幕僚才會來到福建,而其任職所在應就在廈門同安一帶,蕭重才能派人跑一趟致贈泉水。黃燮清稱錢符祚「與人落落難合」,但蕭重卻十分看重他;或許因兩人都自感懷才不遇,因而有惺惺相惜之感。在這首詩之前,《剖瓠存稿》卷七中有〈滇南錢小南客觀察署,與予曾未識面,疊和送春詩見寄,仍次前韻畣之,且訂交焉〉詩;之後則有〈鷺門晤小南賦贈〉、〈小南見題拙集次韻畣之〉等數首與錢符祚往來之詩,可知二人十分投契。
八萬三千修月戶:見前〈列嶼海壖多石子,圓潔可愛,拾來數百枚。作詩紀之〉詩之註釋。
功成無事揮斤斧:謂修月之匠人大功告成後閒來無事,便在人間施展其鬼斧神工;蟹眼泉之泉源其石若蟹,便是出於修月戶之手。
艸泥郭索斸成形:艸泥、郭索,皆指螃蟹。清人高鵬飛〈次靜海令盖晞之食蟹〉詩:「吳中郭索聲價高,草泥足上生青毛。」句謂蟹眼泉泉源之石乃自然形成螃蟹之狀,不假人力。
至今石罅流膏乳:用蘇軾〈白水山佛迹巖〉詩之句:「至今餘隙罅,流出千斛乳。」白水山係廣東羅浮山之東麓,在惠州東北二十里。
時有饑蛟取渴虎:亦用蘇軾〈白水山佛迹巖〉詩之句:「潛鱗有饑蛟,掉尾取渴虎。」
當年兩派瀉明珠,碧落雙丸共容與。滄桑變幻陵谷遷,刦火燒殘一目瞽(小字註:泉本兩派,今湮其一。):由此四句觀之,蟹眼泉本有兩道泉水,但在蕭重來金時已僅餘一脈。
冷冷孤月浸方諸:方諸,古代在月下承露取水的器具。 《淮南子·覽冥訓》:「夫陽燧取火於日,方諸取露於月」。此「方諸」當指蟹眼泉下盛裝泉水之凹處。
太息蓬萊失左股:亦用蘇軾〈白水山佛迹巖〉詩之句:「何人守蓬萊,夜半失左股。」清代屈大均《廣東新語》卷三〈山語.羅浮〉條載:「蓬萊有三別島,浮山其一也。太古時,浮山自東海浮來,與羅山合,崖巘皆為一……。或曰:羅山亦蓬萊一股,故浮來依之。」根據傳說,廣東之羅浮山,或其浮山部份,原是東海上蓬萊仙山之一部份。金門的太武山亦有「仙山」之別稱,故蕭重以「蓬萊失左股」喻之。
天留玉液在荒陬,水經未注茶無譜:水經,指《水經注》。茶譜,指諸如陸羽《茶經》之類的茶道著作,亦會記載天下宜於泡茶之名泉。蟹眼泉因位在偏僻的金門島,故水經茶譜均無記載之。
茗癖曾分調水符:蘇軾官鳳翔時曾遊終南山,喜愛當地玉女洞之水質,為了泡茶還特別派人去取水,但又怕人半路取別處的水來唬弄他,於是特製了竹符請玉女洞當地的寺僧保管;取水者需得拿著蘇軾的半邊竹符和寺僧對換,才能證明自己的確是到了玉女洞取水。蘇軾曾作〈愛玉女洞中水,既致兩缾,恐後復取而為使者見紿(騙),因破竹為契,使寺僧藏其一,以為往來之信,戲謂之「調水符」〉詩誌此事。
歌聲未遇濯纓侶:典出楚辭〈漁父〉。屈原遭放逐後游於江潭,與一位打漁人交談;漁父勸他要與世推移、無需自苦,但屈原寧可葬身魚腹也不混同流俗。漁父見其不聽勸,便莞爾鼓枻而去,作歌曰:「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
只慚戀嫪負斗升:戀嫪,吝惜、貪愛之意。斗升,謂官俸。
滇南名士千鈞弩:滇南名士,指錢符祚,因其原籍為雲南昆明。千鈞弩,典出宋元間詩人宋無所作〈答馬懷秀兄弟見訪〉詩之句:「筆力千鈞弩,襟懷百丈瀾。」
風花過眼緫成空,注茲挹彼究何取:注茲挹彼,出《詩經.大雅.泂酌》:「泂酌彼行潦,挹彼注茲」。泂,迥,遠也。行潦,流動之水,或偶然積聚之水。蕭重句謂:回顧過往,猶如風花過眼,僅是一場空;自己的遷徙行止,只像把水由一處水塘運到另一處般徒勞,沒什麼實際意義。
飲水徒甘心自苦:飲水,喻廉潔,僅能飲水。然水味雖甘,但薄俸則令人心苦。
候蟲語:出陸游〈寒夜將旦作〉詩:「窗下燈殘候蟲語,牆隅棲冷老雞號。」
君才十倍不可當:出《三國志.蜀書五.諸葛亮傳》中劉備託孤時語:「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國,終定大事。」此句蕭重謂錢符祚之才遠高於己。
飰顆山頭慚杜甫:飰,飯之異體字。清代王琦《李太白詩集注》卷之三十所收錄李白佚詩中,有一首係引自唐代孟棨《本事詩》所載,題曰〈戲贈杜甫〉,其詩曰:「飯顆山頭逢杜甫,頭戴笠子日卓午。借問別來太瘦生,總為從前作詩苦。」
剖瓠為樽難自舉:出《莊子.逍遙遊》所載惠子對莊子之語:「魏王貽我大瓠之種,我樹之成而實五石,以盛水漿,其堅不能自舉也。剖之以為瓢,則瓠落無所容。」在此蕭重以無用之大瓠自喻;「難自舉」,謂恐怕錢符祚瞧不起自己、不夠格為其友。
先生未肎罄瓶罍,賤子何由致樽俎:肎,肯之異體字。罄,空。瓶、罍,皆為酒器;瓶小罍大。句喻:若錢符祚不肯將其瓶罍(心)空出來,蕭重就無從自薦為其友。
會須一舸泝伊人:舸,舟、大船。泝,逆流;此謂渡水。伊人,出《詩經.蒹葭》:「所謂伊人,在水一方。」蕭重句謂欲乘船去訪錢符祚。
屋漏懸河共傾吐:典出蘇軾〈張作詩送硯反劍乃和其詩卒以劍歸之〉詩末句:「那(哪能)將屋漏供懸河」。懸河,猶如懸掛之河,傾洩而下水量巨大。屋漏,屋頂破洞所漏雨水,量小。蕭重自謂肚才口才僅如屋漏之水,錢符祚則口若懸河,但仍期待再相會時與之暢快晤言。
夢別太武山
午夢黃粱一炊久,山靈幻作支離叟。拄杖敲門道姓名,白髮蒼顏啟笑口。
為言邱隴荷品題,從此微名傳不巧。離雲別雨暗浯江,挽留無計空束手。
蟹眼泉尤受賜多,再拜輸君淚一斗。主人長揖呼使前,此德鯫生遑任受?
讕言狂語世人嗔,君乃愛之忘其魗。遂起天涯惜別心,三疊陽關賦折柳。
感恩知己出風塵,石爛海枯期不負。行廚草草具離筵,一掬秋蘋一樽酒。
解衣盤薄兩忘形,夕照銜山日在酉。呫囈喃喃譯未眞,依稀共惜千金帚。
海風𣻳洞庭樹喧,主人夢回客亦走。開眸四顧笑頷頤,好名之心山亦有。
──本篇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午夢黃粱一炊久:黃粱夢,出《太平廣記》卷八十二〈異人二.呂翁〉引《異聞集》所載故事:唐玄宗開元十九年,道者呂翁在邯鄲道上邸舍中偶遇少年盧生,相談甚歡。盧生說希望自己能建功立業、出將入相,還要富貴且族茂,那時才算遂了志向。這時邸舍主人正在蒸黃粱作飯,呂翁便由囊中取出一枕予盧生,告訴他用此枕便可遂其心願。盧生挨枕而眠,恍惚間見枕旁的孔竅越來越大,自己進入其中,便沉入夢境。果真夢裡什麼都有:他娶了富家清河崔氏的美女,之後中進士當官,雖經起伏波折,但後來受皇帝賞識,封趙國公,有五子十餘孫,迴翔臺閣三十餘年,顯赫一時,又享受聲色逸樂,直到年逾八十才因病上疏乞骸骨,得允後便卒。這一場大夢做完,盧生醒來,發現自己仍是身在邸舍,而主人在蒸的黃粱還沒熟。盧生了悟人世一場亦不過如一夢之理,便不再對世間榮華富貴起欲求之心,向呂翁告別後離去。蕭重句謂:自己在午睡間,也經歷了如盧生般的一場幻夢;夢見太武山山神來造訪。
從此微名傳不巧:此處原書字誤,「巧」應為「朽」字。
君乃愛之忘其魗:「魗」同「醜」。
三疊陽關賦折柳:三疊陽關,唐代詩人王維有〈送元二使安西〉詩:「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後來此詩入樂府,成為送別之曲,被稱為「陽關曲」或「渭城曲」。因唱此曲詞時歌詞反覆,故有「三疊」之謂。「三疊」之唱法,據明人田藝蘅《留青日札》卷三十九所載:第一疊詞曰「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第二疊詞曰「西出陽關無故人,渭城朝雨浥輕塵。勸君更盡一杯酒,客舍青青柳色新。」、第三疊詞曰「客舍青青柳色新,渭城朝雨浥輕塵。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折柳,漢代《三輔黃圖》卷之六〈橋〉之部份載:「霸橋在長安東,跨水作橋。漢人送客至此,折柳贈別。」唱陽關曲、折柳,皆告別之意。
行廚草草具離筵:行廚,原指於旅途中烹煮食物,或出遊時攜帶酒食;此謂縣丞邸舍內的簡陋廚房。
一掬秋蘋一樽酒:此處「蘋」疑似當為「苹」字。苹草可煮食,亦可生食。句謂以苹草為下酒物。
解衣盤薄兩忘形:盤薄,同旁唐,原為廣大之意;在此當為躺下伸展肢體之謂。因飲酒盡興,主客也都不拘束於衣著儀態了。
夕照銜山日在酉:酉,五行屬陰、金,位居西方。句謂日將西落。
呫囈喃喃譯未眞,依稀共惜千金帚:呫囈,小聲囈語。蕭重句謂夢中醉後與太武山神之間的對話已記不真切,無法一一覆述,只記得彼此惺惺相惜之意。
海風𣻳洞庭樹喧,主人夢回客亦走:謂夢境被海風吹動的庭樹枝葉聲驚醒;醒來時山神已無蹤影。
浯江諸生為繪送別圖,繫之以詩。作此畣謝,即以誌別
蟻磨風輪共轉旋,鴻來燕去任推遷。千場未醒癡人夢,七筆難勾宿世緣。
客賦歸與勞悵望,生如寄耳漫留連。天涯艸艸催離別,衰柳斜陽古渡邊。
冠裳濟濟魯諸生,揮手爭看撰杖行。老我登雲久失路,慚君立雪太多情。
龍文虎脊它年器,蟲臂鼠肝此日盟。太武太文山色裏,提壺聲和杜鵑聲。
島嶼芒羊一粟浮,此邦文物擅風流。鈞天共旪紅塵夢,小海爭傳白雪謳。
勸爾賣刀先買犢,慚余誤筆竟成牛。遺懷詩句塗鵶墨,百幅重留域外州。
秋風秋雨最慘神,鳳山歸夢續前因。百千萬刦佛招手,三十六灣梅笑人。
潦草遂成天際別,殷勤莫浣陌頭塵。畫圖一幅開岩壑,珍重它年舊雨親。
解說:此詩為蕭重首次代理同安縣丞事畢,將離去前,浯江(可能僅指書院,也可以泛指全島)諸生將送別之情景繪圖並附以詩作,贈予蕭重為留念。故蕭重亦以詩作回贈。
──此四首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蟻磨風輪共轉旋:蟻磨風輪,出蘇軾〈遷居臨皋亭〉詩:「我生天地間,一蟻寄大磨。區區欲右行,不救風輪左。」句謂人猶如生存在石磨上下扇磨齒間的一隻螞蟻;雖欲朝右行,卻對風車帶動向左轉動的上扇無可奈何,只能一再受阻且驚險地躲避被碾碎的厄運。
鴻來燕去任推遷:鴻,大雁。雁、燕會隨季節遷徙,喻人之行止無法自主、漂泊不定。
七筆難勾宿世緣:東晉慧遠創立蓮宗,自晉迄清共有九祖。其中八祖蓮池大師係明代人,俗名沈祩宏,早年經歷妻、兒、父、母接連亡故,之後因續娶妻子捧茶來時茶杯忽無故自裂,悟得「因緣無不散之理」,便寫下了〈七筆勾〉後投入空門。〈七筆勾〉之目為:「五色封章一筆勾」、「魚水夫妻一筆勾」、「貴子蘭孫一筆勾」、「富貴功名一筆勾」、「家舍田園一筆勾」、「蓋世文章一筆勾」、「風月情懷一筆勾」。蓮池大師七筆勾消世間塵緣,但蕭重詩句言「難勾」,謂自己仍難以勘破世情、捨棄一切。
冠裳濟濟魯諸生,揮手爭看撰杖行:魯諸生,謂浯州書院之諸生。撰杖,指為老師、長者送行。出《禮記.曲禮上》:「侍坐於君子。君子欠伸,撰杖屨。」欠伸,打呵欠伸懶腰。謂弟子(或晚輩)見老師(長者)久坐後有疲態時,就該拿(撰)來其所用之杖、擺好鞋子,伺候其起身離開。
老我登雲久失路:蕭重自謂年紀已大且青雲無路(已不能冀望還有何發展)。
慚君立雪太多情:立雪,用「程門立雪」故事。《宋史.楊時傳》載,楊時早年中進士後,調官不赴,卻往河南潁昌拜程顥為師,在學成告別時獲程顥「吾道南矣」之讚許與期望。之後程顥去世,楊時年已四十,又往河南見程頤,繼續學習。有天楊時去見程頤,程頤閉目瞑坐,楊時便與同在的游酢侍立不去。待程頤睜眼,門外已雪深一尺。此處蕭重自謂沒有能力幫助這些對他十分敬重的諸生們出社會,卻還受到彼等如此尊敬,故而生慚。
龍文虎脊它年器:龍文虎脊,出杜甫〈戲為六絕句〉六首之三:「龍文虎脊皆君馭」。龍文,駿馬名,出《漢書.西域傳》傳末贊語:「蒲梢、龍文、魚目、汗血之馬充於黃門。」虎脊,本謂駿馬毛色如虎,後用作駿馬的代稱。在此龍文、虎脊喻浯洲書院諸生皆是千里馬般的良材,將來可望成大器。
蟲臂鼠肝此日盟:蟲臂鼠肝,比喻微賤的事物;在此係蕭重自喻。典出《莊子.大宗師》中子犁對子來之語:「偉哉造物!又將奚以汝為?將奚以汝適?以汝為鼠肝乎?以汝為蟲臂乎?」蕭重句謂以現今(未來亦如是)微賤的自己,與將來能成大器的浯洲諸生們永盟為好。
提壺聲和杜鵑聲:句出蘇軾〈攜妓樂游張山人園〉詩:「提壺勸酒意雖重,杜鵑催歸聲更速。」意謂彼此雖依依不捨,但分別時刻已屆。
鈞天共旪紅塵夢:鈞天,謂天上之仙樂,典出《史記.趙世家》所載趙簡子之語:「我之帝所甚樂,與百神游於鈞天,廣樂九奏萬舞,不類三代之樂,其聲動人心。」。旪,協之異體字;和也。
勸爾賣刀先買犢:賣刀買犢,指《漢書.循吏傳》所載龔遂事蹟。龔遂被命為渤海太守時,當地正因飢荒而盜賊並起。龔遂不以強力勦盜,反而命所屬各縣裁革捕盜官吏;並公告凡百姓持農具即視為良民、持兵器的才當作盜賊法辦,於是盜賊不攻自解。龔遂又教民務力農桑,賣刀劍買牛犢,終使渤海郡恢復生機,吏民富實,獄訟止息。
慚余誤筆竟成牛:典出《晉書》所載王獻之故事:王獻之亦如其父王羲之長於書法,桓溫曾要他在扇上寫字,可是王獻之一時不慎,「筆誤落」、竟把扇面塗污了一塊;但王獻之不慌不忙,就著墨漬添加、巧妙地畫成一頭毛色青白相雜的母牛,反受讚賞。蕭重句謂:自己來浯洲當縣丞,原本的責任是該安楫百姓、勸人民「賣刀買犢」;但自己當著當著就出偏了,反倒像是成了浯洲書院的講師、把時間精力花在諸生身上。
鳳山歸夢續前因:據光緒五年補刊本《興化府莆田縣志》卷之一〈輿地志〉載,鳳山係該縣城中左廂之山名,在此代稱莆田縣。蕭重原是在莆田縣當巡檢,被派來署理同安縣縣丞事;而當有人另被指派為同安縣縣丞時,蕭重就該回莆田縣繼續當巡檢(不過以蕭重接下來的詩作觀之,他並沒有回莆田,而是暫居廈門;約兩年後,又被派署理同安縣縣丞事,再度來到金門)。
百千萬刦佛招手,三十六灣梅笑人:佛教禪宗要籍《祖庭事苑》卷第五〈懷禪師前錄〉部份,載有題為「定光招手」之兩段記事,大意為:智者顗禪師(即天台宗創始人智顗,法號「智者」,被譽為「東土釋迦」)十五時禮拜佛像時,恍惚間如入夢境,見到有座濱臨海際的大山,山峰頂有僧人向他招手,接引他接入一座伽藍(佛寺)並對他說:「汝當居此。汝當終此。」在智顗來到天台山之前,天台山西南隅的佛隴峰已有定光禪師居於此峰。在智顗出家修行後,定光禪師曾告訴其弟子:不久當有善知識領徒至此。爾後智顗到來,定光便對智顗說:「還憶疇昔舉手招引時否?」蕭重詩句中之「佛」字係指高僧(定光禪師),非一般意義之「佛」──因蕭重對其在莆田之居處十分眷戀,幾乎是有宿世前緣之感,故一旦獲知即將復至該處,彼地景物便彷彿入夢來招喚,連梅花似也以笑靨相迎。
中秋前三日登虛江嘯卧亭(小字註:亭為俞大猷為千戶時所建)
勝境不可負,攜筇瞰杳冥。滄桑幾塵刦,天地此孤亭。
落照半空紫,遙山一桁橫。倚闌莫長歗,恐有老龍聽。
──本篇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笻:笻竹杖。《漢書.張騫傳》:「臣在大夏時,見卭竹杖、蜀布。」
遙山一桁橫:桁,屋梁或門窗上的橫木。句謂遠處山脈頂端如連成一線。
《剖瓠存稿》卷八〈鷺江游草〉
家大人手諭浯江寓舍梅花盛開白者變為淺紅賦詩紀之
敬謝寒梅樹,殷勤蘊古香。嗤人仍故態,代我慰高堂。
雪凍胭脂頰,霞明薜荔牆。綺窗縈旅思,中夜起傍徨。
留滯經三月,不知節候更。荒齋春有信,吟榻夢難成。
醉態老居士,童顏太瘦生。升沉今未卜,我欲問梅兄。
舊住買春屋(小字注:浯署齋名。),
今移客燕齋(小字注:浯江寓舍西軒顏額。)。
冰心傲霜雪,豔骨老荊柴。
蛺蝶戀珠幌,珊瑚綴玉釵。著花思老樹,丰致自然佳。
愧我微官縛,循陔願屢違。藉花誤杖履,飛夢戀庭闈。
白雪歌應變,紅塵事總非。何時板輿奉,舞皺老萊衣。
──此四首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嗤人仍故態:故態,典出《後漢書.逸民列傳》所載嚴光故事。嚴光早年與光武帝劉秀曾一同遊學。後來劉秀登基,嚴光雖是老同學,卻不去套交情,反而改名換姓躲起來。劉秀思其賢能,命人尋訪,最終雖找到嚴光,還是得再三遣使聘之才能將他請來。劉秀很希望嚴光為其效力,甚至親蒞嚴光所居館舍來相請,嚴光還是不為所動。在嚴光受光武之聘至京城後,司徒侯霸與嚴光也是舊識,曾致書信欲與嚴光見面,但嚴光回信卻給其碰釘子;侯霸將嚴光的回信呈與光武帝,光武見了也只能笑曰:「狂奴故態也!」最終嚴光仍是不肯出仕,於富春山耕作自食其力,以八十高齡終於其家。蕭重句謂:與浯江寓舍之梅花分別以來,自己還是原來的那副老樣子。
童顏太瘦生:太瘦生,生為語助詞,謂消瘦。典出相傳係李白所作〈戲贈杜甫〉詩:「飯顆山頭逢杜甫,頭戴笠子日卓午。借問別來太瘦生,總為從前作詩苦。」句謂面頰消瘦,然臉頰仍紅潤(前有「醉態老居士」句,臉紅諒因飲酒之故)。
冰心傲霜雪,豔骨老荊柴:冰心、豔骨,謂梅花、梅樹。荊柴,柴門,喻居所簡陋。
蛺蝶戀珠幌,珊瑚綴玉釵:珠幌喻白梅花,珊瑚指紅梅。
愧我微官縛,循陔願屢違:《詩經.小雅.鹿銘之什》部份中,載有一詩題為〈南陔〉,但有題而無詞;朱熹認為此係「笙詩」、樂曲之名,以故無詞。〈毛詩序〉中稱〈南陔〉之意為「孝子相戒以養也」、乃勸人盡孝之詩。晉代束晳見《詩經》有〈南陔〉等詩無詞,曾自行作詞補之。束晳所作〈南陔〉詩,開頭云:「循彼南陔,言採其蘭。」蕭重詩中之「循陔」,即謂對父母盡孝道之事。蕭重此時年將半百,父母衰老,本當在家鄉享清福;但蕭重因為宦而遠出、拖著雙親又不能讓兩老有什麼享受,故自慚愧。
藉花誤杖履:杖履,參見前文〈浯江諸生為繪送別圖,繫之以詩。作此畣謝,即以誌別〉詩中「揮手爭看撰杖行」一句註釋;本意為服侍長者,此指事奉父母。句謂藉著開放的梅花以慰親,稍補自己不在雙親面前事奉的缺憾。
飛夢戀庭闈:束晳所作〈南陔〉詩中有「眷戀庭闈,心不遑安」之句。此謂因不在雙親跟前,夢寐中亦掛念不已。
白雪歌應變,紅塵事總非:古有「陽春」、「白雪」之歌曲,曲高而和寡;在此則指真正之雪、喻冬季。李白〈酬裴侍御留岫詩彈琴見寄〉詩中有「鼓琴亂白雪,秋變江上春」之句,謂巧妙之琴音彷彿能改變時序景緻。梅開時至寒,但亦是春季將臨之兆,故云「應變」。但即令春天來臨,一家人仍是處於海隅,是以嘆「紅塵事總非」。
《剖瓠存稿》卷九〈鷺江游草〉
浯江農人以瓜壺醬豉隔海見餉感而作詩
豈有恩曾及?經年尚未忘。果然空芥蒂,即是此壺漿。
斯道野人重,厥心土物臧。田家風味好,豐潔薦高堂。
冗士掩關坐,微聞廳事譁。高風如送酒,秋令恰宜瓜。
事與去思類,餐應努力加。臨行重相囑,好護手栽花。
重九日于役浯江晤杜別駕飲於客燕齋
客燕齋中逢九日,八年舊雨喜重聯。黃沙白草秋容澹,野戍孤城日腳懸。
杯酒情懷成結習,滄桑歲月任推遷。紅茱紫菊無消息,兠起鄉心各黯然。
客燕齋題壁
前年九日繪圖補,去年九日鷺江滸。今年九日長風沙,客燕齋中感羈旅。
人生蹤跡水上萍,雪爪鴻泥類如許。紛紛近事更難論,跳擲醯雞鬥雀鼠。
今夕何夕遇故人,八載離悰聯舊雨。海天空闊雁聲哀,漠漠間雲封太武。
登高無興旦銜杯,落帽風生冷牅戶。多情皎月解窺人,我所思兮在何所?
──以上四首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瓜壺醬豉:以匏瓜所製之容器盛裝豆豉(醃菜)之類佐餐物。
果然空芥蒂,即是此壺漿:芥謂纖小瑣碎之物,蒂為果實與枝莖相連的部份。以匏瓜製成容器,需待其乾燥後將蒂切開,掏空其中種子等物,故云「空芥蒂」。但「芥蒂」亦有心結、嫌隙之意。前文蕭重詩作中即有提過,他在前去烈嶼時曾命人綑繫前來餽食的鄉民(以示自己不受民財);在居於金門代理縣丞的期間,蕭重恐怕也少不得得對百姓動用國家法度,可能在民眾心中留下「芥蒂」。但金門的農人竟特意送來醬豉,蕭重這才放下心,認為自己過去的不得已舉措並未留下不愉快。壺漿,喻慰勞之物。出《孟子.滕文公下》載,武王伐紂之時,「其小人(商朝的老百姓)簞食壺漿(以竹籃盛飯菜,以壺裝酒漿),以迎其小人(武王的兵卒)。」
斯道野人重,厥心土物臧:野人,鄉民。臧,同藏。句謂:庶民仍重視感恩知報的道理,其心意就包含在這土產中。
冗士掩關坐,微聞廳事譁:作此詩時,蕭重交卸了代理同安縣丞的職務,但一時還沒有新的差使,故以「冗士」自謂。廳,當指官衙中議事之廳。按:《剖瓠存稿》卷八有〈竹泉觀察招游白鹿洞以即席分韻四字賦詩得席字〉、〈
高風如送酒:《晉書.陶潛傳》載,陶潛(淵明)好酒,但「家貧不能恆得」。江州刺史王弘慕陶潛之名,欲與其結交,但一直沒機會。後來有次陶潛往遊廬山,王弘聞知,便請陶潛的老朋友龐通備酒在路上守候。陶潛遇上龐通,又見有酒,便欣然共飲;此時王弘也來到,一同加入飲酒,陶潛也無忤色,就算是交上朋友了。後來有年九月九日正當該是登高飲酒時,陶潛家裡卻無酒,只好在自家菊叢中悶坐良久。而此時王弘恐陶潛無以過佳節,命人送酒到來,陶潛便在菊叢中喝了個盡興才回屋裡。句謂金門農人隔海送來瓜壺醬豉,令人想起王弘給陶潛送酒那樣的高風雅致。
事與去思類:去思,謂百姓對離去之良宦所懷思念。蕭重只是居於隔海的「廈門」,還不算真「去」,也不敢自滿到認為金門百姓對其懷有「去思」,故其詩句只言「類(似)」。
臨行重相囑,好護手栽花:蕭重對送來醬豉的金門農人殷殷囑託,希望其回去後能好好照顧他在縣丞署宅所植花草。
重九日于役浯江晤杜別駕飲於客燕齋:由詩題中可知,蕭重於此年九月九日時已是再度代理同安縣縣丞職務,並回到他原先所居之「客燕齋」。「別駕」通常為府通判之代稱。以「八年舊雨喜重聯」之句估計,這位「杜別駕」是蕭重在興化府任職期間認識的;但因資料太少,其人之名字、履歷,目前還無法查明。筆者揣測:此人可能即是曾署理彰化縣知縣、馬家巷通判等職之順天府宛平人監生杜觀瀾,但無法確定。
紅茱紫菊無消息:茱,指茱萸。南北朝時吳均所撰《續齊諧記》中載,東漢時道士費長房(參見下文〈重葺楝隖夜坐四首〉中「縮地何勞費長房」一句註釋)曾收了一位徒弟桓景,向費長房學習多年後,有天費長房突然告訴桓景:
紛紛近事更難論,跳擲醯雞鬥雀鼠:跳擲,上下跳。醯雞,謂蠛蠓,似蚋之小蟲。由這兩句來看,當時同安(或泉州)當地發生了某種變故,紛紛擾擾;但蕭重覺得甚屬無謂,只是猶如蠛蠓小蟲蹦跳、雀鼠相鬥那樣的小事。
今夕何夕遇故人,八載離悰聯舊雨:由此二句觀之,這首〈客燕齋題壁〉與前面的〈重九日于役浯江晤杜別駕飲於客燕齋〉詩當作於同一天。「故人」即是前詩中之「杜別駕」。
登高無興旦銜杯,落帽風生冷牅戶:落帽風,用東晉時孟嘉故事。據陶潛〈晉故征西大將軍長史孟府君傳〉載,孟嘉擔任桓溫之參軍時,逢
我所思兮在何所:用東漢張衡〈四愁詩〉之句。張衡之詩作有四段,各段開頭皆說出所思之所在,如「我所思兮在太(泰)山」;但不論所思者在何處,皆因「路遠莫致」、不得晤面而憂心煩勞。
《剖瓠存稿》卷十〈浯江續集〉
修葺署齋「買春賞雨之屋」,易其額為「載印鴻泥之館」。繫之以詩
載印鴻泥爪,滄桑太感人。破牕多漏日,折棟久為薪。
我本雞栖客,難容蝸寄身。蟄蟲思坯戶,運甓未辭辛。
──本篇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買春賞雨之屋:參見前文〈大嶝遇雨〉詩之「賞雨買春坐小閣」一句註釋。
載印鴻泥爪:用畢沅〈題陳望之中丞寫照即送之任黔陽〉詩中之句:「飄零宦海悵西東,卅載塵蹤印雪鴻」。謂為宦奔波,但在曾居之地所留者,也僅如飛鴻偶於泥上所遺爪痕。
我本雞栖客:栖,同棲。雞栖,出《詩經.王風.君子于役》:「雞棲于塒,日之夕矣,羊牛下來。」蕭重自謂乃「君子于役」、在外為宦。
蟄蟲思坯戶:蟄,藏。蟄蟲,藏伏土中之蟲。坯,同坏,在此為增益之意。句謂即使是住在土裡的渺小蟲類,也會把自己家的出入口築高些(以防淹水);人當然更會注意營繕自己的住居。
運甓未辭辛:甓,磚瓦。運甓,出《晉書.陶侃傳》:「侃在州無事,輒朝運百甓於齋外,暮運於齋內。人問其故,答曰:『吾方致力中原,過爾優逸,恐不堪事。』」
悼竹
買春屋裏客,
留雲應遘劫,醫俗轉戕生。擬奏招魂曲,珊珊戛玉聲。
──本篇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買春屋裏客:蕭重之自謂。
曾與此君盟:宋、元時人方回曾作〈寄題曹氏居竹〉詩,其詩曰:「維古修竹鄉,君子世此居。厥壤既宜竹,種竹環其廬。根不取馬箠,笋不供盤蔬。永保歲寒盟,子孫樂只且。老夫何當曳長裾,一窺旌節舊門閭。華亭豈羨揚州鶴,松江自足馮驩魚。田園伏臘頗有餘,竹中明燈夜讀書。」(見《桐江續集》卷二十四)。當蕭重在「買春賞雨之屋」旁種下竹子時,心中大概也有一番「永保歲寒盟」的期許;孰料相伴竟是如此短暫。
不分經年別,徒增嘆逝情:不分,不料之意。不料才離開年餘,所植之竹竟枯死。
留雲應遘劫:留雲,謂竹;竹之高者,彷彿可拂雲。遘,遇。
醫俗轉戕生:醫俗,出蘇軾〈於潛僧綠筠軒〉詩:「無竹令人俗」。蕭重句謂種竹本為雅致,不料移植卻把竹子害死了。
珊珊戛玉聲:珊珊,本指玉珮類碰擊之聲,在此指風吹竹叢時所發聲響。明末張瑞圖〈村居襍興〉詩中有「珊珊戞玉千竿」之句。
藝菊
到眼燦如錦,秋花渡海來。筠筐泥未拆,瓦缶手親栽。
新月半簾碎,輕霜數朵開。詰朝板輿到,敬獻北堂杯。
──本篇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新月半簾碎:新月,喻菊花之花瓣。句謂隔著簾子也可以由縫隙瞥見菊花。宋人陳必復〈搆得〉詩:「搆得數簷椽,閒身與靜便。半簾花影碎,一樹鳥聲圓。」
詰朝板輿到,敬獻北堂杯:詰朝,明日早晨。北堂,稱母親。蕭重謂菊花開放,明日將以轎迎接其母來賞花。作此詩時,諒因縣丞署內居舍尚未修繕完畢,故蕭重之母暫居他處。
小屋如舟小不妨,朅來兩度閱滄桑。閉門雅稱陳無巳,縮地何勞費長房。
留熟客酌缸面酒,祭新詩爇海南香。麄官解覓閒福分,結習由來未盡忘。
繩牀竹几草團瓢,杖履頹唐暮又朝。霜意闌珊猶有菊,雨聲淅瀝最宜蕉。
長安迢遞關梁隔,海國羈栖歲月遙。大好江山留客住,卧聽落木響蕭蕭。
落月停雲渺碧蘿,堂堂歲序隙中過。左輪旋轉既如此,右臂偏枯可奈何(小字註:時方病臂。)。
苦憶金貂賀監酒,誰憐銅斗孟郊歌?蕭蕭靜夜挑燈坐,手拓吟箋遣睡魔。
鉛槧終朝手未停,且將陋室續新銘。舊巢又到銜泥燕,腐草重飛照字螢。
髩影年來隨意白,山光夢裏向人青。感今懷古無聊賴,怕聽孤鴻下遠汀。
──此四首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小屋如舟:參見前文〈署齋八詠.楝隖〉詩之「小屋小于舟」一句註釋。
朅來兩度閱滄桑:朅,去。蕭重此時係第二次來金,故曰「兩度」。
閉門雅稱陳無巳:陳無巳,即宋人陳師道,字履常,一字無己。陳師道少而好學苦志,但一生僅當過州教授等小官,有機會被調為彭澤令時又不赴任,以致家裡常窮到斷炊。但陳師道不以為苦,常為了作詩就關起門來誰也不見。黃庭堅〈病起荊江亭即事十首〉詩之八中,提及陳師道時稱他為「閉門覓句陳無己」。蕭重在金門當縣丞時公事少,故可仿效陳師道「閉門覓句」。
縮地何勞費長房:《神仙傳》卷九〈壺公〉故事載,東漢時汝南人費長房擔任管理市場的小官,見到一位神秘的賣藥人,其所售藥可治百病,但其賣藥的錢轉手便又周濟窮人,自己只留一點。費長房覺得此人不簡單,偷偷窺伺其行動,發現賣藥人在天黑後竟是跳入自己攤位上掛著的壺裡。於是費長房開始殷勤事奉這位壺公,終於獲得其認可,帶著費長房進入他的壺中天地;而壺裡面竟有壯麗樓觀,還有數十名侍者伺候。原來壺公是天上謫仙,因被譴而暫居人間,見費長房誠心求道,故肯渡他。費長房得到壺公所授道術後,除了能拘鬼、行雨,據說還能一日間出現在幾個相距有千里之遙的地點。蕭重句謂:自己的居處雖狹小,但即便沒有壺公的神通或費長房的縮地術,照樣也還能擠得進去安身。
留熟客酌缸面酒:留熟客酌,此四字當為「熟客留酌」之意。缸面酒,剛釀好的酒。因是首次開啟酒缸蓋所汲出的酒漿,是全缸中最好的酒,也稱為「頭刀子酒」。
祭新詩爇海南香:祭新詩爇,應亦如上句變換字序,係「新詩祭爇」之意。爇,燃燒。海南香,當指來自南方之沉香。句謂因新成詩作自感得意,焚香以慶之。
麄官解覓閒福分:麄,麤之俗字;意同粗。麄官,指武官;蕭重本在莆田縣擔任巡檢,而巡檢之職司據《清史稿.職官三》之載為「掌捕盜賊,詰姦宄」,故可謂有武官性質。但蕭重在此可能是以「麄」與「雅」相對;謂自己雖是個「粗官」,但也有作詩焚香的風雅情致。
結習由來未盡忘:結習,謂煩惱、縈心不去之事。《維摩詰所說經.觀眾生品》載,文殊師利等菩薩及大弟子等,與維摩詰居士於室中對談之時,有一天女忽入室,以天華(花)撒向諸菩薩及大弟子們身上。撒在諸菩薩身上的天華隨即落地,但落在大弟子們身上的天華卻似黏住了般揮之不去;任憑大弟子們使出神通之力也擺脫不了。究其原故,「結習未盡,華著身耳;結習盡者,華不著也。」在此「結習」當指詩興。
繩牀竹几草團瓢:草團瓢,圓形茅屋。句中可知蕭重之「楝隖」陳設十分簡陋。
左輪旋轉既如此:左輪,請見前面〈浯江諸生為繪送別圖,繫之以詩。作此畣謝,即以誌別〉詩中「蟻磨風輪共轉旋」一句之注釋。
苦憶金貂賀監酒:賀監,指唐代詩人賀知章,因其曾任秘書監官職故稱。賀知章晚年時曾遇李白,對其十分賞識,李白「謫仙人」之稱便出於賀知章。在賀知章死後,李白曾作詩悼之,題為〈對酒憶賀監二首〉,詩序云:「太子賓客賀公,于長安紫極宮一見余,呼余為謫仙人,因解金龜換酒為樂。歿後對酒,悵然有懷而作是詩」;其第一首詩中有曰:「金龜換酒處,卻憶淚沾中。」由李白之詩作,可知賀知章當年是以「金龜」換酒,不是「金貂」;古人有以金貂換酒者,係竹林七賢中阮籍之姪孫阮孚。《晉書》中載,阮孚於東晉元帝時官拜丞相從事中郎,惟好酒成性,「終日酣縱,恒為有司所按」,但元帝總是寬貸之;其後阮孚更誇張,「嘗以金貂換酒,復為所司彈劾」,元帝仍宥之不責。此處當是蕭重用典時誤記。
誰憐銅斗孟郊歌:見前〈海濱于役醉後放歌〉詩中「敲碎孟郊之銅斗」一句之注釋。
且將陋室續新銘:唐代劉禹錫曾作〈陋室銘〉。
舊巢又到銜泥燕:謂春季已至。
腐草重飛照字螢:古人以為螢火蟲係腐草所化。《禮記.月令》:「溫風始至,蟋蟀居壁,鷹乃學習,腐草為螢。」照字螢,指《晉書》所載車胤故事。車胤少時家貧,因缺燈油,便在夏季捕捉螢火蟲裝在練囊中充當閱讀燈。但蕭重再窮也還不到捕螢為燈的地步;此句實謂時序進入夏季。
髩影年來隨意白:髩,鬢之異體字。髩影,鬢邊的髮絲。隨意,不經意間。
一間矮屋團瓢小,竹几繩牀位置好。海風挾雨打窓來,落葉滿階溼不埽。
有人落拓滯天涯,兀坐攤書事幽討。蝴蜨無端入夢頻,蒓鱸悔不知幾蚤。
毷毿須睂蟣蝨場,蒼臂黃牽鎮紛擾。澷隨吳楚鬥醯雞,爭似家園刈茶蓼。
弟妹迢遙各一方,北風班馬南枝烏。鴻雁不來之子行,今雨舊雨知音少。
青海芒羊去路賒,白鷗浩蕩閒雲渺。我欲陳書叩金闕,才薄難追封禪稿。
我欲仗劍出玉關,時平不見出師表。更欲裹糧躡屐往從赤松禽慶游。
滫瀡南陔方待供,婚嫁向平仍未了。九轉腸迴十二時,去留無計中如擣。
簷花的皪綴明珠,且覓壺觴自傾倒。
──本篇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蝴蜨無端入夢頻:蜨,同蝶。出《莊子.齊物論》:「昔者莊周夢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適志與(歟)!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歟),胡蝶之夢為周與(歟)?」蕭重因出仕而來到僻在海隅的金門,心中大概很希望眼下這境況只是一場夢。
蒓鱸悔不知幾蚤:典出《晉書.張翰傳》:張翰為齊王冏辟為大司馬東曹掾時,因見秋風起,想起家鄉吳郡的菰菜、蓴羹、鱸魚膾等當令美味,遂曰:「人生貴得適志,何能羈宦數千里以要名爵乎!」遂不辭而歸,並作〈首丘賦〉以明志。不久齊王便敗,時人皆認為張翰見機能避禍。幾,同機。蚤,同早。句謂未能早早抽身宦場另覓生計,現下為時已晚。
毷毿須睂蟣蝨場;毷毿,疑當作「(監毛)毿」,毛長狀。須,鬚。蟣,蝨之卵。蕭重謂自己雖是個鬚眉男子,卻只能像蝨子般茍存於寄生之處。
蒼臂黃牽:蒼:指獵鷹;蒼臂,臂上帶著獵鷹。黃:指黃狗、獵犬。《史記.李斯列傳》載,李斯將臨刑曾對其子曰:「吾欲與若復牽黃犬俱出上蔡東門逐狡兔,豈可得乎!」牽著狗,帶著鷹;比喻不務正業,沉湎於遊獵玩樂之中。
澷隨吳楚鬥醯雞,爭似家園刈茶蓼:醯雞,謂蠛蠓,似蚋之小蟲。鬥醯雞,喻為無謂之事操心勞力。刈茶蓼,此處原書當有字誤,應作「刈荼蓼」。刈荼蓼,出蘇轍〈次韻子瞻人日獵城西〉詩之句:「少小事邉徼,斬刈輕荼蓼」。荼,苦菜;蓼,辛菜。句謂在外幹些壯夫不為的瑣細差使,還不如回家鄉啃老米飯踏實。
弟妹迢遙各一方,北風班馬南枝烏:《古詩十九首.行行重行行》中有「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之句。句謂自家弟妹等人各在一方,彼此思念。
鴻雁不來之子行:出唐人司空圖《二十四詩品.沉著》中「鴻雁不來,之子遠行」之句。句謂友人相距遙遠,又無音訊。
我欲陳書叩金闕,才薄難追封禪稿:《史記.司馬相如列傳》載,司馬相如晚年因病免官,家居茂陵。漢武帝聽聞其病重,便派使者所忠前往其家,要收取司馬相如的著作以免失傳。所忠抵達司馬相如家時,相如已死,但家中竟沒有什麼遺稿。其妻告訴使者:司馬相如的作品一寫完,就有人取去;但其未死時,曾留下一卷書,說要是有使者來求書就以之奏上。其他就再也沒別的了。所忠將司馬相如的遺札書取回呈給武帝,其中所言係關封禪之事。其後漢武帝便賡續進行祭祀,先是在司馬相如卒後五年始祭后土、卒後八年禮中嶽,然後封於太山,最後至梁父山行禪禮。蕭重句謂自己才力不逮,無法寫出像司馬相如那樣為帝王所採納的〈封禪稿〉。
我欲仗劍出玉關,時平不見出師表:玉關,玉門關之省稱。〈出師表〉,諸葛亮伐魏前所上之疏,有前後二篇;但〈後出師表〉是否贗作,歷來頗有爭議。蕭重自謂有立功塞外之志(應該只是打比方),但當日卻非用武之時。
更欲裹糧躡屐往從赤松禽慶游:赤松,《漢書.張良傳》載,漢定天下之後,張良封萬戶侯,但他卻自言「願棄人間事,欲從赤松子游耳。」顏師古注曰:「赤松子,仙人號也,神農時為雨師,服水玉,教神農,能入火自燒。至昆山上,常止西王母石室,隨風雨上下。炎帝少女追之,亦得仙俱去。」禽慶,據《漢書.王貢兩龔鮑傳》中載,禽慶字子夏,係一儒生,當王莽篡漢時去官不仕於莽。另據《後漢書.逸民列傳》載,禽慶於東漢初與友人向平一同去遊覽五嶽名山,最後不知所終。
滫瀡南陔方待供:滫瀡,謂以洗米水浸泡食材,使其柔滑。《禮記.內則》載主婦為公婆準備食物的工序中,有「滫瀡以滑之」之句。南陔,係《詩經.小雅》中之篇名,但其內容已佚,僅餘篇名(亦有謂係曲名,故本無詞)。〈毛詩序〉云:「〈南陔〉,孝子相戒以養也,有其義而亡其辭。」句謂尚有父母需奉養。
婚嫁向平仍未了:向平,當指東漢時人向長。《後漢書.逸民列傳》載,向長(《高士傳》中「向」字作「尚」),字子平,河內朝歌人。隱居不仕,性尚中和,通曉《老子》、《易經》。向平家貧,但人家接濟他物資,他也只收生活所需的數量,多的就退還給人。王莽時的大司空王邑曾徵辟向平為官,連請數年向平方至,但王邑欲將其推薦給王莽時,向平卻固辭不受。其後向平潛隱於家,讀《易》至「損」、「益」卦時,曾喟然歎曰:「吾已知富不如貧,貴不如賤,但未知死何如生耳。」到了東漢光武帝建武年間,向平處理完子女的娶嫁事宜,即囑咐家人從此他不再管事,就當他是死了。之後向平便與同好北海禽慶去遊覽五嶽名山,不知所終。蕭重句謂:自己孩子的親事還沒辦完,猶不能拋下一切不管不顧。
九轉腸迴十二時,去留無計中如擣:謂煩愁之事諸多,不知當何去何從,憂心忡忡。
簷花的皪綴明珠:簷花,屋簷邊之雨滴。的皪,鮮明顯著的樣子。晉代左思《魏都賦》:「丹藕凌波而的皪,綠芰泛濤而浸潭。」
望太武山
別山已經年,山靈應黯然。重來又三月,登高望山色。
煙鬟澹冶笑開顏,似欲問我何時還?
谽谺岌嶪屹相向,我喜茲山尚無恙。欣然覿面識故人,故人依舊涴緇塵。
水味仍留蟹眼瀑,雲光盡作魚鱗皴。鴻漸為襟紫帽帶,芒羊巨浸環其外。
將軍櫑具卓兜鍪,樓櫓勛名盛冠蓋。奇蹤十二近如何?苔侵蘚蝕歲年多。
我今縱筆為長歌,摩厓大字鐫擘窠。更薦溪毛進盃酒,願與此山同不朽。
不知撡蛇之神心肯否?
──本篇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故人依舊涴緇塵:涴,或作汙,污泥沾染之意。緇塵,塵污。
鴻漸為襟紫帽帶:鴻漸、紫帽,皆同安縣山名。鴻漸山在舊時同安縣城東方偏南,是同安與南安之分界,又名黃菊山,與金門隔海相望。紫帽山,位於現今泉州市鯉城區西南邊,與清源山、朋山、羅裳山號稱「泉州四大山」。
芒羊巨浸環其外:芒羊,亦作「茫洋」,廣闊無際之貌。巨浸,大海。
將軍櫑具卓兜鍪:櫑具,指長劍。古代長劍劍柄頭裝有轆轤(滑車)形玉飾者,稱櫑具劍。卓,植、立。兜鍪,即冑、頭盔。句謂太武山之山勢,有若在插地的櫑具劍頂再放上頭盔。
我今縱筆為長歌,摩厓大字鐫擘窠:擘窠,前文釋〈蕉屏〉詩「擘窠作大書」一句時,曾說明係書寫大字之謂;但「擘窠」尚有他意,係指刻四字印時,先於印面劃上橫豎界格,以使四字大小相等;在此當係指於岩石上刻字前先刻劃行格。觀此二句,蕭重似是要將自己的詩作以大字鐫刻在太武山某處岩壁上;但他究竟遂行了沒,或只是心裡打算,不得而知。
更薦溪毛進盃酒:薦,獻。溪毛,溪流中所產水草。《左傳.隱公三年》:「苟有明信,澗、谿、沼、沚之毛,蘋、蘩、薀、藻之菜,筐、筥、錡、釜之器,潢汙、行潦之水,可薦於鬼神,可羞於王公。」句謂:以溪流中水草為下酒物,向太武山山神敬酒。
願與此山同不朽,不知撡蛇之神心肯否:撡,同操。操蛇之神,謂山神。《列子.湯問篇》中載,愚公立志要以子子孫孫之力移走太形(行)、王屋二山,「操蛇之神聞之,懼其不已也,告之於帝。」天帝為愚公精誠感動,於是命夸蛾氏二子將二山移走。蕭重向太武山山神獻酒,是欲祈自身能與此山同不朽,但不知山神是否惠允、遂其願心。
浯江厲王廟歌
豬兒揮刃豬㜑死,猘犬紛紛助狼子。江淮保障睢陽城,睢陽一破江淮傾。
天生二公為防扞,許能固守張能戰。凜然大義洽人心,孱軍餓卒一敵萬。
羅禽掘鼠閉孤城,煮妾烹僮謀一飯。貔貅部曲雷與南,手殘一指面六箭。
尹子奇傷計莫施,令狐潮退顏多汗。眼前不見救軍來,齩齒齦穿頸亦斷。
願為厲鬼殺盡賊,至今尚戴閻羅面。憶曾跋馬過中州,祠前再拜幾經秋。
南荒亦有雙忠廟(小字註:北地為□忠廟),靈旗閃鑠風颼䬟。
云為一方司旱潦,歲時伏臘羅珍羞。
滄桑往事從頭數,喚起氷𡗝擊社鼓。祝公毅魄鎮鯨波,東南此地當門戶。
敲殘銅斗起長嘆,按劍四顧悲無端。傾囊欲購六州鐵,百鍊千錘鑄賀蘭。
──本篇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浯江厲王廟:即金門城西之厲王廟。民國鈔本《金門縣志》卷十〈祠祀.叢祠〉部份載:「厲王廟,在金門所城外,東即寶月菴,祀唐張巡,神甚靈赫。廟新建時,廟祝晚以鉢水置神座前,夜深聞敲朴聲。嘉慶間官軍剿除海寇時,見睢陽旗幟雲中助戰。」
豬兒揮刃豬㜑死:豬兒,謂李豬兒。據《新唐書.逆臣上.安祿山》部份載,李豬兒本是俘虜,自幼服侍安祿山,十分勤謹;被閹後,益得安祿山親信,在過度肥胖的安祿山穿衣時為其結帶。安祿山獲賜浴於華清池時,也是帶著李豬兒隨侍。後來安祿山漸老,因有糖尿病,身上常長瘡;在舉兵反叛後,雙眼因病而盲,又長癰疽。由於身上多病痛,安祿山脾氣暴燥,動不動笞打甚至殺死近侍之人,連李豬兒也常被打得很慘。最初煽惑安祿山造反的嚴莊,原是安祿山親信倚重的謀士,至此也常遭笞辱,故亦深怨安祿山。而安祿山又寵愛
猘犬紛紛助狼子:狼子,指安慶緒。安慶緒謀逆弒父後襲位,改年號為「載初」,隨即縱樂飲酒,把政事都委交嚴莊,事之如兄。猘,同狾;狾犬,即狂犬。猘犬,指嚴莊以及安慶緒所部張通儒、安守忠、史思明、牛廷玠、張志忠等諸將。
天生二公為防扞,許能固守張能戰:許,謂許遠。《舊唐書.忠義下.許遠傳》載,許遠為杭州鹽官(海鹽縣)人,最初從軍河西,為磧西支度判官。劍南節度使章仇辟許遠為從事,因慕許遠門第(許遠曾祖許敬宗,唐高宗時曾任宰相),想把女兒嫁給許遠。許遠推辭,章仇惱怒,遂以他事中傷,將許遠貶為高要尉,後遇赦得還。安祿山之亂起,有人舉薦許遠素練戎事,玄宗召見許遠,拜為睢陽太守,累加侍御史、本州防禦使。安祿山部將伊子奇攻圍睢陽,許遠與張巡、姚誾等據城拒守經年,外救不至,終因兵糧俱盡而城陷。尹子奇將許遠執送洛陽,與哥舒翰、程千里等一同囚禁。其後安慶緒兵敗渡河北走時,使嚴莊將許遠等盡皆殺害。張,謂張巡。《新唐書.忠義中.張巡傳》載,張巡為鄧州南通人,通曉兵法,開元末擢進士第,由太子通事舍人出為清河令、再任真源令。安祿山起兵反叛時,譙郡太守楊萬石降賊,逼張巡為長史,前往迎接賊軍。張巡遂起兵討賊,最初對抗舉縣附賊之雍丘令令狐潮,屢次獲勝;其後因餉路被斷,張巡遂率所部投睢陽,與許遠、城父令姚誾等合兵據守。雖持久抵抗,但最後終因外援不至,於睢陽城破時被害。
羅禽掘鼠閉孤城,煮妾烹僮謀一飯:《新唐書.忠義中.張巡傳》載,當睢陽因被久圍而缺糧時,城中「羅雀掘鼠,煑鎧弩(護身甲與弩弓上的皮製部份)以食」。張巡見部下多有餓死者,遂獻出自己的愛妾;許遠亦把自己的奴僮殺了,讓士卒充饑。
貔貅部曲雷與南,手殘一指面六箭:雷指雷萬春,張巡之偏將。當張巡據有雍丘,遭令狐潮包圍時,雷萬春站在城頭與令狐潮對話,卻遭伏弩射中臉上六箭,但雷萬春竟屹立不動。令狐潮本以為射中的是木人,後來探得是實,大驚失色,曾遠遠對張巡喊道:「向見雷將軍,知君之令嚴矣。」其後睢陽被破時,雷萬春與張巡、姚誾、南霽雲等一同遇害。南,指南霽雲。南霽雲早年為船夫,安祿山造反時,鉅野尉張沼起兵討賊,用南霽雲為將。濮陽人尚衡起兵討賊時,以南霽雲為先鋒,遣其至睢陽與張巡計議大事。南霽雲為張巡的真心待人所感動,遂自願留在張巡麾下;尚衡派人送來金帛欲招其回,南霽雲也不為所動。當睢陽被圍時,南霽雲曾突圍而出,至臨淮向節度使賀蘭進明請救兵。但賀蘭進明只欲保全實力,無意救援;然賀蘭進明欣賞南霽雲武勇,欲將其留為己用,於是以大宴款待。南霽雲知賀蘭不願出兵,雖然自己餓得要命,也不肯吃一點東西,還拔刀斬下自己一根手指,以示與睢陽將士同進退之心。南霽雲隨即離去,出城後回頭朝城中佛塔射了一箭,發誓若能破賊後再來此地、必定滅了賀蘭進明解恨。嗣後南霽雲回程中獲得寧陵城使廉坦撥給三千士兵,才能趁夜突圍又衝入睢陽城。當睢陽被攻破時,張巡回駡欲招降他的賊將尹子奇,不肯屈服。尹子奇轉而勸南霽雲投降,南霽雲沒有馬上應聲。張巡以為南霽雲動搖了,大呼曰:「南八(南霽雲排行老八)!男兒死爾,不可為不義屈!」南霽雲聽了笑曰:「欲將有為也(本想假降以俟機刺殺賊將),公知我者,敢不死!」,於是亦不投降,遭賊兵殺害。
齩齒齦穿頸亦斷:據《新唐書.忠義中.張巡傳》載,當睢陽城被攻破後,張巡遭擒,被帶到賊將尹子奇面前。尹子奇問巡:「聞公督戰,大呼輒眥裂血面,嚼齒皆碎,何至是?」張巡答曰:「吾欲氣吞逆賊,顧力屈耳。」尹子奇發怒,用刀撬開張巡的嘴,見張巡嘴裡果真只剩三四顆牙齒。張巡又駡道:「我為君父死,爾附賊,乃犬彘也,安得久!」尹子奇為張巡的氣魄心折,本想放了張巡,但其左右以張巡決不肯歸附、其屬下也可能再起反噬為由,稱張巡絕不可留。於是尹子奇將張巡及其部將等一併殺害。
願為厲鬼殺盡賊:據《新唐書.忠義中.張巡傳》載,唐肅宗至德二年(西元757年)安祿山死後,安慶緒遣其將尹子奇(琦)率突厥等部番兵與另一賊將楊朝宗會合,共十餘萬人圍攻睢陽。到了十月癸丑日這天,賊軍再度攻來,睢陽城內守軍已因饑病無法守禦應戰,張巡見城破在即,朝向西方(肅宗行在)下拜曰:「孤城備竭,弗能全。臣生不報陛下,死為鬼以癘賊。」睢陽城遂告陷落。
憶曾跋馬過中州,祠前再拜幾經秋:中州,河南。按《剖瓠存稿》卷七〈浯江集〉所收〈夜坐排悶作歌九首〉詩,第二首開頭云「二十而冠食牛氣,茂才舉應鄉中試」、第四首開頭云「行殿春風瑞靄黃,書生獻賦擬長楊(西漢揚雄曾作〈長楊賦〉)」;第三首則曰:「南涉黃河中陟岱,胸襟開拓無遮礙。筆底翻掀湧怒濤,氣辟俗儒三舍退。趵突泉(山東濟南之名泉)邊逢羽仙,太行山下尋詩派。三年轣轆賦歸來,鞭絲帽影鶯花界。」蕭重在嘉慶十三年應召御試之前,曾離鄉三年遊歷河南、山東兩地;其瞻仰河南當地奉祀張巡許遠之祠,應就是這段期間的事,惟其出游之確切起迄年份不詳。
南荒亦有雙忠廟(小字註:北地為□忠廟):此處原書小字註中闕文一字。《新唐書.忠義中.張巡傳》傳末載張巡、許遠死後所受祠祀曰:「睢陽至今祠享,號『雙廟』云。」
靈旗閃鑠風颼䬟:見前引《金門縣志》卷十〈祠祀.叢祠〉部份所載,清嘉慶間官軍剿除海寇時,曾有「見睢陽旗幟雲中助戰」之神異出現。
喚起氷𡗝擊社鼓:氷𡗝,冰夷,即馮夷;水神名,即河伯。
傾囊欲購六州鐵,百鍊千錘鑄賀蘭:六州鐵,出《資治通鑑.唐昭宣帝(即唐哀帝)天祐三年(西元906年)》載:羅紹威任天雄節度使時,轄有魏博六州四十三縣,因見魏博有驕橫難制之牙軍五千人,便向朱全忠暗借來十萬軍馬,殺盡這批牙軍。但朱全忠的人馬一來就半年,雖滅去大患,但亦消耗魏博大量儲備,羅紹威的實力也自此衰落。羅紹威為此後悔,曾對人說:「合六州四十三縣鐵,不能為此錯也!」賀蘭,即上文提到在南霽雲求救時不肯出兵之節度使賀蘭進明。杭州岳王廟內有秦檜夫婦、万俟卨、張俊等四人的鑄鐵製跪像,以昭彼等譖害岳飛之罪惡。蕭重句謂:他也想在厲王廟給賀蘭進明鑄像,以使其在張巡神前長跪謝罪。
《剖瓠存稿》卷十一〈浯江續集〉
遠眺
魯王宮殿賸陂陀,遠眺蒼茫感逝波。水界泉漳杭一葦,山分文武旋雙螺。
千帆逕渡毘耶國,一面曾當曳落河。人海滄桑太匆促,可憐逐日枉揮戈。
──本篇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魯王宮殿賸陂陀:陂陀,地面不平貌;或謂不平之長階。句謂,傳說魯王宮殿的所在地,斯時只殘餘看似台階的基地。
水界泉漳杭一葦:一葦,謂一束蘆葦;人可藉其浮力渡水。杭一葦,出《詩經.河廣》:「誰謂河廣?一葦杭之」;杭同航,謂水面不遼闊,一葦可渡。句謂金門與泉州、漳州僅隔一衣帶水,相去至近。
山分文武:謂金門島上之太武山、太文山。
千帆逕渡毘耶國:在此蕭重可能係指「毗舍邪國」。《宋史》列傳第二百五十〈外國七.流求國〉載,流求國在泉州之東,與澎湖烟火相望。而在流求國旁還有毗舍邪國,該國酋豪曾於南宋孝宗淳熙年間率數百人突然來攻泉州之圍頭等村,肆行殺掠;特別喜歡搶奪鐵器、湯匙筷子之類的物品。據泉州知府汪大猷所言,毗舍邪國之人「面目黑如漆」,且與中原語言不通。後世多以為「毗舍邪國」即是臺灣之原住民。句謂鄭成功所部南明軍民向臺灣大遷徙。
一面曾當曳落河:曳落河,據《新唐書》列傳一百四十二下〈回鶻下〉載,回鶻有一部落名「同羅」,安祿山造反時,曾劫其部之兵納入自己麾下,號「曳落河」。「曳落河」係回鶻語之譯音,其意為「健兒」。又:《新唐書.房琯傳》載,當安祿山造反時,房琯曾自動請纓平賊,肅宗詔命他為「持節招討西京、防禦蒲潼兩關兵馬節度等使」,讓他統軍討賊。但房琯雖以天下為己任,用兵卻非其所長;其僚佐劉秩等人也只是儒生,根本不懂打仗。房琯又小覤戰陣之事,曾對人說:「彼曳落河雖多,能當我劉秩乎?」結果是房琯連吃敗仗,逃回行在向肅宗肉袒請罪。肅宗雖恨房琯喪師,但或許是不好承認自己識人不明,只能暫且饒恕房琯。此句可有兩面意義:可謂金門曾以一島撐持阻擋了清廷大軍;但也可指魯王及其身邊臣子不長於軍事、也無力圖恢復。
可憐逐日枉揮戈:揮戈逐日,典出《淮南子.覽冥訓》:「魯陽公與韓構難,戰酣日暮,援戈而撝之,日為之反三舍。」此「魯陽公」非
甄試書院黃生(小字註:廷珪)以素箑索書即事四首
刻苦事鉛槧,春風桃李妍。未能忘結習,復此續前緣。
往跡漫回首,些時蹔息肩。鏁廳蠶食葉,屈指卅餘年。
卻喜諸英彥,文章爛若霞。欵門爭立雪,問字久停車。
再滌塵奩鏡,重開老樹花。相期各努力,引手拔鯨牙。
憶昔游山左,臯比坐百城。每慚燕下士,盡識魯諸生。
歷下人文藪,膠西車笠盟。南來頻入夢,棖觸不勝情。
茂才來晉謁,鄙吝廓然除。手握仰家扇,求為穎士書。
家風春有蚓,臂病墨成豬。意氣聯文字,鴻泥雪爪餘。
──此四首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書院黃生(小字註:廷珪):此處「書院」當指浯江書院。道光間任興泉永道之倪琇所撰〈浯江書院碑記〉中曾提到,在書院募捐膏火費用時,「黃廷珪」係預其事的金門本地紳衿之一。依蕭重之詩題,則黃廷珪亦曾在浯江書院學習;其他生平資料則不詳。
刻苦事鉛槧:鉛槧,出西漢劉向《西京雜記》卷三:「楊子雲(揚雄)好事,常懷鉛提槧,從諸計吏,訪殊方絕域四方之語。」鉛即鉛塊,可用於書寫。槧即木簡。句謂勤於問學並作筆記。
未能忘結習:結習,見前〈重葺楝隖夜坐四首〉詩中「結習由來未盡忘」一句注釋。
鏁廳蠶食葉,屈指卅餘年:鏁,同鎖。《文獻通考》卷三十〈選舉考三.舉士〉部份載,宋代之時,「凡見(現)任官應進士舉,謂之鏁廳。」蠶食葉,指書寫時筆觸紙張所發沙沙聲。宋歐陽修〈禮部貢院閱進士就試〉詩:「無譁戰士銜枚勇,下筆春蠶食葉聲。」
欵門爭立雪,問字久停車:欵,款、叩之意。立雪,指「程門立雪」故事,喻求學求道之忱。《宋史.楊時傳》載,楊時早年中進士後,調官不赴,卻往河南潁昌拜程顥為師,在學成告別時獲程顥「吾道南矣」之讚許與期望。之後程顥去世,楊時年已四十,又往河南見程頤,繼續學習。有天楊時去見程頤,程頤閉目瞑坐,楊時便與同在的游酢侍立不去。待程頤睜眼,門外已雪深一尺。問字,出《漢書.揚雄傳》。揚雄多識古文奇字,其家素貧但又嗜酒;於是有欲向其學習者,以車載酒肴上門來向其問學。蕭重謂當時金門之諸生向其問學者眾且滿懷熱忱。
相期各努力,引手拔鯨牙:拔鯨牙,出唐代韓愈〈調張籍〉詩:「刺手拔鯨牙」。宋人魏泰《臨漢隱居詩話》中引韓愈此句,作「引手拔鯨牙」。清代方成珪作《韓集箋正》,認為韓愈此句中之「刺」應作「剌」。剌,戾、反之意;剌手,即反手。蕭重此句與黃廷珪互勉要去拔的「鯨牙」,諒係指科舉及第。
山左:山東省之別稱,以在太行山之東故云。
臯比坐百城:臯(皋)比,虎皮;謂講席。《宋史.張載傳》載,張載曾於京師坐虎皮講《易經》,從學聽講者眾多。但後來程頤、程顥來訪,張載與他們談論之後,深覺自己遠不如二程;次日張載便要從學者們轉師二程、自己也撤去虎皮講席。坐百城,出《魏書.逸士傳.李謐傳》。李謐好學好書,曾曰:「丈夫擁書萬卷,何假南面百城!」
每慚燕下士,盡識魯諸生:燕,河北省之簡稱。燕下士,蕭重自謂,因其係河北滄州靜海縣人。魯,指山東。
歷下人文藪:歷下,地名,春秋時齊國城邑,故城在今山東省歷城縣以西,此當指濟南府府城。
膠西車笠盟:膠西,今山東省青島西北之膠縣、高密等縣一帶區。車笠盟,謂不因窮達而生變之交誼。《文選補遺》卷三十四載〈越謠歌〉,其辭曰:「君乘車,我戴笠,他日相逢下車揖。君擔簦,我跨馬,他日
南來頻入夢,棖觸不勝情:棖,以物觸物。棖觸,謂為某事觸發而有所感。蕭重謂自從來南方作官後,常夢見舊日與在北地的友人相處情景,十分懷念。
仰家扇:謂製作精美之摺扇。清嘉慶十六年修、光緒六年刊本《重刊江甯府志》卷之十一〈風俗物產.物產〉部份載:「摺疊扇,康熙間有製之最工者曰『仰家扇』,今江甯猶傳其法。」
求為穎士書:穎士,應指唐人蕭穎士。《新唐書》列傳第一百二十七〈文藝中〉所立傳中載,蕭穎士「樂聞人善,以推引後進為己任,如李陽、李幼卿、皇甫、陸渭等數十人,由獎目,皆為名士。」依此句來看,黃廷珪持扇來求法書,是希望蕭重能寫些褒美他的文字。
家風春有蚓:春有蚓,成語有「春蚓秋蛇」,謂書法拙劣。唐代房玄齡等修《晉書》時,唐太宗曾親自為〈王羲之傳〉傳末作論,其中有批評南朝梁蕭子雲的書法曰:「子雲近出,擅名江表,然僅得成書,無丈夫之氣。行行若縈春蚓,字字如綰秋蛇;臥王濛於紙中,坐徐偃於筆下;雖禿千兔之翰,聚無一毫之筋,窮萬穀之皮,斂無半分之骨;以茲播美,非其濫名邪!」
臂病墨成豬:在卷十〈重葺楝隖夜坐四首〉詩中,蕭重已有「右臂偏枯可奈何」之句;本篇同卷〈遠眺〉詩之後的〈兀坐寡營偶拈出「小雨東風春一半」之句演成八首時花朝前二日也〉詩之第四首中,更有云「右臂偏枯已十年」;蕭重回到莆田後,於《剖瓠存稿》卷十三〈倦還軒稿〉中又有題為〈臂痛〉詩一首,內中云「去年右臂疲,今年左臂痛。屈伸不自由,食指無端動……。」由詩句中觀之,蕭重諒係有頸椎退化的問題,導致雙臂輪番痲痺或疼痛,連寫字都無力。墨豬,謂字跡肥腫無力。唐代韋續撰有《墨藪》,其中〈王逸少筆勢圖第十四〉內有云:「凡書多肉微骨者,謂之墨豬。故知多力豐筋者勝,無力無筋者病。」
清明紀游(小字註:上巳前一日)
上除遲一日,蠟我沙棠屐。佳節值清明,山海同一碧。
預儲膠牙餳,卻少流觴客。呼僮挈偏提,彳亍行春陌。
畼此踏青游,短衣挾短策。維時雨乍過,縷縷歸雲白。
鴂啼陌上桑,雉雊丘中麥。畫裏來烏犍,林梢岸綠幘。
㶁㶁聽飛泉,迢迢經孤驛。不見女如雲,空憐髯似戟。
野哭徧荒阡,纍纍(勹豕)千百。紙錢蛺蝶陣,土穴狐狸宅。
仄聞明魯藩,此地安窀穸。當門委芳蘭,作賦思修柏。
沿塗詢父老,未能指遺跡。志乘況譾陋,何以供詮釋?
芒羊土一抔,下有東平魄。
滄海久桑田,雷椎斷龍脉。憑吊枉歔欷,孤□好古癖。
行行入招提,金粉裝檐額。左轉得高阜,其上平如席。
拂苔鋪短裀,箕踞聊自適。村僧瀹茗來,土語勞重譯。
曠然寄遐思,清風生肘腋。舉頭矚遙山,煙靄分青赤。
縱目觀滄海,乾坤見闔闢。浮白問青天,胡為太局脊?
羣仙俱飛昇,我何無羽翮?餘子盡崢嶸,我何困騰擲?
自哂還自嘲,彌勒悲而唶。我亦醉欲行,蒼茫日將夕。
平疇返笠簑,行潦縱橫積。到門羣鵶噪,暝色昏牕隙。
嗟我廿年來,碌碌勞行役。眼底障千層,襟上塵一尺。
萍蓬少定居,鶊蟀驚頻易。清絕得茲游,旁人從笑劇。
拉雜四百言,繭紙手親擘。明朝修褉晨,仍當盡一石。
──本篇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清明:春分後第十五日。《淮南子.天文訓》:「……春分則雷行,音比蕤賓,加十五日(北斗星之斗杓)指乙,則清明風至。」
上除遲一日:上除,即上巳日,三月初三。遲一日,前一日。
蠟我沙棠屐:沙棠屐,以沙棠木為底之有齒木屐,宜於外出郊遊之用。句謂將木屐上好蠟以便出行。
預儲膠牙餳:餳,麥芽糖。膠牙餳,據《荊楚歲時記》載,「膠牙餳」與椒柏酒、桃湯、屠蘇酒、五辛盤、卻鬼丸、雞蛋等,都是正月初一必進之飲食。句謂為此次郊遊預先準備了零食。
卻少流觴客:上巳三月初三日,係古人修褉(至水濱洗浴以袚除不祥)之日。東晉穆帝永和九年(西元353年)上巳日這一天,王羲之於會稽山陰之蘭亭與謝安、孫綽等多人聚會,以「流觴曲水」之方式飲酒賦詩;王羲之因而有〈蘭亭集序〉之作,誌記當時盛會與隨之而來的感慨。蕭重謂此此出遊雖已是上巳前一日,身旁卻沒有能一同飲酒作詩的朋友。
呼僮挈偏提:偏提,謂酒壺。南宋林洪《山家清事.酒具》:「舊有偏提,猶今酒鱉,長可尺五而匾(扁),容斗餘。」句謂命僮僕帶上酒壺。
短衣挾短策:短策,短杖。晉代陸雲〈逸民賦〉:「杖短策而遂往兮,乃枕石而漱流。」因此日是春遊郊行,蕭重僅短衣短杖,平民衣著而非官服。
畫裏來烏犍:犍,已閹之牛。宋代詩人樓鑰有〈贈范緯文秀才〉詩,其中有「中興道士以牛鳴,淡墨百果尤著聲。妙入神品仍有靈,我不識之欽其名。曾得烏犍兩橫軸,又有石榴才一幅。」等句。句謂途中所見牛隻猶如自畫中來。
林梢岸綠幘:幘即頭巾。岸幘,脫去頭巾而露額頭。
不見女如雲:《詩經.出其東門》有「出其東門,有女如雲」 之句。謂一路行來,不見美女如雲。
空憐髯似戟:自憐已老態畢露,非是可慕少艾的年紀。
野哭徧荒阡,纍纍(勹豕)千百:此處原書中之(勹豕)字,部首「勹」內有一「豕」,據《康熙字典》載係「冢」之本字。句謂眾多墳冢間遍布著上墳的哀悼者。
紙錢蛺蝶陣:謂紙錢焚化之灰屑飛舞若蛺蝶成群。明人袁華〈崑山寒食日有感〉詩:「風亂紙錢飛蛺蝶」。
仄聞明魯藩,此地安窀穸:仄,側。仄聞,從旁聽得;謂曾聽人說起。窀穸,墓穴。
當門委芳蘭,作賦思修柏:《三國志.周群傳》中載,劉備將殺張裕時,諸葛亮曾為其求情,但劉備答曰:「芳蘭生門,不得不鉏(鋤)。」仍是將張裕處死。又:《南史》列傳第三十三〈齊高帝諸子下〉載,南北朝時南齊高帝蕭道成之第十二子蕭鋒,自幼聰穎好學,善於書法鼓琴,又有武藝,封江夏王,曾作〈修栢賦〉,其辭曰:「既殊羣而抗立,亦含貞而挺正。豈春日之自芳,在霜下而為盛。衝風不能摧其枝,積雪不能改其性。雖坎壈於當年,庶後彫之可詠。」蕭道成之姪、蕭鋒之堂兄權臣蕭鸞欲爭奪皇位,於是殺害朝中可能反對自己的近臣,進而又屠殺高帝、武帝諸子。蕭鋒為此曾致書詰責蕭鸞,但蕭鸞的左右並未將其書呈上;蕭鸞亦忌憚蕭鋒能武,不敢輕易派兵前往其府邸內拿人。但蕭鋒還是在出門將登車之際遭到伏兵攻擊,雖然徒手打倒好幾人,仍是遇害。南齊臣子江斅(宋文帝之外孫)聞蕭鋒死訊,曾流涕曰:「芳蘭當門,不得不鋤,其修栢之賦乎!」
志乘況譾陋,何以供詮釋:蕭重來金門時,本地方志僅有成書於明代、清初增補過之《滄海紀遺》,但其中未載魯王之事。蕭重與林焜熿有交契,或許曾見過《金門志》的前身《滄洲彙草》(據林焜熿在《金門志.凡例》中云,成於道光四、五年間)之書稿,但那時「魯王墓(今金城國小旁之「宋元豐命婦墓」,道光十二年時林樹梅方覓得此墓)」也還沒被發現,因此「志乘」中不會有記載。
芒羊土一抔,下有東平魄:東平,指漢宣帝第四子劉宇,於甘露二年(西元前52年)被封為東平王。其兄劉奭即位為元帝後,劉宇前往其封國;然其素行不良,勾結奸邪、多行不法,常遭元帝及之後的成帝斥責,但因是皇親,終究沒受什麼重罰。劉宇當了三十三年藩王後去世,諡「思」,後世稱為「東平思王」。在《漢書》卷八十〈宣元六王傳〉所載劉宇傳記之末,顏師古引《皇覽》註曰:「東平思王冢,在無鹽。人傳言王在國,思歸京師,後葬,其冢上松柏皆西靡(樹朝西方長)也。」句謂:在這片廣大的墳塚間有一坏土,其下埋著思欲歸鄉的東平王(喻魯王)。
翁仲君何□,埋沒雞豚柵:此處原書闕文一字。「翁仲」、「君何」,謂墓前石製人像。《淮南子.氾論訓》中載,秦併有天下後「鑄金人」,許慎、高誘註曰:「秦皇帝二十六年初兼天下,有長人見於臨洮,其高五丈,足迹六尺,放(仿)寫其形,鑄金人以象之,翁仲、君何是也。」其後「君何」之名漸湮而不聞,唯「翁仲」人多知之。能在墓前立石像者,原都是有身份官銜的貴人,蕭重大概是欲以此為線索來找出魯王之墓;但他來到這片墓地時,未見有這類能標示出墓主身分的翁仲,只能猜想它們是都傾倒埋沒於養雞豬的圍柵下了。
孤□好古癖:原書此處一字不明。
行行入招提:招提,即寺院。惟蕭重所言太簡,無法推敲係何寺:僅能由以下詩句知該寺「金粉裝檐額」、香火應頗盛;該寺之旁「左轉得高阜,其上平如席」。
清風生肘腋:出盧仝〈走筆謝孟諫議寄新茶〉詩:「七碗喫不得也,唯覺兩腋習習清風生。」
浮白問青天,胡為太局脊:局脊,同跼蹐,恐懼之貌。此處筆者疑心有誤字,以其下「羣仙俱飛昇,我何無羽翮?餘子盡崢嶸,我何困騰擲?」等句來看,蕭重原本要寫的可能是「跼躅」,即不得前行、困頓之意。句謂,舉酒飲盡問青天:自己何以困頓若此?
自哂還自嘲,彌勒悲而唶:悲唶,悲嘆。彌勒佛像笑口常開,但在自哂自嘲之蕭重眼中,彌勒的表情也彷彿是在為其悲嘆。
萍蓬少定居:蕭重自謂若隨水漂流之浮萍、風中飛轉之蓬草,為討生活而輾轉於四方。
鶊蟀驚頻易:鶊,指鶬鶊(倉庚),即黃鶯。蟀,蟋蟀。黃鶯為春鳥,蟋蟀為秋蟲。黃鶯與蟋蟀鳴聲交替頻頻,喻歲月流逝之快使人心驚。
清絕得茲游,旁人從笑劇:清絕,謂淒清至極。旁人從笑劇,或指《晏子春秋》中所載〈景公登牛山悲去國而死晏子諫〉故事:齊景公曾登上臨淄城南面的牛山,向北俯瞰自己的繁華都城;卻突然想到自己有天會拋下這一切而死去,忍不住悲痛流涕。隨侍其旁的佞臣艾孔、梁丘也跟著景公哭,但同往的晏子卻獨自發笑。景公被晏子惹惱、抹去眼淚責問他是在笑什麼?晏子答道:若是景公之前的太公、桓公、莊公、靈公,個個都長久處於國君之位,那又哪能輪得到景公坐上君位?就因為先前的國君有更迭,景公才能有如今。而獨獨景公為自己有一天將撒手而流涕,這是不仁;晏子稱自己因看到一個不仁之君、以及兩個諂諛之臣,故而獨自竊笑。蕭重句謂:自己因不得志而自哂自嘲自悲,也只是徒然引來旁人的訕笑罷了。
仍當盡一石:《世說新語.任誕》載,竹林七賢之一的劉伶因飲酒過度致病,卻還向其妻要酒喝。妻子把酒倒掉還毀了酒器,哭著勸劉伶為了養生得戒酒。劉伶假稱要向鬼神發誓戒酒,讓妻子先準備好酒肉以起誓。其妻受愚,當真在神前備妥酒肉,請劉伶發誓,豈料劉伶的誓詞是:「天生劉伶,以酒為名。一飲一斛,五斗解酲。婦人之言,慎不可聽。」話一完便開始大嚼大飲,吃個醉飽。一斛、一石皆為十斗,故後世如白居易《白氏六帖事類集》卷五〈酒第一〉中引劉伶故事時,記其詞為「一飲一石,五斗解酲。」蕭重句謂:自己好酒之症頭如同劉伶,無法可改。
《剖瓠存稿》卷十二〈絮萍小草〉
小住易為別,匆匆冬復春。尋常無主燕,落拓不閒人。
世路敢辭險,天涯漫結隣。題詩留雪爪,泥堊壁痕新。
亦知難駐足,其奈太蒼黃。白鷺沒孤影,青山戀夕陽。
大樽空濩落,小刼亦滄桑。揮手自茲去,蕭然海氣涼。
庭院有高樹,啼烏盡意啼。營巢成拙計,哺鷇感孤棲。
止處尚餘屋,饑來羞啄泥。主人頭亦白,去去莫酸(卩斯)。
賴有投足地,欣然賦小還。孤雲白鹿洞,一髮玉屏山。
煮茗僧堪共,聽琴鶴亦閒。況餘知己在,詩酒定開顏。
──此四首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尋常無主燕:無主燕,蕭重自喻。如燕之遷徙往還,前途茫茫、心無所主之謂。故其所至宦居處書齋皆名為「客燕齋」。
大樽空濩落:濩落,同「瓠落」;出《莊子.逍遙遊》。惠施告訴莊子,自己得到魏王所贈大瓠(葫蘆)的種子,長出了能容五石的大葫蘆;可是這大葫蘆用來裝水不夠結實、剖開作水瓢又平淺舀不了多少水(瓠落),惠子認為沒用便把它砸了。莊子便對惠施說:「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慮以為大樽(以葫蘆繫於腰間為助浮物)而浮乎江湖,而憂其瓠落無所容?」蕭重謂自己的才學有若大瓠之實,大而無當、無可用武之地。
揮手自茲去,蕭然海氣涼:前半用李白〈送友人〉詩之句:「揮手自茲去,蕭蕭班馬鳴。」後半用韋應物〈發廣陵留上家兄兼寄上長沙〉詩之句:「蕭條風雨過,得此海氣涼。」
庭院有高樹:用〈古詩十九首〉之句:「庭中有奇樹」。
啼烏盡意啼:盡意,盡情表達。烏有反哺其親之行,故其毫不收斂的啼聲,就像在提醒蕭重還沒能讓雙親享受舒適的晚年。
營巢成拙計:營巢,築巢;此為修繕房屋之謂。蕭重兩度來金門,為了改善住居之處也頗花了番工夫;但其職位任期轉眼即屆,一番心血又等於付諸流水帶不去。
哺鷇感孤棲:出元人吳景奎〈鵲有媒〉詩之句:「長林蕭蕭兩乾鵲,牖戶綢繆欣有託。雄飛望望杳不歸,飲啄應憐墮矰繳(被獵人射落)。孀雌哺鷇成孤棲……。」鷇,幼鳥出生後需母哺餵者;哺鷇,此喻養育兒女。蕭重會有「哺鷇感孤棲」的心緒,諒因自己年紀已老但家業微薄,對安排女兒的養育與嫁妝等事,不禁有無力之感;並非暗喻當時其妻已謝世、自己成了鰥夫。
饑來羞啄泥:出杜甫〈秦州雜詩二十首〉之句:「黃鵠翅垂雨,蒼鷹飢啄泥」 。此處非言啼烏可以土充饑,而是蕭重自嘆家徒四壁(尚餘屋)、窮到像要吃土了。
去去莫酸嘶:此處原書中之「嘶」字,係左「卩」右「斯」,但筆者遍查不得此字;不知係因蕭重原稿字跡不清晰或刊刻之誤而產生。蘇軾〈秧馬歌〉詩有「腰如箜篌首啄雞,筋煩骨殆聲酸嘶」之句。酸嘶,聲音淒楚、或酸痛劇烈之貌。句謂:希望啼烏離去,別再發出這令人聽了都心酸的啼聲(刺痛自己頭髮也已白了,卻還未能克盡反哺養育之恩的慚憾)。
孤雲白鹿洞,一髮玉屏山:玉屏山,即廈門島上虎溪巖之別名。白鹿洞在虎溪巖之南側。蕭重離金之後,暫居廈門。
況餘知己在,詩酒定開顏:用白居易〈自詠〉詩之句:「悶發每吟詩引興,興來兼著酒開顏。」蕭重謂在廈門尚有知己可為伴、詩酒相酬足可忘憂。
──以上,是筆者由《剖瓠存稿》中所摘錄蕭重與金門相關之諸篇詩作。關於蕭重之晚年與終局,筆者缺乏資料可言;由《剖瓠存稿》書首有記係於「道光甲午年涂月」、「客燕齋開雕」來看,蕭重在道光十四年(1834)十二月間尚在人世,但卒於何時則不詳。因蕭重宦居金門期間,曾於浯洲書院課士,且與諸生等士人多有往來,故在其去世久後,猶有地方文人慕其遺緒而詩詠之。後浦人林豪之《誦清堂詩集》卷四中,收有〈防口驛讀蕭遠村贊府題壁詩有感〉這篇詩作,並有詩序。詩序中除略述蕭重行跡,並提到他「每與先君子(林豪之父林焜熿)文讌唱酧」;當年蕭重所賦贈的一些親筆所書詩稿,也還有保留下來。林豪自己雖是出生於道光十一年(1831)十月十九日(據林文龍先生〈清末寓臺詩人林豪事略〉一文所述),不及親炙蕭重之風雅。惟林豪自道光二十九年(1849)、十九歲時赴試之時起,一直到他於咸豐九年(1859)作此〈有感〉詩之間,經過防口驛已有七次之多,但蕭重在該處的題壁詩仍被保存下來,未因期間修葺粉刷而被塗去;可見其詩作有相當知名度,手跡為人所珍視。林豪追懷蕭重之詩作與詩序如下:
防口驛讀蕭遠村贊府題壁詩有感
贊府諱重,靜海諸生。嘉慶初,駕幸淀津。獻賦,召試二等,補莆田巡檢,遷金門縣丞,有惠政。每與先君子文讌唱酧,自錄詩草投贈,猶存篋內。書法橫逸,詩宗韓杜。其〈夢別太武山〉、〈禱雨龍王廟〉等作,一時傳誦。著有《剖瓠存稿》等集。余年十九時赴試過此,讀先生題壁五言律,至今十餘稔,往來者幾七度矣。壁屢修葺,主人知其名,與瘦
津門廉吏久蒿萊,壁上摩挲倦眼開。驛路十年留墨妙,天涯一尉老詩才。
君應聲價千秋重,我逐輪蹄幾度來。秉燭重吟倍惆悵,且將短袖拭塵埃。
關於林豪所見的這首蕭重題壁之作,筆者檢視《剖瓠存稿》所收諸篇詩作,應係卷十五〈絮萍續草〉中所收〈六月十九日晚宿方口〉一詩;此詩確屬五言律詩、且《剖瓠存稿》中已無其他詩題更符合之作品,雖林豪詩題作「防口」而非「方口」,諒係其與蕭重兩人中有一誤記或誤繕而生之差異。至於此驛之所在,筆者尚無法查出端詳;但由林豪前往福州府城途中依序經過楓亭驛(在興化府仙遊縣)、江口、常思嶺(在閩縣與福清縣交界處),之後方抵此驛來看,這個「方(防)口驛」應是在閩縣範圍內。關於蕭重途經此驛的原因,觀此詩同卷前有〈初到五虎尉廨述懷八首〉、〈五虎門歌〉,以及〈將赴溫陵拈淵明乞食首句留別同人〉等三詩,筆者認為:早先蕭重應是在福州府閩縣擔任「五虎門巡檢」一職,之後諒是因公事新職而再往泉州(溫陵),是以南行途中宿於方口。蕭重之詩作如下:
六月十九日晚宿方口
久雨晴無價,沙洲散錦紋。衝泥行細路,力疾惜勞筋。
野水高于岸,炊煙滃作雲。擬招關巨手,蒼莽畫斜曛。
按:「關巨」指五代十國時之畫家關仝與巨然。五代十國時有所謂「荊關董巨」四大家,荊浩與關仝屬北方畫派,董源與巨然屬南方畫派,其作品各顯南北山水雄渾與秀美之別。蕭重句謂,欲有丹青高手,將眼前的雨後美景寫入圖畫中。
──本篇完
https://www.facebook.com/photo/?fbid=456046659879026&set=pb.100064210864978.-2207520000..
回覆刪除這會比較有感像跨鰲石嗎?
它看上去是有鰲形 , 但以它頂部傾斜的角度來看 , 其上方應該不可能曾頂著另一塊巨石
回覆刪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