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4月24日 星期日

蕭重《剖瓠存稿》擇抄(下)

 

蕭重《剖瓠存稿》擇抄(下)


羅元信

(接上篇)


   《剖瓠存稿》卷七浯江集

        太武十二景詩

       冬至月課浯江書院諸生擬作示之

   海印岩

絕巘擘窠書篆籀,將軍免冑製奇文。雲烟滅沒雷椎繞,波磔縱橫刦火焚。

巨刃摩天開石壁,神龍奮爪裂苔紋。李斯變體陽氷格,璽冊應封太武君。

 

   玉几岩

月地雲階一桁平,誰凴此几瞰蓬瀛。欲攜麈尾丹房宿,怕觸烏皮錦里情。

章草新銘留翰墨,爛柯殘局問楸枰。天然位置岩扉外,多少神工斲得成。

 

   浸月池

玻璃一㡧湛晴波,瀲灩無塵受月多。霓羽笙簫驚罔象,水晶宮殿住姮娥。

游魚歛避清光直,顧兔猜疑素魄訛。八萬三千操斧匠,齊拋桂樹覓珊柯。

 

   眠雲石

石不能言最解眠,白雲深處輭于氊。夢酣太華眞難醒,定入生公懶問蟬。

出岫無心供枕席,叱羊不動亦神仙。黑甜鄉裏滄桑變,末識人間魏晉年。

 

   偃葢松

棟梁無分老荒巒,博得游人偃葢看。儘有枝枒撐雨雪,可憐鱗甲受摧殘。

炎歊日影猶堪障,只尺天門未敢干。韋偃畢宏久絕筆,倩誰為寫怒濤寒。

 

   跨鼇石

此石當年怯受鞭,靈鼇竊負翠微巔。千鈞橫壓夸娥背,百尺高擎屭屓肩。

髀肉凍皴餘瘦骨,蘚紋斑剝碎連錢。據鞍顧盼荒山裏,望斷蓬萊歷刦仙。

 

   石門關

天開雙峽作岩門,怪石谽谺虎豹蹲。一罅分來紅日影,平空劃斷白雲根。

陰晴變幻無朝暮,煙霧迷漫自吐吞。寂寞荒陬人跡絕,誰將闢闔問乾坤。

 

   古石室

石厂陰森鎖寂寥,到來心跡息紛囂。一龕燈火攤書卷,四壁雲蘿□笠瓢。

世上紅塵飛不到,山中白社夢相招。它年重與山靈遇,自啟岩扉采藥苗。

 

   蟹眼泉

清冽甘芳沁齒牙,中冷第一漫相誇。烹煎雅稱團瓢屋,投贈新來處士家。

宿酒乍醒思郭索,幽琴未歇聽爬沙。胸懷澹定原如許,自瀹龍團誦法華。

 

   倒影墖

海外奇觀現化工,浮圖倒影日方中。何人擬掬波心月,有客虛疑杯裏弓。

水底魚龍應避舍,崖前鈴鐸正搖風。大千世界迷眞幻,讆語驚傳百歲翁。

 

   千丈壁

危崖千丈森如掌,疑是神工巨斧開。地僻罕逢呵壁客,時平誰識勒銘材。

孤撐天際經雷火,獨立塵中閱刦灰。擬作擘窠鐫斷句,自慚下吏本麄才。

 

   一覽亭

盪胸決眥陟危亭,萬里歸心入窅冥。村落依微衰草白,烟霞滅沒遠山青。

恒河浩刦身如寄,滄海奇觀夢未經。我欲臨風發長嘯,雲端恐有眾仙聽。

 

    ──此十二首詩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冬至月課浯江書院諸生擬作示之:由此詩序,蕭重係以「太武十二景」,作為冬至日給浯江書院諸生進行當月作詩測驗的題目;為此他自己先親作了這十二景詩,給諸生當個範例。

     絕巘擘窠書篆籀:擘窠,見前〈屏〉詩「擘窠作大書」一句註釋。觀此詩以下之「雲烟滅沒雷椎繞,波磔縱橫刦火焚」、「神龍奮爪裂苔紋」等句,在「海印岩」上是有著天然形成卻似篆籀字體的紋理,非由人為鐫刻而成。

     將軍免冑製奇文:此處「將軍」非指歷史上真有其人者,而是指太武山山神之類的神靈。書寫為文事,故這位「將軍」先取下頭盔(免冑),方於「海印岩」上題字。

     雲烟滅沒雷椎繞:雷椎,舊時傳說雷殛係遭雷神所發雷椎擊中。《西遊記》中述孫悟空大鬧天宮後初次遭擒,被綁在降妖柱上受刑,其中也包括「雷部眾神以雷屑釘打」,即是基於此種傳說。唐代封演《封氏聞見記》卷八中有〈霹靂〉條,其文曰:「人閒(間)往往見細石,赤色,形如小斧,謂之霹靂斧。云被霹靂處,皆得此物。余曾於小朱山僧海德房中見一石,與前後所見者相類。問:『將此何用?』曰:『房中大石,往年被霹靂為兩段,於霹靂處得此。俗謂之霹靂楔,偶然收之,無所用也。』」觀蕭重此句,在「海印岩」週圍是散落著剝落的碎石,彷若傳說中之「霹靂楔」。

     波磔縱橫刦火焚:波磔,書法中右下捺筆如波之謂。波磔縱橫,謂「海印岩」上紋理猶如書法留跡。刦火,參見前文〈紫石硯詩〉中「刦灰閱盡皮骨在」一句註釋。

     李斯變體陽氷格:李斯,秦始皇時丞相,將書寫不便之大篆(籀文)改為小篆(又,《說文解字敘》中稱,中車府令趙高、太史令胡毋敬於小篆之產生,亦各有貢獻)。陽氷,即李陽冰,字少溫,河北趙郡人,唐代文字學家、書法家,有「筆虎」、「蒼頡後身」之稱,一生致力於篆書。《宣和書譜》卷二記載唐代篆書名家,於李陽冰部份曾云:「有唐三百年,以稱篆者,惟陽冰獨步。」

     璽冊應封太武君:因此詩前面提到,「海印岩」上的紋理裂痕有若籀文或小篆,而籀文或小篆又是古代印璽常用之字體,故蕭重因而聯想到「璽冊。句謂:若天帝冊封太武山山神,其所頒璽書上賜給的封號應該即是「太武君」。

     月地雲階一桁平月地雲階,謂以月為地以雲為階指天上。蘇軾〈次韻楊公濟奉議梅花〉詩十首之四:「月地雲階漫一樽」杜牧七夕〉詩:「雲階月地一相過。桁原謂屋梁或門窗上的橫木此指玉几岩頂部之平面。因玉几岩在山上高處,故以「月地雲階」喻之。

     怕觸烏皮錦里情錦里成都之別稱。烏皮謂烏皮几,出杜甫〈將赴成都草堂途中有作先寄嚴鄭公詩五首〉之第五首開頭:「錦官城西生事微,烏皮几在還思歸。」句謂若倚「玉几岩」,恐因思及「烏皮几」而觸發思鄉之情。

     章草新銘留翰墨:章草,漢代所行之草體字。觀蕭重此句,此玉几岩」的表面有近乎草書字跡的紋理斑點,而且十分鮮明。

     爛柯殘局問楸枰:楸枰,楸木所製棋盤。爛柯,出南北朝時任昉所撰《述異記》卷上:「信安郡石室山,晉時王質伐木至,見童子數人棊而歌。質因聽之,童子以一物與質,如棗核。質含之,不覺饑。俄頃,童子謂曰:『何不去?』質起,視斧柯(斧柄)爛盡。既歸,無復時人(回到自己村子,已經一個人都不認得;因王質觀棊聽歌之間,已過了不只數十年之久)。玉几岩」猶如石桌,卻在山上,故而聯想起「爛柯」之典故。

  玻璃一㡧湛晴波:㡧,幀之異體字。

  霓羽笙簫驚罔象:霓羽,指「霓裳羽衣曲」。《樂府詩集》卷五十六〈舞曲歌辭五〉、〈霓裳辭十首〉條引《唐逸史》曰:「羅公遠多祕術,嘗與玄宗至月宮……。仙女數百,皆素練霓衣,舞於廣庭間。問其曲。曰:『霓裳羽衣。』帝曉音律,因默記其音調而還……。明日召樂工,依其音調,作『霓裳羽衣曲』。」  罔象,水怪名。《史記.孔子世家》:「水之怪,龍、罔象。」不過筆者疑心蕭重在此要寫的原該是「象罔」而非「罔象」。象罔,見於《莊子.天地篇》所載故事:黃帝往赤水之北遊玩,途中遺落了一顆珍貴的玄珠。為了找回玄珠,黃帝先後派出「知(智慧之化身)」、「離朱(銳利之目光)」與「喫詬(雄辯言才)」去尋覓,但都無功而返。最後黃帝派出「象罔(散漫、漫不經心者)」去找,卻被他找著了。句謂:月宮中傳來的霓羽笙簫樂聲,連神經大條有如聾人的象罔聽了也會受驚。

     八萬三千操斧匠,齊拋桂樹覓珊柯:唐人段成式《酉陽雜俎》卷之一〈天咫〉部份載:唐文宗太和年間,鄭本仁的表弟與一位王秀才遊嵩山時迷了路,遇見一位異人枕幞(頭巾之類)而眠,便向此人問路。這位異人告訴他們:天上的月亮,是由七寶(金銀琉璃之類,說法不一)合成,月亮上並住有八萬二千戶人家,專事修繕月亮的工作,而他便是其中的一人。接著這位異人揭開其幞,裡頭放著斧頭等幾種工具,以及兩團玉屑飯。異人將玉屑飯與兩人分食,並告訴他們吃了以後可保一生無病。異人隨即為二人指路,但語畢便消失不見。《酉陽雜俎》中所言修月戶數原為八萬二千,但後世多有變更為八萬三千者。例如明初解縉所作〈中秋不見月〉詩,開頭便云「吾聞廣寒八萬三千修月斧,暗處生明缺處補。」桂樹,顯係指唐人段成式《酉陽雜俎》中所載吳剛被命砍伐之月中桂樹;但以蕭重此處詩句,卻是將伐桂者替換為「八萬三千操斧匠」了。柯,樹枝;珊柯,謂珊瑚樹。

     夢酣太華眞難醒:出明人莊昶《定山集》卷四〈答周天慶用韻〉詩之句:「武夷白首扶筇坐,太華青天枕石眠。」

     入生公懶問禪:此處 「生公」指東晉至南朝間高僧竺道生,係鳩摩羅什門下四傑之一。竺道生提出佛性常有與頓悟學說,其教義成為後世涅槃宗之依據。惟竺道生初時之說經遭到同時代佛學者排斥,罕有接受者,據《金陵梵剎志》卷四十八所載〈青園寺竺道生傳〉中所記,竺道生曾因此在大眾面前起誓曰:「若我所說反於經義者,請於現身即表癘疾(讓我馬上長一身惡瘡)。若與實相不相違背者,願捨壽之時據師子座(獅子座,講經者之法座)。」其後竺道生前往虎丘山,因無人跟從,傳說他曾聚石為徒,對著石頭講說《涅槃經》,使得頑石也點頭。後來竺道生又轉往廬山,其學說終於為大眾所接受。在南朝劉宋元嘉十一年十一月庚子日,竺道生最後一次升座說法、精采絕倫;當其講經將盡之時,手中麈尾墜地,已然圓寂,但身姿依然正坐,顏色不異生人,就只如入定一般。句謂竺道生既已圓寂,無人說法,此「眠雲石」自亦不會點頭。

     叱羊不動亦神仙:典出《神仙傳》卷二所載皇初平「叱石成羊」故事。皇初平係丹谿人,十五歲時放羊,有一道士見其可教,便帶他進入金華山一處石室中,從此皇初平失蹤四十多年,不曾回家。後來其兄皇初起思念弟弟,入山搜尋但無所得,便在市集中請教一位善卜的道士。道士告訴皇初起,在金華山中有個放羊的孩子姓名就叫皇初平,莫非就是其弟?皇初起便隨道士去找,果然找到仍是少年的皇初平。兄弟見面後,皇初起問皇初平所牧之羊何在?皇初平說就在山的東面。皇初起往山的東面去找,一隻羊也沒看到,只見有無數白石。皇初起回頭告訴弟弟說山的東面沒有羊,皇初平說羊都在那兒,只是哥哥看不到。隨後皇初平帶著哥哥走到山的東面,大叱曰:「羊起!」頓時白石都變成了羊,有數萬頭之多。皇初起見到弟弟有此神通,便拋下妻子隨皇初平修鍊。後來兄弟二人皆得成仙。

     末識人間魏晉年:陶潛〈桃花源記〉:「乃不知有漢,無論魏、晉。」

     韋偃畢宏久絕筆,倩誰為寫怒濤寒韋偃畢宏均為唐代善於畫松之畫家。杜甫戲為雙松圖歌〉詩中有云:「天下幾人畫古松,畢宏已老韋偃少」,還曾作〈戲為韋偃雙松圖歌〉稱美韋偃之畫作。蕭重句謂當日未聞有畫松之名家,無人可繪出「偃葢松之身姿

     跨鼇石:在「金門國家公園」網站之「遊憩資訊/主題旅遊/金門太武山十二奇景」網頁中,稱「跨鰲石(石奇)」係「在海印寺左前方廣場往蟹眼泉的左側下方,石上題刻『海印靈光』四字。」前些年筆者來金時也曾看過此石,但現今再與昔人題詠之詩作比對,筆者認為:真正之「鼇(鰲)」,恐非目前絕大多數人認可的這一塊。首先,在《滄海紀遺.詞翰之紀第九》中所錄〈詠太武山十二奇.跨鰲石〉一詩,開頭即已說明白:「跨鰲石兮石跨鰲」;這就表明了「跨鰲石」其實是一塊「跨」在「石鰲」之上的巨石,而非有若鰲(鼇)形的石頭。蕭重的詩作中寫得更清楚:「跨鼇石」是被「靈鼇」背著逃到太武山頂上來。在蕭重目睹之時,該「跨鼇石」還有「百尺高(即便誇張些,也總有個幾十尺高)」,由「屭屓」肩負著;而此石之重,稱得上「千鈞橫壓夸娥背」。也就是說:「跨鼇石」奇景,其實該是由各別兩塊的巨石所組成,一塊是在上的「跨鼇石」,一塊是在其下的「石鼇」。但現今太武山上那塊刻著「海印靈光」四字的巨石,其上方卻是空無一物;原本應該在那兒的「跨鼇石」,已然杳如黃鶴。再者:那塊刻著「海印靈光」四字的巨石,真的就是蕭重所見到的「靈鼇」嗎?以蕭重「髀肉凍皴餘瘦骨」之句觀之,該「靈鼇」是有著四肢之形,非僅一「鼇頭」而已;但「海印靈光」巨石並無四肢之形(正因「靈鼇」之四肢已風化到「餘瘦骨」,卻還能承載重有千鈞之「跨鼇石」,故而稱奇)。況且,該石雖也稱得上巨大,但其上方的面積似乎不足以容下高有百尺之「跨鼇石」(高度既高,相應之底面積自然也不能太小)。基於蕭重之描寫,筆者認為此「海印靈光」巨石並非真正的「跨鼇石」;真正的「跨鼇石」(以及其下之「石鼇」),恐已在歲月侵蝕下位移、甚或解體失去原形了。

     此石當年怯受鞭,靈鼇竊負翠微巔:鞭,傳說中秦始皇時曾有「趕山鞭」。魯迅《古小說鉤沉》中所收《小說》,曾引《三齊要略》之載云:「始皇作石橋,欲過海觀日出處,時有神人能驅石下海,石去不速,神人輒鞭之,皆流血,至今悉赤陽城山上石皆起立東傾,如相隨狀,至今猶爾。」句謂「跨鼇石」原也是秦始皇所臨東海之濱的石頭之一,為怕遭趕山鞭笞打,故有「靈鼇」背負著逃遁來此。

     千鈞橫壓夸娥背:夸娥,傳說中的大力之神。《列子.湯問篇》中載,愚公立志要以子子孫孫之力移走太形(行)、王屋二山,山神懼而告之於帝。天帝為愚公精誠感動,於是命夸蛾氏二子將二山移走。

     百尺高擎屭屓肩:屭屓,即贔屭。明人楊慎《升庵外集》之〈龍生九子〉條載,龍生九子,各有所好,「一曰贔屭,形似龜,好負重,今石碑下龜趺是也。

     髀肉凍皴餘瘦骨:髀,膝蓋以上的大腿骨。由此句與前面靈鼇竊負」、「屭屓肩」等語觀之,「跨鼇石」的下方是有形狀若龜之巨石為其底座,而且此巨石具四肢之形,猶如真

     蘚紋斑剝碎連錢:連錢,草名,因其葉圓如錢,連綴不斷而得名。句謂跨鼇石上滿布苔蘚地衣、連錢草等。

     石厂陰森鎖寂寥:厂,山石之厓巖,人可居其中,即巖穴。

     四壁雲蘿□笠瓢:此處一字原書不甚清晰,疑當為「掛」字。雲蘿,即藤蘿,因藤莖屈曲攀繞如雲之繚繞故稱。

     山中白社夢相招:據清光緒二年刊本《重修會同縣志》卷一〈方輿志〉載,湖南靖州會同縣縣治東南三十里有白社山,唐時李白被謫夜郎時曾於此地結社,因而得名。蕭重句謂夢見往昔詩社友人來邀其一同賦詩。

     清冽甘芳沁齒牙,中冷第一漫相誇:中冷,指中冷泉,在江蘇丹徒縣西北;唐人劉伯芻曾稱水之宜茶者,以中冷泉為第一,故有「天下第一泉」之稱。但蕭重親來鑑試過蟹眼泉之後,覺得「中冷第一」只是誇大之詞;意謂,在他認為:蟹眼泉還在中冷泉之上。

     烹煎雅稱團瓢屋:團瓢,小屋子。由此句觀之,當時蟹眼泉左近似乎曾有人建一茶寮,供來者休憩品茗。

     宿酒乍醒思郭索,幽琴未歇聽爬沙:郭索,指螃蟹。清人高鵬飛〈次靜海令盖晞之食蟹〉詩:「吳中郭索聲價高,草泥足上生青毛。」爬沙,原亦指蟹;

元人張憲 聽雪齋有「爬沙夜蟹行」之句;但在此可能係指煮水將沸時之聲響

     自瀹龍團誦法華:瀹,以沸水煮物。龍團,指茶葉壓成之茶餅。《明史.食貨四.茶法》載:「……其上供茶,天下貢額四千有奇,福建建寧所貢最為上品,有探春、先春、次春、紫筍及薦新等號。舊皆採而碾之,壓以銀板,為大小龍團。

     倒影墖:墖,塔之異體字。

     浮圖倒影日方中:浮圖,亦作浮屠、佛圖;謂塔。

     有客虛疑杯裏弓:杯裏弓,指成語「杯弓蛇影」。應劭《風俗通義.怪神篇》載,其祖父應郴為汲縣令時,以夏至日詣見主簿杜宣,賜酒。當時室內北壁上掛著一張赤弩,弩影映在杯中就像條蛇。杜宣看了心裡發毛,但不敢不飲,隨後便覺得胸腹疼痛,飲食難進,生了場大病。後來應郴因事經過杜宣家,問他是怎麼了?杜宣說那天喝的酒杯裡有條蛇,蛇進了肚子裡所以生病。應郴回府後想了半天,看見牆上掛著的弩,想清是怎回事,便命人用輦將杜宣載來,於原處再放上酒杯,向杜宣解釋他看到的其實是弩影。杜宣的疑心病得解,肚子就不疼了。

     讆語驚傳百歲翁:讆,詐、偽之意。此處用蘇軾詩句。蘇軾曾作〈登州海市〉詩,其詩序云:「予聞登州海市舊矣,父老云嘗出于春夏,今歲晚,不復見矣。予到官五日而去,以不見為恨,禱於海神廣德王之廟,明日見焉,乃作此詩。」其詩中有「重樓翠阜出霜曉,異事驚倒百歲翁」之句。句謂海面上倒映塔影,猶如海市蜃樓(海市蜃樓所見景物為倒立),活上百歲也不見得能親眼看到。

  危崖千丈森如掌:謂由危崖下望,成片森林亦小若翻掌可覆。

  地僻罕逢呵壁客,時平誰識勒銘材:呵壁客,漢代王逸為屈原〈天問〉所作序中曰:「(屈原)見楚有先王之廟及公卿祠堂,圖畫天地山川神靈,琦瑋譎詭,及古賢聖怪物行事。周流罷倦,休息其下,仰見圖畫,因書其壁,呵而問之,以渫憤懣、舒瀉愁思。」勒銘材,謂善於在崖壁或石碑上鐫刻文字之石匠;古代遠出討伐邊境後,常有於崖壁勒銘或立石碑以紀之事。句謂,浯洲之「千丈壁」因僻處海隅,過去本就罕有文人於其上題字;當時又平靖無事,也就沒聽說過有哪位善於鐫石勒銘的匠人(可受僱來此壁鐫字)。

     孤撐天際經雷火,獨立塵中閱刦灰:刦灰,見前〈紫石硯詩〉中「刦灰閱盡皮骨在」一句註釋。

     擬作擘窠鐫斷句,自慚下吏本麄才:蕭重謂見到這彷彿待人下筆的「千丈壁」,就不禁技癢、想要在其上題字鐫刻;但自己僅是「粗才」,不是既善書又能摩崖鐫字的能工大匠、也找不來這樣的匠人,只能望壁興嘆

     盪胸決眥陟危亭:出杜甫望嶽〉詩之句:「盪胸生曾(層) 雲,決眥入歸鳥。」句謂為登上此「一覽亭」已氣喘吁吁心跳加速,又因睜大眼眺望高遠處的飛鳥而眼眶欲裂

 

   十二月初二日于役列嶼,舟中望金門廢城、嘯臥亭諸遺蹟,晚宿荒祠。感而作此

天外疑無天,島中復有島。遙嵐列屏障,點點如拳小。

魚龍夜夜鼓洪濤,今朝一舸山之椒。回頭却望金龜尾,嘯卧亭前莫烟紫。

浮圖遠勢立斜陽,千年浩刦閱滄桑。金門自昔據形勝,孤城百雉賸頹牆。

沙汀如帶雲如練,倏忽晴陰變昏旦。當年鯨鱷肆跳梁,此日蟲沙久消散。

我來汛煙波,四望青銅磨。旅雁飛且止,老魚行復歌。

土人踏水如平地,竹竿作筏恣遨戲。忽驚鹵簿下前陂,長年奔走兒童避。

嗟尔愚頑,乾餱以愆。悍然不顧,長緪繫牽。

我雖蝨蟣,性却腥羶。(小字註:是日有饋食物者,却之。)

稽古讀書四十年,斗升戀嫪東南徧。譚龍說劍具眞諦,蕭騷髩髮悲華顛。

鄉關回首六千里,腐儒粗糲甘且旨。可憐同輩盡貂蟬,不恤臣朔饑欲死。

夜半宿荒祠,濁醪斟酌之。高吟動四壁,輿隸皆驚疑。

若曹畜眼未見有,貌似官長心則否。相憐欲殺盡吾師,殷勤自惜千金帚。

敗屋仰天見星月,蕭然四壁風侵骨。孤檠無焰月三更,醉擁寒衾夢吳越。

(詩末小字註:金龜尾,金門地名,在廢城西南。)

 

   ──本篇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嘯卧亭前莫烟紫:莫,暮之意。暮烟,諒指炊烟。

     浮圖遠勢立斜陽:浮圖,塔;此當指金門城旁之文臺古塔。

當年鯨鱷肆跳梁,此日蟲沙久消散:《藝文類聚》卷九十〈鳥部上.鶴〉引晉葛洪《抱朴子》云:「周穆王南征,一軍盡化,君子為猿為鶴,小人為蟲為沙。」(按,今本《抱樸子.釋滯》中作:「山徙社移,三軍之眾,一朝盡化,君子為鶴,小人成沙。」)。蟲、沙原指身份較低者,在此與鯨、鱷相同,用以指海寇(或南明勢力)等反抗朝廷者。

     四望青銅磨:謂海面無波,平靜如鏡。

     忽驚鹵簿下前陂,長年奔走兒童避:鹵簿,原指天子出行時使用之儀仗隊伍等,自漢代以後后、妃、太子、王公、大臣亦各有規格不等之鹵簿。蕭重僅是小小縣丞,出行下鄉也不可能有多大排頭,頂多幾個兵卒、差人喝道。但這樣的勢頭,對罕見官有來的烈嶼老百姓就已是大場面,於是年長者忙著趨奉、兒童被趕開以免觸忤老爺。

     嗟尔愚頑,乾餱以愆:愆,罪過。乾餱以愆,原意指以粗食招待的罪過。語出《詩經.小雅.伐木》:「民之失德,乾餱以愆。」引申為招待不週全。

     悍然不顧,長緪繫牽:緪,粗大的繩索。由前面的「乾餱以愆」,以及下文有小字註曰:「是日有饋食物者,却之」來看,蕭重是因為烈嶼的百姓們獻上食物而生氣,甚至命從人將那講不聽硬要來奉承的愚頑者給綑起來、拉著走上一段路示眾。然蕭重之所以發怒,並非是如字面上嫌所饋食物粗劣,而在於接受「饋食」就已是一件不得體之事,因為這是關係到「官聲」的。在徐忠明先生所撰〈送法下鄉?──對《詩經.甘棠》事志的考釋〉一文中,就有說明:為確保官吏下鄉不至於擾民,明清法律與「官箴書」都會提出「單騎減從」和「自備乾糧」的要求;雍正三年定例中就曾規定,即便下鄉親驗人命案子這般大事,地方官員在途中也需作到「一切夫馬、飯食俱自行備用」;《清史稿》有傳之著名循吏劉衡,在其著作中也告誡為官者「偶有公出,必自帶行糧,不准差派(向地方百姓索取)。」(見徐忠明著《明鏡高懸:中國法律文化的多維觀照》一書)乾隆間官至禮部祠祭司主事之袁守定,在其所著《圖民錄》卷一有〈謝絕饋送〉條,特別說明這種禁忌之考量:「凡紳士富室,歲時饋食物於官,所在有之。前人有擇其最下一物收之,示不逆其意也。不逆其意。人則得矣,而己不已失乎?且縣官而收所治之食物,其人必增長聲燄,於鄉曲中討便宜矣。是一物之微,關繫甚大。不如一概謝絕,俾內外肅然。久之自無有攜杯水至縣門者。」──雖然,給蕭重獻上食物者,可能僅是因罕見官員親蒞故來慰勞、未必是欲有所營求而巴結。但這種事誰也料不準:萬一饋食物者稍後就提出有某事要請老爺作主、那自己的裁決會不會遭人質疑公平性?為了免生後慮,蕭重也只好拉下臉來,將饋食者當場處置、以潔己名。

     我雖蝨蟣,性却腥羶:蕭重謂自己雖僅是微末小官、但也不是「吃素的」;真給惹毛了,也是會發發官威、動起官刑的

     斗升戀嫪東南徧:斗升,謂官俸。戀嫪,吝惜、貪愛之意。謂因捨不下俸祿而來此東南海隅為宦。

     譚龍說劍具眞諦:譚龍,談天雕龍之省文。戰國時齊有騶衍,其術迂大而閎辯,所為五德終始之說,盡言天事;又有騶奭,學騶衍之術而形諸文字,其文句修飾若雕鏤龍文。故《史記・孟子荀卿列傳》載,當時齊人曾頌曰:「談天衍,雕龍奭」。談天雕龍,謂善於言辭且長於文筆。說劍,《莊子.雜篇》中之篇名,記莊子以劍術勸諫趙文王事;一般都認為此篇係後人偽作,非莊子自著。但在此「說劍」或指兵法、軍事知識,便可與前之「譚龍(文事)」相對。真諦,真理。此句蕭重謂對自身之言談、文才(甚至武略)都十分有信心。

     蕭騷髩髮悲華顛:蕭騷,蕭條淒涼。髩,鬢之異體字。華顛,謂頭頂之髮已有花白。元人王沂〈送李禎之東陽教授〉詩有「蕭騷鬢髮又驚秋」之句。蕭重前句自謂「譚龍說劍具眞諦」、滿腹經綸;但已年華老大,猶不見得展之機,不由不悲。

     鄉關回首六千里,腐儒粗糲甘且旨:謂遠出而僅為薄宦,也只能如酸丁一般,將粗糲劣食吃得津津有味。

     可憐同輩盡貂蟬:貂蟬,原為漢代侍中、中常侍使用之冠飾;此指高官顯位。筆者按:據《清仁宗實錄卷之二百四十一、嘉慶十六年閏三月四日之載,在當年嘉慶皇帝出巡天津時獲「召試」的士子們中,被取為一等之舉人龍汝言、張斐然、楊鎮源,三人獲授內閣中書;生監李堂棟、雷百里、段可傳、郝臺魁、田賀年、崔𡎴等六人獲授舉人;蕭重被列在二等,與郭安鈺等十人獲賜緞匹、被命充文穎館謄錄(筆者按,《清仁宗實錄》在這裡有個問題:龍汝言等人是在嘉慶十三年受召試、試畢隨即因成績而獲不等之獎勵;但《清仁宗實錄》卻是將彼等獲獎之事記載在十六年閏三月四日、足足晚了快三年。查嘉慶皇帝在十六年三月曾巡幸五臺、亦有召試士子之舉;修纂實錄的臣子們諒是搞混、把十三年的事寫到十六年來了。不過時間雖錯,但所記載人名諒應無誤──在皇上召試中得列等第,確乎算得上出頭露臉,但也不見得都有好下場:譬如被取為一等第一之龍汝言,他在嘉慶十九年時更成為殿試狀元,即授翰林院編修,真箇是一舉成名天下知。可是才不過數年後,在嘉慶二十四年五月間,龍汝言便因預修《石渠寶笈續編》時出錯太多、甚至在寫乾隆的廟號時落了個「帝」字,被嘉慶皇帝御覽之時抓包,怒斥其「精神不周、辦事粗疏。無庸交部議處,著即革職回籍」──堂堂狀元公,從天上摔到地底下了。至於與龍汝言同列一等之張斐然、楊鎮源,兩人在《清實錄》中也僅有嘉慶十六年閏三月間被提到的這一次,獲授舉人的李堂棟等六人情形也相同;可知他們後來大抵也並沒什麽了不起的發展成就。而在與蕭重同被列在二等的十人中,由於沒有完整名單,筆者無法一一查得。就《清實錄》中所見,郭安鈺後來在道光三年時成為進士、獲授知縣,但在《清實錄》中後來也沒有更多關於他的記錄,則郭安鈺的宦歷大概也就只到知縣為止。在蕭重之《向榮草》中所記,當年於二等中被列第一者係張廷選。查《清實錄》中所載,道光十五年成進士者中是有一位「張廷選」,被選為翰林院庶吉士,次年散館後獲授編修,道光十七年時被命為福建鄉試副考官;不過《清實錄》中對「張廷選」的記載也就僅止於此,不見有何後續發展。且即便他就是與蕭重同受召試的那一位「張廷選」,在蕭重寫此詩時,他也還沒掙得進士功名、「貂蟬」就更不用說了。以上兩位之外,筆者於《國朝常州詞錄》卷第十八查到有一位「丁履恆」,其作品前所立小傳中載其於「嘉慶十三年淀津召試二等」,但後來也就僅只是「選贛縣教諭、擢山東肥城縣知縣」而已。在嘉慶十三年受召試被列為二等的諸人中,有一位浙江會稽人吳傑,倒是在《清史稿》中有立傳:其傳中稱吳傑「以拔貢生應天津召試,二等,充文穎館謄錄」,其後獲授昌化教諭,嘉慶十九年時成進士,選庶吉士,授編修,遷御史;道光二年督四川學政,其後又歷給事中、湖南岳常澧道、貴州按察使、順天府丞等職;道光十三年時因對川夷作亂上疏提出建言,遷內閣學士,十五年時更擢為工部侍郎,「連典順天鄉試及會試」,但道光十六年吳傑便去世了。而關於吳傑參與會試的經過,《清史稿》中說得簡略,但在《清實錄》道光十六年的記載中透露更多細節:吳傑當年以工部右侍郎被命為副考官,但會試結束被左副都御史潘錫恩指出試題中有錯字等問題,於是會試之正副考官包括吳傑等四人均「著交部議處」;吳傑卒於當年,或許是在朝廷決定要如何「議處」他之前就去世了,因而《清史稿》中也就不提這點難堪事──就筆者所能查到的來看,在蕭重寫這首詩時,嘉慶十三年與他一同於淀津受召試的諸人中,恐怕只有吳傑一個人可稱得上「貂蟬」。蕭重詩中所云「同輩盡貂蟬」,諒這只是他自感落魄之下的「想當然耳」,其實別人也未必就過得有多好。

     不恤臣朔饑欲死:朔,東方朔。《漢書・東方朔傳》載,東方朔上書自薦後久未獲進用,後來自己製造機會,終於能面對漢武帝說上話,直言曰:「臣朔生亦言,死亦言。朱儒長三尺餘,奉一囊粟,錢二百四十。臣朔長九尺餘,亦奉一囊粟,錢二百四十。朱儒飽欲死,臣朔飢欲死。臣言可用,幸異其禮;不可用,罷之,無令但索長安米。」蕭重句謂:當初和自己一齊接受嘉慶御試的同儕們都已成為人上人,只有自己仍是可憐兮兮的小小縣丞。

  輿隸:轎伕。

  若曹畜眼未見有,貌似官長心則否:蕭重初上岸便拘繫了餽食的百姓、儼然一副長官模樣;但夜宿荒祠時喝了些酒之後,「高吟動四壁,以致「輿隸皆驚疑」、搞不清這位大人是在發什麼神經?大概蕭重雖醉,倒還能看出轎伕們的表情變化,故而自解曰自己僅是「貌似官長」、但骨子裡實僅是落魄文人。

     相憐欲殺盡吾師,殷勤自惜千金帚:身居薄宦,夜宿荒祠還得和輿隸」們擠一間,蕭重諒是一肚子沒好氣,才會有「欲殺」之語。但彼等雖是目不識丁,對官員而言也是親炙民事時的教範、堪稱為師者;故雖「欲殺」,但也得「憐(憫、惜)」其盡皆吾師──《左傳》襄公三十一年載,鄭國有人於鄉校議論執政、多所批評。有人建議子產不如把鄉校拆毀,但子產反對,其理由中便有「其所惡者,吾則改之,是吾師也」。轎伕累了一天只想休息,蕭重卻在此時「高吟」、說來也是不體恤──既然不能生氣,就只好默然中雕琢字句、敝帚自珍吧。

     孤檠:孤燈。檠,燈架。

 

   列嶼海壖多石子,圓潔可愛,拾來數百枚,作詩紀之

八萬三千修月匠,齊揮玉斧斫瓊瑤。零星雲骨落人世,半留海澨半山椒。

補天無分埋荒草,日炙雨淋野火燎。滿地纍纍散異光,如拳如卵如羊棗。

未得仙人服食方,朝饑相對看應飽。却憶髯翁彈子渦,袖中東海一盃小。

呼僮掇拾不厭多,歸來一一親摩挲。高人下拜未為顛,豎子叱羊羊正眠。

一拳已具峰巒勢,幾經滄海成桑田。鯫生本是支離人,一生肝胆抱輪囷。

石不能言意最親,相要永結三生因。故園尚有烏皮几,便當綑載還鄉里。

九年湖海賸空囊,遮莫歸裝誤薏苡。(小字註:列嶼本名笠,以山形似笠得名,土人訛作列。)

 

      ──本篇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八萬三千修月匠,齊揮玉斧斫瓊瑤:唐人段成式《酉陽雜俎》卷之一〈天咫〉部份載:唐文宗太和年間,鄭本仁的表弟與一位王秀才遊嵩山時迷了路,遇見一位異人枕幞(頭巾之類)而眠,便向此人問路。這位異人告訴他們:天上的月亮,是由七寶(金銀琉璃之類,說法不一)合成,月亮上並住有八萬二千戶人家,專事修繕月亮的工作,而他便是其中的一人。接著這位異人揭開其幞,裡頭放著斧頭等幾種工具,以及兩團玉屑飯。異人將玉屑飯與兩人分食,並告訴他們吃了以後可保一生無病。異人隨即為二人指路,但語畢便消失不見。《酉陽雜俎》中所言修月戶數原為八萬二千,但後世多有變更為八萬三千者。例如明初解縉所作〈中秋不見月〉詩,開頭便云「吾聞廣寒八萬三千修月斧,暗處生明缺處補。」句謂:烈嶼海濱圓潔可愛的卵石,彷彿是月亮上的修月匠所鑿落的美玉。

  雲骨:謂石子。典出蘇軾〈文登蓬萊閣下石壁千丈,為海浪所戰,時有碎裂淘灑,歲久皆圓熟可愛,土人謂此「彈子渦」也。取數百枚以養石菖蒲,且作詩遺垂慈堂老人〉詩中之句:「孤根捍滔天,雲骨有破碎。」蕭重「拾來數百枚」之舉,諒係仿效蘇軾。

  半留海澨半山椒:海澨,海濱。山椒,說法不一。《漢書.外戚列傳》所載武帝為悼夫人所作賦中,有「釋輿馬於山椒兮」之句;三國時孟康註曰:「山椒,山陵也。」南北朝時江淹曾作〈水上神女賦〉,其中「停雲霓於山椒」一句,明人胡之驥所作註,亦引漢武帝之賦為例句,但胡之驥之解釋為「椒,山頂也。」

補天無分埋荒草:《紅樓夢》第一回中,敘女媧為補天而煉成三萬六千五百零一塊頑石,用去三萬六千五百塊,單剩一塊未用,棄在青梗峰下。蕭重詩稱烈嶼海濱的這些卵石「補天無分」,可知他應也讀過《紅樓夢》。

  却憶髯翁彈子渦,袖中東海一盃小:髯翁,謂蘇軾;因其多髯,故有「髯翁」、「髯蘇」之稱。彈子渦,即上文蘇軾詩作所記蓬萊閣下之海濱;該詩中有「我持此石歸,袖中有東海」之句。一盃小,疑似有誤字,可能應作「一盃水」。唐代韋應物〈王母歌〉詩前半云:「眾仙翼神母,羽蓋隨雲起。上遊玄極杳冥中,下看東海一杯水。」

  高人下拜未為顛:高人,指宋代書畫家米芾,好奇石,倜儻不羈,有「米顛」之稱。宋人葉夢得《石林燕語》卷十載,米芾知無為軍時,「入州廨,見立石頗奇,喜曰:『此足以當吾拜!』遂命左右取笏拜之,每呼曰『石丈』。言事者聞而論之,朝廷亦傳以爲笑。

  豎子叱羊羊正眠:參見前文〈眠雲石〉詩叱羊不動亦神仙」一句之注釋。

  鯫生本是支離人,一生肝胆抱輪囷:鯫生,小人、卑賤之人;蕭重於此謙稱自己。支離,在此當謂流浪漂泊;杜甫〈詠懷古跡〉五首之一有「支離東北風塵際,漂泊西南天地間」之句。輪囷:出漢代鄒陽〈獄中上梁王書〉:「蟠木根柢,輪囷離奇。」本意為樹根木材屈曲之貌,在此謂命運多舛、不順遂之意。  

  相要永結三生因:典出《甘澤謠》所載僧人圓觀故事。圓觀係唐代宗時洛陽惠林寺僧人,與捐棄家產寄宿寺中的公卿之子李源結為好友有三十年之久。有次兩人欲前往四川的青城、峨眉山去訪道求藥,圓觀想經過長安走斜谷入川,李源卻想從荊州過三峽入蜀,為此兩人爭論了半年還沒成行。最後李源說自己已絕世事,不欲道經京城。圓觀見抝不過,只說了一句:「行固不繇(由)人。」兩人自荊江上行入三峽,來到南浦維舟山下,望見有幾位婦人在汲水,圓觀突然泣曰:「某不欲至此,恐見其婦人也。」接著圓觀便告訴李源:自己輪迴轉世之時已屆;那幾位婦人中有一位姓王的孕婦,已懷孕三年還生不下孩子,就是因圓觀將託生成為其子,故要等圓觀來此才能出世。圓觀接著囑咐李源後續應行諸事,不久便亡。王姓婦人生了兒子後第三天,李源依囑前往探視;嬰兒對李源一笑,李源便知圓觀確已託生轉世了。又過了十二年,李源依圓觀囑咐,於中秋月夜至杭州天竺寺外與轉世後的圓觀相見。李源到達後,見有一牧童騎牛來至寺前,當下知是轉世後之圓觀。但牧童以李源俗緣未盡,不能與其多敘舊,隨即離去。牧童初現身時,曾歌曰:「三生石上舊精魂,賞月吟風不要論。慙愧情人遠相訪,此身雖異性常存。」在寺前時歌曰:「身前身後事茫茫,欲話因緣恐斷腸。吳越山川遊已遍,卻回煙棹上瞿塘。」之後過了三年,李源獲拜為諫議大夫,但一年後便身故。

  故園尚有烏皮几:烏皮几,出杜甫〈將赴成都草堂途中有作先寄嚴鄭公詩五首〉之第五首開頭:「錦官城西生事微,烏皮几在還思歸。」几為古人於席上正坐時憑靠之物。尚有烏皮几,謂尚有故鄉家園可歸去。

  遮莫歸裝誤薏苡:遮莫,猶「儘管」、「任憑」、「不論」之意。《後漢書.馬援傳》載,馬援南征交阯時,常吃薏苡實(即薏仁米)以却瘴氣。因南方所產薏苡實較大顆,馬援想將這好東西帶回作種以推廣,便在歸程時裝了一整車。有見到此車者,都以為馬援是運回了什麼南方產的奇珍,一班權貴也都肖想而得不到手;因馬援斯時立功當紅,也就沒人敢在皇帝面前說什麼五四三。但後來馬援死了,便開始有妒忌者上書譖誹他,說他當時載回的是一車明珠、文犀(角)等寶物,趁出征藉機發財(即成語「薏苡明珠」之由來)。蕭重句謂:自己貪多拾了這幾百顆石子,將來歸鄉時行李沉重,也不在乎會被人誤會是貪污發了一筆橫財。

 

   夜坐排悶作歌九首(第八首)

浯江海外懸孤島,匉訇四面洪波繞。南襟鷺嶼東澎湖,太文太武一拳小。

全家一載寄荒陬,坐對雲山數歸鳥。訟庭無事長青苔,冠葢稀疎送迎少。

嗚呼八歌兮歌聲低,夜闌人靜風淒淒。

 

     解說:蕭重之〈夜坐排悶作歌〉共九首,前面一至七首是由「我生之初命不偶」開始敘述,直到在興化府莆田縣凌洋巡檢司擔任巡檢這之間的經歷;第九首則是對當下困境如何自處的結論(「村酒酸甜且盡醉,蝙蝠薰鼠皆珍羞」;但求眼前痛快就好。)。只有第八首是寫其在金門之生活,故筆者僅錄此首。

  ──本篇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匉訇四面洪波繞:匉訇,巨大聲響。謂金門四面可聞海濤之聲。

  南襟鷺嶼東澎湖:鷺嶼為廈門島之別稱;廈門在金門之西,此處蕭重對方位認知諒有偏差。

 

   以蟹眼泉水餉錢小南繫之以詩

八萬三千修月戶,功成無事揮斤斧。艸泥郭索斸成形,至今石罅流膏乳。

橫行之勢高拄天,濺沫飛潨歷寒暑。陰崖徑仄少人到,時有饑蛟取渴虎。

當年兩派瀉明珠,碧落雙丸共容與。滄桑變幻陵谷遷,刦火燒殘一目瞽。(小字註:泉本兩派,今湮其一。)

冷冷孤月浸方諸,太息蓬萊失左股。天留玉液在荒陬,水經未注茶無譜。

譬諸高人嬾出山,虛名浪得知無補。我來浯島動經年,自掬寒泉湔肺腑。

茗癖曾分調水符,歌聲未遇濯纓侶。竹罏石銚活火煎,清福紅塵應未許。

只慚戀嫪負斗升,此境何堪聽衙鼓。海邦近日聚詩人,滇南名士千鈞弩。

詞源萬斛涌洪波,勿乃舌焦脣亦腐。餉君一勺潤詩腸,楮墨狂喧蕉葉雨。

回首江南憶舊游,每飲名泉懷陸羽。風花過眼緫成空,注茲挹彼究何取。

即今落拓滯江湖,飲水徒甘心自苦。蕭齋日夜事吟哦,獨速酸寒候蟲語。

君才十倍不可當,飰顆山頭慚杜甫。海潦雖殊意氣同,剖瓠為樽難自舉。

先生未肎罄瓶罍,賤子何由致樽俎?會須一舸泝伊人,屋漏懸河共傾吐。

 

   ──本篇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錢小南:關於蕭重特意以蟹眼泉之水相贈的這位「錢小南,筆者所能收集到的生平資料很有限。據《清人詩文集總目提要》第二卷所載:其名為「符祚,字伯元,號小南,雲南昆明人,寄籍順天大興(順天府府治所在)。」《國朝詞綜續編》卷二十收錄錢符祚作品時,除了「錢符祚,字小南,宛平人,諸生。」這樣一段簡短介紹,倒還迻錄了一段錢符祚友人黃燮清(字韻甫,號韻珊,浙江海鹽人,道光十五年舉人,曾任宜都、松滋縣令,同治三年卒於武昌。)對他的記述,筆者姑將之摘錄於下:「黃韻甫曰:小南懷才不遇,幕遊江右(江西),與人落落難合,以是見嫉於儕輩。故人李藹如(李本仁,字藹如,錢塘人。道光十六年進士,歷官安徽布政使。)官嶺北時,延司筆札(找錢符祚當幕僚師爺)。會予致藹如書,小南見而善之,錄稿藏篋。越三年戊申(道光廿八年、西元1848。該年九月,李本仁由江西贛南道陞任安徽按察使),始與余識於南昌寓齋,傾蓋如故,文酒往來,殆無虛日。又四年壬子(咸豐二年,西元1852),予自皖入都,小南亦移家北上,流連燕市。又半年許,而小南即於是歲冬歿於京邸。平生於詩古文詞,援筆立就,遺稿半燬於火,其存而未刻者尚十餘卷。」——由於黃燮清是遲至道光廿八年才與錢符祚相識熟稔,因此對其更早時候的經歷也沒多提;筆者只能揣測,錢符祚大概也是以「諸生」身分擔任某位官員的幕僚才會來到福建,而其任職所在應就在廈門同安一帶,蕭重才能派人跑一趟致贈泉水。黃燮清稱錢符祚「與人落落難合」,但蕭重卻十分看重他;或許因兩人都自感懷才不遇,因而有惺惺相惜之感。在這首詩之前,《剖瓠存稿》卷七中有〈滇南錢小南客觀察署,與予曾未識面,疊和送春詩見寄,仍次前韻畣之,且訂交焉〉詩;之後則有〈鷺門晤小南賦贈〉、〈小南見題拙集次韻畣之〉等數首與錢符祚往來之詩,可知二人十分投契。

  八萬三千修月戶:見前〈列嶼海壖多石子,圓潔可愛,拾來數百枚。作詩紀之〉詩之註釋。

  功成無事揮斤斧:謂修月之匠人大功告成後閒來無事,便在人間施展其鬼斧神工;蟹眼泉之泉源其石若蟹,便是出於修月戶之手。

  艸泥郭索斸成形:艸泥、郭索,皆指螃蟹。清人高鵬飛〈次靜海令盖晞之食蟹〉詩:「吳中郭索聲價高,草泥足上生青毛。」句謂蟹眼泉泉源之石乃自然形成螃蟹之狀,不假人力。

  至今石罅流膏乳:用蘇軾〈白水山佛迹巖〉詩之句:「至今餘隙罅,流出千斛乳。」白水山係廣東羅浮山之東麓,在惠州東北二十里。

  時有饑蛟取渴虎:亦用蘇軾〈白水山佛迹巖〉詩之句:「潛鱗有饑蛟,掉尾取渴虎。」

當年兩派瀉明珠,碧落雙丸共容與。滄桑變幻陵谷遷,刦火燒殘一目瞽(小字註:泉本兩派,今湮其一。):由此四句觀之,蟹眼泉本有兩道泉水,但在蕭重來金時已僅餘一脈。

     冷冷孤月浸方諸:方諸,古代在月下承露取水的器具。 《淮南子·覽冥訓》:「夫陽燧取火於日,方諸取露於月此「方諸當指蟹眼泉下盛裝泉水之凹處。

  太息蓬萊失左股:亦用蘇軾〈白水山佛迹巖〉詩之句:「何人守蓬萊,夜半失左股。」清代屈大均《廣東新語》卷三〈山語.羅浮〉條載:「蓬萊有三別島,浮山其一也。太古時,浮山自東海浮來,與羅山合,崖巘皆為一……。或曰:羅山亦蓬萊一股,故浮來依之。」根據傳說,廣東之羅浮山,或其浮山部份,原是東海上蓬萊仙山之一部份。金門的太武山亦有「仙山」之別稱,故蕭重以「蓬萊失左股」喻之。

     天留玉液在荒陬,水經未注茶無譜:水經,指《水經注》。茶譜,指諸如陸羽《茶經》之類的茶道著作,亦會記載天下宜於泡茶之名泉。蟹眼泉因位在偏僻的金門島,故水經茶譜均無記載之

     茗癖曾分調水符:蘇軾官鳳翔時曾遊終南山,喜愛當地玉女洞之水質,為了泡茶還特別派人去取水,但又怕人半路取別處的水來唬弄他,於是特製了竹符請玉女洞當地的寺僧保管;取水者需得拿著蘇軾的半邊竹符和寺僧對換,才能證明自己的確是到了玉女洞取水。蘇軾曾作〈愛玉女洞中水,既致兩缾,恐後復取而為使者見紿(騙),因破竹為契,使寺僧藏其一,以為往來之信,戲謂之「調水符」〉詩誌此事。

  歌聲未遇濯纓侶:典出楚辭〈漁父〉。屈原遭放逐後游於江潭,與一位打漁人交談;漁父勸他要與世推移、無需自苦,但屈原寧可葬身魚腹也不混同流俗。漁父見其不聽勸,便莞爾鼓枻而去,作歌曰:「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

  只慚戀嫪負斗升:戀嫪,吝惜、貪愛之意。斗升,謂官俸。

  滇南名士千鈞弩:滇南名士,指錢符祚,因其原籍為雲南昆明。千鈞弩,典出宋元間詩人宋無所作〈答馬懷秀兄弟見訪〉詩之句:「筆力千鈞弩,襟懷百丈瀾。」

    風花過眼緫成空,注茲挹彼究何取:注茲挹彼,出《詩經.大雅.泂酌》:「泂酌彼行潦,挹彼注茲」。泂,迥,遠也。行潦,流動之水,或偶然積聚之水。蕭重句謂:回顧過往,猶如風花過眼,僅是一場空;自己的遷徙行止,只像把水由一處水塘運到另一處般徒勞,沒什麼實際意義。

     飲水徒甘心自苦:飲水,喻廉潔,僅能飲水。然水味雖甘,但薄俸則令人心苦。

     候蟲語:出陸游〈寒夜將旦作〉詩:「窗下燈殘候蟲語,牆隅棲冷老雞號。

  君才十倍不可當:出《三國志.蜀書五.諸葛亮傳》中劉備託孤時語:「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國,終定大事。」此句蕭重謂錢符祚之才遠高於己。

  飰顆山頭慚杜甫:飰,飯之異體字。清代王琦《李太白詩集注》卷之三十所收錄李白佚詩中,有一首係引自唐代孟棨《本事詩》所載,題曰〈戲贈杜甫〉,其詩曰:「飯顆山頭逢杜甫,頭戴笠子日卓午。借問別來太瘦生,總為從前作詩苦。」

  剖瓠為樽難自舉:出《莊子.逍遙遊》所載惠子對莊子之語:「魏王貽我大瓠之種,我樹之成而實五石,以盛水漿,其堅不能自舉也。剖之以為瓢,則瓠落無所容。」在此蕭重以無用之大瓠自喻;「難自舉」,謂恐怕錢符祚瞧不起自己、不夠格為其友。

  先生未肎罄瓶罍,賤子何由致樽俎:肎,肯之異體字。罄,空。瓶、罍,皆為酒器;瓶小罍大。句喻:若錢符祚不肯將其瓶罍(心)空出來,蕭重就無從自薦為其友。

     會須一舸泝伊人:舸,舟、大船。泝,逆流;此謂渡水。伊人,出《詩經.蒹葭》:「所謂伊人,在水一方。」蕭重句謂欲乘船去訪錢符祚。

  屋漏懸河共傾吐:典出蘇軾〈張作詩送硯反劍乃和其詩卒以劍歸之〉詩末句:「那(哪能)將屋漏供懸河」。懸河,猶如懸掛之河,傾洩而下水量巨大。屋漏,屋頂破洞所漏雨水,量小。蕭重自謂肚才口才僅如屋漏之水,錢符祚則口若懸河,但仍期待再相會時與之暢快晤言。

 

   夢別太武山

午夢黃粱一炊久,山靈幻作支離叟。拄杖敲門道姓名,白髮蒼顏啟笑口。

為言邱隴荷品題,從此微名傳不巧。離雲別雨暗浯江,挽留無計空束手。

蟹眼泉尤受賜多,再拜輸君淚一斗。主人長揖呼使前,此德鯫生遑任受?

讕言狂語世人嗔,君乃愛之忘其魗。遂起天涯惜別心,三疊陽關賦折柳。

感恩知己出風塵,石爛海枯期不負。行廚草草具離筵,一掬秋蘋一樽酒。

解衣盤薄兩忘形,夕照銜山日在酉。呫囈喃喃譯未眞,依稀共惜千金帚。

海風𣻳洞庭樹喧,主人夢回客亦走。開眸四顧笑頷頤,好名之心山亦有。

 

    ──本篇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午夢黃粱一炊久:黃粱夢,出《太平廣記》卷八十二〈異人二.呂翁〉引《異聞集》所載故事:唐玄宗開元十九年,道者呂翁在邯鄲道上邸舍中偶遇少年盧生,相談甚歡。盧生說希望自己能建功立業、出將入相,還要富貴且族茂,那時才算遂了志向。這時邸舍主人正在蒸黃粱作飯,呂翁便由囊中取出一枕予盧生,告訴他用此枕便可遂其心願。盧生挨枕而眠,恍惚間見枕旁的孔竅越來越大,自己進入其中,便沉入夢境。果真夢裡什麼都有:他娶了富家清河崔氏的美女,之後中進士當官,雖經起伏波折,但後來受皇帝賞識,封趙國公,有五子十餘孫,迴翔臺閣三十餘年,顯赫一時,又享受聲色逸樂,直到年逾八十才因病上疏乞骸骨,得允後便卒。這一場大夢做完,盧生醒來,發現自己仍是身在邸舍,而主人在蒸的黃粱還沒熟。盧生了悟人世一場亦不過如一夢之理,便不再對世間榮華富貴起欲求之心,向呂翁告別後離去。蕭重句謂:自己在午睡間,也經歷了如盧生般的一場幻夢;夢見太武山山神來造訪。

從此微名傳不巧:此處原書字誤,「巧」應為「朽」字

君乃愛之忘其魗:「」同「

     三疊陽關賦折柳:三疊陽關,唐代詩人王維有〈送元二使安西〉詩:「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後來此詩入樂府,成為送別之曲,被稱為「陽關曲」或「渭城曲」。因唱此曲詞時歌詞反覆,故有「三疊」之謂。「三疊」之唱法,據明人田藝蘅《留青日札》卷三十九所載:第一疊詞曰「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第二疊詞曰「西出陽關無故人,渭城朝雨浥輕塵。勸君更盡一杯酒,客舍青青柳色新。」、第三疊詞曰「客舍青青柳色新,渭城朝雨浥輕塵。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折柳,漢代《三輔黃圖》卷之六〈橋〉之部份載:「霸橋在長安東,跨水作橋。漢人送客至此,折柳贈別。」唱陽關曲、折柳,皆告別之意。

     行廚草草具離筵:行廚,原指於旅途中烹煮食物,或出遊時攜帶酒食;此謂縣丞邸舍內的簡陋廚房。

     一掬秋蘋一樽酒:此處「蘋」疑似當為「苹」字。苹草可煮食,亦可生食。句謂以苹草為下酒物。

     解衣盤薄兩忘形:盤薄,同旁唐,原為廣大之意;在此當為躺下伸展肢體之謂。因飲酒盡興,主客也都不拘束於衣著儀態了。

    夕照銜山日在酉:酉,五行屬陰、金,位居西方。句謂日將西落。

    呫囈喃喃譯未眞,依稀共惜千金帚:呫囈,小聲囈語。蕭重句謂夢中醉後與太武山神之間的對話已記不真切,無法一一覆述,只記得彼此惺惺相惜之意。

     海風𣻳洞庭樹喧,主人夢回客亦走:謂夢境被海風吹動的庭樹枝葉聲驚醒;醒來時山神已無蹤影。

 

   浯江諸生為繪送別圖,繫之以詩。作此畣謝,即以誌別

蟻磨風輪共轉旋,鴻來燕去任推遷。千場未醒癡人夢,七筆難勾宿世緣。

客賦歸與勞悵望,生如寄耳漫留連。天涯艸艸催離別,衰柳斜陽古渡邊。

 

冠裳濟濟魯諸生,揮手爭看撰杖行。老我登雲久失路,慚君立雪太多情。

龍文虎脊它年器,蟲臂鼠肝此日盟。太武太文山色裏,提壺聲和杜鵑聲。

 

島嶼芒羊一粟浮,此邦文物擅風流。鈞天共旪紅塵夢,小海爭傳白雪謳。

勸爾賣刀先買犢,慚余誤筆竟成牛。遺懷詩句塗鵶墨,百幅重留域外州。

 

秋風秋雨最慘神,鳳山歸夢續前因。百千萬刦佛招手,三十六灣梅笑人。

潦草遂成天際別,殷勤莫浣陌頭塵。畫圖一幅開岩壑,珍重它年舊雨親。

 

     解說:此詩為蕭重首次代理同安縣丞事畢,將離去前,浯江(可能僅指書院,也可以泛指全島)諸生將送別之情景繪圖並附以詩作,贈予蕭重為留念。故蕭重亦以詩作回贈。

     ──此四首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蟻磨風輪共轉旋:蟻磨風輪,出蘇軾〈遷居臨皋亭〉詩:「我生天地間,一蟻寄大磨。區區欲右行,不救風輪左。」句謂人猶如生存在石磨上下扇磨齒間的一隻螞蟻;雖欲朝右行,卻對風車帶動向左轉動的上扇無可奈何,只能一再受阻且驚險地躲避被碾碎的厄運。

     鴻來燕去任推遷:鴻,大雁。雁、燕會隨季節遷徙,喻人之行止無法自主、漂泊不定。

     七筆難勾宿世緣:東晉慧遠創立蓮宗,自晉迄清共有九祖。其中八祖蓮池大師係明代人,俗名沈祩宏,早年經歷妻、兒、父、母接連亡故,之後因續娶妻子捧茶來時茶杯忽無故自裂,悟得「因緣無不散之理」,便寫下了〈七筆勾〉後投入空門。〈七筆勾〉之目為:「五色封章一筆勾」、「魚水夫妻一筆勾」、「貴子蘭孫一筆勾」、「富貴功名一筆勾」、「家舍田園一筆勾」、「蓋世文章一筆勾」、「風月情懷一筆勾」。蓮池大師七筆勾消世間塵緣,但蕭重詩句言「難勾」,謂自己仍難以勘破世情、捨棄一切。

     冠裳濟濟魯諸生,揮手爭看撰杖行:魯諸生,謂浯州書院之諸生。撰杖,指為老師、長者送行。出《禮記曲禮上》:「侍坐於君子。君子欠伸,撰杖屨。欠伸,打呵欠伸懶腰。謂弟子(或晚輩)見老師(長者)久坐後有疲態時,就該拿(撰)來其所用之杖、擺好鞋子,伺候其起身離開。

     老我登雲久失路:蕭重自謂年紀已大且青雲無路(已不能冀望還有何發展)

     慚君立雪太多情:立雪,用「程門立雪」故事。《宋史.楊時傳》載,楊時早年中進士後,調官不赴,卻往河南潁昌拜程顥為師,在學成告別時獲程顥「吾道南矣」之讚許與期望。之後程顥去世,楊時年已四十,又往河南見程頤,繼續學習。有天楊時去見程頤,程頤閉目瞑坐,楊時便與同在的游酢侍立不去。待程頤睜眼,門外已雪深一尺。此處蕭重自謂沒有能力幫助這些對他十分敬重的諸生們出社會,卻還受到彼等如此尊敬,故而生慚

     龍文虎脊它年器:龍文虎脊,出杜甫戲為六絕句六首之三:「龍文虎脊皆君馭」。龍文,駿馬名,出《漢書.西域傳》傳末贊語:「蒲梢、龍文、魚目、汗血之馬充於黃門。」虎脊,本謂駿馬毛色如虎,後用作駿馬的代稱。在此龍文、虎脊喻浯洲書院諸生皆是千里馬般的良材,將來可望成大器。

     蟲臂鼠肝此日盟:蟲臂鼠肝,比喻微賤的事物;在此係蕭重自喻。典出《子.大宗師》中子犁對子來之語:「偉哉造物!又將奚以汝為?將奚以汝適?以汝為鼠肝乎?以汝為蟲臂乎?」蕭重句謂以現今(未來亦如是)微賤的自己,與將來能成大器的浯洲諸生們永盟為好。

     提壺聲和杜鵑聲:句出蘇軾〈攜妓樂游張山人園〉詩:「提壺勸酒意雖重,杜鵑催歸聲更速。」意謂彼此雖依依不捨,但分別時刻已屆。

     鈞天共旪紅塵夢:鈞天,謂天上之仙樂,典出《史記.趙世家》所載趙簡子之語:「我之帝所甚樂,與百神游於鈞天,廣樂九奏萬舞,不類三代之樂,其聲動人心。」。旪,協之異體字;和也。

     勸爾賣刀先買犢:賣刀買犢,指《漢書.循吏傳所載龔遂事蹟。龔遂被命為渤海太守時,當地正因飢荒而盜賊並起。龔遂不以強力勦盜,反而命所屬各縣裁革捕盜官吏;並公告凡百姓持農具即視為良民、持兵器的才當作盜賊法辦,於是盜賊不攻自解。龔遂又教民務力農桑,賣刀劍買牛犢,終使渤海郡恢復生機,吏民富實,獄訟止息。

     慚余誤筆竟成牛:典出《晉書》所載王獻故事:王獻之亦如其父王羲之長於書法,桓溫曾要他在扇上寫字,可是王獻之一時不慎,「筆誤落」、竟把扇面塗污了一塊;但王獻之不慌不忙,就著墨漬添加、巧妙地畫成一頭毛色青白相雜的母牛,反受讚賞。蕭重句謂:自己來浯洲當縣丞,原本的責任是該安楫百姓、勸人民「賣刀買犢」;但自己當著當著就出偏了,反倒像是成了浯洲書院的講師、把時間精力花在諸生身上。

     鳳山歸夢續前因:據光緒五年補刊本《興化府莆田縣志》卷之一〈輿地志〉載,鳳山係該縣城中左廂之山名,在此代稱莆田縣。蕭重原是在莆田縣當巡檢,被派來署理同安縣縣丞事;而當有人另被指派為同安縣縣丞時,蕭重就該回莆田縣繼續當巡檢(不過以蕭重接下來的詩作觀之,他並沒有回莆田,而是暫居廈門;約兩年後,又被派署理同安縣縣丞事,再度來到金門)。

     百千萬刦佛招手,三十六灣梅笑人:佛教禪宗要籍《祖庭事苑》卷第五〈懷禪師前錄〉部份,載有題為「定光招手」之兩段記事,大意為:智者顗禪師(即天台宗創始人智顗,法號「智者」,被譽為「東土釋迦」)十五時禮拜佛像時,恍惚間如入夢境,見到有座濱臨海際的大山,山峰頂有僧人向他招手,接引他接入一座伽藍(佛寺)並對他說:「汝當居此。汝當終此。」在智顗來到天台山之前,天台山西南隅的佛隴峰已有定光禪師居於此峰。在智顗出家修行後,定光禪師曾告訴其弟子:不久當有善知識領徒至此。爾後智顗到來,定光便對智顗說:「還憶疇昔舉手招引時否?」蕭重詩句中之「佛」字係指高僧(定光禪師),非一般意義之「佛」──因蕭重對其在莆田之居處十分眷戀,幾乎是有宿世前緣之感,故一旦獲知即將復至該處,彼地景物便彷彿入夢來招喚,連梅花似也以笑靨相迎。

 

   中秋前三日登虛江嘯卧亭(小字註:亭為俞大猷為千戶時所建)

勝境不可負,攜筇瞰杳冥。滄桑幾塵刦,天地此孤亭。

落照半空紫,遙山一桁橫。倚闌莫長歗,恐有老龍聽。

 

  ──本篇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笻:笻竹杖。《漢書.張騫傳》:「臣在大夏時,見卭竹杖、蜀布。」

  遙山一桁橫:桁,屋梁或門窗上的橫木。句謂遠處山脈頂端如連成一線。

 

      《剖瓠存稿》卷八鷺江游草 

   家大人手諭浯江寓舍梅花盛開白者變為淺紅賦詩紀之

敬謝寒梅樹,殷勤蘊古香。嗤人仍故態,代我慰高堂。

雪凍胭脂頰,霞明薜荔牆。綺窗縈旅思,中夜起傍徨。

 

留滯經三月,不知節候更。荒齋春有信,吟榻夢難成。

醉態老居士,童顏太瘦生。升沉今未卜,我欲問梅兄。

 

舊住買春屋(小字注:浯署齋名。),

今移客燕齋(小字注:浯江寓舍西軒顏額。)。

冰心傲霜雪,豔骨老荊柴。

蛺蝶戀珠幌,珊瑚綴玉釵。著花思老樹,丰致自然佳。

 

愧我微官縛,循陔願屢違。藉花誤杖履,飛夢戀庭闈。

白雪歌應變,紅塵事總非。何時板輿奉,舞皺老萊衣。

 

  ──此四首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嗤人仍故態:故態,典出《後漢書.逸民列傳》所載嚴光故事。嚴光早年與光武帝劉秀曾一同遊學。後來劉秀登基,嚴光雖是老同學,卻不去套交情,反而改名換姓躲起來。劉秀思其賢能,命人尋訪,最終雖找到嚴光,還是得再三遣使聘之才能將他請來。劉秀很希望嚴光為其效力,甚至親蒞嚴光所居館舍來相請,嚴光還是不為所動。在嚴光受光武之聘至京城後,司徒侯霸與嚴光也是舊識,曾致書信欲與嚴光見面,但嚴光回信卻給其碰釘子;侯霸將嚴光的回信呈與光武帝,光武見了也只能笑曰:「狂奴故態也!」最終嚴光仍是不肯出仕,於富春山耕作自食其力,以八十高齡終於其家。蕭重句謂:與浯江寓舍之梅花分別以來,自己還是原來的那副老樣子。

     童顏太瘦生:太瘦生,生為語助詞,謂消瘦。典出相傳係李白所作〈戲贈杜甫〉詩:「飯顆山頭逢杜甫,頭戴笠子日卓午。借問別來太瘦生,總為從前作詩苦。」句謂面頰消瘦,然臉頰仍紅潤(前有「醉態老居士」句,臉紅諒因飲酒之故)。

     冰心傲霜雪,豔骨老荊柴:冰心、豔骨,謂梅花、梅樹。荊柴,柴門,喻居所簡陋。

     蛺蝶戀珠幌,珊瑚綴玉釵:珠幌喻白梅花,珊瑚指紅梅。

     愧我微官縛,循陔願屢違:《詩經.小雅.鹿銘之什》部份中,載有一詩題為〈南陔〉,但有題而無詞;朱熹認為此係「笙詩」、樂曲之名,以故無詞。〈毛詩序〉中稱〈南陔〉之意為「孝子相戒以養也」、乃勸人盡孝之詩。晉代束晳見《詩經》有〈南陔〉等詩無詞,曾自行作詞補之。束晳所作〈南陔〉詩,開頭云:「循彼南陔,言採其蘭。」蕭重詩中之「循陔」,即謂對父母盡孝道之事。蕭重此時年將半百,父母衰老,本當在家鄉享清福;但蕭重因為宦而遠出、拖著雙親又不能讓兩老有什麼享受,故自慚愧。

     藉花誤杖履:杖履,參見前文浯江諸生為繪送別圖,繫之以詩。作此畣謝,即以誌別〉詩中「揮手爭看撰杖行」一句註釋;本意為服侍長者,此指事奉父母。句謂藉著開放的梅花以慰親,稍補自己不在雙親面前事奉的缺憾。

     飛夢戀庭闈:束晳所作〈南陔〉詩中有「眷戀庭闈,心不遑安」之句。此謂因不在雙親跟前,夢寐中亦掛念不已。

     白雪歌應變,紅塵事總非:古有「陽春」、「白雪」之歌曲,曲高而和寡;在此則指真正之雪、喻冬季。李白〈酬裴侍御留岫詩彈琴見寄〉詩中有「鼓琴亂白雪,秋變江上春」之句,謂巧妙之琴音彷彿能改變時序景緻。梅開時至寒,但亦是春季將臨之兆,故云「應變」。但即令春天來臨,一家人仍是處於海隅,是以嘆「紅塵事總非」。

 

      《剖瓠存稿》卷九鷺江游草

   浯江農人以瓜壺醬豉隔海見餉感而作詩 

豈有恩曾及?經年尚未忘。果然空芥蒂,即是此壺漿。

斯道野人重,厥心土物臧。田家風味好,豐潔薦高堂。

 

冗士掩關坐,微聞廳事譁。高風如送酒,秋令恰宜瓜。

事與去思類,餐應努力加。臨行重相囑,好護手栽花。

 

    重九日于役浯江晤杜別駕飲於客燕齋

客燕齋中逢九日,八年舊雨喜重聯。黃沙白草秋容澹,野戍孤城日腳懸。

杯酒情懷成結習,滄桑歲月任推遷。紅茱紫菊無消息,兠起鄉心各黯然。

 

   客燕齋題壁

前年九日繪圖補,去年九日鷺江滸。今年九日長風沙,客燕齋中感羈旅。

人生蹤跡水上萍,雪爪鴻泥類如許。紛紛近事更難論,跳擲醯雞鬥雀鼠。

今夕何夕遇故人,八載離悰聯舊雨。海天空闊雁聲哀,漠漠間雲封太武。

登高無興旦銜杯,落帽風生冷牅戶。多情皎月解窺人,我所思兮在何所?

 

      ──以上四首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瓜壺醬豉:以匏瓜所製之容器盛裝豆豉(醃菜)之類佐餐物。

    果然空芥蒂,即是此壺漿:芥謂纖小瑣碎之物,蒂為果實與枝莖相連的部份。以匏瓜製成容器,需待其乾燥後將蒂切開,掏空其中種子等物,故云「空芥蒂」。但「芥蒂」亦有心結、嫌隙之意。前文蕭重詩作中即有提過,他在前去烈嶼時曾命人綑繫前來餽食的鄉民(以示自己不受民財);在居於金門代理縣丞的期間,蕭重恐怕也少不得得對百姓動用國家法度,可能在民眾心中留下「芥蒂」。但金門的農人竟特意送來醬豉,蕭重這才放下心,認為自己過去的不得已舉措並未留下不愉快。壺漿,喻慰勞之物。出《孟子.滕文公下》載,武王伐紂之時,「其小人(商朝的老百姓)簞食壺漿(以竹籃盛飯菜,以壺裝酒漿),以迎其小人(武王的兵卒)。」

    斯道野人重,厥心土物臧:野人,鄉民。臧,同藏。句謂:庶民仍重視感恩知報的道理,其心意就包含在這土產中。

    冗士掩關坐,微聞廳事譁:作此詩時,蕭重交卸了代理同安縣丞的職務,但一時還沒有新的差使,故以「冗士」自謂。廳,當指官衙中議事之廳。按:《剖瓠存稿》卷八有〈竹泉觀察招游白鹿洞以即席分韻四字賦詩得席字〉、〈九月十日竹泉觀察招集榕林為補重陽之會即席賦呈四首〉等詩;「竹泉」即昆明人倪琇之字,道光八年時來任興泉永兵備道,其官署在廈門城北門城外。蕭重當時可能即是借住兵備道衙門內的房舍,故能「微聞廳事譁」。

    高風如送酒:《晉書.陶潛傳》載,陶潛(淵明)好酒,但「家貧不能恆得」。江州刺史王弘慕陶潛之名,欲與其結交,但一直沒機會。後來有次陶潛往遊廬山,王弘聞知,便請陶潛的老朋友龐通備酒在路上守候。陶潛遇上龐通,又見有酒,便欣然共飲;此時王弘也來到,一同加入飲酒,陶潛也無忤色,就算是交上朋友了。後來有年九月九日正當該是登高飲酒時,陶潛家裡卻無酒,只好在自家菊叢中悶坐良久。而此時王弘恐陶潛無以過佳節,命人送酒到來,陶潛便在菊叢中喝了個盡興才回屋裡。句謂金門農人隔海送來瓜壺醬豉,令人想起王弘給陶潛送酒那樣的高風雅致。

     事與去思類:去思,謂百姓對離去之良宦所懷思念。蕭重只是居於隔海的「廈門」,還不算真「去」,也不敢自滿到認為金門百姓對其懷有「去思」,故其詩句只言「類(似)」。

     臨行重相囑,好護手栽花:蕭重對送來醬豉的金門農人殷殷囑託,希望其回去後能好好照顧他在縣丞署宅所植花草。

     重九日于役浯江晤杜別駕飲於客燕齋:由詩題中可知,蕭重於此年九月九日時已是再度代理同安縣縣丞職務,並回到他原先所居之「客燕齋」。「別駕」通常為府通判之代稱。以「八年舊雨喜重聯」之句估計,這位「杜別駕」是蕭重在興化府任職期間認識的;但因資料太少,其人之名字、履歷,目前還無法查明。筆者揣測:此人可能即是曾署理彰化縣知縣、馬家巷通判等職之順天府宛平人監生杜觀瀾,但無法確定。

     紅茱紫菊無消息:茱,指茱萸。南北朝時吳均所撰《續齊諧記》中載,東漢時道士費長房(參見下文〈重葺楝隖夜坐四首〉中「縮地何勞費長房」一句註釋)曾收了一位徒弟桓景,向費長房學習多年後,有天費長房突然告訴桓景:九月九日其家中當有災禍,需儘快避難;並要讓其家人各作絳囊,盛茱萸以繫臂、登高飲菊花酒,則此禍可除。桓景照師父吩咐帶著全家登山過了一天,到黃昏時回家,見家裡養的鷄犬牛羊已全部暴死。桓景向師父報告了發生的事情,費長房聽了便道:「此可代也(桓景一家原會遭到的災禍,已由牲畜家禽承受了)」。後世於重九日登高飲酒、帶茱萸囊之習俗,便源起於此。又唐代王維有著名之〈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詩〉:「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重九日本也該是親人團聚之時,但蕭重與這位「杜別駕」都因為官在外而各與其親人遠離(下文之〈楝隖坐雨詞〉詩中,蕭重有「弟妹迢遙各一方」之句)、且又音訊不通(無消息),故而兩人「兠(兜)起鄉心各黯然」。

     紛紛近事更難論,跳擲醯雞鬥雀鼠:跳擲,上下跳。醯雞,謂蠛蠓,似蚋之小蟲。由這兩句來看,當時同安(或泉州)當地發生了某種變故,紛紛擾擾;但蕭重覺得甚屬無謂,只是猶如蠛蠓小蟲蹦跳、雀鼠相鬥那樣的小事。

     今夕何夕遇故人,八載離悰聯舊雨:由此二句觀之,這首〈客燕齋題壁〉與前面的〈重九日于役浯江晤杜別駕飲於客燕齋〉詩當作於同一天。「故人」即是前詩中之「杜別駕」。

     登高無興旦銜杯,落帽風生冷牅戶:落帽風,用東晉時孟嘉故事。據陶潛〈晉故征西大將軍長史孟府君傳〉載,孟嘉擔任桓溫之參軍時,逢九月九日,桓溫帶著僚屬及親戚登上龍山飲酒。孟嘉的帽子被風吹落,自己並沒發覺,桓溫便使眼色要席間眾人都別說破、要藉之觀察孟嘉的舉止。之後孟嘉因如廁離席,桓溫叫人將孟嘉的帽子撿回來,並命在座之孫盛當下寫一篇嘲笑孟嘉落帽不自覺的文章,寫好了便擱在孟嘉座席上。孟嘉回座,見到嘲笑自己的文章,毫不慌亂失態,只是討了紙筆,不假思索便寫了一篇文章回敬,而且文辭超卓;在座眾人皆嘆其風度文采不凡。蕭重句謂,在這重九日雖無興緻登高,只是從一早起就開始喝酒;然雖未登上風高處,足以吹落帽子的冷風仍是鑽進破窗門裡來。

     我所思兮在何所:用東漢張衡〈四愁詩〉之句。張衡之詩作有四段,各段開頭皆說出所思之所在,如「我所思兮在太(泰)山」;但不論所思者在何處,皆因「路遠莫致」、不得晤面而憂心煩勞。

 

      《剖瓠存稿》卷十〈浯江續集

      修葺署齋「買春賞雨之屋」,易其額為「載印鴻泥之館」。繫之以詩

載印鴻泥爪,滄桑太感人。破牕多漏日,折棟久為薪。

我本雞栖客,難容蝸寄身。蟄蟲思坯戶,運甓未辭辛。

 

  ──本篇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買春賞雨之屋:參見前文〈大嶝遇雨〉詩之「賞雨買春坐小閣」一句註釋。  

     載印鴻泥爪:用畢沅〈題陳望之中丞寫照即送之任黔陽〉詩中之句:「飄零宦海悵西東,卅載塵蹤印雪鴻」。謂為宦奔波,但在曾居之地所留者,也僅如飛鴻偶於泥上所遺爪痕。

     我本雞栖客:栖,同棲。雞栖,出《詩經.風.君子于役》:「雞棲于塒,日之夕矣,羊牛下來。」蕭重自謂乃「君子于役」、在外為宦。

     蟄蟲思坯戶:蟄,藏。蟄蟲,藏伏土中之蟲。坯,同坏,在此為增益之意。句謂即使是住在土裡的渺小蟲類,也會把自己家的出入口築高些(以防淹水);人當然更會注意營繕自己的住居

     運甓未辭辛:甓,磚瓦。運甓,出《晉書.陶侃傳》:「侃在州無事,輒朝運百甓於齋外,暮運於齋內。人問其故,答曰:『吾方致力中原,過爾優逸,恐不堪事。


      悼竹

買春屋裏客,曾與此君盟。不分經年別,徒增嘆逝情。

留雲應遘劫,醫俗轉戕生。擬奏招魂曲,珊珊戛玉聲。

 

   ──本篇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買春屋裏客:蕭重之自謂。

     曾與此君盟:宋、元時人方回曾作〈寄題曹氏居竹〉詩,其詩曰:「維古修竹鄉,君子世此居。厥壤既宜竹,種竹環其廬。根不取馬箠,笋不供盤蔬。永保歲寒盟,子孫樂只且。老夫何當曳長裾,一窺旌節舊門閭。華亭豈羨揚州鶴,松江自足馮驩魚。田園伏臘頗有餘,竹中明燈夜讀書。」(見《桐江續集》卷二十四)。當蕭重在「買春賞雨之屋」旁種下竹子時,心中大概也有一番「永保歲寒盟」的期許;孰料相伴竟是如此短暫。

  不分經年別,徒增嘆逝情:不分,不料之意。不料才離開年餘,所植之竹竟枯死。

     留雲應遘劫:留雲,謂竹;竹之高者,彷彿可拂雲。遘,遇。

     醫俗轉戕生:醫俗,出蘇軾〈於潛僧綠筠軒〉詩:「無竹令人俗」。蕭重句謂種竹本為雅致,不料移植卻把竹子害死了。

     珊珊戛玉聲:珊珊,本指玉珮類碰擊之聲,在此指風吹竹叢時所發聲響。明末張瑞圖〈村居襍興〉詩中有「珊珊戞玉千竿」之句。

 

      藝菊

到眼燦如錦,秋花渡海來。筠筐泥未拆,瓦缶手親栽。

新月半簾碎,輕霜數朵開。詰朝板輿到,敬獻北堂杯。

 

    ──本篇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新月半簾碎:新月,喻菊花之花瓣。句謂隔著簾子也可以由縫隙瞥見菊花。宋人陳必復〈搆得〉詩:「搆得數簷椽,閒身與靜便。半簾花影碎,一樹鳥聲圓。」

     詰朝板輿到,敬獻北堂杯:詰朝,明日早晨。北堂,稱母親。蕭重謂菊花開放,明日將以轎迎接其母來賞花。作此詩時,諒因縣丞署內居舍尚未修繕完畢,故蕭重之母暫居他處。

 

    重葺楝隖夜坐四首

小屋如舟小不妨,朅來兩度閱滄桑。閉門雅稱陳無巳,縮地何勞費長房。

留熟客酌缸面酒,祭新詩爇海南香。麄官解覓閒福分,結習由來未盡忘。

 

繩牀竹几草團瓢,杖履頹唐暮又朝。霜意闌珊猶有菊,雨聲淅瀝最宜蕉。

長安迢遞關梁隔,海國羈栖歲月遙。大好江山留客住,卧聽落木響蕭蕭。

 

落月停雲渺碧蘿,堂堂歲序隙中過。左輪旋轉既如此,右臂偏枯可奈何(小字註:時方病臂。)。

苦憶金貂賀監酒,誰憐銅斗孟郊歌?蕭蕭靜夜挑燈坐,手拓吟箋遣睡魔。

 

鉛槧終朝手未停,且將陋室續新銘。舊巢又到銜泥燕,腐草重飛照字螢。

髩影年來隨意白,山光夢裏向人青。感今懷古無聊賴,怕聽孤鴻下遠汀。

 

     ──此四首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小屋如舟:參見前文〈署齋八詠隖〉詩之「小屋小于舟」一句註釋。

     朅來兩度閱滄桑:朅,去。蕭重此時係第二次來金,故曰「兩度

     閉門雅稱陳無巳:陳無巳,即宋人陳師道,字履常,一字無己。陳師道少而好學苦志,但一生僅當過州教授等小官,有機會被調為彭澤令時又不赴任,以致家裡常窮到斷炊。但陳師道不以為苦,常為了作詩就關起門來誰也不見。黃庭堅〈病起荊江亭即事十首〉詩之八中,提及陳師道時稱他為「閉門覓句陳無己」。蕭重在金門當縣丞時公事少,故可仿效陳師道「閉門覓句」。

     縮地何勞費長房:《神仙傳》卷九〈壺公〉故事載,東漢時汝南人費長房擔任管理市場的小官,見到一位神秘的賣藥人,其所售藥可治百病,但其賣藥的錢轉手便又周濟窮人,自己只留一點。費長房覺得此人不簡單,偷偷窺伺其行動,發現賣藥人在天黑後竟是跳入自己攤位上掛著的壺裡。於是費長房開始殷勤事奉這位壺公,終於獲得其認可,帶著費長房進入他的壺中天地;而壺裡面竟有壯麗樓觀,還有數十名侍者伺候。原來壺公是天上謫仙,因被譴而暫居人間,見費長房誠心求道,故肯渡他。費長房得到壺公所授道術後,除了能拘鬼、行雨,據說還能一日間出現在幾個相距有千里之遙的地點。蕭重句謂:自己的居處雖狹小,但即便沒有壺公的神通或費長房的縮地術,照樣也還能擠得進去安身。

     留熟客酌缸面酒:留熟客酌,此四字當為「熟客留酌」之意。缸面酒,剛釀好的酒。因是首次開啟酒缸蓋所汲出的酒漿,是全缸中最好的酒,也稱為「頭刀子酒」。

     祭新詩爇海南香:祭新詩爇,應亦如上句變換字序,係「新詩祭爇」之意。爇,燃燒。海南香,當指來自南方之沉香。句謂因新成詩作自感得意,焚香以慶之。

     麄官解覓閒福分:麄,麤之俗字;意同粗。麄官,指武官;蕭重本在莆田縣擔任巡檢,而巡檢之職司據《清史稿.職官三》之載為「掌捕盜賊,詰姦宄」,故可謂有武官性質。但蕭重在此可能是以「」與「雅」相對;謂自己雖是個「粗官」,但也有作詩焚香的風雅情致。

     結習由來未盡忘:結習,謂煩惱、縈心不去之事。《維摩詰所說經.觀眾生品》載,文殊師利等菩薩及大弟子等,與維摩詰居士於室中對談之時,有一天女忽入室,以天華(花)撒向諸菩薩及大弟子們身上。撒在諸菩薩身上的天華隨即落地,但落在大弟子們身上的天華卻似黏住了般揮之不去;任憑大弟子們使出神通之力也擺脫不了。究其原故,「結習未盡,華著身耳;結習盡者,華不著也。」在此「結習」當指詩興。

     繩牀竹几草團瓢:草團瓢,圓形茅屋。句中可知蕭重之隖」陳設十分簡陋。

     左輪旋轉既如此:左輪,請見前面〈浯江諸生為繪送別圖,繫之以詩。作此畣謝,即以誌別〉詩中「蟻磨風輪共轉旋」一句之注釋。

     苦憶金貂賀監酒:賀監,指唐代詩人賀知章,因其曾任秘書監官職故稱。賀知章晚年時曾遇李白,對其十分賞識,李白「謫仙人」之稱便出於賀知章。在賀知章死後,李白曾作詩悼之,題為〈對酒憶賀監二首〉,詩序云:「太子賓客賀公,于長安紫極宮一見余,呼余為謫仙人,因解金龜換酒為樂。歿後對酒,悵然有懷而作是詩」;其第一首詩中有曰:「金龜換酒處,卻憶淚沾中。」由李白之詩作,可知賀知章當年是以「金龜」換酒,不是「金貂」;古人有以金貂換酒者,係竹林七賢中阮籍之姪孫阮孚。《晉書》中載,阮孚於東晉元帝時官拜丞相從事中郎,惟好酒成性,「終日酣縱,恒為有司所按,但元帝總是寬貸之;其後阮孚更誇張,「嘗以金貂換酒,復為所司彈劾,元帝仍宥之不責。此處當是蕭重用典時誤記。

     誰憐銅斗孟郊歌:見前〈海濱于役醉後放歌〉詩中「敲碎孟郊之銅斗」一句之注釋。

     且將陋室續新銘:唐代劉禹錫曾作〈陋室銘〉

     舊巢又到銜泥燕:謂春季已至。

     腐草重飛照字螢:古人以為螢火蟲係腐草所化。《記.月令》:「溫風始至,蟋蟀居壁,鷹乃學習,腐草為螢。照字螢,指《晉書》所載車胤故事。車胤少時家貧,因缺燈油,便在夏季捕捉螢火蟲裝在練囊中充當閱讀燈。但蕭重再窮也還不到捕螢為燈的地步;此句實謂時序進入夏季。

     髩影年來隨意白:髩,鬢之異體字。髩影,鬢邊的髮絲。隨意,不經意間。

 

    楝隖坐雨詞

一間矮屋團瓢小,竹几繩牀位置好。海風挾雨打窓來,落葉滿階溼不埽。

有人落拓滯天涯,兀坐攤書事幽討。蝴蜨無端入夢頻,蒓鱸悔不知幾蚤。

毷毿須睂蟣蝨場,蒼臂黃牽鎮紛擾。澷隨吳楚鬥醯雞,爭似家園刈茶蓼。

弟妹迢遙各一方,北風班馬南枝烏。鴻雁不來之子行,今雨舊雨知音少。

青海芒羊去路賒,白鷗浩蕩閒雲渺。我欲陳書叩金闕,才薄難追封禪稿。

我欲仗劍出玉關,時平不見出師表。更欲裹糧躡屐往從赤松禽慶游。

滫瀡南陔方待供,婚嫁向平仍未了。九轉腸迴十二時,去留無計中如擣。

簷花的皪綴明珠,且覓壺觴自傾倒。

 

    ──本篇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蝴蜨無端入夢頻:蜨,同蝶。出《子.齊物論》:「昔者莊周夢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適志與(歟)!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歟),胡蝶之夢為周與(歟)」蕭重因出仕而來到僻在海隅的金門,心中大概很希望眼下這境況只是一場夢。

     蒓鱸悔不知幾蚤:典出《晉書.張翰傳》:張翰為齊王冏辟為大司馬東曹掾時,因見秋風起,想起家鄉吳郡的菰菜、蓴羹、鱸魚膾等當令美味,遂曰:「人生貴得適志,何能羈宦數千里以要名爵乎!」遂不辭而歸,並作〈首丘賦〉以明志。不久齊王便敗,時人皆認為張翰見機能避禍。幾,同機。蚤,同早。句謂未能早早抽身宦場另覓生計,現下為時已晚。

     毷毿須睂蟣蝨場;毷毿,疑當作「(監毛)毿」,毛長狀。須,鬚。蟣,蝨之卵。蕭重謂自己雖是個鬚眉男子,卻只能像蝨子般茍存於寄生之處。

     蒼臂黃牽:蒼:指獵鷹;蒼臂,臂上帶著獵鷹。黃:指黃狗、獵犬。《史記.李斯列傳》載,李斯將臨刑曾對其子曰:「吾欲與若復牽黃犬俱出上蔡東門逐狡兔,豈可得乎!」牽著狗,帶著鷹;比喻不務正業,沉湎於遊獵玩樂之中。

     澷隨吳楚鬥醯雞,爭似家園刈茶蓼:醯雞,謂蠛蠓,似蚋之小蟲。鬥醯雞,喻為無謂之事操心勞力。刈茶蓼,此處原書當有字誤,應作「刈荼蓼」。刈荼蓼,出蘇轍〈次韻子瞻人日獵城西〉詩之句:「少小事邉徼,斬刈輕荼蓼」。荼,苦菜;蓼,辛菜。句謂在外幹些壯夫不為的瑣細差使,還不如回家鄉啃老米飯踏實。

     弟妹迢遙各一方,北風班馬南枝烏:《古詩十九首.行行重行行》中有「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之句。句謂自家弟妹等人各在一方,彼此思念。

     鴻雁不來之子行:出唐人司空圖《二十四詩品.沉著》中鴻雁不來,之子遠行」之句。句謂友人相距遙遠,又無音訊。

     我欲陳書叩金闕,才薄難追封禪稿:《史記.司馬相如列傳》載,司馬相如晚年因病免官,家居茂陵。漢武帝聽聞其病重,便派使者所忠前往其家,要收取司馬相如的著作以免失傳。所忠抵達司馬相如家時,相如已死,但家中竟沒有什麼遺稿。其妻告訴使者:司馬相如的作品一寫完,就有人取去;但其未死時,曾留下一卷書,說要是有使者來求書就以之奏上。其他就再也沒別的了。所忠將司馬相如的遺札書取回呈給武帝,其中所言係關封禪之事。其後漢武帝便賡續進行祭祀,先是在司馬相如卒後五年始祭后土、卒後八年禮中嶽,然後封於太山,最後至梁父山行禪禮。蕭重句謂自己才力不逮,無法寫出像司馬相如那樣為帝王所採納的〈封禪稿〉。

     我欲仗劍出玉關,時平不見出師表:玉關,玉門關之省稱。出師表〉,諸葛亮伐魏前所上之疏,有前後二篇;但〈後出師表〉是否贗作,歷來頗有爭議。蕭重自謂有立功塞外之志(應該只是打比方),但當日卻非用武之時。

     更欲裹糧躡屐往從赤松禽慶游:赤松,《漢書張良傳》載,漢定天下之後,張良封萬戶侯,但他卻自言「願棄人間事,欲從赤松子游耳。」顏師古注曰:「赤松子,仙人號也,神農時為雨師,服水玉,教神農,能入火自燒。至昆山上,常止西王母石室,隨風雨上下。炎帝少女追之,亦得仙俱去。禽慶,據《漢書.王貢兩龔鮑傳》中載,禽慶字子夏,係一儒生,當王莽篡漢時去官不仕於莽。另據後漢書逸民列傳》載,禽慶於東漢初與友人向平一同去遊覽五嶽名山,最後不知所終。

     滫瀡南陔方待供:滫瀡,謂以洗米水浸泡食材,使其柔滑。《禮記內則》載主婦為公婆準備食物的工序中,有「滫瀡以滑之」之句。南陔,係《詩經.小雅》中之篇名,但其內容已佚,僅餘篇名(亦有謂係曲名,故本無詞)。〈毛詩序〉云:「〈南陔〉,孝子相戒以養也,有其義而亡其辭。」句謂尚有父母需奉養。

     婚嫁向平仍未了:向平,當指東漢時人向長。《後漢書逸民列傳》載,向長(高士傳》中「向」字作「尚」,字子平,河內朝歌人。隱居不仕,性尚中和,通曉《老子》、《易經》。向平家貧,但人家接濟他物資,他也只收生活所需的數量,多的就退還給人。王莽時的大司空王邑曾徵辟向平為官,連請數年向平方至,但王邑欲將其推薦給王莽時,向平卻固辭不受。其後向平潛隱於家,讀《易》至「」、「卦時,曾喟然歎曰:「吾已知富不如貧,貴不如賤,但未知死何如生耳。」到了東漢光武帝建武年間,向平處理完子女的娶嫁事宜,即囑咐家人從此他不再管事,就當他是死了。之後向平便與同好北海禽慶去遊覽五嶽名山,不知所終。蕭重句謂:自己孩子的親事還沒辦完,猶不能拋下一切不管不顧。

     九轉腸迴十二時,去留無計中如擣:謂煩愁之事諸多,不知當何去何從,憂心忡忡。

   簷花的皪綴明珠:簷花,屋簷邊之雨滴。的皪,鮮明顯著的樣子。晉代左思《魏都賦》:「丹藕凌波而的皪,綠芰泛濤而浸潭。」

 

 

   望太武山

別山已經年,山靈應黯然。重來又三月,登高望山色。

煙鬟澹冶笑開顏,似欲問我何時還?

谽谺岌嶪屹相向,我喜茲山尚無恙。欣然覿面識故人,故人依舊涴緇塵。

水味仍留蟹眼瀑,雲光盡作魚鱗皴。鴻漸為襟紫帽帶,芒羊巨浸環其外。

將軍櫑具卓兜鍪,樓櫓勛名盛冠蓋。奇蹤十二近如何?苔侵蘚蝕歲年多。

我今縱筆為長歌,摩厓大字鐫擘窠。更薦溪毛進盃酒,願與此山同不朽。

不知撡蛇之神心肯否?

 

     ──本篇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故人依舊涴緇塵:涴,或作汙,污泥沾染之意。緇塵,塵污。

     鴻漸為襟紫帽帶:鴻漸、紫帽,皆同安縣山名。鴻漸山在舊時同安縣城東方偏南,是同安與南安之分界,又名黃菊山,與金門隔海相望。紫帽山,位於現今泉州市鯉城區西南邊,與清源山、朋山、羅裳山號稱「泉州四大山

     芒羊巨浸環其外:芒羊,亦作「茫洋」,廣闊無際之貌。巨浸,大海。

     將軍櫑具卓兜鍪:櫑具,指長劍。古代長劍劍柄頭裝有轆轤(滑車)形玉飾者,稱櫑具劍。卓,植、立。兜鍪,即冑、頭盔。句謂太武山之山勢,有若在插地的櫑具劍頂再放上頭盔。

     我今縱筆為長歌,摩厓大字鐫擘窠:擘窠,前文釋〈屏〉詩「擘窠作大書」一句時,曾說明係書寫大字之謂;但「擘窠」尚有他意,係指刻四字印時,先於印面劃上橫豎界格,以使四字大小相等;在此當係指於岩石上刻字前先刻劃行格。觀此二句,蕭重似是要將自己的詩作以大字鐫刻在太武山某處岩壁上;但他究竟遂行了沒,或只是心裡打算,不得而知。

     更薦溪毛進盃酒:薦,獻。溪毛,溪流中所產水草。《左傳.隱公三年》:「苟有明信,澗、谿、沼、沚之毛,蘋、蘩、薀、藻之菜,筐、筥、錡、釜之器,潢汙、行潦之水,可薦於鬼神,可羞於王公。」句謂:以溪流中水草為下酒物,向太武山山神敬酒。

  願與此山同不朽,不知撡蛇之神心肯否:撡,同操。操蛇之神,謂山神。《列子.湯問篇》中載,愚公立志要以子子孫孫之力移走太形(行)、王屋二山,「操蛇之神聞之,懼其不已也,告之於帝。」天帝為愚公精誠感動,於是命夸蛾氏二子將二山移走。蕭重向太武山山神獻酒,是欲祈自身能與此山同不朽,但不知山神是否惠允遂其願心。

 

   浯江厲王廟歌

豬兒揮刃豬㜑死,猘犬紛紛助狼子。江淮保障睢陽城,睢陽一破江淮傾。

天生二公為防扞,許能固守張能戰。凜然大義洽人心,孱軍餓卒一敵萬。

羅禽掘鼠閉孤城,煮妾烹僮謀一飯。貔貅部曲雷與南,手殘一指面六箭。

尹子奇傷計莫施,令狐潮退顏多汗。眼前不見救軍來,齩齒齦穿頸亦斷。

願為厲鬼殺盡賊,至今尚戴閻羅面。憶曾跋馬過中州,祠前再拜幾經秋。

南荒亦有雙忠廟(小字註:北地為□忠廟),靈旗閃鑠風颼䬟。

云為一方司旱潦,歲時伏臘羅珍羞。

滄桑往事從頭數,喚起氷𡗝擊社鼓。祝公毅魄鎮鯨波,東南此地當門戶。

敲殘銅斗起長嘆,按劍四顧悲無端。傾囊欲購六州鐵,百鍊千錘鑄賀蘭。

 

    ──本篇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浯江厲王廟:即金門城西之厲王廟。民國鈔本《金門縣志》卷十〈祠祀.叢祠〉部份載:「厲王廟,在金門所城外,東即寶月菴,祀唐張巡,神甚靈赫。廟新建時,廟祝晚以鉢水置神座前,夜深聞敲朴聲。嘉慶間官軍剿除海寇時,見睢陽旗幟雲中助戰。」

  豬兒揮刃豬㜑死:豬兒,謂李豬兒。據《新唐書.逆臣上.安祿山》部份載,李豬兒本是俘虜,自幼服侍安祿山,十分勤謹;被閹後,益得安祿山親信,在過度肥胖的安祿山穿衣時為其結帶。安祿山獲賜浴於華清池時,也是帶著李豬兒隨侍。後來安祿山漸老,因有糖尿病,身上常長瘡;在舉兵反叛後,雙眼因病而盲,又長癰疽。由於身上多病痛,安祿山脾氣暴燥,動不動笞打甚至殺死近侍之人,連李豬兒也常被打得很慘。最初煽惑安祿山造反的嚴莊,原是安祿山親信倚重的謀士,至此也常遭笞辱,故亦深怨安祿山。而安祿山又寵愛夫人所生之子安慶恩,其次子安慶緒害怕自己的地位被取代,嚴莊便趁機與安慶緒、李豬兒合謀殺安祿山。在唐肅宗至德二年(西元757)正月朔,安祿山本欲朝見群臣,因身上瘡痛而罷。當晚嚴莊與安慶緒率兵把門,由李豬兒入帳內,用大刀砍了安祿山的肚子。安祿山因眼盲,摸不到佩刀抵抗,只能高呼:「是家賊!」隨即肚破腸流而死。豬㜑,即豬婆;豬婆龍之省稱,即淡水產之揚子鱷。在此指安祿山。《太平廣記.相二.安祿山》部份引《定命錄》載,安祿山曾於唐玄宗所賜夜宴中醉倒,現出本相,竟是一隻長著龍頭的豬。玄宗的左右急忙告知,玄宗卻只說:「渠豬龍,無能為也。」未因此除掉安祿山,終成大患。

     猘犬紛紛助狼子:狼子,指安慶緒。安慶緒謀逆弒父後襲位,改年號為「載初」,隨即縱樂飲酒,把政事都委交嚴莊,事之如兄。猘,同犬,即狂犬。猘犬,指嚴莊以及安慶緒所部張通儒、安守忠、史思明、牛廷玠、張志忠等諸將。

     天生二公為防扞,許能固守張能戰:許,謂許遠。《舊唐書.忠義下.許遠傳》載,許遠為杭州鹽官(海鹽縣)人,最初從軍河西,為磧西支度判官。劍南節度使章仇辟許遠為從事,因慕許遠門第(許遠曾祖許敬宗,唐高宗時曾任宰相),想把女兒嫁給許遠。許遠推辭,章仇惱怒,遂以他事中傷,將許遠貶為高要尉,後遇赦得還。安祿山之亂起,有人舉薦許遠素練戎事,玄宗召見許遠,拜為睢陽太守,累加侍御史、本州防禦使。安祿山部將伊子奇攻圍睢陽,許遠與張巡、姚誾等據城拒守經年,外救不至,終因兵糧俱盡而城陷。尹子奇將許遠執送洛陽,與哥舒翰、程千里等一同囚禁。其後安慶緒兵敗渡河北走時,使嚴莊將許遠等盡皆殺害。張,謂張巡。《新唐書.忠義中.張巡傳》載,張巡為鄧州南通人,通曉兵法,開元末擢進士第,由太子通事舍人出為清河令、再任真源令。安祿山起兵反叛時,譙郡太守楊萬石降賊,逼張巡為長史,前往迎接賊軍。張巡遂起兵討賊,最初對抗舉縣附賊之雍丘令令狐潮,屢次獲勝;其後因餉路被斷,張巡遂率所部投睢陽,與許遠、城父令姚誾等合兵據守。雖持久抵抗,但最後終因外援不至,於睢陽城破時被害。

     羅禽掘鼠閉孤城,煮妾烹僮謀一飯:《新唐書.忠義中.張巡傳》載,當睢陽因被久圍而缺糧時,城中「羅雀掘鼠,煑鎧弩(護身甲與弩弓上的皮製部份)以食。張巡見部下多有餓死者,遂獻出自己的愛妾;許遠亦把自己的奴僮殺了,讓士卒充饑。

     貔貅部曲雷與南,手殘一指面六箭:雷指雷萬春,張巡之偏將。當張巡據有雍丘,遭令狐潮包圍時,雷萬春站在城頭與令狐潮對話,卻遭伏弩射中臉上六箭,但雷萬春竟屹立不動。令狐潮本以為射中的是木人,後來探得是實,大驚失色,曾遠遠對張巡喊道:「向見雷將軍,知君之令嚴矣。」其後睢陽被破時,雷萬春與張巡、姚誾、南霽雲等一同遇害。南,指南霽雲。南霽雲早年為船夫,安祿山造反時,鉅野尉張沼起兵討賊,用南霽雲為將。濮陽人尚衡起兵討賊時,以南霽雲為先鋒,遣其至睢陽與張巡計議大事。南霽雲為張巡的真心待人所感動,遂自願留在張巡麾下;尚衡派人送來金帛欲招其回,南霽雲也不為所動。當睢陽被圍時,南霽雲曾突圍而出,至臨淮向節度使賀蘭進明請救兵。但賀蘭進明只欲保全實力,無意救援;然賀蘭進明欣賞南霽雲武勇,欲將其留為己用,於是以大宴款待。南霽雲知賀蘭不願出兵,雖然自己餓得要命,也不肯吃一點東西,還拔刀斬下自己一根手指,以示與睢陽將士同進退之心。南霽雲隨即離去,出城後回頭朝城中佛塔射了一箭,發誓若能破賊後再來此地、必定滅了賀蘭進明解恨。嗣後南霽雲回程中獲得寧陵城使廉坦撥給三千士兵,才能趁夜突圍又衝入睢陽城。當睢陽被攻破時,張巡回駡欲招降他的賊將尹子奇,不肯屈服。尹子奇轉而勸南霽雲投降,南霽雲沒有馬上應聲。張巡以為南霽雲動搖了,大呼曰:「南八(南霽雲排行老八)!男兒死爾,不可為不義屈!」南霽雲聽了笑曰:「欲將有為也(本想假降以俟機刺殺賊將),公知我者,敢不死!」,於是亦不投降,遭賊兵殺害。

齩齒齦穿頸亦斷:據《新唐書.忠義中.張巡傳》載,當睢陽城被攻破後,張巡遭擒,被帶到賊將尹子奇面前。尹子奇問巡:「聞公督戰,大呼輒眥裂血面,嚼齒皆碎,何至是?」張巡答曰:「吾欲氣吞逆賊,顧力屈耳。」尹子奇發怒,用刀撬開張巡的嘴,見張巡嘴裡果真只剩三四顆牙齒。張巡又駡道:「我為君父死,爾附賊,乃犬彘也,安得久!」尹子奇為張巡的氣魄心折,本想放了張巡,但其左右以張巡決不肯歸附、其屬下也可能再起反噬為由,稱張巡絕不可留。於是尹子奇將張巡及其部將等一併殺害。

願為厲鬼殺盡賊:據《新唐書.忠義中.張巡傳》載,唐肅宗至德二年(西元757年)安祿山死後,安慶緒遣其將尹子奇(琦)率突厥等部番兵與另一賊將楊朝宗會合,共十餘萬人圍攻睢陽。到了十月癸丑日這天,賊軍再度攻來,睢陽城內守軍已因饑病無法守禦應戰,張巡見城破在即,朝向西方(肅宗行在)下拜曰:「孤城備竭,弗能全。臣生不報陛下,死為鬼以癘賊。」睢陽城遂告陷落。

    憶曾跋馬過中州,祠前再拜幾經秋:中州,河南。按《剖瓠存稿》卷七〈浯江集〉所收〈夜坐排悶作歌九首〉詩,第二首開頭云「二十而冠食牛氣,茂才舉應鄉中試」、第四首開頭云「行殿春風瑞靄黃,書生獻賦擬長楊(西漢揚雄曾作〈長楊賦〉)」;第三首則曰:「南涉黃河中陟岱,胸襟開拓無遮礙。筆底翻掀湧怒濤,氣辟俗儒三舍退。趵突泉(山東濟南之名泉)邊逢羽仙,太行山下尋詩派。三年轣轆賦歸來,鞭絲帽影鶯花界。」蕭重在嘉慶十三年應召御試之前,曾離鄉三年遊歷河南、山東兩地;其瞻仰河南當地奉祀張巡許遠之祠,應就是這段期間的事,惟其出游之確切起迄年份不詳。

  南荒亦有雙忠廟(小字註:北地為□忠廟):此處原書小字註中闕文一字。《新唐書.忠義中.張巡傳》傳末載張巡、許遠死後所受祠祀曰:「睢陽至今祠享,號『雙廟』云。」

  靈旗閃鑠風颼䬟:見前引《金門縣志》卷十〈祠祀.叢祠〉部份所載,清嘉慶間官軍剿除海寇時,曾有「見睢陽旗幟雲中助戰」之神異出現。

     喚起氷𡗝擊社鼓:氷𡗝,冰夷,即馮夷;水神名,即河伯

     傾囊欲購六州鐵,百鍊千錘鑄賀蘭:六州鐵,出《資治通鑑.唐昭宣帝(即唐哀帝)天祐三年(西元906年)》載:羅紹威任天雄節度使時,轄有魏博六州四十三縣,因見魏博有驕橫難制之牙軍五千人,便向朱全忠暗借來十萬軍馬,殺盡這批牙軍。但朱全忠的人馬一來就半年,雖滅去大患,但亦消耗魏博大量儲備,羅紹威的實力也自此衰落。羅紹威為此後悔,曾對人說:「合六州四十三縣鐵,不能為此錯也!」賀蘭,即上文提到在南霽雲求救時不肯出兵之節度使賀蘭進明。杭州岳王廟內有秦檜夫婦、万俟卨、張俊等四人的鑄鐵製跪像,以昭彼等譖害岳飛之罪惡。蕭重句謂:他也想在厲王廟給賀蘭進明鑄像,以使其在張巡神前長跪謝罪。

 

      《剖瓠存稿》卷十一〈浯江續集

   遠眺

魯王宮殿賸陂陀,遠眺蒼茫感逝波。水界泉漳杭一葦,山分文武旋雙螺。

千帆逕渡毘耶國,一面曾當曳落河。人海滄桑太匆促,可憐逐日枉揮戈。

 

    ──本篇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魯王宮殿賸陂陀:陂陀,地面不平貌;或謂不平之長階。句謂,傳說魯王宮殿的所在地,斯時只殘餘看似台階的基地。

     水界泉漳杭一葦:一葦,謂一束蘆葦;人可藉其浮力渡水。杭一葦,出《詩經.河廣》:「誰謂河廣?一葦杭之」;杭同航,謂水面不遼闊,一葦可渡。句謂金門與泉州、漳州僅隔一衣帶水,相去至近。

     山分文武:謂金門島上之太武山、太文山。

    千帆逕渡毘耶國:在此蕭重可能係指「毗舍邪國」。《宋史》列傳第二百五十〈外國七.流求國〉載,流求國在泉州之東,與澎湖烟火相望。而在流求國旁還有毗舍邪國,該國酋豪曾於南宋孝宗淳熙年間率數百人突然來攻泉州之圍頭等村,肆行殺掠;特別喜歡搶奪鐵器、湯匙筷子之類的物品。據泉州知府汪大猷所言,毗舍邪國之人「面目黑如漆」,且與中原語言不通。後世多以為「毗舍邪國」即是臺灣之原住民。句謂鄭成功所部南明軍民向臺灣大遷徙。

     一面曾當曳落河:曳落河,據《新唐書》列傳一百四十二下〈回鶻下〉載,回鶻有一部落名「同羅」,安祿山造反時,曾劫其部之兵納入自己麾下,號「曳落河」「曳落河」係回鶻語之譯音,其意為「健兒」。又:《新唐書.房琯傳》載,當安祿山造反時,房琯曾自動請纓平賊,肅宗詔命他為「持節招討西京、防禦蒲潼兩關兵馬節度等使」,讓他統軍討賊。但房琯雖以天下為己任,用兵卻非其所長;其僚佐劉秩等人也只是儒生,根本不懂打仗。房琯又小覤戰陣之事,曾對人說:「彼曳落河雖多,能當我劉秩乎?」結果是房琯連吃敗仗,逃回行在向肅宗肉袒請罪。肅宗雖恨房琯喪師,但或許是不好承認自己識人不明,只能暫且饒恕房琯。此句可有兩面意義:可謂金門曾以一島撐持阻擋了清廷大軍;但也可指魯王及其身邊臣子不長於軍事、也無力圖恢復。

可憐逐日枉揮戈:揮戈逐日,典出《淮南子.覽冥訓》:「魯陽公與韓構難,戰酣日暮,援戈而撝之,日為之反三舍。」此「魯陽公」非魯國國君,乃楚平王之孫魯陽文子;因春秋時楚國國君僭稱王,故其下守縣大夫皆稱「公」魯陽公曾與韓國交戰,戰況正激烈時卻已近黃昏;魯陽公不欲錯過擊敗敵人的好機會,心急之下竟舉戈指麾(撝)落日要其回頭;而太陽竟也在天上倒退三舍,遂其心願。句謂:魯王雖有圖恢復之志,但已無法逆天(命),其抵抗僅是枉然


   甄試書院黃生(小字註:廷珪)以素箑索書即事四首

刻苦事鉛槧,春風桃李妍。未能忘結習,復此續前緣。

往跡漫回首,些時蹔息肩。鏁廳蠶食葉,屈指卅餘年。

 

卻喜諸英彥,文章爛若霞。欵門爭立雪,問字久停車。

再滌塵奩鏡,重開老樹花。相期各努力,引手拔鯨牙。

 

憶昔游山左,臯比坐百城。每慚燕下士,盡識魯諸生。

歷下人文藪,膠西車笠盟。南來頻入夢,棖觸不勝情。

 

茂才來晉謁,鄙吝廓然除。手握仰家扇,求為穎士書。

家風春有蚓,臂病墨成豬。意氣聯文字,鴻泥雪爪餘。

 

    ──此四首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書院黃生(小字註:廷珪):此處「書院」當指浯江書院。道光間任興泉永道之倪琇所撰〈浯江書院碑記〉中曾提到,在書院募捐膏火費用時,「黃廷珪」係預其事的金門本地紳衿之一。依蕭重之詩題,則黃廷珪亦曾在浯江書院學習;其他生平資料則不詳。

  刻苦事鉛槧:鉛槧,出西漢劉向《西京雜記》卷三:「楊子雲(揚雄)好事,常懷鉛提槧,從諸計吏,訪殊方絕域四方之語。」鉛即鉛塊,可用於書寫。槧即木簡。句謂勤於問學並作筆記。

  未能忘結習結習,見前〈重葺楝隖夜坐四首〉詩中「結習由來未盡忘」一句注釋

  鏁廳蠶食葉,屈指卅餘年:鏁,同鎖。《文獻通考》卷三十〈選舉考三.舉士〉部份載,宋代之時,「凡見(現)任官應進士舉,謂之鏁廳。」蠶食葉,指書寫時筆觸紙張所發沙沙聲。宋歐陽修〈禮部貢院閱進士就試〉詩:「無譁戰士銜枚勇,下筆春蠶食葉聲。」

  欵門爭立雪,問字久停車:欵,款、叩之意。立雪,指「程門立雪」故事,喻求學求道之忱。《宋史.楊時傳》載,楊時早年中進士後,調官不赴,卻往河南潁昌拜程顥為師,在學成告別時獲程顥「吾道南矣」之讚許與期望。之後程顥去世,楊時年已四十,又往河南見程頤,繼續學習。有天楊時去見程頤,程頤閉目瞑坐,楊時便與同在的游酢侍立不去。待程頤睜眼,門外已雪深一尺。問字,出《漢書.揚雄傳》。揚雄多識古文奇字,其家素貧但又嗜酒;於是有欲向其學習者,以車載酒肴上門來向其問學。蕭重謂當時金門之諸生向其問學者眾且滿懷熱忱。

  相期各努力,引手拔鯨牙:拔鯨牙,出唐代韓愈〈調張籍〉詩:「刺手拔鯨牙」。宋人魏泰《臨漢隱居詩話》中引韓愈此句,作「引手拔鯨牙」。清代方成珪作《韓集箋正》,認為韓愈此句中之「刺」應作「剌」。剌,戾、反之意;剌手,即反手。蕭重此句與黃廷珪互勉要去拔的「鯨牙」,諒係指科舉及第。

  山左:山東省之別稱,以在太行山之東故云。

  臯比坐百城:臯(皋)比,虎皮;謂講席。《宋史.張載傳》載,張載曾於京師坐虎皮講《易經》,從學聽講者眾多。但後來程頤、程顥來訪,張載與他們談論之後,深覺自己遠不如二程;次日張載便要從學者們轉師二程、自己也撤去虎皮講席。坐百城,出《魏書.逸士傳.李謐傳》。李謐好學好書,曾曰:「丈夫擁書萬卷,何假南面百城!」

每慚燕下士,盡識魯諸生:燕,河北省之簡稱。燕下士,蕭重自謂,因其係河北滄州靜海縣人。魯,指山東。

     歷下人文藪:歷下,地名,春秋時齊國城邑,故城在今山東省歷城縣以西,此當指濟南府府城。

  膠西車笠盟:膠西,今山東省青島西北之膠縣、高密等縣一帶區。車笠盟,謂不因窮達而生變之交誼。《文選補遺》卷三十四載〈越謠歌〉,其辭曰:「君乘車,我戴笠,他日相逢下車揖。君擔簦,我跨馬,他日相逢為君下。」由憶昔游山左」至此句來看,蕭重在來福建之前遊歷山東時,有段時間曾靠授徒為生,並結識了許多友人,惟起迄時間不明。

  南來頻入夢,棖觸不勝情:棖,以物觸物。棖觸,謂為某事觸發而有所感。蕭重謂自從來南方作官後,常夢見舊日與在北地的友人相處情景,十分懷念。

     仰家扇:謂製作精美之摺扇。清嘉慶十六年修、光緒六年刊本《重刊江甯府志》卷之十一〈風俗物產.物產〉部份載:「摺疊扇,康熙間有製之最工者曰『仰家扇』,今江甯猶傳其法。」

  求為穎士書:穎士,應指唐人蕭穎士。《新唐書》列傳第一百二十七〈文藝中〉所立傳中載,蕭穎士「樂聞人善,以推引後進為己任,如李陽、李幼卿、皇甫、陸渭等數十人,由獎目,皆為名士。」依此句來看,黃廷珪持扇來求法書,是希望蕭重能寫些褒美他的文字。

家風春有蚓:春有蚓,成語有「春蚓秋蛇」,謂書法拙劣。唐代房玄齡等修《晉書》時,唐太宗曾親自為〈王羲之傳〉傳末作論,其中有批評南朝梁蕭子雲的書法曰:「子雲近出,擅名江表,然僅得成書,無丈夫之氣。行行若縈春蚓,字字如綰秋蛇;臥王濛於紙中,坐徐偃於筆下;雖禿千兔之翰,聚無一毫之筋,窮萬穀之皮,斂無半分之骨;以茲播美,非其濫名邪!

臂病墨成豬:在卷十〈重葺楝隖夜坐四首〉詩中,蕭重已有「右臂偏枯可奈何」之句;本篇同卷〈遠眺〉詩之後的〈兀坐寡營偶拈出「小雨東風春一半」之句演成八首時花朝前二日也〉詩之第四首中,更有云「右臂偏枯已十年」;蕭重回到莆田後,於《剖瓠存稿》卷十三〈倦還軒稿〉中又有題為〈臂痛〉詩一首,內中云「去年右臂疲,今年左臂痛。屈伸不自由,食指無端動……。」由詩句中觀之,蕭重諒係有頸椎退化的問題,導致雙臂輪番痲痺或疼痛,連寫字都無力。墨豬,謂字跡肥腫無力。唐代韋續撰有《墨藪》,其中〈王逸少筆勢圖第十四〉內有云:「凡書多肉微骨者,謂之墨豬。故知多力豐筋者勝,無力無筋者病。」

 

   清明紀游(小字註:上巳前一日) 

上除遲一日,蠟我沙棠屐。佳節值清明,山海同一碧。

預儲膠牙餳,卻少流觴客。呼僮挈偏提,彳亍行春陌。

畼此踏青游,短衣挾短策。維時雨乍過,縷縷歸雲白。

鴂啼陌上桑,雉雊丘中麥。畫裏來烏犍,林梢岸綠幘。

㶁㶁聽飛泉,迢迢經孤驛。不見女如雲,空憐髯似戟。

野哭徧荒阡,纍纍(勹豕)千百。紙錢蛺蝶陣,土穴狐狸宅。

仄聞明魯藩,此地安窀穸。當門委芳蘭,作賦思修柏。

沿塗詢父老,未能指遺跡。志乘況譾陋,何以供詮釋?

芒羊土一抔,下有東平魄。翁仲君何□,埋沒雞豚柵。

滄海久桑田,雷椎斷龍脉。憑吊枉歔欷,孤□好古癖。

行行入招提,金粉裝檐額。左轉得高阜,其上平如席。

拂苔鋪短裀,箕踞聊自適。村僧瀹茗來,土語勞重譯。

曠然寄遐思,清風生肘腋。舉頭矚遙山,煙靄分青赤。

縱目觀滄海,乾坤見闔闢。浮白問青天,胡為太局脊?

羣仙俱飛昇,我何無羽翮?餘子盡崢嶸,我何困騰擲?

自哂還自嘲,彌勒悲而唶。我亦醉欲行,蒼茫日將夕。

平疇返笠簑,行潦縱橫積。到門羣鵶噪,暝色昏牕隙。

嗟我廿年來,碌碌勞行役。眼底障千層,襟上塵一尺。

萍蓬少定居,鶊蟀驚頻易。清絕得茲游,旁人從笑劇。

拉雜四百言,繭紙手親擘。明朝修褉晨,仍當盡一石。

 

      ──本篇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清明:春分後第十五日。《淮南子.天文訓》:「……春分則雷行,音比蕤賓,加十五日(北斗星之斗杓)指乙,則清明風至。」

     上除遲一日:上除,即上巳日,三月初三。遲一日,前一日。

     蠟我沙棠屐:沙棠屐,以沙棠木為底之有齒木屐,宜於外出郊遊之用。句謂將木屐上好蠟以便出行。

     預儲膠牙餳:餳,麥芽糖。膠牙餳,據《荊楚歲時記》載,「膠牙餳」與椒柏酒、桃湯、屠蘇酒、五辛盤、卻鬼丸、雞蛋等,都是正月初一必進之飲食。句謂為此次郊遊預先準備了零食。

     卻少流觴客:上巳三月初三日,係古人修褉(至水濱洗浴以袚除不祥)之日。東晉穆帝永和九年(西元353年)上巳日這一天,王羲之於會稽山陰之蘭亭與謝安、孫綽等多人聚會,以「流觴曲水」之方式飲酒賦詩;王羲之因而有〈蘭亭集序〉之作,誌記當時盛會與隨之而來的感慨。蕭重謂此此出遊雖已是上巳前一日,身旁卻沒有能一同飲酒作詩的朋友。

     呼僮挈偏提:偏提,謂酒壺。南宋林洪《山家清事.酒具》:「舊有偏提,猶今酒鱉,長可尺五而匾(扁),容斗餘。」句謂命僮僕帶上酒壺。

     短衣挾短策:短策,短杖。晉代陸雲〈逸民賦〉:「杖短策而遂往兮,乃枕石而漱流。」因此日是春遊郊行,蕭重僅短衣短杖,平民衣著而非官服。

     畫裏來烏犍:犍,已閹之牛。宋代詩人樓鑰有〈贈范緯文秀才〉詩,其中有「中興道士以牛鳴,淡墨百果尤著聲。妙入神品仍有靈,我不識之欽其名。曾得烏犍兩橫軸,又有石榴才一幅。」等句。句謂途中所見牛隻猶如自畫中來。

     林梢岸綠幘:幘即頭巾。岸幘,脫去頭巾而露額頭。

     不見女如雲:《詩經.出其東門》有「出其東門,有女如雲」 之句。謂一路行來,不見美女如雲。

    空憐髯似戟:自憐已老態畢露,非是可慕少艾的年紀。

    野哭徧荒阡,纍纍(勹豕)千百:此處原書中之(勹豕)字,部首「勹」內有一「」,據《康熙字典》載係「冢」之本字。句謂眾多墳冢間遍布著上墳的哀悼者。

    紙錢蛺蝶陣:謂紙錢焚化之灰屑飛舞若蛺蝶成群。明人袁華〈崑山寒食日有感〉詩:「風亂紙錢飛蛺蝶」。

     仄聞明魯藩,此地安窀穸:仄,側。仄聞,從旁聽得;謂曾聽人說起。窀穸,墓穴。

     當門委芳蘭,作賦思修柏:《三國志.周群傳》中載,劉備將殺張裕時,諸葛亮曾為其求情,但劉備答曰:「芳蘭生門,不得不鉏(鋤)。」仍是將張裕處死。又:《南史》列傳第三十三〈齊高帝諸子下〉載,南北朝時南齊高帝蕭道成之第十二子蕭鋒,自幼聰穎好學,善於書法鼓琴,又有武藝,封江夏王,曾作〈修栢賦〉,其辭曰:「既殊羣而抗立,亦含貞而挺正。豈春日之自芳,在霜下而為盛。衝風不能摧其枝,積雪不能改其性。雖坎壈於當年,庶後彫之可詠。」蕭道成之姪、蕭鋒之堂兄權臣蕭鸞欲爭奪皇位,於是殺害朝中可能反對自己的近臣,進而又屠殺高帝、武帝諸子。蕭鋒為此曾致書詰責蕭鸞,但蕭鸞的左右並未將其書呈上;蕭鸞亦忌憚蕭鋒能武,不敢輕易派兵前往其府邸內拿人。但蕭鋒還是在出門將登車之際遭到伏兵攻擊,雖然徒手打倒好幾人,仍是遇害。南齊臣子江斅(宋文帝之外孫)聞蕭鋒死訊,曾流涕曰:「芳蘭當門,不得不鋤,其修栢之賦乎!

     志乘況譾陋,何以供詮釋:蕭重來金門時,本地方志僅有成書於明代、清初增補過之《滄海紀遺》,但其中未載魯王之事。蕭重與林焜熿有交契,或許曾見過《金門志》的前身《滄洲彙草》(據林焜熿在《金門志.凡例》中云,成於道光四、五年間)之書稿,但那時「魯王墓(今金城國小旁之「宋元豐命婦墓」,道光十二年時林樹梅方覓得此墓)」也還沒被發現,因此「志乘」中不會有記載。

     芒羊土一抔,下有東平魄:東平,指漢宣帝第四子劉宇,於甘露二年(西元前52年)被封為東平王。其兄劉奭即位為元帝後,劉宇前往其封國;然其素行不良,勾結奸邪、多行不法,常遭元帝及之後的成帝斥責,但因是皇親,終究沒受什麼重罰。劉宇當了三十三年藩王後去世,諡「思」,後世稱為「東平思王」。在《漢書》卷八十〈宣元六王傳〉所載劉宇傳記之末,顏師古引《皇覽》註曰:「東平思王冢,在無鹽。人傳言王在國,思歸京師,後葬,其冢上松柏皆西靡(樹朝西方長)也。」句謂:在這片廣大的墳塚間有一坏土,其下埋著思欲歸鄉的東平王(喻魯王)。

     翁仲君何□,埋沒雞豚柵:此處原書闕文一字。「翁仲」、「君何」,謂墓前石製人像。《淮南子.氾論訓》中載,秦併有天下後「鑄金人」,許慎、高誘註曰:「秦皇帝二十六年初兼天下,有長人見於臨洮,其高五丈,足迹六尺,放(仿)寫其形,鑄金人以象之,翁仲、君何是也。」其後「君何」之名漸湮而不聞,唯「翁仲」人多知之。能在墓前立石像者,原都是有身份官銜的貴人,蕭重大概是欲以此為線索來找出魯王之墓;但他來到這片墓地時,未見有這類能標示出墓主身分的翁仲,只能猜想它們是都傾倒埋沒於養雞豬的圍柵下了。

     孤□好古癖:原書此處一字不明。

     行行入招提:招提,即寺院。惟蕭重所言太簡,無法推敲係何寺:僅能由以下詩句知該寺金粉裝檐額」、香火應頗盛;該寺之旁「左轉得高阜,其上平如席

     清風生肘腋:出盧仝〈走筆謝孟諫議寄新茶〉詩:「七碗喫不得也,唯覺兩腋習習清風生。」

     浮白問青天,胡為太局脊:局脊,同跼蹐,恐懼之貌。此處筆者疑心有誤字,以其下「羣仙俱飛昇,我何無羽翮?餘子盡崢嶸,我何困騰擲?」等句來看,蕭重原本要寫的可能是「跼躅」,即不得前行、困頓之意。句謂,舉酒飲盡問青天:自己何以困頓若此?

     自哂還自嘲,彌勒悲而唶:悲唶,悲嘆。彌勒佛像笑口常開,但在自哂自嘲之蕭重眼中,彌勒的表情也彷彿是在為其悲嘆。

     萍蓬少定居:蕭重自謂若隨水漂流之浮萍、風中飛轉之蓬草,為討生活而輾轉於四方。

     鶊蟀驚頻易:鶊,指鶬鶊(倉庚),即黃鶯。蟀,蟋蟀。黃鶯為春鳥,蟋蟀為秋蟲。黃鶯與蟋蟀鳴聲交替頻頻,喻歲月流逝之快使人心驚。

     清絕得茲游,旁人從笑劇:清絕,謂淒清至極。旁人從笑劇,或指《晏子春秋》中所載〈景公登牛山悲去國而死晏子諫〉故事:齊景公曾登上臨淄城南面的牛山,向北俯瞰自己的繁華都城;卻突然想到自己有天會拋下這一切而死去,忍不住悲痛流涕。隨侍其旁的佞臣艾孔、梁丘也跟著景公哭,但同往的晏子卻獨自發笑。景公被晏子惹惱、抹去眼淚責問他是在笑什麼?晏子答道:若是景公之前的太公、桓公、莊公、靈公,個個都長久處於國君之位,那又哪能輪得到景公坐上君位?就因為先前的國君有更迭,景公才能有如今。而獨獨景公為自己有一天將撒手而流涕,這是不仁;晏子稱自己因看到一個不仁之君、以及兩個諂諛之臣,故而獨自竊笑。蕭重句謂:自己因不得志而自哂自嘲自悲,也只是徒然引來旁人的訕笑罷了。

仍當盡一石:《世說新語.任誕》載,竹林七賢之一的劉伶因飲酒過度致病,卻還向其妻要酒喝。妻子把酒倒掉還毀了酒器,哭著勸劉伶為了養生得戒酒。劉伶假稱要向鬼神發誓戒酒,讓妻子先準備好酒肉以起誓。其妻受愚,當真在神前備妥酒肉,請劉伶發誓,豈料劉伶的誓詞是:「天生劉伶,以酒為名。一飲一斛,五斗解酲。婦人之言,慎不可聽。」話一完便開始大嚼大飲,吃個醉飽。一斛、一石皆為十斗,故後世如白居易《白氏六帖事類集》卷五〈酒第一〉中引劉伶故事時,記其詞為「一飲一石,五斗解酲。」蕭重句謂:自己好酒之症頭如同劉伶,無法可改。

 

   《剖瓠存稿》卷十二〈絮萍小草〉

   三月十六日卸浯江篆賦示紳庶

小住易為別,匆匆冬復春。尋常無主燕,落拓不閒人。

世路敢辭險,天涯漫結隣。題詩留雪爪,泥堊壁痕新。

 

亦知難駐足,其奈太蒼黃。白鷺沒孤影,青山戀夕陽。

大樽空濩落,小刼亦滄桑。揮手自茲去,蕭然海氣涼。

 

庭院有高樹,啼烏盡意啼。營巢成拙計,哺鷇感孤棲。

止處尚餘屋,饑來羞啄泥。主人頭亦白,去去莫酸(斯)。

 

賴有投足地,欣然賦小還。孤雲白鹿洞,一髮玉屏山。

煮茗僧堪共,聽琴鶴亦閒。況餘知己在,詩酒定開顏。

 

  ──此四首部份詞語、典故,略釋於下:

     尋常無主燕:無主燕,蕭重自喻。如燕之遷徙往還,前途茫茫、心無所主之謂。故其所至宦居處書齋皆名為「客燕齋」。

     大樽空濩落:濩落,同「瓠落」出《莊子.逍遙遊》。惠施告訴莊子,自己得到魏王所贈大瓠(葫蘆)的種子,長出了能容五石的大葫蘆;可是這大葫蘆用來裝水不夠結實、剖開作水瓢又平淺舀不了多少水(瓠落),惠子認為沒用便把它砸了。莊子便對惠施說:「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慮以為大樽(以葫蘆繫於腰間為助浮物)而浮乎江湖,而憂其瓠落無所容?」蕭重謂自己的才學有若瓠之實,大而無當、無可用武之地。

     揮手自茲去,蕭然海氣涼:前半用李白〈送友人〉詩之句:「揮手自茲去,蕭蕭班馬鳴。」後半用韋應物〈發廣陵留上家兄兼寄上長沙〉詩之句:「蕭條風雨過,得此海氣涼。」

     庭院有高樹:用〈古詩十九首〉之句:「庭中有奇樹」。

     啼烏盡意啼:盡意,盡情表達。烏有反哺其親之行,故其毫不收斂的啼聲,就像在提醒蕭重還沒能讓雙親享受舒適的晚年。

     營巢成拙計:營巢,築巢;此為修繕房屋之謂。蕭重兩度來金門,為了改善住居之處也頗花了番工夫;但其職位任期轉眼即屆,一番心血又等於付諸流水帶不去。

     哺鷇感孤棲:出元人吳景奎〈鵲有媒〉詩之句:「長林蕭蕭兩乾鵲,牖戶綢繆欣有託。雄飛望望杳不歸,飲啄應憐墮矰繳(被獵人射落)。孀雌哺鷇成孤棲……。鷇,幼鳥出生後需母哺餵者;哺鷇,此喻養育兒女。蕭重會有「哺鷇感孤棲」的心緒,諒因自己年紀已老但家業微薄,對安排女兒的養育與嫁妝等事,不禁有無力之感;並非暗喻當時其妻已謝世、自己成了鰥夫。

     饑來羞啄泥:出杜甫〈秦州雜詩二十首〉之句:「黃鵠翅垂雨,蒼鷹飢啄泥」 。此處非言啼烏可以土充饑,而是蕭重自嘆家徒四壁(尚餘屋)、窮到像要吃土了。

     去去莫酸嘶:此處原書中之「嘶」字,係左「卩」右「斯」,但筆者遍查不得此字;不知係因蕭重原稿字跡不清晰或刊刻之誤而產生。蘇軾〈秧馬歌〉詩有「腰如箜篌首啄雞,筋煩骨殆聲酸嘶」之句。酸嘶,聲音淒楚、或酸痛劇烈之貌。句謂:希望啼烏離去,別再發出這令人聽了都心酸的啼聲(刺痛自己頭髮也已白了,卻還未能克盡反哺養育之恩的慚憾)。

     孤雲白鹿洞,一髮玉屏山:玉屏山,即廈門島上虎溪巖之別名。白鹿洞在虎溪巖之南側。蕭重離金之後,暫居廈門。

     況餘知己在,詩酒定開顏:用白居易〈自詠〉詩之句:「悶發每吟詩引興,興來兼著酒開顏。」蕭重謂在廈門尚有知己可為伴、詩酒相酬足可忘憂

 

     ──以上,是筆者由《剖瓠存稿》中所摘錄蕭重與金門相關之諸篇詩作。關於蕭重之晚年與終局,筆者缺乏資料可言;由《剖瓠存稿》書首有記係於「道光甲午年涂月」、「客燕齋開雕」來看,蕭重在道光十四年(1834)十二月間尚在人世,但卒於何時則不詳。因蕭重宦居金門期間,曾於浯洲書院課士,且與諸生等士人多有往來,故在其去世久後,猶有地方文人慕其遺緒而詩詠之。後浦人林豪之《誦清堂詩集》卷四中,收有〈防口驛讀蕭遠村贊府題壁詩有感〉這篇詩作,並有詩序。詩序中除略述蕭重行跡,並提到他「每與先君子(林豪之父林焜熿)文讌唱酧」;當年蕭重所賦贈的一些親筆所書詩稿,也還有保留下來。林豪自己雖是出生於道光十一年(1831)十月十九日(據林文龍先生〈清末寓臺詩人林豪事略〉一文所述),不及親炙蕭重之風雅。惟林豪自道光二十九年(1849)、十九歲時赴試之時起,一直到他於咸豐九年(1859)作此〈有感〉詩之間,經過防口驛已有七次之多,但蕭重在該處的題壁詩仍被保存下來,未因期間修葺粉刷而被塗去;可見其詩作有相當知名度,手跡為人所珍視。林豪追懷蕭重之詩作與詩序如下:

        防口驛讀蕭遠村贊府題壁詩有感

     贊府諱重,靜海諸生。嘉慶初,駕幸淀津。獻賦,召試二等,補莆田巡檢,遷金門縣丞,有惠政。每與先君子文讌唱酧,自錄詩草投贈,猶存篋內。書法橫逸,詩宗韓杜。其〈夢別太武山〉、〈禱雨龍王廟〉等作,一時傳誦。著有《剖瓠存稿》等集。余年十九時赴試過此,讀先生題壁五言律,至今十餘稔,往來者幾七度矣。壁屢修葺,主人知其名,與瘦先生遺墨,俱不忍塗去。嗟乎!贊府振奇之士,困於末僚以終,亦可悲矣!而斷句流傳,卒使逆旅主人亦知愛重而護惜之,不尤可感耶!

津門廉吏久蒿萊,壁上摩挲倦眼開。驛路十年留墨妙,天涯一尉老詩才。

君應聲價千秋重,我逐輪蹄幾度來。秉燭重吟倍惆悵,且將短袖拭塵埃。

 

     關於林豪所見的這首蕭重題壁之作,筆者檢視《剖瓠存稿》所收諸篇詩作,應係卷十五〈絮萍續草〉中所收〈六月十九日晚宿方口〉一詩;此詩確屬五言律詩、且《剖瓠存稿》中已無其他詩題更符合之作品,雖林豪詩題作「防口」而非「方口」,諒係其與蕭重兩人中有一誤記或誤繕而生之差異。至於此驛之所在,筆者尚無法查出端詳;但由林豪前往福州府城途中依序經過楓亭驛(在興化府仙遊縣)、江口、常思嶺(在閩縣與福清縣交界處),之後方抵此驛來看,這個「方(防)口驛」應是在閩縣範圍內。關於蕭重途經此驛的原因,觀此詩同卷前有〈初到五虎尉廨述懷八首〉、〈五虎門歌〉,以及〈將赴溫陵拈淵明乞食首句留別同人〉等三詩,筆者認為:早先蕭重應是在福州府閩縣擔任「五虎門巡檢」一職,之後諒是因公事新職而再往泉州(溫陵),是以南行途中宿於方口。蕭重之詩作如下:

       六月十九日晚宿方口

久雨晴無價,沙洲散錦紋。衝泥行細路,力疾惜勞筋。

野水高于岸,炊煙滃作雲。擬招關巨手,蒼莽畫斜曛。

     按:「關巨」指五代十國時之畫家關仝與巨然。五代十國時有所謂「荊關董巨」四大家,荊浩與關仝屬北方畫派,董源與巨然屬南方畫派,其作品各顯南北山水雄渾與秀美之別。蕭重句謂,欲有丹青高手,將眼前的雨後美景寫入圖畫中。

 

                                      ──本篇完

2 則留言:

  1. https://www.facebook.com/photo/?fbid=456046659879026&set=pb.100064210864978.-2207520000..
    這會比較有感像跨鰲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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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它看上去是有鰲形 , 但以它頂部傾斜的角度來看 , 其上方應該不可能曾頂著另一塊巨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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