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0月6日 星期日

試析金門的傳說與軼聞 ──以黃偉、許獬、林釬、邱良功母許氏為例(中)

 

試析金門的傳說與軼聞

──以黃偉、許獬、林釬、邱良功母許氏為例 (中)

羅元信

三、林釬過黃州「犯夜賦詩」

 

萬曆晚期的林釬,與許獬同樣締造了金門科舉史上的光榮紀錄:他是殿試一甲第二名「探花」,最終還於崇禎年間成為東閣大學士、實質上的「入相」。但要論其生平大概,其實他與金門的「地緣關係」並不深厚:因相傳他在小時候便隨母遷至漳州的龍溪去了。雖是如此,林釬在應科舉考試時,籍貫資料仍是「同安縣」,有豎於北京國子監的萬曆四十四年進士題名碑可證。[1]綜觀林釬之一生,最重大也最為人知的事件,當數他在主事北京國子監期間,因反對為權閹魏忠賢建生祠,而遭處「閒住」去職之事。而關於此一事件的後續,在清修《金門志》卷十六〈舊事志.叢談〉中,記錄了原載於《浯洲見聞錄》中的這段軼聞:

林文穆相國為祭酒時,以闢魏閹造像太學,即日掛冠歸。懼閹騎躡追,微服疾行;過黃州,犯夜禁,為州將所窘,書一詩與之云:「舟到齊安日已西,故人邀我醉瓊卮。因看赤壁兩篇賦,不覺黃州半夜時。塞北將軍原有禁,江南才子本無知。賢侯若問眞消息,姓字於今達鳳池。」遂得釋(「浯洲見聞錄」)。[2]

               在此詩中的「齊安」一詞,源由唐代天寶元年將「永安郡」更名為「黃州齊安郡」而來。[3]「鳳池」係「鳳凰池」之省稱,係舊時禁苑中池沼,為中書省所在地;在此意謂朝廷中樞。「赤壁兩篇賦」,即指宋代蘇軾所作〈前赤壁賦〉與〈後赤壁賦〉;自蘇軾寫了這兩篇名文之後,歷來文人騷客凡至黃州,往往都不免要仿效東坡居士載酒泛舟遊赤壁、甚至嘗試攀岩登頂。雖然,在明弘治間所修《黃州府志》卷之二〈山川.黃岡縣〉部份,已經明言當地的「赤壁山」,並非曹操敗走處;三國時赤壁之戰真正的發生地點,是在武昌府礬口之上江之南岸。[4]但黃州之赤壁仍因蘇軾的「兩篇賦」以及一首〈念奴嬌〉而名揚千古。至於明代的「夜禁」,據《大明律.軍政.夜禁》部份規定:「凡京城夜禁:一更三點,鐘聲已靜;五更三點,鐘聲未動,犯者笞三十。二更、三更、四更,犯者笞五十。外郡城鎮各減一等。[5]「減一等」即少打十下。據《浯洲見聞錄》所錄之詩,林釬犯禁是在「半夜時」,也就是三更(子時,晚間十一點至次日一點);黃州是外郡城鎮,依律應笞四十下。笞刑是要「褫衣」打臀部的,不僅肉痛且侮辱性極強,說什麼也得想法告饒不可;不然就是乖乖繳交罰金,按《大明律.新增收贖鈔圖》所載,得繳納銅錢二貫四百文以贖免四十下笞刑。[6]《浯洲見聞錄》中記載的這段林釬軼聞,說得有鼻子有眼睛、煞有介事。但,若再細思「出處」,就不免令人生疑:林釬真有到過黃州、且因犯夜禁而不得不賦詩以求州將開釋嗎? 

          《金門志》一書,是由林焜璜、林豪父子賡續修成;《浯洲見聞錄》,則是林焜璜所作。關於《金門志》最終的成書樣貌,林豪在書首的〈《金門志》續修凡例〉第一條即曰:「是書皆先君子一手纂輯。其義例則受諸周芸皐觀察,復經觀察及光澤高雨農先生點勘。間有裁正之處,為細書於上,墨瀋如新。爰依原稿參訂一二,皆本周、高二先生之意及先人遺訓,非敢妄為竄易也。[7]由林豪的自道,可知其很注重「無改於父之道」;對其父所遺《金門志》書稿,不曾有何稍大幅度的改動。要之,林豪所續成之《金門志》,其各卷綱目應與林焜璜所遺書稿無甚差別才是;也就是說:原本林焜璜所成之《金門志》,在其〈舊事志〉這一卷中,應該就有〈叢談〉這部份了〈舊事志.叢談〉中關於林釬的這段軼聞,既是標註引自《浯洲見聞錄》,則可知此條應係是在林焜璜身後、林豪據其父著作所補入──可是,林焜璜既然已知林釬有「過黃州」的這段軼聞,為何不將之寫入《金門志》卷十中為林釬所立的傳文裡?若說這段軼聞在林釬的一生中顯得瑣碎無足道、篇幅又太長,故不以之入傳,那又為何林焜璜連在〈舊事志.叢談〉這部份,也不將林釬的這段軼聞載入;是直到其子林豪接手時,才由《浯洲見聞錄》中引述了這段軼聞……?難道:在林釬「過黃州」的這段軼聞中,有什麼讓林焜璜覺得「有問題」的地方嗎?    

       若要再細看這段軼聞,「疑點」的確是有的:林釬當時因得罪了魏忠賢而「即日掛冠歸」、「微服疾行」,他應該是要沿著北直隸──山東──南直隸──浙江──福建這樣的路線,一路速返漳州;怎會向西偏行,跑到湖廣東境的黃州府去了?而且既已「微服」意欲匿蹤,怎又大半夜跑去著名景點赤壁之下泛舟飲酒,以致犯了夜禁、落入「軍爺」的手裡?他不是應該低調再低調,絕不惹上任何麻煩、引來不必要的注意嗎?

             但若再多加思索:也許林釬取道偏西,是故意為之?因為「懼閹騎躡追」,於是故意不走追兵會預判的路線、好甩掉來意不善者?明代的權閹,即便把礙眼官員攆出京師,也還會有私下加害之舉。像正德年間王守仁得罪了劉瑾,不僅是遭廷杖後被謫為貴州龍場驛驛丞;當他赴謫途中南下將渡錢塘江時,又發現劉瑾派人隨偵。王守仁心知來者不善,只得「托言投江」、假裝跳水自殺,才擺脫了劉瑾派來的刺客。[8]而既是得罪了魏忠賢,就算回到家鄉故里,也不見得就能僥倖免難。時地近的例子,像漳州府海澄縣的周起元,在天啟間擔任應天巡撫時與魏忠賢槓上,遭到魏忠賢矯旨削籍。回鄉里居後,魏忠賢仍不放過他,令其黨羽誣陷周起元為巡撫時「乾沒帑金十餘萬」;周起元遂在海澄自家遭逮捕、下獄拷掠,於天啟六年九月斃於獄中。[9]對於得罪了權閹可能遭到的反噬,林釬少不得會有戒心:既然歸途中可能會有危險、且就算安抵家鄉也無法保證安全;那何不就繞遠路在途中延挨時程,反倒可避開不測──對於林釬不逕直返鄉的緣故,若要解釋也是能說得通的。

               然而,筆者在考察更多文獻之後,不得不作出一個判斷:《浯洲見聞錄》中所記「舟到齊安日已西……姓字於今達鳳池」首詩,並不是出於林釬之手;因為,在林釬出生前的隆慶年間就已成書的舊籍中,便有文字小異但大體相同的詩作出現了。猶有進者:文字小異但大體相同的這首詩作,曾被傳為是「作者」的數位人士,其生存年代係由明初跨至晚清;若不把林釬算進來,筆者就已找到另八位「候選人」(其中也有身分不詳者)。古來雖不少見有某篇詩、文,其作者究竟是誰陷入長期爭論;但可能者多達九人的情形,只怕也屬罕有了。以下,筆者就將被傳說是這首詩作者的諸人,依照時間先後臚列出來;然後再嘗試對這些人之所以會被冠上此詩作者的緣由略作剖析。而最終當然還是要回到關鍵的問題:為何林釬會被傳為是這首詩的作者?或者說:為什麼林釬會有這樣的一段「軼聞」?          

               就筆者已知見,在往昔文獻中,曾被記下有寫過形似《浯洲見聞錄》中所記「舟到齊安日已西……姓字於今達鳳池」這首詩的人,一共有八位。筆者茲依其年代先後,將之臚列於下:

 

一、明初的解縉

        據《明史》本傳:縉,字大紳,江西吉安府吉水縣人。洪武二十一年(1388進士,授中書庶吉士,甚受明太祖愛重,後改官御史。其父入覲面聖,明太祖要解縉隨父歸鄉精進學問,十年後再入朝。但解縉歸鄉八年後太祖便駕崩,解縉遂逕自赴京,卻被舉劾違反詔旨,以及「母喪未葬,父年九十,不當舍以行」,遭謫為河州衛吏。嗣後解縉寫信向禮部侍郎董倫求援,賴其舉薦,惠帝才召解縉為翰林待詔。成祖靖難之後,解縉被擢為侍讀,與楊士奇等並直文淵閣,預機務。之後解縉陞至翰林學士兼右春坊大學士,頗受重用。但後來解縉因立儲之事得罪漢王朱高煦、甚至被成祖斥為「離間骨肉」,於永樂五年(1407)先是被謫為廣州布政司參議,才剛離京又被改派往交趾,督餉化州。永樂八年(1410)間,解縉因奏事入京,時值成祖北征,解縉便謁見皇太子後離京。朱高煦藉機向成祖言解縉「私覲太子」及逕歸離京,無人臣禮。成祖震怒,將解縉逮下詔獄,拷掠備至。被解縉牽連的官員有多人下獄甚至瘐死。永樂十三年(1415)時,錦衣衛帥紀綱奏上在監囚犯名冊,成祖看到解縉的名字,說了句:「縉猶在耶?」紀綱領會成祖之意,便把解縉灌醉後埋在積雪中給活活凍死。解縉死後,家產遭籍沒,妻子宗族等也被罰徙遼東。直到正統元年,明英宗才詔還解縉家產。成化元年,明憲宗詔復解縉原官,贈朝議大夫。[10]明神宗時,解縉獲追諡「文毅」。[11]       

        在明人李春熙(湖廣常德府桃源縣人,嘉靖十三年舉人,曾任萬縣知縣)所著《道聽錄》卷一,記載了一段解縉遊黃州時的軼聞,其主要情節以及他當時的詩作,與《浯洲見聞錄》所載林釬之事如出一轍。如下: 

黃州相傳,國初夜禁殘嚴。解學士縉(筆者按:此處原書疑脫一「大」字)紳潛跡時,夜遊焉,為邏者所縛。次日郡守訊之,作詩云:「舟泊蘆花淺水涯,故人邀我醉金巵。□歌赤壁兩篇賦,不覺黃州半夜時。城上將軍元有禁,江南遊子本無知。相逢若問眞消息,曾有聲名在鳳池。」聞  高皇帝嘗遣近臣遊海內,伺人心向背。解時豈亦以此寓楚耶?[12] 

        在《道聽錄》這段記載中提到的「高皇帝」,即明太祖朱元璋崩後之諡。前面筆者介紹解縉時已提過:他原本甚受朱元璋愛重,但朱元璋卻要解縉隨父歸鄉精進學問,十年後再入朝;在解縉奉命離朝的期間,便是《道聽錄》所稱的「潛跡時」。解縉原本在朝中待得好好地,朱元璋卻要他離朝;事情來得突然,自不免引起猜測是否另有隱情?關於朱元璋此舉之因,李春熙的想法(或是其聽聞的說法)是:「  高皇帝嘗遣近臣遊海內,伺人心向背。解時豈亦以此寓楚耶?」傳說中朱元璋很重視民間言論,會微服夜行去聽老百姓嗑牙,結果有次聽到個老太婆把自己稱為「老頭兒」,因而大怒,「即命籍沒民家甚眾」。[13]當了皇帝,畢竟能自己「聽壁腳」的範圍也就是都城之內,以外的地方就只能遣人代勞;要說解縉曾奉明太祖密令去「暗訪民情」,似乎也是情理中事。           


二、明初的梁熹

        梁熹,廣東肇慶府恩平縣人。在民國二十三年所修《恩平縣志》中,並沒有為梁熹立傳。該志中僅於卷十七〈選舉一〉載,梁係明太祖洪武二十年丁卯(西元1387)科舉人、洪武甲戌(二十七年,西元1394)科進士;另卷八〈選舉二.仕宦.文仕進.明〉部份,在梁熹名字之下記其出身以及宦歷為:「進士,任行人司,出使朝鮮。洪武年間歷授廣西按察司僉事。永樂四年任浙江提督學政,八年升刑部左侍郎。[14]而在民國本《恩平縣志》卷二十二〈藝文二.詩〉部份,載有梁熹的四首詩作,其中一首如下;而且此首詩是有詩題的:

宦遊夜過嚴子陵釣臺上岸扣關不開而題

偶坐瑤臺獨釣絲,故人邀我酌金巵。貪看赤壁兩篇賦,不覺銅壺五漏時。

關上將軍原有令,嶺南才子本無知。黃堂若問真姓字,也有聲名達鳳池。[15] 

            此詩詩題中的「嚴子陵,即東漢初年光武帝劉秀的同學嚴光(原姓莊,為避東漢明帝劉莊名諱而被改為「嚴」;「子陵」係其字。);其人婉謝光武帝徵召,於浙江桐廬縣富春江畔垂釣終老,其垂釣處被稱為「嚴子陵釣臺」──既是置身「釣臺」仿效嚴光垂釣、看的卻是蘇軾的「赤壁兩篇賦」?光看這首詩的詩題與詩句,就會予人以不諧之感。而關於被記為此詩作者的這位「梁熹」,《民國恩平縣志》中對其職官履歷的記載,其實還大有文章;筆者於此姑先按下,待介紹完另幾位疑似的「作者」之後再敘。        

  

三、身分不明之「建文中行遯諸臣

               在清代褚人穫所撰《堅瓠四集》卷之四,有一條題為「犯夜賦詩」的筆記中,也出現了與林釬軼聞中頗為形似的詩作。這段筆記如下:     

犯夜賦詩               

宣德中,有浪遊黃州者,以犯夜爲大(太)守究。因上詩曰:「舟泊蘆花淺水渚,故人邀我飲金巵。因歌赤壁兩篇賦,不覺黃州半夜時。城上將軍原有禁,江南遊子本無知。黃堂若問真消息,舊有聲名在鳳池。」問其姓氏,終不荅。守禮而釋之。是必建文中行遯諸臣也。[16] 

               ──對於此條筆記內容的引述來源,褚人穫並未註明;筆記中稱「犯夜」之事發生在明宣宗宣德年間(1426~1435)、且云此「犯夜賦詩」者,是必建文中行遯諸臣也。但詩中暗示作者身分的就只有一句「舊有聲名在鳳池」,又憑什麼能斷言必定是明惠帝敗後出亡的臣子?而且明成祖靖難之後,朝臣或降或死之外,下落不明者也非僅一二;因此猜測其為建文中行遯諸臣,其實說了也等於沒說,並未實指是何人。 

 

四、明代中期的劉顯

        按:劉顯,湖廣寶慶府新化縣人。據乾隆二十年刊本《新化縣志》卷二十一〈選舉志〉及卷二十二〈人物志.仕蹟.賢達列傳〉部份所載,劉顯係明代宗景泰甲戌(五年,西元1454)科進士,曾任戶部主事、吏部稽勳司主事、戶部郎中,官至長蘆都轉運使,著有《獨山草堂詩集》。[17]而在此志卷之二十六〈藝文志.詩〉部份,載有一首標為劉顯所作、題為〈金吾禁夜飲歸〉之詩作,如下:

金吾禁夜飲歸                                  都運使  劉顯

舟入蘆花淺水西,故人邀我醉金巵。因觀赤壁兩篇賦,不覺黃昏半夜時。

寨上將軍嚴有令,江南士子醉如癡。黃堂若問真消息,曾有聲名在鳳池。[18]

         ──關於這位被傳為該詩作者之劉顯,乾隆二十年刊本《新化縣志》中雖載其著有《獨山草堂詩集》,但筆者遍檢不得,恐是早已亡佚了。劉顯會被傳為是該詩作者的原因,諒與前面提過的梁熹類同,筆者也姑俟下文再論。

 

五、明代中期的唐寅

        唐寅,字伯虎,一字子畏,號「六如居士」,南直隸蘇州府吳縣人。據《明史》本傳載,唐寅「性穎利」,但早年縱酒,對舉業文章沒興趣,因祝允明規勸才閉門用功,於弘治十一年(1498)考得應天鄉試第一。座主梁儲激賞唐寅的文章,還朝後向當時的翰林院侍講學士兼禮部右侍郎之程敏政推薦,程敏政亦「奇之」。次年程敏政總裁會試,唐寅與同鄉的富家子徐經一同往試。據載徐經向程敏政的家僮行賄,在考前取得了試題,但事情卻被傳開了;程敏政遭彈劾後被捕,唐寅也被牽連而下詔獄。[19]據《明孝宗實錄》所載,徐經後來翻供稱:自己只有拜訪程敏政時送禮、向其請教可能的出題範圍,再與唐寅「擬作文字」;他並不曾向程敏政行賄、先前供稱有行賄是因怕被動刑才「誣服」。而且經查徐經、唐寅兩人都不在會試中式之列、沒有「對價關係」事證。但雖然澄清了並無賄賂洩題之事,程敏政仍被處致仕、出獄後沒幾天就死了。唐寅則在被處贖罪(罰金)後「送禮部奏處」、遭「黜充吏役」。[20]曾是堂堂的「唐解元」竟被謫為吏,唐寅恥而不就,歸家後益形放浪。之後寧王宸濠曾以厚幣來聘,唐寅去後察覺其有異志,便故意撒酒瘋,好讓寧王受不了打發他走。得以脫身後,唐寅築室桃花塢,「與客日般飲其中」,才五十四歲便去世了。[21]而在明萬曆刻本《唐伯虎先生外編》(書首何大成序繫年「萬曆丁未」,即萬曆三十五年、西元1607[22]卷三〈一集伯虎遺事〉這部份中,記載了唐伯虎也曾「犯夜賦詩」,其事如下:

伯虎一夕醉歸,道遇邏卒,被攝,見指揮使者。使者窮詰之,伯虎大咲,荅以詩云:「舟泊蘆花淺水堤,隔江邀我泛金巵。因觀赤壁兩篇賦,不覺黃州半夜時。城上將軍原有令,江南才子本無知。賢侯若問真消息,也有聲名在鳳池。」使者大慚而退。[23] 

  在《唐伯虎先生外編》卷三中,緊接這段記事之後,另一段唐寅作詩嘲客的記事,其文末有小字註:「見《詩話解頤》[24]。按照《唐伯虎先生外編》卷三對出處註明的義例,則唐寅「犯夜賦詩」一事,原本亦見載於《詩話解頤》這本書中;但筆者遍查不得此書,因此無法再往前追溯唐寅「犯夜賦詩」記載的更早出處。

 

六、嘉靖間的任瀚

       與唐寅相同,明人任瀚亦於《明史.文苑》部份有傳。任瀚,字少海,四川順慶府南充人。任瀚於嘉靖八年(1529)成進士,改庶吉士,旋即改授吏部主事,屢遷至考功司郎中。嘉靖十八年(1539),任瀚改官左春坊左司直兼翰林院檢討。次年任瀚稱病上疏要告假,但還沒得到允許就要離京;再次上疏仍未獲世宗允可,任瀚只得折返。而任瀚遂因此事遭給事中周來彈劾其「舉動任情,蔑視官守」。世宗給任瀚機會解釋,任瀚卻在疏辯中「語侵」掌詹事府事之霍韜;世宗怒而將任瀚「勒為民」。很久之後任瀚遇赦,才得以「復官致仕」;惟其後在世宗朝時期,任瀚雖多次獲薦舉,但都不被起用。神宗即位後,有兩位四川巡撫先後疏薦任瀚,但神宗僅是「優旨報聞」而無下文。任瀚雖有用世之心,但復仕無期,最終以九十三歲高齡而卒。[25]而在明人杜應芳所輯、萬曆間刻本《補續全蜀藝文志》卷四十三〈志餘.詩話二〉這部份中,記載了任瀚的兩段軼事:

少海任太史,嘗葛巾訪僧於山寺。行者固求名姓,公書絶句於壁云:「兩字虛名動五湖,等閒不許俗人呼。山僧若問真消息,天子臺前講御書。」其師歸,讀之,知其為任內翰也,走謝之。會試歳,有羣友北上舟次赤壁者,月夜慕東坡故事,狂歌醵飲,聲逹於黃州守禦者。次蚤,走卒持牌行拘,廼即牌隂草一律覆云:「舟泊蘆花淺水溪,友人約我泛清巵。高歌赤壁兩篇賦,正是黃州半夜時。城上將軍隂有約,江邊士子總無知。尹侯若問真消息,曾有芳名到鳯池。」卒持覆州守,遂躬謝而後禮之。[26]

  

七、清初的程芳朝 

        據清道光七年刊本《安徽省桐城續修縣志》卷第十二〈人物志.宦蹟〉部份所立傳,程芳朝係順治丁亥(四年,西元1647)年進士、殿試一甲二名之「榜眼」。成進士後曾任國史院編修、秘書院修撰、左春坊左諭德等職;順治十一年間奉派提督北直隸學政,之後晉為國史院侍講學士、侍讀學士、詹事府少詹事。在康熙五年間,程芳朝更被命為冊封安南正使,之後轉太常寺卿。程芳朝得臻卿位,隨即乞休歸里,在家「杜門却掃,弗與外事,惟邑中大利弊,必直言無隱。卒年六十六。號『立庵』。門人私諡『文純先生』。」[27]到了清代晚期,有位鳳陽人戴文選寫了一本詩話,題為《吟林綴語》。[28]該書卷一中有一段記載,是關於程芳朝也曾「犯夜賦詩」的軼事。不同於其他筆記小說常見的來源不明,據戴文選所述,他有位外舅叫程垚民,而程芳朝就是程垚民的太高祖。程垚民曾向戴文選說起自家幾代先祖的行誼,據他所述,程芳朝「犯夜賦詩」,是發生在其擔任提督北直隸學政一職,回京時發生的:

……(程芳朝)某年督學直省,回京。甫下車,赴友人飲。深夜席散,徒步而歸,遇九門提督夜巡,詢所從來。太常(程芳朝)應之曰:「才到京師日已西,故人邀我泛金卮。」提督云:「飲酒何以至夜深如許?」太常曰:「因談赤壁兩篇賦,不覺黃昏半夜時。」提督云:「犯夜有干禁例,爾獨不知乎?」太常曰:「塞北將軍原有令,江南下士本無知。」提督云:「出口成章,必係學者,願聞姓字。」太常曰:「賢侯若問真消息,久有芳名在鳳池。」提督方改容遜謝。時太常僕從已籠燈駕車至矣,一笑而別。翌日,提督踵門負荊,訂交焉。[29]  

 

八、晚清的王鳳池

        關於王鳳池,大陸的李儼先生在〈關於王鳳池生平及其瓷畫的考辨〉一文中,曾據《清代翰林傳略》、《興國州志》等書的記載,為其生平整理出一篇小傳:「王鳳池(18241898),譜名王隆桃,字兆木,一字丹臣,號敬庵,湖北陽新縣人。他本是一個翰林,嫻于詩文,時稱江南才子。同治十三年(1874)八月,特授南康知府分發江西候補。光緒二年(1876),暫時代理景鎮榷務,光緒三年(1877)任南康府事。光緒六年解官回籍,主持修茸儒學考棚,大興讀書風氣。又與同鄉劉鳳綸續修《興國州志》,著有《福雲堂詩稿》。[30]另據《詞林輯略》卷八所載,王鳳池係同治四年(1865)乙丑科進士,「字翰飛,湖北興國人,散館授編修,官至江西知府。[31]而在近人石孝岑先生所撰〈閒話家園〉這篇長文中有記述,王鳳池也曾「犯夜賦詩」,其經過如下:   

邑人王鳳池太史,字丹臣,在黃州夜遊,已忘犯禁,隨擬七律一首,向州正堂表其遲遲未歸之意,其詩云:「纔到江頭日已西,故人邀我醉金巵,貪看赤壁兩篇賦,不覺黃州半夜時,城上將軍原有令,舟中遊子本無知,賢侯若問真消息,曾有聲名在鳳池。」用孤雁出群格,隨意寫來,便成雅什。[32]


              ──以上,是筆者由各種文獻中所檢得,林釬以外的另八位曾「犯夜賦詩」者的大略介紹。有這麼多位古人被說成與這首詩有關,但最重要的問題在於:林釬到底是不是這首詩的作者?這一點,只要由一件事即可判定:今傳之《道聽錄》清鈔本,書首李春熙自序繫年「時隆慶己巳(三年,西元1569)仲春望日識」、另有王嘉言(嘉靖四十四年進士,官至濮州知州)序,係作於「萬曆癸酉(元年,西元1573)仲春」。[33]要之,在林釬成進士之前幾十年,《道聽錄》就有記載稱這遊黃州犯夜禁、不得不賦詩以應的故事主角是解縉;光憑此書,便足以判定《浯洲見聞錄》中所載林釬的那段軼聞,是「抄來的」。而接下來的另一個問題便是:在這麼多位古人之中,真有哪位是這首詩的作者、或說,這段軼聞的「事主」嗎?

               以筆者愚見:這則遊黃州赤壁、「犯夜賦詩」的軼聞,原本只是個「機智人物故事」;這個類型的故事,原本是某人編造出來的,不見得真曾發生在某位名人身上;就因為它本來並沒有一個真正的「事主」,故而常會被套用在任一位稍有名氣者的頭上,進而成為與其相關的傳說或軼聞。在以上筆者列舉的文獻中,這則故事有時是以有頭有尾、中間包括一首詩的樣貌被記載下來,有的則僅有一首詩;但即便僅有一首詩者,該詩其實就已敘述了一個完整的故事,人事時地物情節一應俱全,還加上了詩題,就算沒加頭尾也不妨礙理解。在前面筆者雖列舉了八位由明初到清末被傳是「事主」的古人,但筆者認為:這八位都不曾「真有此事」。若減掉身分不明的「建文中行遯諸臣」,以筆者在前面提到的這另七位古人來說,他們會被牽扯上與這首詩(或說:這則軼聞)的原因,大抵不出有二:其一是其本人原就有名氣或有些條件所招致、其二則是後人欲為此人「填補空白」。但事情是否屬實,當然不是筆者個人的一偏之見可以說了算。以下就來談談,除了「建文中行遯諸臣」之外,解縉等七位古人,筆者不認為他們之中有哪一位是「事主」的原因。為方便起見,筆者先由在明代且知名度高的三人論起:解縉、任瀚與唐寅。

               首先是解縉。關於解縉,雖說他是被傳為「事主」諸人中,記載文獻之年代最早的一位;但他很早之前也就已是個「箭垛型人物」,在舊時便已有很多與他有關的傳說、軼聞,而有些根本就是肆意編造的。譬如:早於《道聽錄》成書、明人陳全之所撰《蓬窗日錄》(嘉靖四十四年刻本)卷之八〈詩談二〉中,有一則故事云:「吉水縉(筆者按:此處原書疑脫一「大」字)紳解學士七歲時,其母居孀,苦於里胥催徵之急。解具訴於縣宰,併系以詩曰:『母在家中守父憂,却教兒子訴原由。他年諒有相逢日,好把春風判筆頭。』邑宰意其假手於人,即指堂邊小松為題,令再賦。應聲曰:『小小青松未出欄,枝枝葉葉耐霜寒。如今正好低頭看,他日參天仰面難。』邑宰大奇之,遂蠲其稅。」[34]這故事說得煞有介事,但據筆者前面提過的《明史》解縉本傳,他在明太祖去世後入京時,還遭人舉劾「母喪未葬,父年九十,不當舍以行」。解縉的父親活到九十以上,《蓬窗日錄》所載故事卻稱解縉之母在其七歲時成孀婦,其出於「瞎編」,毋庸論矣。但由這個故事,可知解縉很早就已是「機智人物」這類型故事的主角了。至於相傳的一些解縉詩作,「攙假」嚴重的情形,也早已有人提醒。譬如清代朱彝尊《靜志居詩話》卷九論及錢福(號鶴灘,弘治三年殿試狀元)時即有云:「鶴灘吟情,以捷敏勝,故自解春雨後,凡俚詞儷句,動輒歸之。」[35]說的雖是錢福,但由朱彝尊之文,可知在明代中期以前,早就有許多「俚詞儷句」被人栽在解縉頭上。另如明代中期的李東陽,在其《麓堂詩話》中亦云:「解學士縉大紳才名絕世,詩無全稿,黃學士諫收拾遺逸,漫為集刻。今所傳本,如〈采石吊李白〉、〈中秋不見月〉,不過數篇,其餘真偽相半,頓令觀者有『楓落吳江冷』之嘆。」[36]連解縉卒後黃諫(正統七年殿試探花)為其所纂集中,都還不免「真偽相半」,則本不在其集中者真假如何,可以思過半矣。對於這種假詩泛濫的情形,錢謙益在《列朝詩集》為解縉所立小傳中,是稱因其「才名烜赫,傾動海內」,以致於「俗儒小夫,讕言長語,委巷流傳,皆藉口解學士。」[37]──基於以上古人的提醒,筆者難以遽信在解縉去世後一百多年方成書之《道聽錄》所載之「黃州相傳」說法。而關於作詩者係解縉的說法,在明人江盈科所撰《雪濤小書.詩評》一書中,其「儆惕」部份之第三條,也有記錄一則「犯夜賦詩」的故事,但江盈科所聞者係「永樂朝有浪遊黃州者,以犯夜爲太守究……或目爲解春雨,然解實未作楚遊。乃詩則佳麗可誦。」[38]江盈科所聽聞的故事是發生在永樂年間,已非《道聽錄》作者李春熙所記「國初」、「高皇帝」之時的事情;而江盈科諒是曾對解縉的生平有過研究,故以解縉不曾到過湖廣為據,否定了解縉是這則軼聞事主的可能性。  

        第二位:任瀚。在民間傳說裡,任瀚的名氣不如解縉那麼大、也沒那許多流傳至今的小故事或「據載」是出於其手的詩作。[39]但任瀚仍是有相當的知名度,被人列為「西蜀四大家」及「嘉靖八才子」之一。[40]據今人所考,任瀚曾有自纂或後世所纂詩文集十多種,惟僅餘《任文逸稿》等數種存世,大多已亡佚。[41]至於任瀚傳世之詩作更是罕見,僅有三十七首而已。[42]任瀚名氣不小,但詩文作品存世者卻少,諒因其中年辭官後蟄居四川之故;在萬曆間所刻《皇明詞林人物考》一書中,即謂任瀚「有文名,但僻在蜀都,流布甚少」。[43]而由於任瀚僻居在蜀,外間人對其生活、行事等所知有限,於是便有些頗誇張的說法出現。譬如,在萬曆間來任瀚的家鄉順慶府擔任知府之明人王九德,他在所撰〈任少海稿序〉中敘及任瀚辭官後的晚年生活,是謂其「嘉陵江上有山田數畝,釣臺一區,不足資口食,而先生唯日坐草廬中彈琴著書,澹然忘老。[44]但錢謙益《列朝詩集》為任瀚所立小傳中,卻記載了一位道士彭幼朔告訴他的故事,説任瀚曾「入青城山,遇異人授鴻寶修煉秘法。家故貧,盤盂盆盎,皆點化汞銀為之,燦然滿室,雖陶、猗不是過也。」[45]依王九德所記,任瀚辭官後是過著清貧的日子;但錢謙益聽到的卻是任瀚學了道家點化之術,家裡器皿都是金子銀子打的,有錢到可以把古代富豪陶朱公和猗頓都給比下去。按:任瀚是曾涉獵過道術,但沒道士彭幼朔吹噓的那般誇張神通;與任瀚生存年代重疊之王世貞,就曾在寫信給朋友時提到:「邇年道人灾(災),朱青霞死、葉仙死、任少海死,皆了無奇。[46]──要之,任瀚有名氣,但詩文流布不廣、外人對其生活所知也有限;這就會使「好事者」忍不住技癢,要為任瀚「編段子」、甚至代其「立言」。以筆者愚見,《補續全蜀藝文志》所記這則任瀚「犯夜賦詩」的故事,在敘事上就已有問題了:因為該書中稱故事發生的時間乃「會試歳,有羣友北上舟次赤壁者」;任瀚才要與朋友們一齊去參加會試、能不能上榜尚且未知,怎就會自詡「曾有芳名到鳯池」了?其出於偽冒編造,顯而易見。   

               第三位:唐寅。關於世間流傳「唐伯虎」的諸多軼聞、趣事等等,毋庸筆者於此舉例。而若要探究唐寅有沒有「犯夜賦詩」這件事,若由一些事證來看,是他的可能性,比之解縉、任瀚都要大得多。首先,在弘治十三年間,唐寅曾一度出門遠遊,在南直隸之外到過江西、湖廣乃至福建、浙江,其中就包括了黃州的赤壁,且他還曾在此地「攀登憑吊、吟詠抒懷一番」。[47]唐寅還曾繪有「赤壁圖」,明人王世貞為之作〈唐伯虎赤壁圖〉跋文。[48]而據明人閻秀卿《吳郡二科志》中所載,唐寅還曾給自己刻過一方印章,印文即為「江南第一風流才子」。[49]唐寅不僅到過黃州赤壁、也自詡為「江南才子」,從這些條件來看,他似乎極可能就是「犯夜賦詩」這則軼聞的真正事主。然而,筆者並不認為是如此;因為《唐伯虎先生外編》中所記的那首詩,末句是「也有聲名在鳳池」──據《明孝宗實錄》所載,在弘治十二年的會試洩題疑案中,唐寅等人是遭「都御史閔珪等」進行了訊問;之後唐寅、徐經被定了「夤緣求進」的罪名後,明孝宗認為「招輕參重,有礙裁處」,命閔珪等官再行擬議,唐寅才經判「贖罪」後,由禮部奏處黜充吏役。[50]說起來「唐寅」這個姓名,確乎是曾傳到「鳳池」,且還不僅有都御史等多官曾聞,連皇上都知道了的。但,傳入這班貴人耳朵甚至「天聽」的,可不是什麼好名聲,而是唐寅自己一生的大恥辱。若要說唐寅會在賦詩時自道「也有聲名在鳳池」,那已遠超過「自嘲」的程度,簡直是仇敵或妒嫉者才想得出的惡毒譏刺──職是之故,筆者亦不認為唐寅是「犯夜賦詩」這則軼聞的事主。關於唐寅,《明史》在其本傳最末即有云:「吳中自枝山(筆者按:祝允明號「枝山」)輩以放誕不羈為世所指目,而文才輕豔,傾動流輩,傳說者增益而附麗之,往往出名教外。[51]要之,大名鼎鼎的「唐解元」、「唐伯虎」,本就是種種傳說、軼聞會主動扎過來的箭垜;很多本不是出自他所為之事,也會被「增益而附麗之」、說成是他做的。

  被傳為是「犯夜賦詩」一事的事主者,在明代除了以上的解縉等三位,還有另外兩人(身分不明的「建文中行遯諸臣」不計):一位是明初時的梁熹、另一位是成化年間的劉顯。方志中記載這兩人的「犯夜賦詩」,都只有詩作而無故事的頭尾;而且方志的梓行年代,也都遠遠晚於《道聽錄》或《唐伯虎先生外編》等書。乍看便可推知:應該是這兩位家鄉方志的修纂者,緣於這兩位所遺文獻甚是有限,才會從舊籍中抄來這首「犯夜賦詩」且稱是出自其手,動機在於「填補空白」。雖說筆者已認為梁熹、劉顯皆非這首「犯夜賦詩」的作者,但也不妨略覽一下在方志中關於這二位記載的演變過程,從而見出方志中對於一位古人的「所知」,是怎樣被建構出來的。        

  首先,關於「梁熹」。方志中載其有〈宦遊夜過嚴子陵釣臺上岸扣關不開而題〉這首詩作者,已是晚至民國二十三年才刊行的《恩平縣志》;筆者所蒐見由明末及清代中期刊行的《恩平縣志中,這首詩作都還沒出現。甚至,在筆者所見民國以前的各版《恩平縣志中,也都還沒有關於「梁熹」的科舉與所歷官職的載記。會出現這種奇怪的情形,自有一番緣故:恩平縣是明代中期才新設的縣,據乾隆三十一年刊本《恩平縣志》卷一〈沿革〉部份所記,係於明憲宗成化十五年間,由肇慶府轄下的陽江、新興、新會三縣各析出一部份土地,才建置了恩平縣。[52]由明末到清代晚期,廣東地區方志關於「梁熹」的記載,是出現在《肇慶府志》及該府轄下的《新興縣志》中;但其姓名被記為「梁禧」或「梁熙」。若查《明清進士題名碑錄》中的記載,洪武二十七年成進士者的姓名是「梁熙」才對。[53]以下,筆者就以表格方式,將明末以迄民國間各版《肇慶府志》、《恩平縣志》、《新興縣志》中有關梁熹(禧、熙)之部份列出,以便見出其相關記載在方志中演變的情形:

       

各版《肇慶府志》、《恩平縣志》、《新興縣志》中關於梁熹(禧、熙)之記載[54]   


   
          

         由以上的列表可見出:由明末到清初之《肇慶府志》中,「梁禧」的官職僅僅只是贛州府同知」;但在康熙與乾隆間刻本《新興縣志》中,「梁禧」的宦歷卻變成了「按察司僉事」與「浙江督學(按察司副使,正四品)」,而且還多出了據載是他所作的〈豐年詩應制〉與〈雙清亭〉這兩首詩。光緒二年重刊道光本《肇慶府志》中,將舊時府志縣志中的「梁禧」改成了「梁熙」,其宦歷如同《新興縣志》,是「按察司僉事」與「浙江督學」,但沒有收錄其詩作。而到了民國二十三年刊本《恩平縣志》,「後出轉精」的情形就很誇張了:「梁熹」在成進士後「任行人司,出使朝鮮。洪武年間歷授廣西按察司僉事。永樂四年任浙江提督學政,八年升刑部左侍郎。」;而該志中除了《新興縣志》中原有的〈豐年應制〉詩,還增加了〈宦遊夜過嚴子陵釣臺上岸扣關不開而題〉、〈過七里灘嚴子陵隱居而吟〉這兩首,以及一首無題的詩作,但〈雙清亭〉一詩不見了。在民國刊本《恩平縣志》所列「梁熹」的宦歷中,出使朝鮮是大事,提督浙江學政以及刑部左侍郎都是要職,惟筆者檢索了中研院史語所建置之「明實錄」與「朝鮮王朝實錄」資料庫,都不見有「梁熹(熙、禧)」出使朝鮮、提督浙江學政或出任刑部左侍郎的記載──可以肯定的說:民國刊本《恩平縣志》所列「梁熹」的宦歷,是吹噓、編造出來的。         

              綜觀以上府、縣志中,「梁熹(禧、熙)」的宦歷由正五品的府同知躍陞為正三品的侍郎,以及其詩作篇數增加的情形,筆者揣測:這位「梁熙(以下,以《明清進士題名碑錄》所載為準)」的故里所在,在明中葉以前當是屬新興縣的範圍內;以故由明迄清,關於他的記載僅見於《肇慶府志》與《新興縣志》中。但進入民國之後,由於科舉制已廢除,嗣後再不會有舉人或進士產生。民國間修纂《恩平縣志》的該縣人士,這才汲汲於想給往昔的年代增益些「記錄」、好為鄉里添光;想來想去,「梁熙」的故里既被劃入恩平縣了,那要說他是該縣產生的進士,也是於理有據,於是便將其姓名載入新修縣志的〈選舉〉部份。而既然「頭已經洗了」,那就乾脆也剃一剃、加碼吹噓一下。「梁熙」由原本的一個府同知(或「按察司僉事」與「浙江督學」),履歷膨脹到「出使朝鮮」、「刑部左侍郎」,就是給這麼吹出來的牛皮(至於這始作俑者,究竟是當年修纂《恩平縣志》的諸公,抑或是更早之前「梁熙」的後人就已在自家族譜裡給先祖陞了官、縣志修纂者只是「采集」照錄?待考)。吹噓者會如此大膽,不外乎因這是「前前朝」的舊事了,料想沒什麼人會去追根究底。欲錦上添花,是人之常情,不足為怪。

             至於,在民國本《恩平縣志》中的所載的「梁熙」詩作,與前代《新興縣志》的差異之所來:原本在康熙、乾隆間所修《新興縣志》,是載有其所作〈豐年詩應制〉與〈雙清亭〉兩首詩作;但民國本《恩平縣志》將前者詩題改為〈豐年應制,後者則不錄。〈雙清亭〉一詩被摒棄的原因,筆者揣測是因其描寫景物的所在位置導致。據光緒二年重刊道光本《肇慶府志》卷八〈古蹟〉部份所載,「雙清亭」是該府轄下封川縣西山之西的景點,自宋代《輿地紀勝》一書中便有記載。[55]民國本《恩平縣志》的修纂者可能是因該詩描寫的不是本縣的景點,故而將之刪除。但僅剩〈豐年應制一首,又顯得太單薄、與頂著「刑部左侍郎」的頭銜者不相襯;於是修纂者們又尋思要給「梁熙」增添詩作。那首來自「犯夜賦詩」軼聞的〈宦遊夜過嚴子陵釣臺上岸扣關不開而題〉詩,筆者在前面已抄錄,這裡就不重複;但該詩原本描述的地點是在黃州的赤壁,為什麼會被改成是在浙江桐廬縣的「嚴子陵釣臺」?筆者認為:原因就在於民國本《恩平縣志》的修纂者給「梁熙」添上的另一首詩作、那首〈過七里灘嚴子陵隱居而吟〉。在民國本《恩平縣志》中,這首詩如下:       

過七里灘嚴子陵隱居而吟

君為名利隱,我為名利來。羞見先生面,黃昏過釣□。[56]

               若是不看詩題,光看詩句;這首詩在留意金門前賢事蹟者的眼中,會有「眼熟」之感。就在《金門志》之〈人物列傳.隱逸〉部份,為宋末陳必敬所立傳中,載有他的兩首詩;第一首乃「其詠釣臺詩云:『公為名利隱,我為名利來;羞見先生面,黃昏過釣臺。』[57]──顯然,民國本《恩平縣志》的修纂者,在想辦法給「梁熙」增添詩作之時,先是看中了陳必敬的〈詠釣臺詩〉之一,只將「公」改「君」,並將詩題改作〈過七里灘嚴子陵隱居而吟〉。而「梁熙」既有了詠嚴子陵隱居處之詩,那首原本沒有詩題的「犯夜賦詩」,便也跟著被改了地點,由原本遊黃州赤壁變成〈宦遊夜過嚴子陵釣臺上岸扣關不開而題〉。要之,這兩首「梁熙」與嚴子陵有關之詩,都是「抄來的」。至於民國本《恩平縣志》在〈藝文二.詩〉這部份,還有「梁熙」的一則軼聞,其中包含一首無詩題的詩作;這首無題之詩,筆者也有檢得稱係出於他人之手的記載。不過這與本文的主題已遠,就不多述了。

    ……談過「梁熙」履歷與詩作的問題,接下來看另一位被載為係「犯夜賦詩」作詩者、明代中期的劉顯。關於劉顯,前面已提過:乾隆本《新化縣志》中,有載其官至長蘆都轉運使。[58]在其宦歷這點上,《新化縣志》並無誇張;《明憲宗實錄》成化十二年十二月十五日這天的記錄中,的確有載:「陞戶部郎中劉顯為長蘆都轉運鹽使司運使[59]關於其宦歷,筆者就無需多言。至於那首「犯夜賦詩」,在《新化縣志》中出現時,是給加上了個〈金吾禁夜飲歸〉這樣的詩題。但與「梁熙」的情形不同:劉顯的這首〈金吾禁夜飲歸〉,只在清代中期的《新化縣志》中出現過,之後又消失了。以下筆者也以表格方式,將明代中葉以迄晚清間各版《新化縣志》中,與劉顯有關或其自作的詩文列出:

明清各版《新化縣志》中關於劉顯詩文之記載[60]   




         由以上列表中可見:最早的嘉靖本《新化縣志》中,本是載有劉顯夫婦及其父母的八份勅命,以及劉顯自撰的一篇〈惠政記〉。但到了清康熙時的《新化縣志》,那八份勅命不再出現,只剩〈惠政記〉;想來是因改朝換代,放入前朝皇帝的勅命會有礙眼之虞。之後乾隆間修纂《新化縣志》的人士,大概是因覺得僅有一篇〈惠政記〉份量太少,也想給劉顯增添點存在感,這才由某種來源引入了那首「犯夜賦詩」,並給加上〈金吾禁夜飲歸〉這個詩題。至於〈重陽後遊獨山吟〉一詩,因新化縣的確有座「獨山」,這首詩乃劉顯所作,大概沒有問題,惟不知是引自何種文獻。到了道光間所刊《新化縣志》,〈金吾禁夜飲歸〉與〈重陽後遊獨山吟〉這兩首詩仍在,但〈惠政記〉一文卻沒了。沒有收入〈惠政記〉的原因,筆者揣測或許是該文本身的問題;因此文一開頭就是這麼寫著:「皇上嗣無疆大歷服,奉天惠民……」。[61]這裡的「皇上」,是明朝的憲宗;道光間《新化縣志》的修纂者,可能也是不欲前朝的「皇上」再冒出來,以故整篇捨去。而到了清代晚期,同治間所修《新化縣志》中,劉顯的詩文(完整或節錄者)一下子冒出了六篇,但〈金吾禁夜飲歸〉這首詩卻不見了。會出現劉顯的多篇詩文,諒是其家族後人在地方修志時,提供了自家家譜裡所記載的劉顯手筆(由節錄劉顯所撰〈自書家譜後〉一文可知,這一般在「家譜」之外是不太能見到的)──既然有了真貨,那首本是抄來的〈金吾禁夜飲歸〉,也就沒有存在的價值;《新化縣志》的纂修者便逕予刪棄了。

               ──被傳為是「犯夜賦詩」作者之人,除以上幾位明代人士之外,在清代也還有兩位:程芳朝與王鳳池。由於這兩位的年代遠遠晚於明時《道聽錄》的成書時間,他們不會是「事主」,這點其實不消多言。不過這兩位會被牽扯上「犯夜賦詩」,其情狀仍值得一說:戴文選記載的程芳朝軼事,是由其直系後裔程垚民的口中道出的,並非不相關的外人所編造。講述自家先祖軼事,內容卻是「抄來的」;這恐是因程芳朝自撰的詩文手筆已佚失無存、甚至族譜家乘對其載記也不多,其後裔為了「填補空白」,這才不得已用這種方式「編段子」、強為之說。而年代最晚的王鳳池,他是有些條件上的相符才被說成是「事主」。首先,他的「地緣關係」最鄰近;王鳳池是興國州人,其家鄉與黃州直線距離不過幾十公里,他若要到赤壁遊覽,比其他傳說中的諸君都便利得多。而最最巧合的是,他的大名就叫「鳳池」;這就使好事者更易於聯想到「曾有聲名在鳳池」這首詩去了。紅塵自染人,此之謂也。          

──略論過以上幾位曾被認為是「犯夜賦詩」這樁軼聞的事主之後,筆者要回到本節的中心問題:為何有人要造作出林釬過黃州且「犯夜賦詩」的軼聞?林釬被編造出的這則軼聞,最初見載於林焜璜之《浯洲見聞錄》;林焜璜既是得之於「見聞」,則此軼聞必是出自某位講(記)述者。而這位講(記)述者,或許又是轉述更早前的某人所言(記);至於真正的始作俑者是誰?無從知曉。要之,那位頭一個將林釬說成(或寫成)是「事主」之人,他所講(記)述的軼聞梗概,以及稱是林釬所作的「舟到齊安日已西……姓字於今達鳳池」這首詩,不消說是套用自早已有之的舊籍記載;可能是《道聽錄》、也可能是《唐伯虎先生外編》,抑或筆者前面曾列舉或不曾列舉到的某個來源。要之,那位始作俑者自己很明白:這段軼聞的主角原本並非是林釬。那麼,他為何即便「抄襲」也要把這段軼聞給移植過來?

若要揣摩這位始作俑者的心態,筆者認為:以前面列舉過的例子來做比較,類乎給梁熙、劉顯增添一首詩作的情形是最可能的;就是為了「填補空白」。名人在其出身地的「軼聞」或傳說,可說是一種指標,顯示出鄉親對他的熟稔、親暱程度;也是一種「套近乎」、拉近距離的方式。就像談論八卦一樣:越是親近的人知道得越多、所爆的料也越為人所信。軼聞或傳說的傳述,確立了講述者一方與名人之間的關係,是一種證明。因為只有親近之人,才會知曉這些不見載於正經八百的「行狀」、「神道碑」,甚或正史「本傳」裡的傳聞──而若要檢視一下林釬在金門本地的軼聞或傳說,其數量就不免讓人感到尷尬了:真的是屈指可數。以《金門志》來說,若不提〈舊事志.叢談〉中的「犯夜賦詩」這樁事,那就只剩下〈舊事志.祥異〉中相傳林釬出生時歐隴湖鳴沸三日夜的這一段,算得上是傳說。至於出版於民國六十年間的《金門先賢錄》第二、三輯,在〈林實甫探花宰相〉這一節的「民間傳說」裡,僅僅只有兩則:一則是「採瓜揪藤」,一則是「一詩過關」;而後者就只是《浯洲見聞錄》裡林釬曾遊黃州「犯夜賦詩」的故事。若先不提「犯夜賦詩」,光看「歐隴湖鳴沸三日夜」與「採瓜揪藤」這兩則故事,其實兩者主旨相同:就是要強調林釬與金門的關係。「歐隴湖鳴沸三日夜」強調林釬是出生在金門、「採瓜揪藤」則強調林釬的「根」在金門。但,既是不證自明之事,還有必要特意強調嗎?正是因為痛感「份淺緣薄」,才會有特別強調的必要性。但說來很遺憾:如果再稍探究一下「採瓜揪藤」的情節,就會發現這個故事的後半部,其實是套用了很晚近才出現的《孟姜仙女寶卷》中孟姜女下凡出世的梗概。[62]有些傳說傳述的本是真實事件,只是在傳述的過程中有了變形與增減,仍有保存部份的真相。但「採瓜揪藤」這個傳說既然連故事情節都是拷貝來的,則其恐是純出於編造,對於考察林釬的實事並無作為證據甚或參考的價值。再者:萬曆四十四年進士題名碑上,林釬的籍貫刻的就是「同安縣」;這顯示他原本就知道自己出身所來,又何勞其祖母在他揚名之後才跑來漳州相認、林釬方知自己身世?

……相較於金門,在林釬幼時即遷往的漳州,當地有關林釬的傳說就豐富多了。在盧奕醒、鄭炳炎兩位先生所編《閩地多雄傑:漳州歷史名人傳說》上冊「林釬(林閣老)的傳說」這部份,就收錄了「林釬出世」、「土地公看學堂」、「鴨蛋考『通竅』」、「妙對勝表兄」、「船上戲書生」、「重修小姐墓」、「還錢石」、「還鄉平社怨」、「橋上出對與衙爺抱磨」、「林閣老與醫生對詩」等多則傳說故事。[63]雖說漳州地方流傳的這些林釬傳說,其情節自也間或不免於有「拷貝」他地其他名人傳說之嫌;但對於不會去探究故事情節源頭的鄉民來說,數量上的優勢就足以傲人。相形之下,作為林釬出身地的金門,與他相關的傳說,說實在真是少到可憐──筆者認為:那位始作俑者、第一個給林釬編造出過黃州還「犯夜賦詩」故事的那一位,恐怕就是因為聽得漳州地方人士滿口樂道「林閣老」的傳說,受了刺激之下,才會興起要與之抗衡的念頭。但想著容易作起來難:要編造出個完全原創的故事洵非易事,借用「故智」就成了最簡單的方法。而就故事的情節去反推,這位始作俑者,對於林釬的生平實事應是有一定程度了解的:林釬成進士後,除了歸省回鄉的時段,他所歷官職由翰林院編修以迄東閣大學士,通通都是「京官(包括北京與南京)」;而黃州並不在福建與北京或南京之間的交通路線上。但這位始作俑者在決定要套用過黃州「犯夜賦詩」的故事時,要使之看起來真實,必需的背景說明就是:為何林釬會去到黃州?與另一位幼時即遷至漳州的蔣孟育不同,林釬不曾奉派前往某地藩府去執行「冊封」的使命,還有可能在路途上道經黃州。則想來想去:唯一能把「犯夜賦詩」故事給安插進林釬生平的時段,就是在他得罪了魏忠賢而離開北京南下的當兒。當時林釬因為有戒心、「懼閹騎躡追」;這樣一來繞道黃州、以避追蹤的舉動也能說得通了。有了合理的開頭場景,接下來就是把故事裡的那首詩作替換掉一些字詞,使之與「原作」有所差異,林釬的這則「軼聞」就成形了。

至於,林焜璜當初只將此段軼聞載於《浯洲見聞錄》,而沒有逕予納入《金門志.舊事志.叢談》這部份,其原因除了林釬南下路線的疑問外,也不能排除一個可能:林焜璜或許早就曾在某本書上讀到過、或是有聽聞過這「犯夜賦詩」故事的事主,原本是解縉、任瀚、唐寅或其他人。但林焜璜無從去分判究竟誰才是「原版」,或者至少由《道聽錄》早在隆慶年間就已成書這一點、來排除林釬是此「軼聞」主角的可能性。再者,因為金門本地關於林釬的傳說、軼聞實在太少,故而即便有點疑心,也還是捨不得將之摒棄。惟「犯夜賦詩」故事既是早有載記,則林釬並非事主這一點,實是無可置疑。歸結到底,林釬在參加科舉考試時,籍貫填寫的本就是同安縣;則減去一則軼聞,又有何傷?        



[1] 見《金門歷代進士碑帖圖鑒》(北京市:北京市臺灣同胞聯誼會,2016),頁28 

[2] 清.林焜熿:《金門志》,收入《台灣歷史文獻叢刊.方志類》第33冊(南投:台灣省文獻委員會,1993年),頁419

[3] 宋.歐陽修,宋祈撰:《新校本新唐書附索引》(臺北市:鼎文書局,民國70年),頁1055

[4] 明.盧希哲等修《黃州府志》,收入《天一閣藏明代方志選刊.湖北省》第16冊(臺北市:新文豐出版公司,民國74年),頁27

[5] 明.應檟撰《大明律釋義》,收入《續修四庫全書》第863冊(上海市: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頁105

[6] 明.應檟撰《大明律釋義》,收入《續修四庫全書》第863冊(上海市: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頁7

[7] 清.林焜熿:《金門志》,收入《台灣歷史文獻叢刊.方志類》第33冊(南投:台灣省文獻委員會,1993年),頁17

[8] 見王守仁著;王曉昕,趙平略點校《王陽明集》(北京:中華書局20163),卷之三十二〈附錄一.年譜一〉,頁1030  

[9] 清.張廷玉等奉敕撰:《明史.周起元傳》(臺北市:鼎文,1975年),頁6349~6351

[10] 清.張廷玉等奉敕撰:《明史》(臺北市:鼎文,1975年),頁4115~4123

[11] 見解縉《文毅集》附錄引《明閣學記》,收入《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236冊(臺北市:臺灣商務印書館,民國72年),頁847 

[12] 明.李春熙撰《道聽錄》,收入《續修四庫全書》第1132冊(上海市: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頁56

[13] 明.徐禎卿撰《翦勝野聞》,收入《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子部》第240冊(臺南:莊嚴文化,1995年),頁129

[14] 余丕承修;桂坫纂:《恩平縣志》(臺北市:成文,民國63年。收入《中國方志叢書.華南地方.廣東省》,第184號),頁883884932

[15]余丕承修;桂坫纂:《恩平縣志》(臺北市:成文,民國63年。收入《中國方志叢書.華南地方.廣東省》,第184號),頁11791180

[16] 清.褚人穫撰《堅瓠集》(北京:全國圖書館文獻微縮複製中心,2002年。收入《中國公共圖書館古籍文獻珍本彙刊.子部》),頁351

[17] 清.梁棟修;楊振鐸纂:《新化縣志》(海口市:海南出版社,2001年。收入《故宮珍本叢刊.史部地理.湖南府州縣志》,第15冊),第137153頁。

[18] 清.梁棟修;楊振鐸纂:《新化縣志》(海口市:海南出版社,2001年。收入《故宮珍本叢刊.史部地理.湖南府州縣志》,第15冊),第224頁。

[19] 清.張廷玉等奉敕撰:《明史》(臺北市:鼎文,1975年),頁73527353

[20] 縮印本《明孝宗實錄》(京都市:中文出版社,民國73年),頁61056106。弘治十二年六月己丑(初一)日、六月壬辰(初四)日。

[21] 清.張廷玉等奉敕撰:《明史》(臺北市:鼎文,1975年),頁73527353

[22] 明.唐寅撰、何大成輯《唐伯虎先生外編》,收入《續修四庫全書》第1334冊(上海市: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頁629

[23] 明.唐寅撰、何大成輯《唐伯虎先生外編》,收入《續修四庫全書》第1334冊(上海市: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頁662

[24] 明.唐寅撰、何大成輯《唐伯虎先生外編》,收入《續修四庫全書》第1334冊(上海市: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頁662

[25] 清.張廷玉等奉敕撰:《明史》(臺北市:鼎文,1975年),頁7371

[26] 明.杜應芳、胡承詔輯:《補續全蜀藝文志》,收入《續修四庫全書》第1677冊(上海市: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頁512

[27] 清.廖大聞等修;金鼎壽纂:《安徽省桐城續修縣志》(台北市:成文出版社,民國64年。收入《中國方志叢書.華中地方》,第242號),第419420頁。

[28] 據吳宏一主編《清代詩話考述》中〈《吟林綴語》考述〉一文之「作者小傳」:「戴文選(1837-?),字少甫(一作紹甫),濠梁人士,生卒不詳。少聰穎,受業於仲父錫琛公。及長,因避太平天國起義,廢舉子業,在各地作幕僚。後參軍,曾任水利方面的小官吏。另著有《池北吟》。」(臺北市:中央研究院中國文哲研究所,民國95年。),第1097頁。    

[29] 清.戴文選撰《吟林綴語》,收入《清代詩話珍本叢刊》第一輯第32冊(北京市: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9年),頁1920

[30] 李儼:〈關於王鳳池生平及其瓷畫的考辨〉,《陶瓷科學與藝術》,(201801期),頁47~51

[31] 朱汝珍輯:《詞林輯略》,收入《清代傳記叢刊.學林類》第18種(台北市:明文書局,民國74年),頁427。筆者按:「興國」係清代武昌府轄下之州名,其下有通山、大冶兩縣。民國元年廢州設縣,民國三年定名為陽新縣。

[32] 石孝岑:〈閑話家園(五)〉,《湖北文獻季刊》,(民國六十一年七月十日,第二十四期),頁103

[33] 明.李春熙撰《道聽錄》,收入《續修四庫全書》第1132冊(上海市: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頁1

[34] 明.陳全之撰《蓬窗日錄》,收入《續修四庫全書》第1125冊(上海市: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頁243

[35] 清.朱彝尊撰《靜志居詩話》,收入《續修四庫全書》第1698冊(上海市: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頁234

[36] 明.李東陽:《麓堂詩話》,收入《明人詩話要籍彙編.詩話卷》第冊(上海市:復旦大學出版社,2017年),頁100

[37] 清.錢謙益:《列朝詩集.乙集第一》,收入《四庫禁燬書叢刊.集部》第95冊(北京市:北京出版社,2000年),頁520

[38] 明.江盈科:《雪濤小書.詩評》,收入《全明詩話》第冊(濟南:齊魯書社,2005年),頁2783

[39] 清代書商鄭象文曾梓行《解學士詩話》、民國十年上海廣益書局曾印行《解學士詩》,兩書內容多有重複,都是解縉在各種情境下機智賦詩的小故事。清初之《儒林外史》第十一回中,魯府小姐的伴讀侍女們,讀的幾本書中便有《解學士詩》在內,可知這類假解縉之名的讀物流傳已久。在2014年,《解縉故事》還被列為大陸的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現代的大陸相聲藝人,也還有以解縉為主角的表演節目。解縉變成「編段子」的素材已歷數百年,迄今不衰。     

[40] 參見李朝正:〈略說明代“西蜀四大家”對四川文化的拓展〉,《社會科學研究》,(19894期),頁62~68。杜志強:〈“嘉靖八才子”考論〉,《嘉興學院學報》,(20195月,第31卷第3期),頁77~82

[41] 金生楊:〈任瀚著述新考〉,《蜀學》,(201400期),頁77~82

[42] 尹明潔:〈憂時悼俗  憤頑嫉邪──“嘉靖八才子”任瀚詩歌探賾〉,《四川職業技術學院學報》,(20234月),頁77~82

[43] 明.王兆雲撰:《皇明詞林人物考》,收入《續修四庫全書.史部.傳記類》,第532(上海市: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頁640

[44] 明.王九德〈任少海稿序〉,載於任瀚《任文逸稿》書首,收入《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傅斯年圖書館藏古籍珍本叢刊.三編》第30冊(臺北市: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202312),頁149~153

[45]清.錢謙益輯:《列朝詩集.丁集》,收入《續修四庫叢書.集部.總集類》第1623冊(上海市: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頁481

[46] 明.王世貞〈答吳明卿〉:《弇州山人四部續稿》,收入《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284冊(臺北市:臺灣商務印書館,民國72年),頁801

[47] 陳傳席、談晟廣著:《唐寅》(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42月),頁84

[48] 明.王世貞:《弇州四部稿》,收入《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284冊(臺北市:臺灣商務印書館,民國72年),頁444~445

[49] 明.閻秀卿:《吳郡二科志》,收入《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史部.傳記類》第90冊(臺南縣:莊嚴文化,1996年),頁133

[50] 縮印本《明孝宗實錄》(京都市:中文出版社,民國73年),頁6105。弘治十二年六月己丑(初一)日。

[51] 清.張廷玉等奉敕撰:《明史》(臺北市:鼎文,1975年),頁73527353

[52] 清.曾萼纂修:《恩平縣志》,收入《故宮珍本叢刊.史部地理.廣東府州縣志》,第16(海口市:海南出版社,2001年。),頁31

[53] 朱保炯、謝沛霖編:《明清進士題名碑錄索引》(上海市: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頁2423

[54] 本表所列方志所據版本:

崇禎刻本《肇慶府志》(北京市: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3年。收入《日本藏中國罕見地方志叢刊續編》,第12~18冊)。清抄本崇禎《恩平縣志》(天津市:天津古籍出版社,2016年。收入《國家圖書館藏地方志珍本叢刊》,第737738冊)。康熙刻本《肇慶府志》(北京:中國書店,1992年。收入《稀見中國地方志彙刊,第47)。康熙刻本《新興縣志》(天津市:天津古籍出版社,2016年。收入《國家圖書館藏地方志珍本叢刊》,第744745冊)。乾隆刻本《新興縣志》(海口市:海南出版社,2001年。收入《故宮珍本叢刊.史部地理.廣東府州縣志》,第2021)。乾隆刻本《恩平縣志》(海口市:海南出版社,2001年。收入《故宮珍本叢刊.史部地理.廣東府州縣志》,第16)。道光刊本《恩平縣志》(台北市:成文出版社,民國55年。收入《中國方志叢書.華南地方.廣東省》,第7)。光緒重刊道光本《肇慶府志》(上海市: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收入《續修四庫全書.地理類》,第713714)。民國刊本《恩平縣志》(台北市:成文出版社,民國63年。收入《中國方志叢書.華南地方.廣東省》,第184)。

[55] 清.屠英等修;江藩等纂:《肇慶府志》,收入《續修四庫全書.史部.地理類》第714冊(上海市: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頁97

[56] 余丕承修;桂坫纂:《民國恩平縣志》(上海市:上海書店,2003年。收入《中國地方志集成.廣東府縣志輯》,第35冊),第758頁。

[57] 清.林焜熿:《金門志》,收入《台灣歷史文獻叢刊.方志類》第33冊(南投:台灣省文獻委員會,1993年),頁223

 [58]清.梁棟修;楊振鐸纂:《新化縣志》(海口市:海南出版社,2001年。收入《故宮珍本叢刊.史部地理.湖南府州縣志》,第15冊),第153頁。

[59] 縮印本《明憲宗實錄》(京都市:中文出版社,民國73年),頁4913

[60] 本表所列方志所據版本:嘉靖刊本《新化縣志》,臺灣國家圖書館善本書室所藏微片。康熙刻本《新化縣志》(天津市:天津古籍出版社,2016年。收入《國家圖書館藏地方志珍本叢刊》,第683684冊)。乾隆刻本《新化縣志》,耶穌基督後期聖徒教會「家譜中心」網站微卷。道光刻本《新化縣志》(南京市:江蘇古籍出版社,2002年。收入《中國地方志集成.湖南府縣志輯》,第57冊)。同治刊本《新化縣志》(台北市:成文出版社,民國64年。收入《中國方志叢書.華中地方.湖南省》,第319)。

[61] 明.劉軒撰《新化縣志》卷之十一,臺灣國家圖書館善本書室所藏微片。

[62] 《孟姜仙女寶卷》,收入《中國宗教歷史文獻集成.民間寶卷》第十三冊(合肥:黃山書社,2005年),頁576~582其卷末有註:「據上海翼化堂壬子年(一九一二)刻本和文益書局石印本校勘編定。」《孟姜仙女寶卷》開頭的故事大致為:秦始皇時,天上的芒童仙官見下界殺氣沖天,欲偕仙女七姑一同下凡解救萬民災禍。七姑不欲,芒童仙官便逕自下凡投胎,成為萬喜良。七姑擔心芒童有難,便也下凡;但七姑不欲出世時沾染血污,便遁入孟家莊的一顆大冬瓜裡,等待有人剖瓜。而這冬瓜藤是孟員外的家人孟興所種,瓜藤卻長到了鄰居姜氏婆婆的地上,七姑藏身的大冬瓜也在姜家地裡。之後孟興與姜氏婆婆為了摘瓜而爭吵,進而找了太歲、地保來裁決;孟興主張瓜是自己種的、姜氏婆婆則強調有自己看顧冬瓜才能長大。太歲見兩邊都有理,便要兩家對分冬瓜。孟興拿刀正要剖瓜,七姑在冬瓜中急出喊聲喝止,請太歲從邊上剖以免傷了自己。剖瓜之後,姜氏婆婆見了七姑投生的女童喜為天賜,孟興則急忙報知孟員外夫婦,將女童搶回孟家。姜氏婆婆氣不過,便到縣衙擊鼓鳴冤。由於姜氏婆婆與孟員外夫婦都無子女,縣主(知縣)遂裁決七姑投生之瓜:「原是孟家地上種,寄在姜家地上生。孟公家中為生地,姜婆只可作寄論。取名叫做孟姜女,從此兩姓不可爭。」之後孟員外更將貧苦的姜氏婆婆接來同住,兩家合為一家,共同養育孟姜女。《金門先賢錄》中林釬「採瓜揪藤」的故事,筆者就不於此縷敘。要之,林釬亦以「東家種瓜,其藤蔓至西家園地結果」為喻,主張自己「當仍歸本籍,然西家培養照護之功,亦不可忘也」。「採瓜揪藤」的故事結尾,林釬「奉其祖母移居龍溪焉」,也與《孟姜仙女寶卷》中孟員外將姜氏婆婆接來同住的情節相同。   

[63] 盧奕醒、鄭炳炎編:《閩地多雄傑:漳州歷史名人傳說》上冊(臺北市:龍視界,20146月),頁118~139。筆者按:此書中尚有林釬「不讓鼎缸鑄錢」、「力阻孔廟陪祀」以及「失職吞金」等三則故事,但究其內容是來自方志中的林釬傳記與清代江日昇所著《台灣外記》,故筆者不將之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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