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1月1日 星期四

陳基虞「重脩長興第三橋記」與其他(下)


陳基虞「重脩長興第三橋記」與其他(下)


27, Jun 2017 09:25



羅元信




  在本文上篇部份,筆者對陳基虞的佚文、歷宦經過,以及時人為其在新會縣與順德府之政績而作的記文與贈序作了介紹。然而除了方志所保留者,在同時代者文集中仍有多篇為陳基虞而作之詩文書信,對於了解陳基虞之生平履歷、交遊狀況,提供了更多資料。以下筆者就逐一迻錄這些文字,並作簡單的註釋。惟古人下筆時出典多方,筆者雖盡力尋覓其所用辭語源頭,猶不能得悉所有來由,有的只能先略過了。古有云「詩無達詁」,這些古人詩文中的用典與下筆當時的意指,往往多有後人無法全盤解析之處;筆者在此只能算作個粗淺開頭,裨一般讀者便利閱讀。以下就將這些與陳基虞相關的古人文字逐一錄出:

              何喬遠「鏡山全集」
  
      何喬遠,字穉孝,號匪莪,學者稱為「鏡山先生」,萬曆十四年(西元1586)成進士,除刑部主事,歷禮部儀制司郎中,因反對當時兵部尚書石星欲以懷柔手段解決日本入侵朝鮮的戰事,反遭謫為廣西布政司經歷,之後辭官假歸,里居二十年之久。在其致仕期間,屢有人薦舉欲使其復起,但何喬遠堅不肯出。至熹宗即位後因鄒元標等力勸,何喬遠方於天啟元年再仕,由光祿寺少卿晉光祿寺卿,因舊疾復發再度辭官。至崇禎二年時,何喬遠再獲各方交薦,朝廷欲起用為南京工部右侍郎;何喬遠原本以年老力辭,但後來當年十月發生清兵攻入關內的緊急軍情,何喬遠遂奮起入都赴職,並立刻為禦敵平亂而上疏獻策。惟其畢竟年齡已老,在兼署戶、工二部政務兩個月後,何喬遠第三度乞歸,崇禎極力慰留不果後方俞允。何喬遠回鄉後不久,便於崇禎四年去世,享年七十四歲,卒後次年獲贈工部尚書,著有「閩書」、「名山藏」、「皇明文徵」等,為明末著名之閩籍史學家。
   在何喬遠之詩文集「鏡山全集」中,有兩封寫給陳基虞的書信:其一見於卷三十「啟」之部份,題為「答陳賓門太守啟」;另一則見於卷三十四「書」之部份,題為「復陳賓門太守書」。由內容來看,前者當作於崇禎初陳基虞任職河南彰德府知府之期間;後者則稍早,係在崇禎初即位、陳基虞尚未獲召再仕之時。由文題之「答」與「復」來看,是陳基虞先有去信予何喬遠,故何喬遠有所答覆;只可惜陳基虞之原信如何,今已無從得見。何喬遠這兩封信如下:

    答陳賓門太守啟
  蓋聞干雲之章,必飽歲月、經霜雪,然後可以壯其用。鎮世之玉,必資琢磨、聽鍛鍊,然後可以表其光。道固博本於悠,古云人須求舊。恭惟門下,發頴韶華,棲遲中外,亢而無悔。所以為龍服且不辭,益堪稱驥;自非中誠有素,歷久遠而彌堅,安能上下咸宜,奉師保於有永?亶甲,古王之地;鄴下,人文之都。豹治方新,河伯之安瀾如故;雀臺空在,西陵之風雨惟時。歲以豐寧,人用和樂,豈非君子之幸、而吾黨之光哉!遠壯歲西曹,曾瞻塔寺之清輝;白首夷門,祗望銀同之紫氣。夢中一札,江表三山自念;赤水墜珠,忽為罔象之得。總知塞翁失馬,應是吉兆之□。弭耳人言,冥心初服。惟願聖明,念先朝之碩彥,首召京□□□外,藉碩德於老成,大裨世道。

   ──本篇部份語詞典故,略釋於下:
      干雲之章:高聳似可插雲之大樹。章,大樹、大材。
         道固博本於悠:典出「中庸」第二十六章:「天地之道:博也,厚也,高也,明也,悠也,久也。」
         古云人須求舊:典出「尚書.盤庚」中引古賢人遲任之語:「人惟求舊,器非求舊、惟新。」在此「人」指用人、任用官吏。
  發頴韶華:頴同穎,短兵器柄頭之鐶。「史記.平原君列傳」中載毛遂自薦之語:「臣乃今日請處囊中耳。使遂蚤(早)得處囊中,乃穎脫而出,非特其末見而已。」意謂把自己比作鋒利的錐子,要是早早被放進皮囊裡,那就會整把錐子破囊而出、不只是錐尖戳破皮囊露出來而已。發頴,意同穎脫,嶄露頭角之意。韶華,青年時期。
  棲遲中外:棲遲,原為遊玩休憩、或淹留之意,在此當意指「剔歷中外」,謂陳基虞在外省地方與中央(南京)都當過官,資歷完整。
  亢而無悔:亢,通「抗」,有抵擋、為敵之意,亦可指骨鯁、耿直(亢直)。謂陳基虞秉持直道、對抗奸宄而無退縮。
  所以為龍服且不辭:服,駕、乘之意。龍服,謂龍之神力方能拖引之車駕,在此比喻艱難的任務。
  亶甲,古王之地;鄴下,人文之都:亶甲,指殷商第十代王河亶甲,他將國都北遷於相地,故址在河南省內黃縣。內黃縣屬彰德府治下,故何喬遠言此為「古王之地」。鄴下,古地名,在河南臨漳縣西南(亦彰德府境內)。漢獻帝建安年間,曹操據守鄴城,曾招攬「建安七子」等著名文士聚集此地,故稱「人文之都」。
  豹治方新,河伯之安瀾如故:豹,即戰國時曾為魏國鄴令之西門豹,「史記.滑稽列傳」中有其破除當地「河伯娶婦」惡俗與鑿渠治水故事。戰國時之鄴縣在陳基虞所治彰德府境內,何喬遠提到此事,亦有喻陳基虞將如西門豹般帶來一番新氣象之意。
  雀臺空在,西陵之風雨惟時:雀臺,即銅雀臺,曹操所築,故址在河南臨漳縣西南鄴城內。「昭明文選」中所收陸機「弔魏武帝文」中,曾引述「魏武帝遺令(曹操之遺囑)」內容有:曹操要侍候過他的婕妤妓人們,在他死後住進銅爵(雀)臺。臺堂上要放一張掛繐帳的八尺長牀,每日早晚要以肉乾、乾飯上供,初一十五還要妓人們在帳前為他表演女樂。另外曹操還吩咐,要他的兒子們「時時登銅雀臺,望吾西陵墓田」。銅雀臺與曹操所葬西陵亦在彰德府境內。句謂:銅雀臺(當時應只剩遺址)早已空無人居,只有西陵上的風雨應時節而至。
  遠壯歲西曹,曾瞻塔寺之清輝:西曹,可指兵部或刑部,在此當指陳基虞曾於南京刑部任職。塔寺,當指南京之大報恩寺,有建於永樂至宣德年間之琉璃塔。
  白首夷門,祗望銀同之紫氣:白首夷門,或指「史記.信陵君列傳」中之魏國隱士侯嬴,雖賢能但年已七十而未顯達,因家貧而擔任國都大梁夷門監者(守門小吏);後受信陵君重禮相待,遂為信陵君出策,即「竊符救趙」事。銀同,同安之美稱。此句為何喬遠自謂已老而無壯志,只留戀家鄉。
  赤水墜珠,忽為罔象之得:典出「莊子.天地篇」,黃帝至赤水之北遊玩,途中遺落一顆珍貴的玄珠。為了找回此珠,黃帝陸續派出「知(智慧之化身)」、「離朱(銳利之目光)」、「喫詬(雄辯言才)」去尋覓,但都無功而返。最後黃帝派了「象罔(即罔象,散漫、漫不經心者)」去找,卻被他找著了。句謂無才無能者,也有憑運氣成功立業的可能。
  惟願聖明,念先朝之碩彥,首召京□□□外,藉碩德於老成,大裨世道:在此日本所存「鏡山全集」刻本中有缺三字,筆者在古籍文獻中檢索,找到明人楊慎「升菴集」卷十一所收「昆明鄺尹陞萬州守歌障詞」,其中有句子似可用以補闕。楊慎之文曰:「眾謂空谷足音,人擬中臺;首召京洛雲山外,方佇來儀」。與何喬遠之文比對,其闕文正可以用「洛雲山」三字補足。杜甫「雲山」詩首句曰:「京洛雲山外,音書靜不來」,因當時有史思明之亂,杜甫被迫留居成都,心懷京洛而不可回,只能遠眺其方向之一片雲山。陳基虞在河南彰德府任知府,雖是已與北直隸接壤,畢竟還是「外省」之官員,對其而言「京洛」仍是遠在「雲山外」。聖明,指崇禎皇帝。何喬遠句謂:希望聖上想到陳基虞是前朝(萬曆)所遺至今之大才,早早將他召入京城朝中重用,藉其老成碩德以裨世道。

   復陳賓門太守書
  雙塔寺得瞻顏色,於今四十餘年矣!升沉仕隱,人各異路。君子之思,何日忘也?弟固陳人,兄亦古董,所恃物望有以持之耳。顧兄馬伏波之鞍方據,而弟廉將軍之矢頻遺,則自計決矣。主上新覈吏治,首選居上,兄必其列,弟日望之。

  ──本篇部份語詞典故,略釋於下:
  雙塔寺得瞻顏色,於今四十餘年矣:雙塔寺,可能指泉州開元寺,寺內有東西雙塔(鎮國塔、仁壽塔)。此信下文云「主上新覈吏治」,按陳基虞出仕年代跨萬曆至崇禎朝,天啟初年則遭父喪歸鄉(不是談出仕的時候),故此信當亦作於崇禎初即位時(崇禎元年為西元1628)。至於陳基虞與何喬遠初見面是在何年?筆者拙劣,尚無法得詳。
  物望:眾望。
  顧兄馬伏波之鞍方據,而弟廉將軍之矢頻遺,則自計決矣:馬伏波,即東漢名將馬援,光武帝拜為「伏波將軍」。「後漢書.馬援列傳」載,馬援在六十二歲之齡自請出征,皇帝怕他太老而未允,馬援便被甲上馬,「據鞍顧眄,以示可用」,終獲皇帝派其率軍出戰。廉將軍,戰國時趙國名將廉頗。廉頗原本在趙國甚受重用,但因地位被取代、一怒出奔魏國;後來廉頗在魏國不得志,趙國又屢受秦國欺凌,便又派使者去魏國,想把廉頗找回來。但使者收了廉頗仇人郭開的賄賂,出使歸來便向趙王回報:廉頗老雖老、還很能吃,但只是坐談片刻,就去上了三次大號。趙王因此認為廉頗的確老了,便打消再起用他的念頭。此處何喬遠謂陳基虞雖亦年高但仍管用,而自己已經老到不行了、不會再出山。何喬遠此信中雖是這麼說,但後來崇禎二年發生清兵入關的緊急軍情,他仍是勉力赴召攝職,盡其身為人臣之義。

   蔣孟育「恬菴遺稿」

  關於蔣孟育之生平,會觀看此站文章之讀者諒必已知梗概,筆者便不於此多敘。蔣孟育雖在幼時便由金門遷至漳州龍溪,但他與陳基虞同是在萬曆十六年、十七年連捷登第,同為「八鯉渡江」與「五桂聯芳」之一員,故兩人自早年便已相識。在蔣孟育「恬菴遺稿」卷之二十五、二十六「尺牘」各有一信,題為「寄陳賓門比部」與「寄陳賓門廉州」;前者當作於陳基虞任職南京大期間,後者則在萬曆四十一年陳基虞任廣東廉州府知府、朝廷下令於廣東採珠後所作。前一封信除了一般問候與自道近期景況,蔣孟育對陳基虞之學力文采也頗有稱道;後一封信除了期許陳基虞保民安境,蔣孟育也提到自己回故鄉時曾去向陳基虞之父問安、以及見到陳基虞的兒子們,最後則拜託陳基虞照顧一下帶信去的同年之子「王年姪」。蔣孟育這兩封信如下:

   寄陳賓門比部
  年丈好古書,金陵又多書,此三年讀盡矣!前辱來札,閎肆蘊藉,非于是得力耶?此直信手耳,況所結撰著作乎?竊計歲邊奏最,殆當載以五車、懸之國門,若猶藏之秘笈者,亦當攜一二示弟也。弟夙無所長,老無所成,每對高賢,舌縮色沮,欲自逃蓬藋之間。再請病,不蒙批發。愧鬱戰於中,風塵薄於外,日無佳興,馬首靡向。舊廬草樹,纔夜輒入夢。今擬新春更請,若丈開歲入都,猶得會晤而慰也。茲因鴻便,敬奉起居,彌深饑渴。

  ──本篇部份語詞典故,略釋於下:
  年丈好古書,金陵又多書,此三年讀盡矣:按,「恬菴遺稿」卷之二十五開頭有自註,該卷所收係「戊申(萬曆卅六,西元1608)秋至己酉(萬曆卅七,西元1609)長安(在此指南京)札」。據道光間「直隸南雄州志」記載,陳基虞是於萬曆廿八年至卅二年間任南雄府推官一職,之後據「金門志」所言係「晉南刑曹郎」;但由蔡獻臣、蔡復一、徐(火勃)之詩文觀之,陳基虞在南京應是先在大理寺就職,在出任廉州府知府前才成為刑部郎中。此信文題稱陳基虞為「比部(通常為刑部代稱)」,則寫此信時陳基虞當已轉至刑部。蔣孟育信中所云「三年」,即陳基虞被擢至南京後的開頭三年。金陵,南京,曾久為國都,人文薈萃,自然也成為典籍集中之地。陳基虞好古書,南京諸司的職務也較北京清閒,正是努力蒐書讀書的好時候。
  前辱來札,閎肆蘊藉,非于是得力耶?此直信手耳,況所結撰著作乎:蔣孟育覺得陳基虞先前來信,文字內容大有進境,諒是得力於在南京又多讀許多好書之故;而這還只是信手而成之書函,若致力於成集著作,自必更有可觀。
  竊計歲邊奏最,殆當載以五車、懸之國門:竊計,猶云「我想」。歲邊,指官員成績考核。奏最,獲稟奏為成績最佳。五車,典出「莊子.天下篇」:「惠施多方,其書五車」;形容學術蘊博、藏書豐富。懸之國門,典出「史記.呂不韋列傳」,呂不韋命門客著成「呂氏春秋」後,將全書公布於咸陽市門,其上懸千金之賞,徵求能夠增減書中一字者;在此形容著作的價值與受見重。按:陳基虞可能在此時是奉派去外省進行「恤刑(檢視地方法司對斷案量刑是否得當)」的差使,故雖與蔣孟育同在南京為官,仍需以書信互通消息;下文云「若丈開歲(次年初)入都」,可知陳基虞當時人不在南京。
  若猶藏之秘笈者,亦當攜一二示弟也:若陳基虞不打算將其撰著刊布公之於世,也請讓「弟(蔣孟育自謂)」開開眼界、得見部份內容。
  弟夙無所長,老無所成:據大陸于莉莉女士(時為福建師範大學文學院博士生,現已成為博士)所編「龍溪蔣孟育年表(載於漳州師範學院學報2013年第期)」,萬曆卅六年時蔣孟育五十一歲;年過半百,故自云「老」。
  每對高賢,舌縮色沮,欲自逃蓬藋之間:蓬藋,泛指草叢、草莽,亦可指貧者所居草舍。蔣孟育自謙學養不足,每當與高賢才學之士晤面,便感到口舌遲鈍不自在,很想找地方躲起來。
  再請病,不蒙批發:據于編「龍溪蔣孟育年表」,萬曆卅四年秋天蔣孟育往浙江主持鄉試完畢後,受命為右贊善(從六品)兼翰林院檢討(從七品)、萬曆卅五年又加「知制誥」職務。而在「恬菴遺稿」卷之十五所收「宮贊告病疏」,蔣孟育於開頭自署「右春坊右贊善兼翰林院檢討臣蔣孟育謹奏」,此疏中又云「臣伏見三十五年,右中允孫慎行因病乞歸,蒙旨賜俞(允許)。」可知此「宮贊告病疏」應是於萬曆卅六年所上,也就是此信中所云「再請病」之事。但蔣孟育欲回籍養病的奏請沒被許可,至萬曆卅七年又被晉陞為右諭德(從五品)兼翰林院侍講(正六品)。
  馬首靡向:典出「昭明文選」卷四十三所收趙至「與嵇茂齊書」:「日薄西山,則馬首靡託」。喻年齡已大而前途茫茫、不知該何去何從。
  舊廬草樹,纔夜輒入夢:一入眠便夢見家鄉景物,有思退之意。

   寄陳賓門廉州
  年丈曩綬帶南都,攬擷萬卷;茲剖竹東粵,映帶百城,于昔人所重,蓋兼收之,無復較勝負矣。且廉州雖僻,而漢賢二千石之名,至今稱之。或說還珠者,非珠還也。太守有政,則蛋戶樂業,商賈輻輳,倍多往時耳。然亦有課魚而魚竭,不課魚而魚繁,則還珠果為珠還,未可知也。近者鮫蜃之藏,抉于椓人,蚌蛤無種,然則珠亦當還也。夫使還珠者,非年丈其誰哉?弟身無寸長,而往來風塵中。兩過舊邑,省謁年伯動定,復得承賢郎芝宇。雖不獲奉年丈教,而意自親、色自壯已。昨歲曾奏記于留省,值年丈使歸不遇。茲行至溫陵,逢王年姪,言其將有海南之行,竊附尺牘奉起居。王年姪孤苦不自支,難于啟齒,屬弟為言,其意蓋以緩急之誼望年丈也。途次匆遽,勿煩崇答。

  ──本篇部份語詞典故,略釋於下:
  年丈曩綬帶南都:綬帶,繫印信的彩色絲帶。句謂陳基虞先前在南京任官。
  剖竹:此指出任知府。漢制,任命地方長官時剖竹為符,一半留中央、一半官員自攜。李白「贈閭丘宿松」:「阮籍為太守,乘驢上東平。剖竹十日間,一朝風化清」。
  漢賢二千石之名,至今稱之:此處所言「漢賢二千石」,即東漢時合浦太守孟嘗。據「後漢書.循吏列傳」載,孟嘗字伯周,會稽上虞人,出任合浦太守時,當地稻穀不結實,而海中有產珍珠。因其地與交趾接壤,當地人往往靠採珠來交換交趾的糧食。在孟嘗之前來任的官員多是貪得無厭、督責老百姓無限制濫採,造成產珠地帶漸漸移入交趾郡界;而由於珠量遽減,當地百姓生活也落入困境,甚至有餓死於路旁者。孟嘗到任後,「革易前弊,求民病利。曾未踰歲,去珠復還,百姓皆反其業,商貨流通,稱為神明。」(因孟嘗之事蹟,而有「合浦珠還」之成語)因陳基虞所治廉州府地當漢代合浦,他來任期間朝廷又下令於當地採珠,故蔣孟育寫信給陳基虞時提及當地古代循吏,希望陳基虞亦能拯民於已臨的「珠課」危機。
  蛋戶:即蜑民(水上人家)。
  課魚:官方向漁民徵收魚獲。
  近者鮫蜃之藏,抉于椓人:鮫蜃之藏,指珍珠。「述異記」載:「南海中有鮫人室,水居如魚,不廢機織,其眼能泣則出珠。」蜃,大蛤。椓人,受過椓刑(閹割)者,指宦官。按:據「明史.食貨六.珠池」部份載,廣東之珠池(並非真正圈地為池,僅是海邊較無風浪之靜水地帶)大抵數十年才能採收一次,明宣宗時曾有人奏請令宦官至東莞採珠,結果愛惜民力的宣宗將此人下獄(因其「以利啗上」)。英宗時開始派宦官監守珠池、天順年間曾採過一次。到孝宗弘治十二年,因珠蚌生養已久,當時花了萬餘兩工錢、採到二萬八千兩珍珠,是歷來收獲最多的一次;此次採珠後,監守宦官亦停派(因還要數十年時間珍珠才能夠多夠成熟)。然孝宗之後的武宗信用奸佞,於正德九年便派出「傳奉官(黑官)」至廣東採珠,造成當地百姓為滿足「珠課」而痛苦不堪。繼武宗之後的世宗亦不聽勸,在嘉靖五年也下令採珠,造成珠池地帶百姓五十餘人死亡(可能遭鯊攻擊等因而亡)、但只得到八近者鮫蜃之藏,抉于椓人:鮫蜃之藏,指珍珠。「述異記」載:「南海中有鮫人室,水居如魚,不廢機織,其眼能泣則出珠。」蜃,大蛤。椓人,受過椓刑(閹割)者,指宦官。按:據「明史.食貨六.珠池」部份載,廣東之珠池(並非真正圈地為池,僅是海邊較無風浪之靜水地帶)大抵數十年才能採收一次,明宣宗時曾有人奏請令宦官至東莞採珠,結果愛惜民力的宣宗將此人下獄(因其「以利啗上」)。英宗時開始派宦官監守珠池、天順年間曾採過一次。到孝宗弘治十二年,因珠蚌生養已久,當時花了萬餘兩工錢、採到二萬八千兩珍珠,是歷來收獲最多的一次;此次採珠後,監守宦官亦停派(因還要數十年時間珍珠才能夠多夠成熟)。然孝宗之後的武宗信用奸佞,於正德九年便派出「傳奉官(黑官)」至廣東採珠,造成當地百姓為滿足十兩既小又嫩的劣質品;而世宗對於百姓的犧牲全不看在眼裡,在嘉靖八年又下令採了一次珠。之後的穆宗也於隆慶六年下詔要「雲南進寶石二萬塊,廣東採珠八千兩」。至神宗即位後,雖一度停罷「珠課」,但嗣後便以進奉太后、皇族之冊立與婚禮等名目下令「歲辦金珠寶石。復遣中官李敬、李鳳廣東採珠五千一百餘兩」;雖有給事中包見捷等力諫勸阻,神宗仍不聽,至萬曆三十二年才停止採珠。然到了萬曆四十一年,又因為一個「指揮倪英」的佞言,神宗復下令廣東採珠進貢。對於有「珠池」在地的廉州府百姓而言,「採珠」之詔就算不是催命符、也是讓「中官」得以肆意刮取民財的令箭;身為廉州府母官的陳基虞,需得在「椓人」的咄咄逼人之下保障百姓,勢必是一場硬仗。無怪蔣孟育要寄望「夫使還珠者,非年丈其誰哉」?
  夫使還珠者,非年丈其誰哉:句謂,能像漢代孟嘗一般遏止濫採以免珍珠絕源者,除了您(陳基虞)還能有誰呢?
  兩過舊邑:此信收錄於「恬菴遺稿」卷之二十六,該卷開頭有自註,所收係「庚戌(萬曆卅八,西元1610)奉使益藩過理至辛亥(萬曆卅九,西元1611)春北上途中札」。蔣孟育幼時原居金門,遭逢嘉靖晚期倭寇大亂而遷家漳州龍溪,故此「舊邑」是指同安。據前面引述過的于莉莉女士所編年表,蔣孟育在萬曆卅八年奉使封益藩竣事後回到漳州,次年冬季接到被擢為南京國子監祭酒的任命,但一直到萬曆四十年才到南京就職。蔣孟育兩度到同安即是在這年餘之間。
  省謁年伯動定:動定,起居作息。省謁動定,即請安之意。年伯,指陳基虞之父陳廷佐。
  復得承賢郎芝宇:芝宇,典出「新唐書.卓行.元德秀傳」,元德秀(字紫芝)係玄宗時高士,曾任宰相之房琯每次見到元德秀,都會歎息道:「見紫芝眉宇,使人名利之心都盡。」,後世以「芝宇」表示對他人容貌的美稱。賢郎,陳基虞之二子元鑣、元錞。
  昨歲曾奏記于留省,值年丈使歸不遇:奏記,原指書事上陳,在此蔣孟育指自己寫給陳基虞的信。蔣孟育應是謂自己前一年(萬曆卅八年)奉使益藩期間曾寫信遣人送往南京給陳基虞,但信送到時陳基虞已離京以致沒收到信。
  茲行至溫陵,逢王年姪,言其將有海南之行……其意蓋以緩急之誼望年丈也:海南,指廣東,即謂陳基虞任知府的廉州府。年姪,科舉時代用以指稱同榜者之子。這位「王年姪」究係何人之子尚不詳,要之是與蔣孟育、陳基虞同榜且都認識者的兒子;而且蔣孟育是在泉州碰到他,故其父應也是泉州人。據蔣孟育言此人「孤苦不自支」,可能是因父喪失怙後生活無著落,想去找父親的舊友陳基虞求一職以糊口;但這種求人的話見了面又難以出口,於是蔣孟育就代為寫進信中、並交「王年姪」送往廉州府,冀望陳基虞念在是故人之子的份上關照一下。


       徐(火勃)「鼇峰集」、「紅雨樓集」、「重編紅雨樓題跋」

     徐(火勃),字惟起(後易字「興公」),號「鼇峰居士」、「三山老叟」等,福建福州府閩縣人,擅長書法賦詩,萬曆年間曾與曹學佺主閩中詞壇,又喜蒐集古書,在其所居鼇峰山麓的住處建立了龐大典藏,著有「徐氏筆精」、「榕陰新檢」、「紅雨樓集」等。徐(火勃)雖一生不曾為官,但因其藏書與學識豐富而受人見重,交遊廣闊,是當時知名之藏書家。關於徐(火勃)何時與陳基虞初識,筆者無法得詳,但由其書信詩文所見,最初似乎是在萬曆卅四年徐(火勃)前往南京與曹學佺等人晤面時,陳基虞正在南京任職,因而相識;嗣後到崇禎初年,陳基虞受召將出任河南彰德府知府的消息傳來,徐(火勃)還去信請陳基虞路過福州的話要讓他知道,好為陳基虞送行。徐(火勃)為陳基虞所作詩文書信,散見於其不同著作。在主收徐(火勃)詩作之「鼇峰集」中,卷之五有「出龍江關與陳志華廷尉別」、卷之十八有「寄陳廉州志華」各一首。2008年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出版之「上海圖書館未刊古籍稿本」叢書,第4245冊收入徐(火勃)之「紅雨樓集(原分十二冊,其中部份係「鼇峰文集」)」,在此稿本冊六與冊八各有尺牘一篇,分別為「寄陳賓門廉州」與「寄陳賓門太守」。而在專收為其藏書所作題跋之「重編紅雨樓題跋」,卷一為「演繁露」一書所作跋文中,徐(火勃)也提到了陳基虞。徐(火勃)這數篇詩文如下。

   「鼇峰集」

   出龍江關與陳志華廷尉別
  朝出龍江關,秋風吹我衣。游子憶故土,秣馬空言歸。
  既傷江海別,念與親串違。我友遠出祖,顧戀情依依。
  離緒不易斷,雙涕安可揮?落日照江水,浮雲翳京畿。
  渺渺千里道,何由見容輝?願言理尺素,鴻雁多南飛。

  ──本篇部份語詞典故,略釋於下:
     廷尉:為秦漢時掌刑辟之官名,於此係作為法司官員之代稱,當時陳基虞任職於南京大理寺。根據大陸揚州市廣陵書社2012年出版之「鼇峰集」書末附錄五「徐(火勃)年譜簡編」中所列,萬曆卅四年時徐(火勃)北上至南京,當年「冬,從南都歸」。此詩即徐(火勃)將離南京時,為前來送行之陳基虞而作。
  龍江關:在南京城北郊長江岸邊,明時於此有龍江造船場。
  念與親串違:親串,親近之人、密友。違,離、別。
  我友遠出祖:祖,祭祀儀式名,古代出門遠行必祭路神以求途中平安。此指餞行。
  尺素:指書信,古代通常以一尺長之絹帛寫信,故有此謂。
     鴻雁多南飛:雁,亦指書信。「漢書.李廣蘇建傳」載,蘇武於武帝時出使匈奴遭拘留,嗣後昭帝即位,匈奴欲和親,漢方索討蘇武,匈奴卻謊稱蘇武已死。蘇武之屬下常惠藉與漢朝使者暗中會面時告知真相,並教漢使者如何用計。漢使遂對單于宣稱昭帝在上林射中一隻大雁,雁腳上繫有蘇武寫於帛上的求救信。單于被此謊唬住,只得承認蘇武仍在,並將其送還。後世遂有以「雁帛」、「雁足」為書信之代稱。多南飛,徐(火勃)望陳基虞多來信之意。

   寄陳廉州志華
  虎符出守古南荒,治行何如漢孟嘗?海近不妨通納欵,地窮無處勸耕桑。
  蠻家銅皷春雷響,蛋戶珍珠夜月光。腰下帶圍頭上蓋,一時俱染瘴雲黃。

  ──本篇部份語詞典故,略釋於下:
  虎符:據「史記.孝文本紀」載,漢文帝二年九月,「初與郡國守相為銅虎符」。虎符出守,即官任知府之謂。此詩作於陳基虞任職廣東廉州府知府時。
  納欵:原為歸誠之意,但此處當指由海上而至的歐洲異國人來獻方物,以換取在中國境內經商、行動之自由。
  蠻家銅皷:「後漢書.馬援傳」載,馬援曾「於交趾得駱越銅鼓」,交趾即越南,與陳基虞所治廉州府接壤。中國西南地帶民族亦有以銅製鼓。

   「紅雨樓集」

   寄陳賓門廉州
  自雙旌之蒞珠官也,不佞(火勃)方留滯吳越間,未獲瞻望色咲、歌驪一曲為別。閩廣雖云接壤,而天窮瘴海、地盡嶺南,以故數年以來,都未曾脩尺素問候起居。非敢忘明德也,寔萍蹤靡定,兼以魚雁難通,嵇生踈慢之罪可知已。緬懷翁丈,坐鎮遐陬,以文章緣飾吏治;漢之孟嘗,名□千古,以翁丈方之,曾何軒輊乎?迴想白門風月,聚首談心,寒暑七更,夢魂常在左右。拓落如ㄙ,貧病相仍,著述俱廢,其視黃堂五馬之貴,何啻鴻鵠之較壤蟲哉?切念翁丈不忘布衣之交,定不以雲泥峻絕而終棄也。劉若勺丈一鳴驚人,陳心源、葉達所,二郎俱得儁,而舍弟、豚兒皆被放。年家子弟欣戚殊衷,老丈得無咲其一龍一豬乎?茲有福寧張生,乃別駕鳳南之侄,以訪吳二守之便,附此奉候。路遠無以將意,漫賦小律,題之扇頭求正。南荒多癘,強飯為佳。臨楮無任蘊結。

  ──本篇部份語詞典故,略釋於下:
  自雙旌之蒞珠官也:雙旌,知府之意。典出「舊唐書.職官三」之註文載,唐代出任「上州(有四萬戶以上人口)」之刺史者,「奉辭之日,賜雙旌雙節」。珠官,指廉州府知府。
  嵇生踈慢之罪:嵇生,即竹林七賢之一嵇康,在其所作「與山巨源絕交書」中,嵇康曾云自己「性復疏嬾,筋駑肉緩」、「嬾與慢相成」。
  遐陬:偏遠的角落。陳基虞當時所治廉州府在廣東省西端,是與安南交界的國境邊上,故有此謂。遐,遠。陬,隅。
  以文章緣飾吏治:緣飾,文飾之意;雖攝官治民,仍有文章風雅之興。
  漢之孟嘗,名□千古,以翁丈方之,曾何軒輊乎:此處缺字當是「垂」(或「傳」、「聞」、「流」)。句謂將陳基虞與漢代名垂千古之循吏孟嘗相比較,也是毫不遜色的。
     迴想白門風月,聚首談心,寒暑七更,夢魂常在左右:白門,南京之代稱。據徐(火勃)「重編紅雨樓題跋」卷一為「演繁露」一書所作題跋中言,萬曆卅四年(西元1606)他客遊金陵時,曾與陳基虞有往來。當時相談甚歡,七年來未曾或忘。
  拓落如ㄙ:拓落,數奇不遇、落魄狀。ㄙ,古「私」字,我。
    劉若勺丈一鳴驚人,陳心源、葉達所,二郎俱得儁,而舍弟、豚兒皆被放:根據大陸揚州市廣陵書社2012年出版之「鼇峰集」書末附錄五「徐(火勃)年譜簡編」中所列,徐(火勃)是在萬曆四十一年(西元1613)寫了「寄陳賓門廉州」這封信(但筆者認為也有可能是在萬曆四十年所寫)。舍弟,即徐(火勃)之弟徐熛。豚兒,徐(火勃)之子徐陸。兩人在萬曆四十年參加福建鄉試但都落榜(被放)。
     劉若勺丈:考量徐(火勃)與陳基虞之籍貫,在此提到鄉試中式的人物應是福州或泉州府人;但乾隆十九年刊本「福州府志」卷之四十載萬曆四十年舉人榜單中並無劉姓人士,而乾隆本「泉州府志」卷之三十五「選舉三」所載萬曆四十年舉人中則有「劉夢潮,同安人,第二名,己未進士」之載,故筆者認為此「劉若勺丈」應即是指劉夢潮。據乾隆本「泉州府志」卷之五十「明循績」中傳記:劉夢潮字國壯,號海若,係劉存德之子、劉夢松之弟,萬曆四十七年成進士,曾任粵西副使。在鄉試中取得第二名的成績著實惹眼,無怪徐(火勃)謂其「一鳴驚人」。
     陳心源:在四庫本「福建通志」卷五十一明代晚期人士方仲夔的傳記中有附載「陳秉誠,字心源」,係侯官縣人;另萬曆二十四年刻本「福州府志」卷之十八所載嘉靖四年(西元1525)舉人榜單中則有記,陳秉誠係出身連江縣縣學、「易字成卿,元憲之子」。不過,徐(火勃)在此所言係「陳心源、葉達所,二郎俱得儁(中式)」,而乾隆十九年刊本「福州府志」卷之四十載萬曆四十年舉人榜單中,並未特別標出哪位舉人是陳秉誠之子,因此筆者認為徐(火勃)在此言「陳心源」之子中式之事,應是誤認或誤記。查乾隆本「福州府志」所載萬曆四十年舉人榜單中有一位「陳有元」,係陳堯道之子;而陳堯道(字中卿,曾任萬安知縣)則是於萬曆十六年成舉人、十七年成進士(與陳基虞中舉中進士年份相同),故筆者認為徐(火勃)原本要提的應是「陳堯道」之子,卻搞錯寫成是「陳心源」之子了。
     葉達所:據民國二十二年刊本「閩侯縣志」卷七十六載,葉公垔,字達所,閩縣人,萬曆十六年成舉人,曾任福建南靖縣教諭、廣西賀縣知縣。乾隆本「福州府志」所載萬曆四十年舉人榜單中有載「葉良漸,字仕達,公垔子,靖江知縣」。陳堯道、葉公垔都是與陳基虞同榜成舉人及進士,故徐(火勃)於信中提到其子輩在科舉中的成績。
     年家子弟欣戚殊衷,老丈得無咲其一龍一豬乎:徐(火勃)自己並無功名,但其兄徐熥則是於萬曆十六年成舉人、與陳基虞同榜過,因此其弟徐熛、其姪徐陸可稱為「年家子弟」。鄉試結果出爐,有些早年就有人上榜的家族再添喜事,但徐家卻是兩個人都落榜,故徐(火勃)也只得自嘲不如人。
     茲有福寧張生,乃別駕鳳南之侄,以訪吳二守之便,附此奉候:別駕鳳南,指福寧州人張大光,字叔弢,號鳳南,萬曆十三年順天中式,曾任廣東長樂知縣、饒州府通判、普安州知州。據清同治十一年刻本「饒州府志」卷之九所載,張大光於萬曆三十五至三十六年任該府通判,「別駕」即通判之代稱。吳二守,即吳文祥,據四庫本「福建通志」卷三十八載,吳文祥為福寧州人,萬曆二十五年舉人,官至廉州府同知。因張大光與吳文祥是同鄉,吳文祥又是陳基虞在廉州的副手,張大光可能是遣姪兒去拜訪老友送個信(也可能欲謀一幕僚職位),徐(火勃)也就順便託他送這封信去給陳基虞。
    路遠無以將意,漫賦小律,題之扇頭求正:依此句,徐(火勃)除了寫信,還在扇子上題了首詩一併送去;據「鼇峰集」中所見,此詩應即是前面迻錄之「寄陳廉州志華」。
  南荒多癘,強飯為佳:廉州在當時為南境邊荒之地,多癘瘴,又因氣候熱使人食慾不振;但若食量少則又乏元氣,更易生病,故再怎麼不想吃也得勉強進食才能維持健康。
  臨楮無任蘊結:臨楮,面對信紙(寫此信時)。無任:不勝、無盡。蘊結:心中不可遽解之思念糾結。

   寄陳賓門太守
  憶不肖(火勃)向過同魚,深宵剪燭,促膝對譚,荏苒十有五載。既而台翁出守邢州,濁水清塵,了不可攀。及榮擢嶺東,乃弗忘縞帶,貽書見招;雖不果遊,而隆情厚誼,鏤骨心銘,寔不可諼矣。十年以來,台翁養高林澤,而鄙人掃軌杜門,即數舍之程,未通寸楮修候,嵇生懶慢成癖,不問可知已。日者側聞新命,徵賢鄴都,銅虎猶煩掌握。以四十年制科,尚爾棲遲黃堂五馬之間,時論不無稱屈。然聖主當陽,結綬彈冠,相望於道,諒內召之期即在轉盻。安石不起,如蒼生何?不肖伏在草茅,不覺屐齒屢折,敢為勸駕?未審星軺何日過三山,當一賦驪歌祖餞行色,幸乞相聞。茲因鴻便,肅此修賀,不敢循俗作駢啟;漫成小詩,題之扇頭請正,聊表區區耳。臨楮曷任瞻企。

  ──本篇部份語詞典故,略釋於下:
     憶不肖(火勃)向過同魚……荏苒十有五載:根據大陸揚州市廣陵書社2012年出版之「鼇峰集」書末附錄五「徐(火勃)年譜簡編」中所列,徐(火勃)於萬曆四十二年(西元1614)「四、五月間,往泉州與何喬遠等遊;過同安;往漳州與張燮等遊」。以「荏苒十有五載」一語來計算,十五年後徐(火勃)寫此信時似當在崇禎二年(西元1629)。但由「日者側聞新命,徵賢鄴都」之語觀之,寫此信時陳基虞應還沒到河南省彰德府上任;而由下文「聖主當陽」之語,可知此信約當是在崇禎元年(或前一年,熹宗剛死不久時)寫的(由畢自嚴奏疏可知,陳基虞在崇禎元年已是彰德府知府)。古人詩文中言及年月,有時僅是約略、近似值,不是十分精確。
  既而台翁出守邢州:順德府府治在邢臺縣,故「邢州」成為順德府之代稱。此指陳基虞出任順德府知府。
  濁水清塵:形容兩人地位差異懸絕。
  及榮擢嶺東,乃弗忘縞帶,貽書見招……寔不可諼矣:榮擢嶺東,謂陳基虞出任廣東按察司副使。縞帶,喻交情,典出「左傳」襄公二十九年,吳公子季札至鄭國訪問,與當時還未成為執政的子產是初見面,但兩人一見如故;季札送給子產吳國貴族所用的縞帶,子產也回贈鄭國貴族所著紵衣。後世因以「縞紵」喻朋友間之餽贈。由徐(火勃)所言,陳基虞當時曾來信邀其前往廣東;不知是單純邀其作客,或是有意聘徐(火勃)來當其幕僚。徐(火勃)雖未前往,但仍十分感心。諼,忘。
  十年以來,台翁養高林澤:按,陳基虞於萬曆末年出任廣東按察司副使,天啟元年(西元1621)因父喪去職,在崇禎元年(西元1628)又復起出任河南省彰德府知府。十年僅係取整數而言,陳基虞里居的時間沒這麼長。
  鄙人掃軌杜門,即數舍之程,未通寸楮修候:掃軌,掃除車轍痕跡。杜,塞、堵。掃軌杜門,謂將與外界的聯繫減少,不涉無謂之人事交際。數舍,一舍為三十里。寸楮,原指名剌(古之名片),後亦指書信。
  日者側聞新命,徵賢鄴都:日者,前些時候。鄴都,地名。三國時曹操平定袁紹後營建鄴城,後定為魏王王都;故地在河南臨彰縣西南,因位於彰德府境內,故成為彰德府代稱。
  銅虎猶煩掌握:據「史記.孝文本紀」載,漢文帝二年九月,「初與郡國守相為銅虎符」。掌握銅虎,即官任知府之謂。
  以四十年制科,尚爾棲遲黃堂五馬之間,時論不無稱屈:制科,原為宋代取士科目之一(有進士、諸科、武舉、常選、制科等),在此指明代之進士。古之太守,治事正廳用雌黃塗壁以辟火災,故稱「黃堂」,在此指知府。五馬,亦指太守,起源說法不一;一般認為因漢代尋常車駕以四馬拉車,惟出任太守則增一馬故云,在此也指知府。句謂:陳基虞自中進士(萬曆十七年,西元1589)到徐(火勃)寫此信時已近四十年之久,可是官位還是停滯在知府等級,輿論都認為委屈了他。
  然聖主當陽,結綬彈冠,相望於道,諒內召之期即在轉盻:聖主當陽,指新登基不久之崇禎皇帝。因天啟間魏忠賢把持朝政,正人直臣幾為逐黜一空,故崇禎即位後將先前被斥放者找回來,許多人又再度入仕立朝。徐(火勃)認為以陳基虞一直以來的歷宦表現當不致被忽略、很快就會受召入京進入中樞了。轉盻,轉眼間。
  安石不起,如蒼生何:安石,即晉代謝安,字安石。「晉書.謝安傳」載,謝安早年屢受朝廷徵召而不出,後來征西大將軍將出兵時、請謝安出任司馬,謝安接受了任命。當謝安將由新亭出發時,朝士都來相送,有位中丞高崧便對謝安說笑道:「卿累違朝旨,高臥東山。諸人每相與言:『安石不肯出,將如蒼生何?』蒼生今亦將如卿何?」謝安聽了此語,甚有愧色(「世說新語.排調」載此事,則記謝安當時的反應是「笑而不答」。)徐(火勃)此語謂:如果陳基虞不出山,蒼生將如何是好?
  不肖伏在草茅,不覺屐齒屢折:屐齒,此典故亦出自謝安。「晉書.謝安傳」載,當前秦苻堅百萬大軍南下來犯,謝安受命為征討大都督抵禦之。在他人看來,謝安在戰事發生期間從頭到尾都十分淡定;甚至捷報送至,謝安也只看了看便擱一旁,面無喜色,繼續和客人下棋。來客忍不住問是什麼消息?謝安才慢吞吞說道:「小兒輩遂已破賊。」,好似全不在意。但後來下完棋要回屋裡時,謝安因心裡暗喜,沒留意腳下,結果過門檻時把屐齒踢斷了,自己都沒發覺,「其矯情鎮物如此」。在此徐(火勃)是自謂修養不夠、不是治世之才。
     未審星軺何日過三山,當一賦驪歌祖餞行色,幸乞相聞:星軺,天子之使者所乘之車,此指陳基虞之車駕。三山,福州府之代稱。徐(火勃)聽聞陳基虞將出任彰德府知府,但不知其何時將出發經過福州,希望陳基虞讓他知道好為其送行。

   「重編紅雨樓題跋」

   演繁露
  程氏「演繁露」包羅名物,博極羣書。余久知其書,每以未見為恨。丙午(萬曆卅四年,西元1606),客遊金陵,見謝在杭案上有此本。詢之,乃曹能始得之山陰張浙門、張得之焦漪園,蓋鈔之秘閣者也。未幾,能始索歸,在杭不無怏怏。余適主能始署中,遂以授余。余舉以質陳賓門大理,陳云其家有刻本,於中訛舛可藉而校之也。丁未(萬曆卅五年)秋日,徐興公題於汗竹軒。

  ──本篇部份語詞典故,略釋於下:
  程氏「演繁露」:程氏,即宋人程大昌,字泰之,徽州休寧人,紹興二十一年進士,以龍圖閣學士致仕,諡文簡。「宋史」本傳載程大昌「篤學於古今事,靡不考究」,「演繁露」即其著作之一。
  謝在杭:即謝肇淛,字在杭,福建福州府長樂縣人,萬曆廿年進士,曾任南京刑部、兵部、工部任職,後官至廣西布政使,著有「小草齋集」。
  曹能始:即曹學佺,字能始,福建福州府侯官縣人,萬曆廿三年進士,於明末殉國,著有「石倉集」等。
  山陰張浙門:山陰,舊縣名,在浙江省紹興府。張浙門,生平不詳,僅能知其亦曾於南京任官,似為當時之藏書家。
  焦漪園:即萬曆十七年狀元焦竑,字弱侯,號漪園,應天府旗手衛人,授翰林院修撰,參與修撰國史「經籍志」部份,因萬曆廿五年主持順天鄉試時所取士子「文多險誕」被劾,貶為福寧州同知後又遭鐫秩,遂辭官不出,卒於萬曆四十八年,明末福王時追諡「文端」。
  蓋鈔之秘閣者也:鈔,抄錄。秘閣,皇城大內藏書之所。據徐火勃文中所述,這部「演繁露」手抄本最初的擁有者,是曾身為翰林院修撰之焦竑;諒必焦竑是藉著修撰國史能出入禁中之便,把皇家所藏罕見之書抄存一部供自己看。
     余適主能始署中,遂以授余:徐(火勃)當時借住在曹學佺任職的官署內,曹學佺諒是見徐(火勃)愛不釋手,遂將此抄本相贈。
     余舉以質陳賓門大理:徐(火勃)諒因知陳基虞亦好古書,便拿著「演繁露」抄本向其請教(因抄本不免有缺漏誤字而生疑義),不料陳基虞竟告訴他自己家裡有此書刻本,可藉以校正抄本中的錯誤。徐(火勃)以藏書家聞名於世,新得罕見之書,諒亦不免有炫耀之意;結果一秀之下,才知道真正的寶貝在陳基虞家裡。由徐(火勃)此跋來看,昔日陽翟陳家應也曾有些珍本典藏,只是時過境遷,已不知散佚何方。


   曹學佺「石倉詩稿」

  曹學佺,字能始,號石倉,又號澤雁,福建侯官人。萬曆二十三年進士,曾任戶部主事、南京添注大理左寺正、戶部郎中、四川右參政、按察使等職,後因逢蜀王府火災,曹學佺引例反對撥鉅款重建,便在考核時遭到中傷,一度回鄉賦閒。天啟二年改任廣西參議,當天啟六年他將遷陝西副使時,因他過去曾著「野史紀略」一書,對萬曆四十三年發生之「梃擊案」提出與官方版本不同的說法,依附魏忠賢的官員劉廷元便藉此彈劾他私修國史,遭革職閒住處分。幸虧魏忠賢還無意將他殺害,曹學佺才得保性命還鄉。崇禎初年閹黨事敗,朝廷復徵曹學佺為廣西副使,但他力辭不就,居家鄉「石倉園」中評輯歷代詩選。他還曾想仿道家之道藏與佛家之經藏,以四部分類方式編選整套儒家的經史子集大全,可惜花了十餘年之力仍未盡功,便遭逢甲申國變發生,北京、南京淪亡。當唐王被擁立於閩,年已古稀之曹學佺在此時應召投效,官至禮部尚書、加太子太保。但唐王的勢力旋即瓦解,曹學佺見事不可為,逃入山中自縊殉國。遺著除了「石倉歷代詩選」、「易經通論」、「書傳會衷」等,還有總名為「石倉集」之詩文集。
  在曹學佺所著「石倉詩稿」卷二「金陵集.丙午.卷上中」,有一首贈予陳基虞之五言律詩,題為「雨中別舊署呈陳志華寮長」。「丙午」即萬曆三十四年、西元1606年;這一年陳基虞在南京大理寺擔任評事。詩題中言「別舊署」,在此稍作說明:依照陳慶元教授所編撰「曹學佺年表」(載於福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2年第5期,第7581頁)中所列,曹學佺成進士後,於萬曆廿五年授戶部主事,萬曆廿七年二、三月間「左遷南大理寺正」。但根據曹學佺之子曹孟善所作乃父行述,曹學佺當時是被「調南京添註大理寺左寺正」。所謂「添註」,即已被列為正職官員之候補者、俟其出缺便可補位。在明代雖亦有「添註」官員尚未補位前便開始協理政事,不過由雨中別舊署呈陳志華寮長在曹學佺所著「石倉詩稿」卷二「金陵集.丙午.卷上中」,有一首贈予陳基虞之五言律詩,題為「陳教授編撰之年表來看,曹學佺在身為「添註」官員的幾年間,並未一直待在南京,看起來是沒有真正管事過。一直到萬曆三十四年三月,曹學佺才「以計部重入金陵」(據其子所撰「行述」,是「轉南京戶部郎」)。因為從大理寺改到戶部上班,曹學佺得由大理寺官舍中搬出來,故曰「別舊署」。至於詩題中稱陳基虞為「寮長」,雖此詞彙於明人詩文中並不少見,但其意義究竟為何?筆者還沒能考出。曹學佺此詩如下:

   雨中別舊署呈陳志華寮長
  幾載湖山客,一朝風雨來。幽情如未已,別思亦悠哉。
  古木吟邊倚,新荷佩裏裁。知君還見惜,長日屢徘徊。

 
   吳文奎「蓀堂集」

  據「四庫全書總目」卷一百八十「集部三」載:吳文奎,字茂文,歙縣(徽州府)人,其所著「蓀堂集」十卷中有詩六卷、雜文四卷。在「蓀堂集」卷六有七言律詩一首,題為「送陳廣文志華先生之南雄司理」,係吳文奎為陳基虞將由徽州府府學教授擢陞為廣東南雄府推官時(約在萬曆廿七年底)而作的送行詩。詩如下:

   送陳廣文志華先生之南雄司理
  傳經天借牖諸生,化雨春風教蚤成。揖讓紫陽歸舊厚,科條南粵待持平。
  鳴鑣庾嶺梅初放,擊楫凌江水更清。繁劇定知公易事,循良歷試有遺聲。

  ──本篇部份語詞典故,略釋於下:
  傳經天借牖諸生:牖,誘、導之意。
  蚤成:蚤同早,早日成就。
  紫陽:宋儒朱熹之別號。
  科條南粵待持平:科條,法令之規條。因陳基虞將赴任之推官職司係「理刑名,贊計典」、處理訟事,故強調持法之公平。
  鳴鑣:鑣,據「說文解字」段玉裁注,鑣即馬銜,橫貫馬口中,露出馬口外之兩端繫以鑾鈴。鳴鑣即乘馬時鑾鈴之聲。
  庾嶺梅初放:庾嶺,即大庾嶺,在廣東省南雄府之北與江西省交界處,唐代張九齡曾於此嶺開路並沿途植梅,故亦稱梅嶺。梅花於早春開放,陳基虞至南雄府時間在年初。
  擊楫凌江水更清:凌江,南雄府境內河流,湞江之支流。擊楫,當指東晉時祖逖渡江北伐之時,曾敲擊船槳立誓要收復中原之事。然陳基虞去南雄府當推官,不是打仗,若用范滂「攬轡澄清」之典故似更合適;或因上句已言陸路「鳴鑣」,為不複沓只好以水路之行為對仗。不過陳基虞真的是剛到南雄府便立馬又被調去署理新會知縣、處理稅監手下與惡知縣虐民的大案子,也堪稱是一場硬仗。
  繁劇定知公易事:繁劇,指繁重的公務。吳文奎在此謂:以他所知陳基虞的才幹,即便公務繁劇對其而言也非難事。
  循良歷試有遺聲:循良,謂守法而有治績。陳基虞獲擢推官之前,已歷蕭山知縣、柳州府同知、徽州府府學教授等職,在各個職位上都留下了好名聲。


   蔡復一「遯菴詩集」

  關於蔡復一生平,相信於此無需多為介紹。蔡復一雖比陳基虞小了十歲左右,成進士也比其晚兩科,但由蔡復一詩作中所見,兩人曾有一番交誼。在蔡復一「遯菴詩集」卷一有五言古詩三首,題為「送陳志華之官南都」,卷十亦有七言絕句三首,題為「濠梁寄陳志華社丈」;由文題與內容觀之,這兩組詩分別是在陳基虞赴南京大理寺任職的萬曆三十三年及次年所作。第二組詩題中蔡復一稱陳基虞「社丈」,顯示二人曾是同一文學性結社的同志。而由第一組詩之第二首中「酹之洗齊梁(齊梁體)」來看,蔡復一在當時即對同時代之詩文風尚感到不滿,思欲改革,是以後來與鍾惺、譚元春等交好而「乃染竟陵」。蔡復一這兩組詩如下:

   送陳志華之官南都
  憶昔燕市月,烏鵲照南飛。羅浮入我夢,梅花起徘徊。
  言笑乍云展,睽間行及之。浮雲立馬首,僕夫策其綏。
  胡為乎八載,夢多見面稀。一見不可撫,醒夢是耶非?
  酒盡花無色,天風吹別衣。送子自今日,我夢昨留畿。
  寸心諒匪隔,形影豈云違。明月隨去住,處處托幽輝。

  ──本篇部份語詞典故,略釋於下:
  憶昔燕市月:「燕」為河北省之簡稱。燕市,當指北京。蔡復一於萬曆廿三年方成進士後,約有一年時間歸鄉娶妻,然後才赴刑部任職。此句蔡復一當謂自己在北京時,曾與因接受任命而至京城之陳基虞晤面。下云「胡為乎八載」,指蔡復一自在刑部任職後,到陳基虞將去南京之間這八年。
  羅浮入我夢:南朝宋詩人謝靈運所著「謝康樂集」卷二有「羅浮山賦」,此賦自作序文云:「客夜夢見延陵茅山,在京之東南。明旦得『洞經』所載羅浮山事云,茅山是洞庭口,南通羅浮,正與夢中意相會,遂感爾作羅浮山賦。」羅浮山,在廣東增城縣東,山跨博羅縣界,又名東樵山,為道教十大名山之一。延陵,在江蘇省丹陽縣。茅山,在丹陽西南,亦為道教名山之一。羅浮山、茅山與洞庭湖,三者各在不同省份,彼此相去甚遠,地理上本無相通之可能;但道教對名山、福地洞天之間自有一套說法,認為是有某種通道可逕達異地。謝靈運僅係慕羅浮山之名,但從不曾到過羅浮山,其夢中所見的延陵茅山,也只是(想像中的)通往羅浮山的路口。陳基虞將去南京,與身在福建之蔡復一行將遠隔,往後好一段時間也只能夢中見之。
  梅花起徘徊:明人王偁(字孟敭,福建永福人,永樂初年被薦為翰林院檢討,「閩中十才子」之一)所著「虛舟集」中有「梅花落」一詩,開頭為「青樓嘆落梅,獨自起徘徊」,於此蔡復一當是化用其句。

   其二
  謝公有遺尚,讁仚振其狂。我欲寄一杯,酹之洗齊梁。
  惜別兼懷古,斟酌意何長。行矣無以贈,贈子鍾山蒼。
  鍾山青蓮色,千載嶪相望。我立太姥巔,攬接灝氣光。
  燕子磯下水,入海歸茫茫。

  ──本篇部份語詞典故,略釋於下:
  謝公有遺尚,讁仚振其狂:謝公,當指謝靈運,謝玄之孫,襲封康樂公(故也常被稱為「謝康樂」)。唐代魏顥所撰「李翰林集序」中,曾言李白「間攜昭陽、金陵之妓,跡類謝康樂」。讁仚(仙)即李白。遺尚,由下文「寄一杯」、「酹之」,當指好酒之性。
  酹之洗齊梁:齊梁,指南北朝時齊、梁二代流行之「齊梁體」,講求音律諧協、對偶工整、詞藻華麗,但內容則多貧弱,充滿浮靡之氣。
  贈子鍾山蒼:鍾山,即南京城旁之紫金山。
  鍾山青蓮色,千載嶪相望:青蓮色,遠距離觀山,常呈青色;但李白有「青蓮居士」之號,蔡復一在此或亦有將陳基虞比擬之意。嶪,山勢高峻貌。相望,指鍾山、太姥山間雖兩地遠隔,但若登頂似可互望(實際上不可能)。
  我立太姥巔,攬接灝氣光:太姥,即太姥山,在福建省北部福鼎縣境。灝,浩之意。按,蔡復一寫此詩送陳基虞時,自身是在家鄉守父母之喪,不可能遠出至福鼎,故「我立太姥巔」僅是自己身在福建之謂。
  燕子磯:在南京城北觀音山上,可俯瞰長江與八卦洲,因形如飛燕而得名。

   其三
  河洛昭禹功,豐鎬壯周京。漢臣初上日,衣冠拜孝陵。
  雙闕標牛首,王氣朝太清。棘署豐休暇,掞藻於天庭。
  堤柳太平綠,湖光玄武青。游人惜煙景,志士眷令名。
  鴻鵠思千里,朂子以遐征。

  ──本篇部份語詞典故,略釋於下:
  河洛昭禹功:典出「左傳」昭公元年四月,周景王派劉定公到潁水去慰勞遠出的晉國正卿趙武(趙孟),在雒汭(河南鞏縣以南)的館邸接待趙武。因館邸鄰近黃河與伊水,劉定公思及大禹治水之功,便以「美哉禹功」、「微禹吾其魚乎」等語為發端,希望趙武以大國正卿的地位「遠績禹功,而大庇民」。下句「豐鎬壯周京」,意為見到周朝的都城豐京(舊都成周,宗廟與園囿所在)與鎬京(新都宗周,周王居處與行政中心),就會使人懷想周代的壯盛時期榮景。陳基虞至南京任職,雖不是進入北京的行政中樞,但南京畢竟是也是國初定都之地,置身當地,可以沉浸懷想開國帝王元勳之功業。
  漢臣初上日,衣冠拜孝陵:此處「漢臣」實指「明臣」,在漢朝以後,「漢」字也可指稱任一漢人建立之政權。孝陵,明太祖朱元璋陵寢,在南京城東北鍾山之南面。明時凡至南京任職之官員,到任之初必定得到孝陵朝拜太祖。
  雙闕標牛首:牛首,即南京城南三十里之牛首山,一名天闕山。闕,古時宮門外的成對樓臺。牛首山因山頂南北雙峰似牛角而得名,而雙峰之形又似雙闕,故有天闕之稱。「梁書.何胤傳」中載,傳說東晉時元帝至建康(後之南京)初建都城,當時為相之王導曾指著牛首山曰「此天闕也」。
  棘署豐休暇:大理寺亦稱棘寺,因大理為掌刑法之官,而古代斷獄必於三槐九棘(槐、棘,以樹木標示三公九卿之位)之間訊囚,故有此謂。棘署,此指大理寺。南京雖有與北京相同之行政機構,但權力中心在北,南京多為閒秩,故蔡復一謂「豐休暇」、空閒時間多。
  掞藻於天庭:掞,舒、抒發。藻,辭藻文采。天庭,京城(南京)。因空閒時間多,正是撰著寫文章的好時候。
  堤柳太平綠,湖光玄武青:太平堤,在南京太平門外玄武湖畔。與陳基虞同時期的謝在杭所著「五雜俎」卷三有記:「余承乏留都(南京)比部(刑部),留都三法司,省(刑部)、寺(大理寺)獨在太平門外,左鍾山而右玄武湖。出門,太平堤諉迤二里許,春花、夏鳥、秋月、冬雪,四時景光皆足娛人。緩轡徐行,晨入酉出,嘯歌自足,忘其署之冷也。……故今宦者謂留都為仙吏,而留都諸曹中,司寇之屬尤為神仙也。」陳基虞能在風景如此優美之地供職,蔡復一也不禁心羨。
  游人惜煙景,志士眷令名:湖光山色是游人所愛,但胸懷大志者(如陳基虞)不會耽溺賞玩而忘了自己的抱負。
  朂子以遐征:朂,勖之俗字;勖,勉之意。遐征,遠征(遠大前程)。

   濠梁寄陳志華社丈

  送君去歲自西風,此日西風嘆轉蓬。遙想秣陵清夜月,一尊秋色與誰同。

   其二
  寒鴉落照滿江陰,南去江聲共此心。客裏題書銷夜漏,風雨如林一燈深。

   其三
  衣帶年來暗自知,黃花何日共東籬。依然濠上觀魚地,不是惠莊交語時。

  ──此三首詩部份語詞典故,略釋於下:
  濠梁:濠梁,典出「莊子.秋水」:「莊子與惠子遊於濠梁之上」。濠,即安徽境內之濠水。梁,橋樑。據蔡復一「遯庵蔡先生文集」所收為張日益而作「治璧瑟言序」一文中自道,他於「丙午(萬曆三十四年,西元1606)北行走濠上道」,與當時剛從靈璧縣知縣一職被貶的張日益在固鎮(在靈璧縣治西南八十里)相見、飲酒相談;蔡復一當於此時在「濠梁」寫這三首詩寄給陳基虞。按陳基虞於萬曆廿八至卅二年間於南雄府擔任推官,之後陞轉南京大理寺評事。而據池顯方「晃岩集」卷之十三「蔡敬夫先生傳」中所述,蔡復一在萬曆辛丑(廿九年,西元1601)疏請終養回鄉,次年底父母相繼去世;蔡復一「疏請終六年服」,但到了丙午(卅四年,西元1606)便為朝廷所召,「補駕部(兵部車駕司)」。當陳基虞由南雄府推官陞轉南京大理寺評事(卅三年,西元1605)時,應是有先返鄉再北上赴職;蔡復一當時是在家守喪,作「送陳志華之官南都」一詩。次年蔡復一自己也北上往京師,因是走「濠上道」未路過南京,故於旅途中作「濠梁寄陳志華社丈」寄之。「濠梁寄陳志華社丈」首章首句「送君去歲自西風」,可知此二首組詩是隔年而作。
  轉蓬:蓬草會因大風連根拔起而成團轉動(如西部電影中會見到的風動草),喻身世飄零、或因公事羈絆而不由自主。李商隱「無題」詩:「嗟余聽鼓應官去,走馬蘭台類轉蓬」。
  秣陵:南京之別稱。句謂:不知遠在南京的陳基虞,如此清秋是與何友伴共渡呢?
  衣帶年來暗自知,黃花何日共東籬:衣帶,喻因消瘦而衣帶漸寬;蔡復一原本身體即不健旺,守父母之喪數年後可想見瘠毀更甚。黃花何日共東籬,出陶淵明「飲酒詩」其五:「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喻不知何時才能脫身宦海、與好友共享回歸田園生活。
  依然濠上觀魚地,不是惠莊交語時:置身濠上,便會使人思及莊子與惠施間智者相談之樂;但濠上依舊,此時自己身旁卻無可談心的朋伴。


   蔡獻臣「清白堂稿」

  在現存的明人詩文集中,蔡獻臣「清白堂稿」所收錄與陳基虞相關之詩文為數最多;且不僅是為陳基虞而作,亦有為其父陳廷佐,及其二子陳元鑣、陳元錞所作者。會有這許多篇章,因蔡獻臣早在尚未得功名之前,就已與陳基虞之父陳廷佐成了「忘年交」、大概在舉業文章上也曾受過其提點。嗣後蔡獻臣與陳基虞同科中舉、中進士,繼而蔡獻臣的女兒嫁給陳基虞之子陳元錞、陳基虞的孫女(元鑣所出)也嫁給蔡獻臣的孫兒蔡大有(蔡獻臣次子蔡甘的第四個兒子),兩家之間有幾十年的深厚情誼關係,自然彼此間的文字往來不少。於下筆者先將蔡獻臣為陳基虞、陳廷佐所作諸篇詩文,依其在「清白堂稿」書中出現次序逐一介紹,最後再迻錄蔡獻臣為陳基虞二子所作的三首詩。各篇詩文如下:

   壽憲副陳賓門親翁七十序 甲戌(卷六)
  語云:「傾蓋如故,白頭如新」。蓋交新則甘,久則淡;交至白頭,難矣!白頭而能新,則又難。憶予與賓門翁初傾蓋也,翁甫十八,予長二齡;其意氣聯、其壎篪合、其試督學也共後先、其上公車也共朝夕、其掇科第也共子丑,今五十年餘矣!頭白矣!賦歸来矣!其在宦途也,無數月不通書問;其家居也,無數日不相晤語。且予之女結縭於翁子、翁之孫女許聘於予孫;兩人交親若此、情誼若此,不謂如新,可乎?翁七袠誕辰,為今甲戌仲冬廿五,而東床張子于荆偕諸親知問祝言焉。予惟:己丑之役,閩同升者三十一人,今獨兩人在耳;即三百五十人中,亦不乏大拜三獨,而今在朝者,僅一程司空肖莪也。予兩人又如蒼生何?顧予揣,所不及翁者多矣:予中外浮沉僅十六七載,而翁令浙、理粤,歴南曹、副臬憲,守亷、守順、守彰者且三十載,在所著聲頌徳,不及者一也。翁精神旺、筋力彊,望之若少壯人,而予衰老之狀具見,記性作性,寖成頑鈍,不及者二也。令子克鸞、季和,俱負青雲器,而内外兒女諸孫濟濟,已二十人;予膝下纔男孫三、女孫一,餘尚有待,不及者三也。時藝風靡,而予泚筆彈射,又時復操觚,不能使後生輩無揶揄;翁游神典籍,如黄鐘待扣,不及者四也。惟是半生渉世,利鈍不問,出毋妄染指,處毋作氣勢,庶幾遠罪悔乎,是予兩人之所同也。苟有用我,執此以徃矣。至於棋力,向謬謂先手,而今乃互為勝負。酒量原亦伯仲,今予謬見豪,而翁更見養,徃徃席未半而命駕去,是又兩人晚暮之風光,而少壯之本色者乎。
  客曰:「唯唯。此兩翁家人言耳,且得有進乎?」夫神仙之事,若有若無;功名之事,在天在人;若子孫之貴盛,則翁所自有顧。所不知者,期頤耳。予每發念矢斷慾、矢長齋;乃慾已自斷,而尚未能嗇口。翁試體認於斯二者。何若夫翁足力目力到老彌健,無幾日不從堪輿家登陟。予戲謂:「仁者樂山」。夫仁者壽,則尼父已豫為翁劵矣,雖期頤不啻也。予言奚加焉?

  ──本篇部份語詞典故,略釋於下:
  語云:「傾蓋如故,白頭如新」:引自漢代鄒陽「獄中上梁王書」:「語曰:『有白頭如新,傾蓋如故』」。古時馬車出行,途中休息則卸馬,車轅向前抵地,車蓋隨之前傾,故謂「傾蓋」;喻旅途中短暫休息時間,也可引申為初識之意。意氣相投者,雖僅是旅途間錯身的短暫交談便能一見如故。但泛泛之交即便由年輕時相識到老,對彼此仍像新朋友一般所知不多。
  壎篪:壎,土製樂器,音色剛而濁。篪,竹製樂器,音色柔而清。壎篪相合,多喻兄弟和睦,此蔡獻臣言其與陳基虞之交誼親篤如兄弟。
  試督學:接受閩省提學副使的考試。
  其上公車也共朝夕:舉子入京會試由公家提供交通工具或出旅費,故以「公車」稱之。蔡獻臣與陳基虞同在萬曆十七年入京會試,途中朝夕相處。
  其掇科第也共子丑:蔡獻臣與陳基虞同在萬曆十六年(戊子)成舉人、十七年(己丑)成進士。
  且予之女結縭於翁子:蔡獻臣為陳基虞父母陳廷佐與許恭人所撰墓誌銘中有言,陳基虞之第三子陳元錞是位庠生,娶了蔡獻臣的女兒。
  翁之孫女許聘於予孫:據顏立水先生「『往來婚娶結姻緣』——金門與同安歷史上的通婚」一文中所言,陳基虞之孫女是嫁給蔡獻臣的孫子蔡齡;對於這一點,筆者覺得不確。查民國八十一年影印、清道光元年重修之「浯江瓊林蔡氏族譜」第三零三頁所載,蔡齡係蔡獻臣次子蔡定光(後改名甘)的第二個兒子;因蔡獻臣長子蔡謙光沒有子嗣,蔡齡便成為伯父的嗣子。關於蔡齡所娶的這位陳氏女,在族譜同頁有記:「妣二十歲守節,修入府縣誌。有傳,登在上(筆者按:指「浯江瓊林蔡氏族譜」書首之「本族貞節便覽」部份)。考妣合葬董水祖山,坐艮向坤兼寅申。」在「浯江瓊林蔡氏族譜」中,並未記載蔡齡之妻與陳基虞有什麼關係。而除了蔡氏族譜之外,查民國十八年鉛印本「同安縣志」卷之三十八「列女.節孝」部份,為蔡齡之妻所立傳曰:「陳氏,貢生世忠女,諸生蔡齡妻,年十八,夫歿,矢志奉姑(婆婆)。氏未有子,或勸其螟蛉(收養子)者,曰:『是以續之者絕之也。』居八歲,夫從弟(筆者按:據「浯江瓊林蔡氏族譜」所載,係蔡甘的三子蔡大壯)生次子(諱方亨,字克飛,改字克咸,曾由武弁手中將被霸佔的祖業奪回,族譜中稱其「大有功於族」。),請於姑(蔡齡之母),立為嗣。遭亂,姑沒,喪葬如禮。勤女紅,供子讀書。嗣子方亨,弱冠為諸生。氏年六十卒。」──關於蔡齡之妻,「同安縣志」中稱其為「貢生世忠女」,這位陳氏女的父親是「貢生陳世忠」。查民國十八年鉛印本「同安縣志」卷之十五「選舉.明貢生」部份,在崇禎壬午(十五年,西元1642)有一位貢生「陳世忠,陽翟人」。若顏立水先生所言無誤,則這位「陳世忠」應該就是陳基虞的長子陳元鑣(陳基虞次子早卒、三子陳元錞僅是庠生)。可是,在民國十八年鉛印本「同安縣志」卷之十五「選舉.明貢生」之後,還有「附載明貢生八十名(筆者按:據縣志內註文,係因不很確定這些人算貢生,但又怕不記載會有疏漏,故以附載方式列於後。但蔡獻臣有送陳元鑣入南京國子監的詩作,可確定陳元鑣確是貢生)」這部份,而「陳元鑣,基虞子,陽翟人」的記載,是出現在這八十人名單的倒數第二位──在「同安縣志」的貢生名單中既有「陳世忠」、又有「陳元鑣」,這顯然是不同的兩個人。蔡獻臣的孫子蔡齡娶的是「貢生陳世忠」的女兒、而她並非陳基虞的孫女。那麼:蔡獻臣所謂「翁之孫女許聘於予孫」此語,到底是指他的哪位孫兒與陳基虞的孫女訂了親事?按「浯江瓊林蔡氏族譜」第三零三頁所載,蔡獻臣次子蔡甘生了四個兒子,第四位兒子叫蔡大有,字允眾,是位生員,「娶陳氏」。在「浯江瓊林蔡氏族譜」中所列蔡獻臣諸位孫兒中,除了蔡齡還有蔡大有的妻子是姓陳。既然蔡齡娶的是「貢生陳世忠」的女兒,則陳基虞的孫女應該是嫁給這位「蔡大有」才對。又:據陽翟陳國興先生告知,「陳世忠」係陳榮選之孫,謹此誌謝。
  甲戌仲冬:甲戌,崇禎七年、西元一六三四。仲冬,陰曆十一月。
  東床張子于荆偕諸親知問祝言焉:東床,女婿。張子于荆,據蔡獻臣為陳基虞父母陳廷佐與許恭人所撰墓誌銘中有言,陳基虞之女婿係「知縣張繼桂子庠生喬楠(「于荆」當為其字)」;另蔡獻臣為張鳳徵夫婦所撰墓誌銘中有提到,張喬楠係張繼桂之第三子,「由龍溪諸生入太學,娶憲副陳公基虞女」。祝言,指為陳基虞祝壽而撰之文章。
  己丑之役,閩同升者三十一人,今獨兩人在耳;即三百五十人中,亦不乏大拜三獨,而今在朝者,僅一程司空肖莪也:同升,指萬曆十七年時福建出身考上進士者;在蔡獻臣寫此文時,同省的同榜只剩他自己與陳基虞還在世。三百五十人,指萬曆十七年時考上進士之總人數,但此係取整數而言;該年一甲三人、二甲六十七人、三甲二百七十七人,合計實為三百四十七人。三獨,「三獨坐」之省稱。東漢時之御史大夫、尚書令、司隸校尉三位官員,在朝會時不與其他官員接席而坐,而是獨坐一席,故被稱為「三獨坐」,後世用以泛指地位尊崇之高官顯宦。程司空肖莪,即程紹,字公業,號肖莪,山東德州人,萬曆十七年成進士後歷汝寧府推官、戶科給事中、吏科左給事中等職,崇禎六年時被薦起為工部右侍郎,故稱「司空」。
  予兩人又如蒼生何:蔡獻臣感嘆自己與陳基虞雖歷宦多年,但就整個天下蒼生而言,所能盡之力仍是極為有限。
  頑鈍:不鋒利的器物,此為「不管用」之意。
  令子克鸞、季和:克鸞,陳基虞之長子陳元鑣。季和,陳基虞之三子陳元錞(次子陳元鐸早卒)。
  青雲器:語出顏延年「五君詠」之詠阮始平(阮咸,字仲容)詩:「仲容青雲器」。喻志向胸懷如青雲般高遠的人才。
  時藝風靡,而予泚筆彈射,又時復操觚,不能使後生輩無揶揄:時藝,即制藝(義),八股文;八股文為取士標準,故當時風靡一世。泚筆,以筆沾墨。彈射,原意為以言語指摘他人,此謂評定高下、打等第之意;因蔡獻臣曾任浙江按察司提學副使,職司考察生員成績,是以謂自己「泚筆彈射」。一般士人通過科舉得到功名,往往便將八股文拋諸腦後,但蔡獻臣出仕後仍常拈經生義,故云自己「復操觚」。八股文常被士子視為敲門磚,取得功名後就丟一旁;蔡獻臣早已出仕卻還在鑽研此道,因而引來後生小輩之揶揄。
  翁游神典籍,如黄鐘待扣:黄鐘,樂器名,用以校正音律。「禮記.學記」中有「善待問者如撞鐘,叩之以小者則小鳴,叩之以大者則大鳴」之語。此處蔡獻臣謂陳基虞博學宏識,猶如黃鐘般可校正後生小輩為文之偏失;但陳基虞是「待叩」、「不叩則不鳴」,若非有人求教是不會主動批評人的(不會犯「好為人師」的毛病)。
  出毋妄染指,處毋作氣勢:出仕歷宦時不茍得財利,歸里鄉居時不仗勢凌人。
  苟有用我,執此以徃矣:典出隋朝學者王通之語錄「中說」卷八「魏相篇」:「子居家,不暫捨《周禮》。門人問子。子曰:先師以王道極是也,如有用我,則執此以往。」原典中王通所執為「周禮」,此處蔡獻臣是指自己與陳基虞共同的「利鈍不問,出毋妄染指,處毋作氣勢」之原則,若國家或鄉鄰有用得著自己的時候,就秉持此心為國為民效力。
  見養:注重養生。
  客曰:「唯唯。此兩翁家人言耳,且得有進乎?」:客,指來向蔡獻臣討壽序的代表。來者認為蔡獻臣前面這一大堆話,都只是回顧兩位親家翁及家人之間的交誼,好像還沒沾上祝壽的主題,故問蔡獻臣還有沒有、「且得有進乎」?
  期頤:出「禮記.曲禮」:「百年曰期頤」。此指人之壽算。
  嗇口:指茹素持齋。
  無幾日不從堪輿家登陟:堪輿家,指為人相地點佳穴之風水師。陳基虞退休後眼力腿力仍好,還能經常跟著風水師去穿山越嶺。
  予戲謂:「仁者樂山」。夫仁者壽,則尼父已豫為翁劵矣,雖期頤不啻也:尼父,即孔子,字仲尼。此處典出「論語.雍也」篇中孔子之語:「知(智)者樂水,仁者樂山;知者動,仁者靜;知者樂,仁者壽。」陳基虞喜歡爬山,故蔡獻臣以「仁者樂山」戲謂之;而孔子又有「仁者壽」之語,因而蔡獻臣據此言認為陳基虞之壽命諒可不只百歲。

   壽封廷評陳仰台翁開八袠序 乙卯(卷六)
  坡仙云:「君子可以寓意於物,而不可以留意於物。」竊味其言,得養生焉。其於人也,詩與舉子業之文為甚。夫是二者,亦各一代所以取士之法。其對偶虛實之体同、其鏗鏘典麗之調同、其枯淡之目與律同、其數十百言之目與歌行同,為之者非劖心嘔肝,猝不能得其至;然及其得之,而足以陶汰物累、泳涵性靈者,則其道莫近於詩。
  獻臣束髪從年友陳志華游,莫逆也,則獲忘年於封公仰台翁。時翁甫彊,已用舉子業為諸生白眉,居嘗刻畫教授,所謂劖心嘔肝以求其至者已。而志華以翁之教,弱齡成進士,而翁乃謝罷諸生以老,猶未五十也。志華理郡南雄、廷評留都,得用其官貤翁;尋以望郎出守珠浦,翁章服例亦如之。華髮金紫,出入里門,尊重矣。而翁顧下楗掃軌,時與二三知已結唱和之社。凡覽物懷人、悲喜應酬,胸中所欲言者,徃徃託之於詩。長篇短什,鏗鏘典麗,與唐人相上下。昔髙達夫五十學詩即工,輪扁行年七十而老斵輪,翁實似之。因竊嘆:「向為舉業之苦,而今為詩之易。」則翁又直寄耳,非劖心嘔肝而為之者也。
  乙卯春季,翁年七十有一,俗所謂開八袠之辰也。於是翁快壻暨諸親朋圖所以佐志華之觴者,而徵言於不佞。夫世之稱封君者,作氣勢、豐田宅、盛輿從、多質金錢、居間郡邑,若是則已矣。疇如翁之耆而昌詩者乎?又疇如翁之寓意而捷得者乎?由前則熱焦火而寒凝冰,由翁則澄物累而怡性靈;夫壽,固自為之矣。小子淺陋,安所授詞?則稱詩焉。翁為德於郷,譬之耳鳴,是為上善。請歌「行葦」:「以引以翼,壽考維祺,以介景福」。志華名位方隆,顯揚未艾;翁孫克鸞、季和,千里神駒、萬石家兒。請歌「駜」:「君子有穀,貽孫子。」進此,則有「抑」之篇,以俟翁衞武之年而獻焉。翁深於詩者,當為囅然舉一觴也。

  ──本篇部份語詞典故,略釋於下:
  坡仙:指蘇軾。「君子可以寓意於物,而不可以留意於物」,語見蘇軾「寶繪堂記」一文開頭。
  竊味其言,得養生焉:蘇軾「寶繪堂記」,在「君子可以寓意於物,而不可以留意於物」之下有如此語:「寓意於物,雖微物足以為樂,雖尤物不足以為病。留意於物,雖微物足以為病,雖尤物不足以為樂。」蔡獻臣認為此「寓意而不留意」之論,是有合乎養生的道理在其中。
  其於人也,詩與舉子業之文為甚:句謂詩與舉子業之文(即制藝、八股文),是最使人耗費心力(留意)者。
  劖心嘔肝:劖,鑿、刺、切之意。劖心嘔肝,猶言「剖心嘔肝」,喻為作詩文而費盡心血、苦思吟味之狀。
  束髪:古代男子成童時開始結髪髻,通常在十五歲時。
  獲忘年於封公仰台翁:蔡獻臣謂自己獲陳基虞之父陳廷佐接納為忘年之交。
  時翁甫彊,已用舉子業為諸生白眉:彊,同強。「禮記.曲禮」:「四十曰強而仕」。甫彊,剛過四十之意。白眉,三國蜀漢之馬良有兄弟五人,皆有才名,而馬良在兄弟中名氣最大,其眉間又有白毛,後世遂以「白眉」喻眾人之中的出類拔粹者。
  而志華以翁之教,弱齡成進士:弱齡,即弱冠,二十歲,亦可泛指青年。按蔡獻臣於天啟四年(西元一六二四)為陳基虞寫「壽陳賓門憲副六十」一詩;倒推算回去,陳基虞在萬曆十七年(西元一五八九)考上進士時是廿五歲。
  而翁乃謝罷諸生以老,猶未五十也:當陳基虞考上進士時,陳廷佐還不滿五十歲,便以自己年老為由不再授徒,請上門求教的士子們另尋良師。據下文所言,萬曆乙卯(四十三年,西元一六一五)時,陳廷佐七十一歲;倒推算回去,萬曆十七年時陳廷佐是四十五歲。
  志華理郡南雄、廷評留都,得用其官貤翁;尋以望郎出守珠浦,翁章服例亦如之:望郎,指六部郎中,正五品官。陳基虞在南雄府擔任推官(正七品)之後進入南京大理寺擔任評事,之後轉任刑部擢至郎中,再被外派到廣東廉州當知府(正四品,珠浦為廉州府代稱)。在陳基虞晉陞的過程中,陳廷佐也因兒子的官職得封榮銜,可以穿著官宦才能服用之冠服。
  翁顧下楗掃軌:楗,門閂或頂門棍。下楗,閉門之意。掃軌,掃除車轍痕跡。閉門掃軌,謂將與外界的聯繫減少,不涉無謂之人事交際。
  昔髙達夫五十學詩即工,輪扁行年七十而老斵輪:髙達夫,即盛唐詩人高適,字達夫。「舊唐書.高適傳」中稱其「年過五十,始留意詩什」,幾年後便成為「每吟一篇已,為好事者稱誦」之名詩人。輪扁,「莊子.天道篇」之末所載製輪匠人,年已七十,對自己的工作仍然得心應手。
  則翁又直寄耳,非劖心嘔肝而為之者也:據四庫全書本「陶淵明集」書首所收諸名家對陶淵明之評語中,宋代黃庭堅「跋淵明詩卷」中有如此語:「謝康樂、庾義城之詩,鑪錘之功不遺餘力,然未能窺彭澤數仞之牆者,二子有意於俗人贊毀其工拙,淵明直寄焉。」依黃庭堅的看法:謝靈運、庾信在鍊句上是下足了苦工,但這二人之詩和陶淵明比起來卻還差得遠:原因在於謝、庾二人作詩時顧慮他人毀譽,便失了自然;而陶淵明只是獨紓懷抱、寄情於詩,故其純真自然,不為他人而寫,卻能沁透人心。由蔡獻臣「直寄」之語觀之,陳廷佐的詩作亦屬自然而不雕琢求工者。
  乙卯:萬曆四十三年、西元一六一五。
  小子淺陋,安所授詞?則稱詩焉:蔡獻臣自謙淺陋,不敢妄作,於是引「詩經」之篇章為陳廷佐祝壽。
  翁為德於郷,譬之耳鳴:「耳鳴」之典故,出「隋書.隱逸傳」中李士謙之語。李士謙樂善好施,受惠者眾,有人稱讚他:「子多陰德。」李士謙卻回答:「所謂陰德者何?猶耳鳴,己獨聞之,人無知者。今吾所作,吾子皆知,何陰德之有!」謂陳廷佐默默於鄉里間行善,不求人知亦不自炫。
  請歌「行葦」:「以引以翼,壽考維祺,以介景福」:「行葦」,係「詩經.大雅.生民之什」中的一篇;「以引以翼,壽考維祺,以介景福」係此篇最末三句。
  萬石家兒:萬石,指西漢時人石奮,本身官至二千石(ㄉㄢˋ)、四個兒子也都達到同等祿位,一家俸祿合計達萬石,故漢景帝號石奮為「萬石君」。漢代之太守(俸祿為二千石)相當於後世之知府,故蔡獻臣以「萬石」比擬陳基虞,也有預祝其二子將來官秩比乃父更高之意。
  請歌「駜」:「詩經.魯頌」中有「有駜」這首詩,「君子有穀,貽孫子」係此詩中的一句。蔡獻臣文中僅云「駜」,未知是當初為文時即漏字,抑或刊刻時之誤。
  進此,則有「抑」之篇,以俟翁衞武之年而獻焉:衞武,即衛武公,衛僖公之子、共伯之弟。「國語.楚語」中有載:「昔衛武公年數九十有五矣,猶箴儆於國。」「衞武之年」,即九十五歲之意。「抑」,係「詩經.大雅.蕩之什」中的一篇,被認為係衛武公所作自責自勵之詩。不過,「抑」篇的詩句,其實是不適合祝壽場合的;因其中幾全是訓誡小輩的話,如「誨爾諄諄,聽我藐藐」,是一位老人家在開教訓的口吻。當然這只是蔡獻臣對忘年之交的長輩開個小玩笑,故其下言:「翁深於詩者,當為囅然(高興地笑起來)舉一觴也。」

   銅魚亭成邀林負蒼陳賓門張輔吾三君夜坐(卷十二上,五言律詩)
  神魚迎水躍,天馬護亭斜。奇蹟何年隱,勝遊此日誇。
  午風催急雨,夜月坐平沙。隔堞堪呼取,如澠不用賖。

  ──本篇部份語詞典故,略釋於下:
  銅魚亭:舊時同安縣城南溪之畔有銅魚池,其中有三塊天然形成、色澤若銅,其狀如魚之石而得名。萬曆四十年(西元1612),同安知縣李春開清理該池並建亭。當年亭成後,蔡獻臣邀陳基虞等來遊而留詩。該池近年間又經清理修復,已成為區級文物保護單位。
  林負蒼:據乾隆本「泉州府志」卷之四十九「明循蹟」部份傳記,林應翔,字源澠,號負蒼,同安人,萬曆廿二年中順天鄉試、廿三年成進士,曾任永嘉知縣、汝寧知府等職,後遷湖廣副使,但未上任便去世了。張輔吾,即金門前賢張廷拱。
  如澠不用賖:如澠,典出「左傳」昭公十二年,晉昭公宴請齊景公,齊景公在投壺禮時舉矢的祝詞中有「有酒如澠」之語,意思是宴會場中有像澠水(源出齊國都城臨淄西北之水名)那樣多的酒。

   壽陳賓門憲副六十 甲子(卷十二上,五言古詩)
  擢憲歸來是何年?我居城南君西偏。我慚出山嬰世網,君篤孝思問牛眠。
  束髮競名場,棋酒亦相將。力雖四六敵,氣則未肯降。
  行年今指使,意態争秋霜。我生纔長二,鬚白鬢已蒼。
  天鍾爾才孰與儔?丈夫安能老一丘?漢廷不薄二千石,勸君隨牒上皇州。
  三据專城寧巧宦,在所隨車鮮澤流。積薪世事一朝翻,即看搴帷領諸侯。
  為君壽,飲君酒,端居相逢十年後,兒孫滿眼迎阿翁,再較尊前局勝負。

  ──本篇部份語詞典故,略釋於下:
  我慚出山嬰世網:嬰,繞也。陸機「赴洛道中詩」有「世網嬰我身」之句,謂為塵勞俗事纏繞而苦。
  君篤孝思問牛眠:牛眠,指墓地。此詩作於甲子(天啟四年,西元1624),陳基虞之父陳廷佐卒於天啟元年,本可與其妻許恭人同葬於溪尾山,但風水師表示必需遷葬,陳基虞只得另行打聽何處有佳地,至天啟三年方為父母完成合葬之事。
  我生纔長二,鬚白鬢已蒼:蔡獻臣自道僅比陳基虞大兩歲,但已髮鬢蒼白(顯老很多)。
  皇州:即帝都,京城。隨牒上皇州,即受朝廷徵召出仕之意。
  在所隨車鮮澤流:鮮澤,鮮明而有光澤。句謂陳基虞歷宦所至,都留下足誌足道之宦績。
  搴帷:典出「後漢書.賈琮傳」,賈琮受命出任冀州刺史,來州界迎接他的車駕照例掛著赤帷裳(使人不得直視高官之面容),但賈琮認為「刺史當遠視廣聽,糾察美惡,何有反垂帷裳以自掩塞乎?」,便教人把帷裳拉起來。後世遂以「搴帷」稱地方高官到任。

   五日同洪春寰陳賓門邀蘭谿趙玄樞世兄于梵天寺晚登羅漢峯(卷十二下,七言律詩)
  羅漢峰頭共濁醪,翻疑五日是登高。四圍樹杪雲山合,一望江門雪浪號。
  老衲猶傳當日事,通家何惜片時豪。招魂愧我負心在,知已難揮宋玉毫。

  ──本篇部份語詞典故,略釋於下:
  洪春寰:即洪纖若,字時育,同安翔風里十二都窗兜人,於萬曆二十八年成舉人、三十二年成進士,曾任衢州知府(萬曆三十八年至四十四年間)等職。「馬巷廳志」為其所立傳中未言其號,但明天啟二年刊本「衢州府志」卷之十三載有方應祥為洪纖若所著「甘棠彙編」一書而作序文,首句即曰:「郡侯春寰洪公來守三衢」,可知洪纖若之號為「春寰」。
  蘭谿趙玄樞世兄:蘭谿,縣名,在浙江省金華府境內。按清嘉慶五年刊本「蘭谿縣志」卷十四所載進士榜單中,萬曆十一年有一位「趙學仕,字子信」,曾任同安與句容知縣、蘇州府學教授、南京國子監博士、工部主事等職。「趙玄樞」可能即是此人。民國十八年鉛印本「同安縣志」卷之十三所載知縣名單,記趙學仕係於萬曆十二至十五年間來任。蔡獻臣於詩題中稱其「世兄」,可能因蔡貴易與趙學仕的長輩是朋友,故如此稱之。
  梵天寺:在今廈門市同安區大輪山南麓,福建最早的佛教寺院之一。
  羅漢峯:民國十八年鉛印本「同安縣志」卷之四「山川」部份載,在梵天寺之上有紫陽書院,羅漢峰即在該書院西南方。
  招魂:戰國時楚國大夫宋玉為其師屈原而作之辭。

   壽陳仰台封翁七袠(卷十二下,七言律詩)
  謝却青衫老故園,少年才藻藝場掄。緋金拜寵時稀御,蘭玉繞階道自尊。
  社結詩翁敲秀句,閑開書卷洗塵諠。况逢令子躋初壽,七袠稱觴酒百罇。

  ──本篇部份語詞典故,略釋於下:
  謝却青衫老故園:青衫,即青矜,周代學子之服裝。句謂陳廷佐在屢試不第後放棄、不再參加科舉求仕進,選擇終老於自己家鄉。
  緋金拜寵時稀御:陳廷佐因兒子作官而成為「封翁」、可穿上常民不得服用之冠服,但其為人低調,罕有著此正裝之時。
  蘭玉繞階:典出「世說新語.言語第二」。謝安有次問子姪們:「子弟亦何預人事?而正欲使其佳?」眾人聽了一時無言,只有謝玄答道:「譬如芝蘭玉樹,欲使其生於階庭耳。」「蘭玉」或「芝蘭玉樹」遂成為比喻優秀子弟之語。
  况逢令子躋初壽:按傳統習俗,六十歲以上者才能稱「壽」。但依據蔡獻臣作於萬曆四十三年(西元1615)之「壽封廷評陳仰台翁開八袠序」中所言,這一年陳廷佐七十一歲;故本篇「壽陳仰台封翁七袠」係作於萬曆四十二年(西元1614)。而蔡獻臣「壽陳賓門憲副六十」一詩作於甲子(天啟四年、西元1624)年,倒推算回去,萬曆四十二年時陳基虞是五十歲。可知蔡獻臣此詩是以五十歲稱「壽」,而非通常之六十歲。

   壽陳賓門憲副七十(卷十二下,七言律詩)
  一從弱冠託交心,五十年餘氣誼深。趻踔畏途同拙宦,歸来三徑快披襟。
  世情静裡看應破,詩思醉醒時一吟。希歲欣逢介壽日,羡君繞膝盡璆琳。

  ──本篇部份語詞典故,略釋於下:
  趻踔:典出「莊子.秋水篇」中夔之語:「吾以一足趻踔而行」;夔係神話傳說中的動物,僅有一條腿,行動時只能用一腿一跳一跳前進。人欲以單腿跳躍行走,極易疲勞又不穩,蔡獻臣以此喻自己與陳基虞皆不善處身官場,故曰「畏途」、「拙宦」。
  歸来三徑快披襟:三徑,陶潛「歸去來辭」中有「三徑就荒,松菊猶存」之句,此指辭官後除卻塵勞的退休生活。披襟,袒露胸襟、寬心無掛罣。
  璆琳:璆、琳,皆玉名。喻陳基虞有成材的兒孫繞膝。

   誥封中憲大夫知府仰台陳公暨配封恭人許氏墓誌銘 天啓癸亥(卷十五)
  獻臣與陳志華憲副束髮為文字交,已同舉戊已,又締姻好,蓋相視莫逆也,因以年家子事其尊人仰台翁者四十年。先是翁配許恭人安厝于溪尾山八載矣,而形家言宜遷。至是翁卒,志華問地于參藩洪公纖若、徵狀于明經陳公懋時,行營曾營埔之原,將合窆焉,乃併以手述屬予曰:「子其誌之。」夫若翁,吾翁;媪,吾媪也。寧可以不文辭?
  翁諱廷佐,字時守,别號仰台。蓋以志華貴,封南雄府推官、晉封南廷評以至今封,稱中憲云。高祖大珪,曾祖朴庵公新鑊,祖惕齋公渭,父毅庵公櫛。毅庵娶知縣許公贄女,實生翁。翁幼不好弄,毎談及詼諧褻嫚語,面為赤;而於嗜學,其天性也。弱冠遊庠,屢占學使者髙等。邑侯陳公文、徐公待試士,咸首翁,以為一第可芥取。顧數奇,不得志于省闈,然其下帷攻苦愈益甚,每篝燈丙夜,雖盛暑隆寒不輟。翁於文好史遷、賈傅,於詩好杜,而尤精經術。如蔡虛齋、陳紫峯、林次崖諸先生講義,舉參伍融洽,窺厥奥窔,間以意發所未發,經生家多就而稟業焉。如蔣衡州芳鏞、陳太倉如松、李孝亷雍,皆稱高足。志華甫離塾師,翁即躬自課督之。志華未就食,翁亦未食;夜分未寢,翁亦未寢。蓋翁年逾强,而志華已成進士舉矣。然翁猶矻矻不自休,旦暮伊吾,庶得當知己者,乃竟六試不一偶。於是喟然曰:「力田不如逢年。予髮種種矣,安能復挾策俛首,從初學小生校先後乎?」乃謝罷諸生,而就封君冠服也,然翁亦不數御。即縣官以大賓賓之,亦遜謝不徃,間為一再赴耳。其感時觸事,與夫贈貽慶弔,磊塊不平之氣,一一發之于詩。而時與二三友人結社探韻,積成卷帙,其詩髙者,固已直逼中、盛,而為名公所稱賞。今梓行者,可諷也。公質直垣夷,其行已若掲日月,而與人絶無睚眦。處父母仲季間篤有至性。嘗就外館,忽心動,遂渡海歸省,因侍毅庵公食;食竟而公捐館,獲視含歛。人以為純孝之報。其宅許孺人憂也,年及耆矣,猶苫塊哀毁,不殊前喪。仲季不祿,翁為經紀後事,又推食以食,其猶子無令乏絶。族子弟之秀者,不惜獎掖進之;其弱為猾囓者,振助而直之。故没之日,族人老幼皆流涕。翁心存濟物,眉間常若有憂者,歲掩骼施槥以數十計。疾疫盛行時,嘗為糜以待餓者。志華通籍,多為刑官,翁毎以敬忌為戒。即得第増秩,不栩栩;即偶坎軻,不戚戚。曰:「命有制矣。」居平無聲色紛華之好,衣取布素,器用刓敝;無雜賓、無幹僕,青編相對,一榻蕭然,真古篤學恬脩君子也。恭人為許惟恪公女,婉娩端恪;舅姑稱孝焉、妯娌稱任焉、姻族稱禮焉。翁學于外,助之費;翁好施予,贊之决;翁與詩人結社賡和,庀酒肴佐之懽。崇尚節約,即冠帔外,練裙澣衣,自若也,可謂嫓徳矣。吁!嗟!世之為封君者,予聞其上者作氣勢、自矜重、睥睨縉紳官長間;孰有如翁之温恭退讓、屏迹公門者乎?其下者圖便利、廣田園、驅駕桀黠奴以漁鄉里;孰有如翁之下楗却掃、績學稱詩者乎?即不然,亦其晚以子貴、智盡能索者耳;孰有如翁之青鬢貽經、白首而不改操者乎?且以翁媪之積德累行、善自攝生,皆為大壽者相;而恭人疽發于背、翁痢失于劑,豈彼蒼亦有不可問者耶?
  按:陳之先,自光州固始。五季時遷于同安之浯洲陽翟,至大珪公始蕃。毅庵公嘗就童子試,居首;而朴庵公以星家言,尼不與再試,乃退而為德于鄉。斗斛平概,嗇入而溢出之。倭陷官澚城,公與伯季俱得脱圍城中。而朴庵公贅居蓮山頭,毎過林嶺,必禮神祠;嵗除焚香祝天,必洗足百拜焉。時大小嶝嶼民以通夷内徙旁邑,有疏請其地輸稅者,公以經歴司書記,侃侃為陳嶝民仳離狀。經歴如公指抗言之,以故二嶼竟得復。由此觀之,陳氏世德逺矣!宜有封翁父子。
  翁生嘉靖乙巳三月,卒天啓辛酉七月,年七十有七。恭人生嘉靖乙巳二月,卒萬曆壬子十月,年六十有八。子一,即志華,諱基虞,廣東按察司副使,娶封右參議王三錫女,封恭人。女二:長適庠生許文耀、次適國子生李本植。孫男三:長元鑣,庠生;次元鐸,殤;次元錞,庠生,娶予女。孫女一,適知縣張繼桂子庠生喬楠。曾孫女二,元鑣出。墓負乾向巽,葬以天啓三年二月廿四日。銘曰:
  曾營之峰如卓筆,棘人欒欒来相宅。誰為定者參知洪,誰其藏之太丘寔。
  蚤歲窮經老昌詩,被褐懷玉人争席。儷德齊眉寧爾居。積厚慶餘過者式。

  ──本篇部份語詞典故,略釋於下:
  年家子:科舉時代稱呼有年誼(同科)的後輩。蔡獻臣與陳基虞同年中舉成進士,故其對於陳廷佐而言為「年家子」。
  參藩洪公纖若:據「馬巷廳志」卷之十四「選舉」載,洪纖若,字時育,係翔風十二都窗兜人,於萬曆二十八年成舉人、三十二年成進士;卷之十五「人物」傳中載其「累陞司憲兩粵」,曾平定巨寇鄭詵。「馬巷廳志」又載洪纖若在天啟間反對為魏忠賢建生祠而毀澹臺子羽(孔子之弟子)廟,其事遂不成,後不久便乞歸,卒祀鄉賢。不過,據大陸韓大成、楊欣所著「魏忠賢傳(1997年人民出版社出版)」第273頁所言,為魏忠賢大量修建生祠之舉是在天啟六年以後。蔡獻臣此文末言陳廷佐葬於天啟三年二月,先前「志華問地于參藩洪公纖若」,則洪纖若至少是在天啟三年初便已回到同安了。究竟洪纖若當時是暫時請假歸鄉、或是已經辭官(不是因反對為魏閹建祠而致仕),尚待進一步察考。
  徵狀于明經陳公懋時:徵狀,請人為陳廷佐撰寫行狀(墓誌通常即據行狀再增補添益而成)。明經陳公懋時,據民國十八年鉛印本「同安縣志」卷十五載,陳懋時係光宗泰昌元年(西元1620,原本是萬曆四十八年;因萬曆皇帝卒於年中而改元)貢生,也是陽翟人,任漳浦縣訓導。
  行營曾營埔之原,將合窆焉:據民國十八年鉛印本「同安縣志」卷八「名勝.塚墓」部份載:「封中憲大夫陳廷佐墓,在歸得周溪曾營埔。」合窆,合葬。
  乃併以手述屬予曰:「子其誌之。」:手述,陳基虞為自己父母寫的行述(狀);將之交給蔡獻臣,託其據之撰寫墓誌銘。
  夫若翁,吾翁;媪,吾媪也。寧可以不文辭:蔡獻臣句謂,陳基虞之父宛如己父,其母猶如己母,(為這兩位長輩寫墓誌銘的事),不能夠因自己筆拙而推辭。寧,豈。
  毅庵娶知縣許公贄女:據「金門志」卷八「選舉表」載,許贄為嘉靖十年(西元1531)舉人,「後浦人,字惟敬,號次浦,湖廣城步令」。民國七十六年出版之「金門珠浦許氏族譜」第244頁「科第出身」部份有許贄小傳,則記其曾任蘇州吳縣教諭、江西饒州府教授、湖廣城步縣尹、江西王府紀繕(應為「善」)等職。
  翁幼不好弄,毎談及詼諧褻嫚語,面為赤:幼不好弄,典出「左傳」僖公九年所載晉國大夫郤芮之語:「夷吾(晉惠公)弱不好弄」,意為自小就行止端莊、不喜好戲耍玩樂。陳廷佐個性亦復如是,聽到人家說笑話或冒出葷段子,便會因而臉紅。
  弱冠遊庠,屢占學使者髙等:陳廷佐二十歲左右入庠校(縣學),屢次在提學副使的考試中被取為高等。
  邑侯陳公文、徐公待試士,咸首翁,以為一第可芥取:據民國十八年鉛印本「同安縣志」卷十三所載知縣名單,「陳文」為丹徒縣舉人,隆慶五年(西元1571)來任,後陞鄧州知州;「徐待」為鄞縣進士,萬曆三年(西元1575)來任,因親喪離任,後陞至御史。這兩位知縣在考察縣學生員成績時都取陳廷佐是第一等、認為他要考上舉人應該是輕而易舉。
  顧數奇,不得志于省闈:數奇,運氣不好,事情無法成功。省闈,指鄉試。
  下帷:帷,帷幕。放下帷幕,喻在家閉門讀書、不問世事。
  丙夜:三更時分。
  翁於文好史遷、賈傅,於詩好杜:史遷,太史公司馬遷。賈傅,即西漢賈誼,曾任長沙王與梁懷王之太傅。杜,當指杜甫。
  蔡虛齋、陳紫峯、林次崖諸先生講義,舉參伍融洽,窺厥奥窔,間以意發所未發:蔡虛齋,即晉江人蔡清,號虛齋。陳紫峯,即晉江人陳琛,號紫峰,黃偉之師。林次崖,即同安人林希元,號次崖。此三人為明代中期福建之大儒。參伍,語出「易經.繫辭上」:「參伍以變,錯綜其數」。句謂:陳廷佐能將蔡清等人的經學講義融會貫通、窺其奧妙,還能時常以己意發揮前賢未能盡說之處。
  經生家多就而稟業焉。如蔣衡州芳鏞、陳太倉如松、李孝亷雍,皆稱高足:經生家,鑽研經學的士子。就而稟業,向陳廷佐問學。蔣衡州芳鏞,據「馬巷廳志」卷之十四「選舉」載,蔣芳鏞係翔風里澳頭人,於萬曆三十四年成舉人、三十五年成進士;卷之十五「人物」傳中載其曾任戶部主事、衡州知府(據乾隆二十八年刊本「衡州府志」卷之二十一所載職名,蔣芳鏞於天啟三年至七年間任知府)等職。陳如松(萬曆四十年舉人)與李雍(萬曆三十一年舉人)都是金門人。這三位都是出於陳廷佐門下的高徒。
  蓋翁年逾强,而志華已成進士舉矣:「禮記.曲禮」:「四十曰強而仕」。當萬曆十七年陳基虞考上進士時,陳廷佐是四十五歲。
  然翁猶矻矻不自休,旦暮伊吾,庶得當知己者,乃竟六試不一偶:伊(咿)吾,此指誦讀經書之聲。句謂:陳廷佐在陳基虞考上進士之後,仍然努力不懈,從早到晚誦讀經書,希望自己能與兒子比肩;可是前後參加了六次鄉試,還是連舉人都考不上。
  力田不如逢年:語出「史記.佞幸列傳」開頭所引諺語:「力田不如逢年,善仕不如遇合。」意謂再怎麼努力往往也比不上有好運氣。
  予髮種種矣:種種,頭髮短且稀少,漸禿之狀,喻年齡老大。
  挾策俛首:手拿書,低著頭,準備入場考試之狀。
  乃謝罷諸生,而就封君冠服也,然翁亦不數御:陳廷佐斷絕考試仕進的念頭,便也不再指導上門來求教的士子,穿起(因兒子的官職而得贈)的冠服、當起鄉紳來;但也沒穿過幾次。
  即縣官以大賓賓之,亦遜謝不徃,間為一再赴耳:對知縣邀宴(諸如鄉飲酒禮之場合)請他去坐大位,陳廷佐多是婉謝,僅偶爾去一兩次。
  其詩髙者,固已直逼中、盛,而為名公所稱賞。今梓行者,可諷也:句謂,陳廷佐所賦之佳作,已可比擬中唐、盛唐時代之詩篇,受到當時的名家讚賞。「今梓行者」一語,當是指「金門縣志.藝文志」中所記陳廷佐的「山房學步詩集四卷」。可諷,可誦,值得傳誦之意。
  嘗就外館:到外地去教授學生。
  獲視含歛:含,古代於人死時以玉納於死者口中,稱為「含玉」。歛,通殮,將屍身放入棺中。獲視含歛,謂陳廷佐趕上見父親最後一面並料理後事。
  其宅許孺人憂也,年及耆矣,猶苫塊哀毁,不殊前喪:宅,在此指妻室。憂,喪事。耆,「禮記.曲禮」:「六十曰耆。」;但「說文解字」則以「耆」為七十以上之通稱。按陳廷佐生於嘉靖乙巳(廿四年,西元1545),當徐孺人於萬曆壬子(四十年,西元1612)去世時,陳廷佐已六十八歲。以「及耆」觀之,蔡獻臣在此是指陳廷佐當時將近七十歲了。苫塊:苫謂草蓆,塊謂土塊(用以枕頭),指居喪者守喪期間用的粗陋寢具。不殊前喪:謂陳廷佐於妻子去世後的哀毀自苦,不下於先前為父親守喪之時。孺人,明代七品官命婦封號。陳基虞約當萬曆三十九年初成為廉州府知府(正四品官),之前在南京則陞至刑部郎中(正五品官);但他在刑部諸職(由主事、員外郎而至郎中)的時間諒是都不滿三年(還不能為父母掙得誥封),故當其母於萬曆四十年去世時,封號還僅是「孺人」。而在陳廷佐去世的天啟元年時,陳基虞已當過兩任知府與按察司副使(正四品官),故下文提到其母時改稱「恭人(四品官命婦封號)」。
  仲季不祿,翁為經紀後事,又推食以食,其猶子無令乏絶:仲季,弟弟們。不祿,謂死亡。翁,指陳廷佐。猶子,姪兒。句謂陳廷佐在弟弟們去世後照顧其遺孤,不使彼等生活匱乏。
  掩骼施槥:骼,謂路倒無人收埋之屍骨。槥,小棺,較簡單的棺材,俗謂「薄皮棺材」。
  疾疫盛行時,嘗為糜以待餓者:糜,粥。疫病來時,逃難者流落異地往往饑不得食,陳廷佐曾施粥以賑之。
  通籍:通其名籍於朝廷,謂新進仕宦。
  器用刓敝:刓敝,凋敝之意。謂陳廷佐日常所用器物粗陋不講究。
  無雜賓、無幹僕:雜賓,關係並不親近的閒雜來客;無雜賓,形容交友謹慎。幹僕,辦事能幹的僕役;雖然使喚起來趁心,但太精明者卻可能仗主人之勢在外為非、或私下侵吞主家財物。陳廷佐寧可只用庸常老實人為僕。
  舅姑稱孝焉:舅姑,指陳廷佐之父母。「爾雅.釋親」:「婦稱夫之父曰舅,稱夫之母曰姑」。句謂陳廷佐之妻許孺人獲公婆稱讚孝順。
  崇尚節約,即冠帔外,練裙澣衣,自若也:冠帔,鳳冠霞帔,指命婦之服。練,煮縑(比絹更細密的絲織品)使其潔白。澣,洗濯衣物。句謂許孺人除了命婦冠服是受賜而來(或穿著冠服的時間之外),都自己動手製作加工衣料或洗衣服,一點也不會覺得作這些勞動會有失身分。
  而恭人疽發于背、翁痢失于劑,豈彼蒼亦有不可問者耶:疽,癰瘡,聚生之癤子。痢,痢疾。許恭人與陳廷佐都具有美德善行,又注意養生,但卻都因疾病亡故;難道老天爺賞善酬勤的一定道理也有說不準的時候嗎?
  毅庵公嘗就童子試,居首;而朴庵公以星家言,尼不與再試,乃退而為德于鄉:毅庵公,陳廷佐之父陳櫛。童子試,明代欲進入官學與正式參加科舉考試前所需通過的資格考試,包括縣試、府試與院試(由學政主持)三階段,院試合格後稱「秀才」;但蔡獻臣於此未詳言毅庵公參加到哪個階段的考試。朴庵公,陳廷佐之曾祖父陳新鑊。星家,善觀天文星象之人。毅庵公曾參加童子試被取為第一,有讀書仕進的希望;但其祖父朴庵公卻相信了算命者所言(認為毅庵公入學也不會有大成就、或反而有招致災殃的可能),於是不讓毅庵公繼續讀書求仕進。毅庵公只得於家鄉行善積德。
  斗斛平概,嗇入而溢出之:平概,平齊劃一。斗斛平概,和人交易,不會搞大斗小秤、偷斤減兩的把戲。而且收回人家欠的東西時會少收、給(或還)人家東西時會多給。這是毅庵公為德於鄉的事例。
  倭陷官澚城,公與伯季俱得脱圍城中:據「滄海紀遺」所載,嘉靖三十九年(西元1560)倭寇入侵金門時,官澳城內擁入萬餘避難者。後因漳州賊寇謝萬貫與倭寇合流、率十餘船人由浯嶼月港而來,官澳遭到更多賊寇包圍。官澳城內百姓恐怕守不住,遂於四月初九夜間突圍衝出,但只有兩百多人能成功逃走,其餘都喪生在賊寇手中。賊寇縱火屠城,屍體堆積到和城牆一般高。而毅庵公與其兄弟則如天佑般得以脫圍逃生。
  朴庵公贅居蓮山頭,毎過林嶺,必禮神祠;歲除焚香祝天,必洗足百拜焉:蓮山頭,據民國十八年鉛印本「同安縣志」卷之六「城市.都里」部份載,同安歸得里之下有「蓮山頭保」,應即是朴庵公贅居所在。又同志卷之五「水利」載,陳基虞捨田開濬之「蓮峰壩」,地點便在蓮山頭。另同志卷之八關於墳塋的記載有言:「進士張鳳徵墓在感化林嶺內」、「參政洪纖若墓在歸得林嶺」;由此觀之,「林嶺」應是橫亙感化、歸得兩里間。蔡獻臣所言朴庵公每次經過林嶺時必禮拜之「神祠」究竟奉何神明,因所言太簡不可考。歲除,除夕日。朴庵公除日常禮敬神祠,在除夕拜天時更會加意潔身,顯示其虔敬。
  時大小嶝嶼民以通夷内徙旁邑……以故二嶼竟得復:經歴司,明代府、衛之下所設單位,官員有經歷一員、知事一員;在此當指泉州府經歷司。朴庵公應也通文墨,故能於經歷司內擔任書記。據「金門志.人物列傳.義行」部份所載,「大小嶝民以通夷内徙」之事,發生在成化初年。大小嶝所居百姓既已被迫離開家園,卻還要按其原居地的田畝來計稅徵賦,這簡直是要逼著這些百姓走上絕路。朴庵公在查勘此事的經歷手下供職,因而得以向上司陳述大小嶝嶼民苦狀,經歷亦依其言再向上層稟報,因而免了輸稅之事(得復)。「金門志」中載,由於朴庵公(志中稱其為「陳樸軒」)的義行,「得全活者數千人,建祠勒石頌其德。」作了這樣的好事,故蔡獻臣於下言:「由此觀之,陳氏世德逺矣!宜有封翁父子(當官與獲榮銜之善報)」。
  封右參議王三錫女:據顏立水先生「鄉賢王道顯與金門『何厝王』」文中所述,王三錫係同安人,字允升,號師齋,因其子王道顯而獲誥封朝議大夫雲南布政參議。
  曾營之峰如卓筆:謂陳廷佐夫婦所葬之曾營埔有卓立如「文筆」之山峰(在風水觀念中認為有裨文運)。
  棘人欒欒来相宅:棘人欒欒,典出「詩經.檜風.素冠」一詩:「庶見素冠兮,棘人欒欒兮」。棘,急。欒欒,瘠瘦、因守喪而憔悴之狀。相宅,此謂勘風水、擇墓地。
  誰其藏之太丘寔:誰其藏之,猶云「是何人葬於此地?」太丘寔,指東漢時陳寔,曾為太丘長,為人正直、寬大為懷,以感化潛入其家欲行竊之「梁上君子」而聞名。
  蚤歲窮經老昌詩:蚤,早。昌,盛。謂陳廷佐早年攻經勤學,晚年轉而致力作詩。
  被褐懷玉人争席:被褐懷玉,典出「老子」第七十章:「知我者希,則我者貴,是以聖人被褐懷玉」。褐,貧賤者之粗衣。身著粗衣而懷藏寶玉,喻有美質才能而不求世知。争席,向陳廷佐請益者眾多之意。

   送陳克鸞入南雍(卷十二上,五言律詩)
  至後日初寒,莫言行路難。觀光南國蚤,引興旅杯寛。
  才俊聯簮合,皇圖卜鼎安。槐黄消息近,著意為君看。

  ──本篇部份語詞典故,略釋於下:
  克鸞:即陳基虞長子陳元鑣,字克鸞。
  南雍:南京國子監。此詩之前為作於丙寅年(天啟六年、西元1626)之「壽王春和七十」,其後有作於戊辰年(崇禎元年、西元1628)之「哀蔡敬夫大葬」;陳元鑣出發去南京深造,當在這段時間之中。
  至後日初寒:至,指冬至日。
  觀光南國蚤:南國,在此非指南方地帶,而是南京國子監(南雍)。蚤,同早。觀光,原指遊覽視察一國之政教風習,但此處是指入國子監深造、增長知識。「清史稿.選舉志.學校.國學」部分有載:「順治二年,令直省不拘廩、增、附生,選文行兼優者,大學二人、小學一人送監。康熙二十四年,以監生止輸納一途,貧窶之士無由觀光,令照順治二年例選送。」句為蔡獻臣讚許陳元鑣年紀輕輕就被薦入國學。
  槐黄:唐人俗諺有「槐花黃,舉子忙」之語。明代陳耀文所著「天中記」卷三十八曾釋「槐黃」一詞曰:「長安舉子自六月已後,落第者不出京,謂之『過夏』。多借靜坊廟院及閑宅居住,作新文章,謂之『夏課』。亦有十人五人醵率酒饌,請題目於知己朝達,謂之『私試』。七月後投獻新課,并於諸州府拔解(唐代取士之法,外府不試而貢者,謂之拔解)。人為語曰:『槐花黃,舉子忙』。」在此指有關八月間所舉行鄉試的消息;陳元鑣既是將入南京國子監,則他嗣後應是在當地參加應天鄉試。

   題陳季和古庄書室(卷十二下,七言律詩)
  問郎修業在何許,卜築城西一草廬。晨鳥噪林催醒夢,夜魚弄月躍清渠。
  談經總要深心會,制舉莫輕信筆書。主静儒先傳妙訣,而翁傾耳唱句臚。

  ──本篇部份語詞典故,略釋於下:
  陳季和:即陳基虞三子陳元錞,蔡獻臣之女婿。
  制舉莫輕信筆書:制舉,唐代時由天子親策之考試稱制舉,指殿試。信筆書,答卷時不經心隨意下筆。
  而翁傾耳唱句臚:而翁,指陳元錞之父陳基虞。傾耳,凝神細聽。句臚,謂進士考試後發表排名之唱名。句謂陳基虞期待兒子金榜題名之日(也是丈人蔡獻臣自己的期許)。

   陳季和赴鄴省覲有贈 己巳(卷十二下,七言律詩)
  樓頭積雨報新晴,聞道仙郎欲遠行。繫雁嚴君頻寄信,攀龍才子自含情。
  鄴都覽古多文藻,芳草春生送客程。趨過對餘須靜討,歸來劍氣倍崢嶸。

  ──本篇部份語詞典故,略釋於下:
  己巳:崇禎二年、西元1629。此時陳基虞在河南彰德府任知府,來信召次子前往,元錞遂應父命將前去河南。
  趨過:典出「論語.季氏」之載,孔子的弟子陳亢(子禽)曾問孔子的兒子伯魚(孔鯉),是否曾由孔子口聽過什麼學生們沒被教導過的學問(認為孔子會偏厚自己的兒子)?孔鯉回答沒有,只有兩次孔子自己一人站在堂上,而孔鯉兩次在父親面前「趨而過庭」時,孔子曾教他「不學詩,無以言」與「不學禮,無以立」之語。古禮,行經長者面前時必加快腳步通過(趨);今世之軍隊,在行進間如果正好橫過長官面前,帶隊官必下令跑步加速通過,以免擋了長官的路,即此意也。因孔鯉在「趨過」之際得到乃父教誨,故此詞後成為子承父教之喻。

  ……除了以上這些在題中已標明為陳基虞及其父其子而作之詩文,在「清白堂稿」中還有另幾篇文章,行文間也涉及陳基虞。譬如卷六蔡獻臣於癸丑年(萬曆四十一年、西元1613)為其表哥王道顯而寫的「表兄王瞻明廉憲壽序」中提到,籌畫為王道顯慶生而找他作此序者,係「陳子志華及諸親朋」。同卷中作於乙丑年(天啟五年、西元1625)之「贈豐城游肖川堪輿序」中則提到,這位原籍江西的堪輿師游肖川(「肖川」當為其號,本名不詳)來到同安時,曾為陳基虞等幾位官宦之家看過風水(應是為陳廷佐夫婦選擇墓地)。此外如作於崇禎四年(西元1631)之「辛未太武巖門堂僧舍募疏」中,蔡獻臣回溯先前在天啟丙寅年(六年、西元1626)時倡議重修者,是他自己以及陳基虞、蔡復心(蔡復一之弟)。卷十四中為不幸早卒的蔡懋賢而作之「刑部山西司主事恂所蔡公暨配陳氏墓誌銘」中,蔡獻臣述及,蔡懋賢夫婦合葬的墓地係陳基虞所捐;可見陳基虞對「同年」情誼之重視。凡此種種雖然瑣碎,但對於考察陳基虞生平而言也可為細節補充。其他明人文集中,或許也還有類此言及陳基虞一二小事的段落,只是筆者能力有限,未能盡得。俟來日若有機緣能得,再補敘之。
  還有一件事值得一提,就是關於陳基虞用過的「字」。由縣志的傳記與同時代者的詩文中來看,陳基虞之字係「志華」;但由蔡獻臣書中所見,陳基虞應該還用過「志國」這個字。譬如在「清白堂稿」卷十六「祭姑端懿王恭人文」中,蔡獻臣就有寫到這位姑姑的「女兄之壻陳志國,與不肖同通籍己丑(於萬曆十七年同榜成進士)」。另外「清白堂稿」卷六所收「右方伯來槎庵公壽序」(作於庚午、崇禎三年)中,蔡獻臣有言「槎庵來公,越人也。予從戚友陳志國遊,則知公舊矣(先前就已聽聞此人之事)。」、「庚午秋仲,為公攬揆(生日的代稱)之辰,而志國之子元鑣、元錞,暨壻張喬楠,徵壽言於予」。這位「槎庵來公」即浙江紹興府蕭山縣人來斯行,字道之,號槎庵,萬曆三十五年進士,官至福建布政司右布政使。在現今惟一可知有傳世的陳基虞著作「客齋詩話」書首,卷端有題「溫陵陳基虞志華甫輯」、「會稽門人來斯行可卷甫校」這兩行字;因陳基虞成進士後第一個職位就是在蕭山縣當知縣,諒來斯行未得功名前曾受陳基虞提點,因而自稱是「門人」。由「清白堂稿」這兩篇文章中所見,「志國」確係陳基虞用過的「字」;只是這僅見於蔡獻臣文章中,故應是少用而罕為人知。但日後若有更多過去罕見之明代晚期詩文集再度行世,「志國」此字倒值得留心。近幾年金門地方正為纂輯歷代進士資料而努力,筆者不揣淺陋,將所能檢得有關陳基虞文獻盡陳於上,希望能有裨今人對於這位前賢的瞭解。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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