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1月5日 星期一

北京石景山「龍袍乾屍」身分初探


北京石景山「龍袍乾屍」身分初探


18, Feb 2011 12:59



羅元信




  據大陸「中評社」、「南方日報」等報導,20065月間,在北京石景山玉泉路的一處施工工地挖掘出一具清代男性乾屍,身長1.73,左腳有六趾,出土時皮膚還有彈性,頭髮與指甲保存尚完好,是迄今北京地區僅有發現的一具乾屍。未曾特予處理而不腐固然少見,但這具乾屍最引人注意之處並非此點:存放乾屍的棺頭上書有「皇清誥授中憲大夫拙吾黃公之靈柩」字樣,依清代典制,「中憲大夫」僅是正四品文官之散官階稱,而這具乾屍所著官服上的「補子」卻是麒麟圖案,是一品武官才有的官服;不僅如此,在乾屍的官服之下,竟還有「四爪蟒袍」與「五爪龍袍」,這是親王以上才有資格穿的。此外,清代髮式為前面坤髮,後面留辮,而這具乾屍雖剃去前髮,卻將髮辮挽成髮髻,似是有意以明代髮式入葬。由於出現了罕見的龍袍等物,這具乾屍自出土便引起關注,但大陸專家翻遍「清史」,卻找不到任何關於這位「黃拙吾」的記載。嗣後於200912月間,中國遼寧省瀋陽中國刑事員警學院的趙成文教授宣佈成功復原了「龍袍乾屍」的生前面貌,推定其死亡年齡為五十歲左右,死亡時間可能是在深秋。迄今為止,對於乾屍的生平,中國方面的專家也僅能推測出個輪廓:「黃拙吾」歷經明末清初,在清朝為官,不得已剃髮易服。在清朝為官期間,因工作有所建樹,被封為四品「中憲大夫」,並得到皇帝賞賜的一品麒麟補服和蟒袍、龍袍。晚年「黃拙吾」因病臥床,彌留之際,滴水不進,臥床而亡,死後其家人將其髮辮挽成髮髻,依然保存明朝髮式入葬,以示慰藉(見中國「中評社」、「南方日報」等2009129報導)。另據中國「百科探秘」電視節目為「龍袍乾屍」製作之專輯中訪問的專家所述,由於這具乾屍是在施工工地被發現,現場紊亂,因此原可藉以查知乾屍身分的墓碑、墓誌等物皆已不知去向;但由蟒袍、龍袍之作工,可知是康熙時物……惟除此之外,關於乾屍的名字、出身籍貫、生前事蹟與所曆官職等等,依然是一團謎霧。  
    有清一代,漢人任官多被抑于滿人之下;而這具乾屍既有文官階稱、又穿一品武服,甚至還有龍袍、蟒袍,其受見重的程度不言而喻。照理說,「黃拙吾」必定是個知名度高、大有來頭的人物,但由於其墓碑、墓誌失蹤,棺頭上應是其號的「拙吾」二字,在文獻中又還找不出個相符者;缺乏線索,遂使對「龍袍乾屍」真實身分的探究無法推進。不過,筆者搜閱清代文獻,倒是發現了一位很有可能的「候選人」:明末清初時的黃性震,他的履歷和「龍袍乾屍」有所相合。然本文僅能名為「初探」,因為還是有些可能推翻筆者看法的疑點尚未厘清;此先按下,先看「黃性震」之生平大要。
  在清人錢儀吉所纂「碑傳集」一書卷四十一,收有藍鼎元所撰「黃太常性震傳」,以及沉德潛撰「黃太常傳」,現綜合二者簡述如下:黃性震,字元起,號「靜庵」,福建漳州漳浦縣人(約生於明崇禎十年,西元1637)。自幼家貧,十二歲時便父母雙亡,生活艱困,其後又因流賊四起,家族多遇害,黃性震自己也數度幾乎喪命。但黃性震胸懷大志,不為逆境所挫,努力讀書,稍長後又留心時勢,研究閩海要衝與澎、台形勢,一一熟悉於心。他曾北上福州欲尋出路,但未被人見重,益加窮困,惟仍不受人接濟。直到康熙十六年,姚啟聖受命為福建總督,至漳州籌畫平臺軍務。斯時黃性震年已四十,聽聞姚啟聖虛心求賢,便寫成「平海條陳十便」進呈。姚啟聖讀後「奇之」,便將黃性震留在身邊,經常密談機務;嗣後姚啟聖練兵遣將、用間用奇等剿撫機宜,黃性震都竭謀盡智,屢建功勞,可說成了姚的軍師。而姚啟聖亦不掠美,將黃性震之功勞上奏朝廷;廷議以同知起用,奉旨優敘,加僉事道。黃性震感激知遇,賡續出策:例如在漳州建立「修來館」,厚待鄭軍方面不論真假之來降者,甚至不限制彼等行動;嗣後有降者複遁回鄭營,將清方的優遇傳述開來,遂使鄭軍人心浮動。在黃性震種種奇謀下,鄭軍官將士兵降者日眾,清方於是趁勢進軍,攻下海澄與廈門、金門,鄭經退回臺灣,次年(康熙廿年)身故。當清軍攻破金、廈時,本有將領欲盡誅當地殘餘鄭部,但姚啟聖因黃性震密陳不可而下禁令封刀,挽救了眾多性命。當金、廈克復後,據藍鼎元記載,黃性震獲「優敘軍功三十二級,加正一品」。康熙廿一年,黃性震出任「北直霸昌道」,將為害當地的響馬賊群擒拿正法,政聲大震。據藍鼎元記載,當時康熙曾「車駕幸密雲」,黃性震獲「召見褒嘉,賜蟒袍、宮紵寵異之」。之後黃性震被擢為廣西提刑按察使、湖南布政使,皆有政聲。康熙三十年春,黃性震因「得嘔血疾」,遂以病乞休,回漳浦養病。康熙三十八年冬,黃性震受召複起,總理永定河河道工程,至北京時,曾獲康熙召對於暢春園。當時河道堤防屢潰,黃性震為監工,常親至最前線督視,不懼危險,日夜勞瘁下導致舊疾發作。但在其督導有方之下,不到四個月便將難治的河工完竣。功成之後,康熙甚為嘉許,曾「一日召見五次,慰勞殷渥」,並擢黃性震為太常寺卿。但黃性震因舊疾加之新勞,「遽不起矣」,於康熙四十年冬身故,據沉德潛所載,黃性震是「卒於真定(河北正定府)」。惟藍鼎元與沉德潛所撰之傳,皆未述及黃性震最終歸葬於何處。   
    綜觀黃性震生平,與「龍袍乾屍」有不少相符之處:黃性震曾因「優敘軍功」而「加正一品」,故他穿得起麒麟補服。康熙也曾賜其蟒服,與乾屍服用相同。在黃性震因疾乞休之前,雖已當到湖南布政使(從二品),不過家居七年後復仕,無法遽予原品秩起用,略有降格亦不足異。在清代治理一省之河工者,通常是省級之道員,而清代道員便是正四品文官、「中憲大夫」。雖黃性震於完成治河後,康熙曾欲擢其為太常寺卿(正三品),但黃性震在勞瘁復病之下,可能已無法或不及接受此一任命(此官銜可能也只是個「榮銜」,並非真正治事官員),以故棺頭最後僅書以四品文官階稱。黃性震卒於冬季,與趙成文教授推定乾屍死於深秋,相去不大。至於龍袍之所來,有可能是因治河完工後,康熙因嘉許其辛勤忘身,方特賜予之逾制服用。又,關於乾屍的髮式問題,由黃性震之生平亦可找出解答:雖然藍鼎元、沉德潛二人所作傳中均未明言,但黃性震曾是「反清」陣營中的一員,無庸置疑。在清人全祖望為姚啟聖所撰神道碑銘已有言,「漳浦道士黃性震自台來降,公(姚啟聖)以為千戶。」另外,在臺灣省文獻委員會印行之「鄭氏史料三編」卷二所收吏部尚書李之芳於康熙二十五年十二月十八日所上「吏部題本」,內中亦提到「閩之投誠官黃性震奉委招撫海上零星投誠,敘授直隸霸昌僉事道」。而「鄭氏史料三編」卷二所收「福建總督姚(姚啟聖)疏稿」,提到黃性震時亦稱其為「投誠隨征候補僉事道黃性震」。由上開跡證,可確信黃性震原是欲「反清復明」;但或是因洞見鄭經與三藩皆無能為、或是因屈沉下僚不得展志,黃性震只得投清另求出路。雖於事新主後獲眷寵優渥,惟黃性震心中猶有故國之思,才會在入殮之際復舊髮式示己志、以見地下祖先吧。
  以「龍袍乾屍」姓黃,身著麒麟補服、又是四品文官等特徵來看,迄今除了黃性震之外,能符合這些特點的人選恐是稀罕已極,至少尚未浮現。但筆者不敢驟然斷定「龍袍乾屍」便是黃性震,亦自有原因。首先,據藍鼎元之載,黃性震「號靜庵」,而乾屍棺頭卻是作「拙吾黃公」;此點尚不足為病,因古人所用字、號不限於一個,會有「一字」、「又號」的情形並非罕見。但另一個問題可就大了:現今擔任福建省漳浦縣博物館館長之王文徑先生,曾撰寫了「福建漳浦明清青花瓷墓」一文(發表於江西出版之刊物「南方文物」1992年第2期),文中提到漳浦境內之「南山農場和坑村清黃性震墓」,「該墓位於和坑村東側東側一公里山坡上,一九九○年元月下旬,墓葬被盜掘。在棺木與三合土墓室之間,共採集五十餘件完整器」--如果廿年前在漳浦縣和坑村被盜之墓,便是黃性震的真正葬身之處,那麼「龍袍乾屍」便絕不會是黃性震了。不過,因王文徑先生所述甚簡,還是有些待厘清之處:王先生文中未提到該墓是否有墓碑或墓誌;如果本即無碑刻文字可資確證,則認為該處系黃性震之墓,是否僅出於當地居民相傳?筆者曾檢清代所修「漳浦縣誌」,未見有黃性震墓地之記載;而一九九七年由漳浦縣地方誌編纂委員會修纂之「漳浦縣誌」,關於古代墓葬及碑銘石刻的部分,也未及于黃性震。因此,對漳浦縣的這座古墓,筆者認為尚有再行詳勘的必要。又:即便漳浦縣的這座古墓,確實與黃性震有關,但是否便是「葬身之處」,除非見到棺木內部,還不能馬上斷定,因為古人有「衣冠塚」之制。地理上較近的例子,像明代中期出身福建省金門島陽翟(今名陽宅)之陳健(嘉靖五年進士,官至廣西南寧知府),其卒後與夫人宋氏合葬在同安五顯鎮後燒村西鶴山前;不過,在金門島東珩村通往陽宅的小道旁,仍存有陳健之衣冠塚,被當地人稱為「進士墓」,今已列為台閩地區二級古跡--金門與同安至近,陳健便有衣冠塚;若黃性震真墓是在數千里外之北京石景山,自不能排除其家族因祭掃途遠而在漳浦另建衣冠塚以紀念他的可能。唐突古人「佳城」,是最不得已的作法,但還有另一途徑可釐清疑雲:藍鼎元與沉德潛所撰傳記,都是在黃性震卒後已久才寫成的;迄今筆者尚未發現當年為黃性震撰寫墓誌銘者是何人。歸葬之所,是墓誌常會記載的部分,如果能由清人文集中檢得黃性震之墓誌,屆時「龍袍乾屍」是否便是黃性震,或可真相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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