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0月15日 星期一

「御殿總提督」與「興寧侯」之謎初探(下)


「御殿總提督」與「興寧侯」之謎初探()

28, Oct 2008 10:05
羅元信

  關於「御殿總提督」薛榮的行實,除了能從些許蛛絲馬跡中推導而得之外,有待瞭解的部分當然還很多:譬如,唐王最後兵敗遇害,那薛榮的下落如何呢?是殉死,還是和曾櫻一同逃回金門、抑或前往他處繼續投入抗清事業?他的卒年在何時……?這種種問題,筆者當下沒有任何可資以成言的依據。或許,這些問題的答案還可找得到,然筆者僅是個「外人」,無從接觸這些關鍵性的資料。在本文開頭筆者曾言:於今尚有未能入手、或甚不易取得之「佐證」,指的便是這一點。
  在民國八十年「珠山文獻會」編印「金門薛氏族譜」以前,民國二十年時曾對此族譜加以增補、並為薛氏先人撰寫「略傳」之第二十三世裔孫「承爵」(按:「承爵」當為譜名,依「略傳」文末所署,這位薛家人應是單名「祝」。),他在「略傳」部分之末留有兩條註文,今見於八十年版「金門薛氏族譜」第二七一頁,其中第二條註文云:「舊譜中,尚附有古代宗祖的墓誌銘,補者以其現代無大關係,故亦未錄,欲悉者,查舊譜可也。」--由此註文可知,「承爵」在為族譜作增補時,其所據「舊譜」之中,還保有「古代宗祖的墓誌銘」,或許這些文獻中就包含了「發祥公」的生平資料。但現今距此註文已過了七十多年,珠山薛氏的「舊譜」是否仍保存完好,筆者無從得知;即便仍在,也不是區區筆者輕易可拜覽。關於「御殿總提督」薛榮之謎,筆者試圖進行的解析僅能作到這裡。是否能續有發現,就看珠山薛氏宗族與其他金門在地文史工作者,能不能從「舊譜」中找出端倪了。
  ……在匾額與珠山薛氏族譜所記的「御殿總提督」薛榮之外,金門還有一處古墓,依墓碑所書,墓中人身分地位亦是不凡;然其生平缺乏記載,迄今仍是謎團。這座古墓,便是筆者於下欲試行「初探」者:位於金城鎮山前村的「興寧侯楊康夫人墓」。
  筆者接觸關於此墓的資料,最初是藉陳炳容老師所著「金門的古墓與牌坊」一書第八十一、八十二頁所載介紹與照片而知。而陳老師書中節錄關於此墓來歷的說法,係取自一九八九年出版「金門董楊宗親會第四屆聯誼專輯」中所載、楊志文老先生撰寫之「山前楊康公夫人墓地之管理」一文。為了瞭解管理維護此墓地之楊氏宗族對「興寧侯」的傳說內容,筆者在王先正老師的協助下,取得楊老先生文章的影本。由於除了這座古墓墓碑本身所鐫文字,以及地方傳說之外,迄今尚無其他諸如方志等書的載記可裨知悉「興寧候」究係何許人,故筆者的探討,也只能由楊老先生記述的內容為基礎來展開了。
  「山前楊康公夫人墓地之管理」一文,其中有相當部分是追記過去該墓地險遭佔奪的往事;因與本文題旨無關,筆者便跳過這些部分,僅節錄此文中關於該墓之來由說法,如下:
「一、前言:明朝時期,興寧侯楊康公曾在金任官,嗣奉他調,某年倭寇侵擾浯島,其夫人及二子等,閤家均不幸慘遭屠殺,嗣奉聖上矜恤有加欽賜御葬於山前鄉。楊康公斯時已乏至親後裔,故將墓地委由本縣宗親代管……。二、御葬墓物:墓地係開腹作,周圍廣闊,居中大墓碑仍堅固屹立,碑文字句:正中「皇明(筆者按:此二字原是橫書墓碑頂端,右皇左明)誥封貞度一品夫人洪氏壽域」,左邊「勅授特進文階一品興寧侯楊公」,右邊「誥封光祿夫人興寧侯元配樊氏」。據稱墓前兩邊豎有石柱一對,早被不肖鄉民毀沒無踪,墓前原有水池一口,但年久荒蕪,已被沙土塞平,僅該地勢稍低凹,略可默認……。四、墓地管理:楊康公將家眷後事料理妥善,為顧慮今後先人等忌辰與墓地祭掃管理問題,離金前再三考慮結果,決定將神主寄托於鄰近金水村親戚黃水應先生處,每年忌辰日委請代為敬祀,墓地則委由本縣族親代為管理……。七、結語:楊康公閤眷痛遭倭寇屠殺……吾等窮源究本,終歸一致,為求追念功績,保衛歷史文化,僅就見聞略敘始末,俾免世遠年湮,淚沒而不可考……。」
  --按楊老先生文中「僅就見聞略敘始末」云云來看,其所記述關於此墓傳說之事,主賴耳口相沿至今。對於楊老先生記述的內容,筆者有些不解處:就是文中所謂當初受「楊康公」寄托神主的那位「金水村親戚黃水應先生」,他究竟是何時之人?「楊康公」距今至少好幾百年了;如果黃水應先生確乎便是當初接受「楊康公」之托付者,那只要能得知黃水應先生的生卒年,便也等於間接證實了「楊康公」是何時之人。抑或:接受「楊康公」托付者,其實是黃水應先生家許久以前的先祖呢?原有的神主牌,於今是否仍存在,上面又寫了些什麼?……這些問題,筆者目前無從求解,只好先跳過了。
  「金門的古墓與牌坊」一書第八十二頁,陳炳容老師在引述楊志文老先生記述的說法後,續言:「但從墓碑碑文看,似為興寧侯暨二位夫人之合葬墓,明代凡誥封光祿大夫(從一品之陞授階),皆需特奉聖旨方能獲得,故興寧侯的身分自非尋常,明代金門所官最高者正千戶,係正五品階,興寧侯於何時至金門任官?其家眷是否是明嘉靖三十九年,倭寇大舉劫掠金門時遇害?地方志書均無記載,有待進一步考究。」--關於「興寧侯」之來歷與家眷遇害事,陳炳容老師已曾試圖在地方志書中檢索相關記載,但並無所得。很巧的是,在「興寧侯」的傳說之中,與「御殿總提督」薛榮相同,都牽涉到「倭寇」;然此點之真實性如何,筆者且留待後論。
  在筆者往下開始推研「興寧侯」的來歷之前,還有一些待解的問題得先列出:楊志文老先生記述的傳說,指該墓乃「興寧侯」之「夫人及二子等」慘遭殺害後所留墓葬;而陳炳容老師想是據墓碑之文所見,故云:「但從墓碑碑文看,似為興寧侯暨二位夫人之合葬墓」--到底墓中所埋是哪些人?若覈以楊老先生記述的說法,則墓碑上並不見有顯示「二子」亦葬於其中;那麼,興寧侯的「二子」葬身之地又是在何處了?(這一點,又是筆者尚無從知悉的待解之謎;若傳說不謬,則再細勘「興寧侯楊康夫人墓」的左近,或許還會另有發現。)姑且不論「二子」葬身地的問題,先來看此墓碑本身:陳炳容老師據墓碑上所提到有三人,認為係「興寧侯暨二位夫人之合葬墓」。而王先正老師在提供筆者相關資料時,則言以「誥封貞度一品夫人洪氏壽域」文字居中、但「勅授特進文階一品興寧侯楊公」卻偏左的情形來看,墓中應僅有「興寧侯」的兩位夫人;因若「興寧侯」亦葬於其中,則以男尊女卑的慣例而言,「勅授特進文階一品興寧侯楊公」應當居中方是--關於碑刻文字之義例,筆者無甚研究,對此不擬多論,就留予嫻熟古人墓葬的專家去推敲了。筆者所感興趣者,乃在於「興寧侯」傳說的真相。
  說起來,欲探究「興寧侯」的真相,比之「御殿總提督」薛榮更難著手。楊志文老先生之文中雖稱他「興寧侯楊康公」,但「興寧侯」是否即單名一個「康」字?抑或「康」也可能是「官名」或「譜名」?在缺乏書面記載下,連這樣最基本的「尋人」條件,其實都是很難以確定的;傳聞日久,生誤在所不免。在線索如此少的情形下,筆者只能從其爵位,「興寧侯」一詞來著手了。
  有明一代,對於異姓功臣所封名位,最尊者為「王」。如開國時期之徐達,生時是魏國公,卒後獲追封「中山王」。在「王」之下,明代尚有公、侯、伯之三等爵位。膺獲這些爵位者,有的功高因而可傳予子孫世襲,但也有因子孫不肖而又遭朝廷削奪;有的則僅本人一代生時曾獲此榮,不得傳承。由明初至崇禎間,一般來說,曾獲封「王」或公侯伯者的記錄都很完整;在清修「明史」中便有「功臣世表」,另外如明代吏部編輯之「明功臣襲封底簿」、鄭汝璧所撰「皇明功臣封爵考」、焦竑的「國朝獻徵錄」、還有「明實錄」等,都提供了或詳或簡的載記可查。金門山前村這塊墓碑上所載「興寧侯楊公」,傳說中謂他生時是值「某年倭寇侵擾浯島」,看起來很像是嘉靖年間之人。但筆者在前面列舉的史籍中檢索的結果,並沒有「興寧侯楊康」存在;唯一和其爵號相近者只有一人,明憲宗成化年間,曾有一位「興寧伯李震」。
  關於「興寧伯李震」,「明史.功臣世表三」中對他的簡歷記載如下:「成化十二年九月庚申封,祿千石。十四年有罪削爵。二十年九月復。二十二年八月卒,停襲。」此外對「李震」,「明史」的列傳第四十五有其傳記、「明功臣襲封底簿」亦有立傳,所記略同:李震原籍是河南南陽府南陽縣人,係都督僉事李謙之子。自明英宗正統九年從征兀良哈開始,李震屢立功勳;由景泰、天順至成化年間,他轉戰雲南、湖廣、貴州、廣西、廣東等地,除了弭平反抗明王朝的苗民,也曾攻勦山寨賊眾,在擒獲一些「賊首」之外,前後斬首生擒合計達數萬之譜。不過,這位「興寧伯李震」不僅姓氏不符、爵位低一級、其生平履歷中也無到過金門乃至福建的跡象;因此他和金門山前村這座古墓墓碑上所載之「興寧侯楊公」,很顯然是兩回事。
  既然由明初至崇禎間的載記,都找不出個「興寧侯楊公」,當然,他不可能是明代中期的嘉靖時人。那麼,唯一能合於這座古墓墓碑上篆額之「皇明」二字所表明的年代,只有一個時期,就是「南明」。換言之,「興寧侯楊公」與「御殿總提督」薛榮相同,都是「明季」之人。
  為探尋「興寧侯楊公」的事蹟,筆者在「臺灣文獻叢刊」的各種載記中進行檢索,發現明季之時不僅有「興寧侯」,也有「興寧伯」。原本「興寧伯」在明代中葉只傳了一代,會有此情形,顯然是南明時期為獎勵軍功,故將以往曾用過的爵位封號又再搬出來。很可惜的是,筆者所能查到明季時之「興寧侯」或「興寧伯」,都不姓「楊」,皆非本文真正的目標;但能有此跡證,至少可說明「興寧侯楊公」應是明季時人,只是史籍闕漏,無法得其生平詳情罷了。
  筆者於史籍中查得明季時之「興寧侯」或「興寧伯」,雖都不姓楊,但對他們的考察,也有裨於大致瞭解「興寧侯楊公」得膺封爵的時期,因此還是得簡述一下:在明桂王永曆年間,有一位雲南臨安府建水人「胡一青」,是桂王陣營中的將領之一。據錢海岳「南明史.諸臣封爵世表三」的整理,胡一青是在永曆二年正月獲封「興寧伯」,永曆三年五月晉升為「興寧侯」,永曆四年五月獲封「衛國公」,後於永曆十三年正月降清。另一位曾獲封「興寧伯」者係「王興」(亦有載記謂其名係「王光興」,筆者於此姑不論孰是),「南明史.諸臣封爵世表三」對「興寧伯王興」的記載為:「永曆四年十二月封,十二年五月降清。」--從「胡一青」和「王興」先後當過「興寧伯」的情況來看,同一個爵號「興寧」,在同時間內是不會「犯複」的。胡一青由伯陞侯,再晉陞為「衛國公」之後,「興寧」二字空出來,王興才能當上「興寧伯」。因「興寧」爵號是在桂王永曆間才再度出現,故筆者認為:「興寧侯楊公」當是永曆時人。至於要更精確的斷出其封爵時間的話,就會有三個時段有其可能:一是由桂王即位至永曆二年正月胡一青獲封「興寧伯」之前、一是永曆四年五月(胡一青晉「衛國公」)至同年十二月(王興封「興寧伯」)之間、第三個時段便是永曆十二年五月王興降清之後到桂王被俘為止。照理說,封「侯」之前得先封「伯」,需要些時間累積功勞才成;前兩個時段似乎是太短了,因此筆者認為以第三個時段較為可能:「興寧侯楊公」該是在永曆十二年五月王興降清之後才獲封爵的--至於他是自何時開始便於桂王軍中效力,這就無法得悉了。而諒必由於越到後來,桂王能控制的地幅日減、其朝廷的事務運作也漸趨不靈,因此「興寧侯楊公」才會在兵荒馬亂中失載--若非在金門還保留與他關係密切的古墓,且多虧楊氏宗親數百年來重然諾、維護此墓不湮,否則「興寧侯楊公」幾不免與草木同朽矣!幸哉!
  關於「興寧侯楊公」在金門所遺傳說內容,雖稱他是曾於金門任官,後奉命他調時妻小被害,獲皇帝賜御葬;楊公因當時已乏至親後裔,故將墓地委由金門的同姓宗親代管。但傳說多少有不詳或不盡確實之處,筆者也很難再據以推論哪些部分是真實,因此不欲勉強從事。由「楊公」在妻小遇害後便乏在地至親的情形來看,他似乎不是金門本鄉子弟;也許在大陸內地某處的楊氏家乘之中,還有記載關於「興寧侯楊公」的生平大略(就像「金門薛氏族譜」記載了其他方志史乘未提一字的「御殿總提督」薛榮一樣),尚待考索者去發現。至於傳說中稱「興寧侯楊公」妻小是為「倭寇」所害之事,諒是當初受託照管墓地的楊氏宗族先人們,為懼怕此墓被清廷惡意摧掘毀辱,才編出來的一套混淆視聽之言。要之,「人在屋簷下」,總有些不得不讓步。若要保得住此墓,就必需使其不致礙了「當道」之眼,用「幌子」遮住總是比較保險(連鄭成功家的祖墳都被挖過。這種事實在不得不防);另一方面,這也是受託照管此墓的楊氏宗族自保之道。這座古墓能在數百年間屢歷兵燹等劫而猶存、連落彈密度世界第一之八二三砲戰尚不能將之抹滅,「興寧侯」其地下有靈乎?
  關於「御殿總提督」與「興寧侯」之真相,筆者之綿薄已盡,暫時便於此打住;倘若日後幸能另有發現,再敘一章罷。說起來,「發祥公」與「楊公」,還算是比較幸運的;前者宗祠族譜匾額俱在、後者也還有關係密切的墳瑩仍存。但,以金門這麼個曾是南明時期「復興基地」的所在來說,當時曾任文武要職者或其家眷之「佳城」、或其他遺跡,諒是不在少數。本文既主以南明時人為題,就順便來談談另一座應是與南明歷史相關的金門古墓。雖然筆者對該墓的現況不抱樂觀,但其卻有強過前二者之處,就是墓誌銘的內容已然知悉;雖然其內容也免不了有些「諱言」,但覈以年代等相關條件,仍不難明白墓中人名位之由來。
     在八十年版「金門縣志」卷二「土地志墳塋古墓」的部分,有記載了一座三十多年前發現的古墓(見第縣志三零一頁),如下:「明贈明威將軍柯大材墓:在田浦城西,民國五十九年發現。國軍構築工事,發現其墓中有墓誌銘(柯恪之父)」--舊時國軍在構工時碰上的古墓,下場會是如何,筆者不忍言。這座「明贈明威將軍柯大材墓」,在陳炳榮老師的「金門的古墓與牌坊」一書中並無錄列,諒是已無跡可尋。社教館的「碑林」中,似乎也沒這塊刻有墓誌銘的石材;那「它」很有可能是早已成了「工事」的一部份。不過,墓誌銘的原文,卻能在縣志中保留著,那當時這項發現諒是曾引起有識者的注意,才會以搨碑或抄寫的方式記錄下來,是故能供縣志採入--如果當時真有人留心此事,說不定,這塊墓誌銘是被某人給「搶救」走了,或許至今還存於天壤間?這件「文化財」的下落究竟如何,說實在筆者也無從追起。且先來看縣志中所錄的「墓誌銘原文」全貌,如下:

  皇明誥封明威將軍思齋柯公恭人楊氏墓誌銘:府君諱大材,字廷勳,思齋其別號也。姓柯,祖籍晉,移居同梧田浦城,先大父舉男三人,長大樑,次大柱,三大材。公甫七歲,先大父遂見背矣,先大母李氏,課養讀書,周規折矩,十八歲,先大母又奄背矣。由是大君茹淡拮據,素行諄樸,有長者餘風,鄰里咸稱孝悌。廿二歲受室於官澳楊文策之女,是為恭人,勤儉佐饋,懿德彰聞,廿六歲舉男恪隻身,從幼課書,以文就武,宣力幕府,叨逢覃恩,府君誥封明威將軍,母誥封恭人,此乃天朝錫類宏仁。府君生於萬曆庚辰年二月廿五日戌時,卒於順治癸巳年正月十三日辰時,恭人生於萬曆乙酉年六月初三日寅時,卒於順治庚寅年五月初三日寅時。男恪,娶田墩蔡春山女,自恪出者孫男三、孫女一,長日昊,娶山兜蔡厝蔡玉璉女,日昴,娶瓊林蔡尊一女,日昇,未聘。女勸娘未許。曾孫且聯翩繼起也。墓在本城西門之西,負甲揖庚,府君恭人以丙申年正月初八日卯時封窆,府君居左,恭人居右。恪等不能顯揚萬一,只條述其概,並敘世系而銘之。銘曰山蒼蒼,水泱泱,佳城鬱兆,百世其昌。不孝男恪泣血立石誌,孫日昊、日昴、日昇拜。

  在這座墓中所埋的一對夫婦,柯大材與夫人楊氏,墓誌銘中記其生年時是用明代年號,但記卒年卻是用清代年號。柯大材生於萬曆庚辰年(八年,西元1580),卒於順治癸巳年(十年,西元1653,永曆七年)。夫人楊氏生於萬曆乙酉年(十三年,西元1585),卒於順治庚寅年(七年,西元1650,永曆四年)。夫婦入葬之時則是在丙申年(順治十三年,西元1656,永曆十年)。據墓誌內容所言,柯大材是因為獨生子柯恪「以文就武,宣力幕府,叨逢覃恩」,才得以獲誥封「明威將軍」(按:此係明代正四品武官之初授散階);由生卒年可知,柯大材的生存時期正值明清之交。從清修「金門志」或「同安縣志」都不曾記載「柯恪」的軍功來看,筆者認為:他的功勞多半不是在崇禎年間或更早的時候立下,而是在「南明」之際,時亂勢衰,是以漏載;「以文就武」,亦非一般情況下的晉身之路,在「非常時期」也才比較可能。
  由此篇墓誌銘採用之「正朔」的情形觀之,筆者認為,這篇墓誌銘得以刻石的時間,已是在柯大材夫婦下葬後好些年的事了。按:柯大材夫婦下葬時的永曆十年,金門還在鄭氏的控制之下;這篇墓誌銘若是在下葬當時便寫成並鐫刻,絕不會採「順治」年號。當鄭氏主力轉據台灣後,康熙二年(西元1663)清軍攻佔金門,島上的人民多慘遭屠殺,全島幾成廢墟;在那之後有段時間,柯恪諒也是顧不上為父母料理此事。其後金門雖漸有居民回返(據「金門縣志大事志」所載,康熙八年時,鄭經部將江勝曾來金廈兩島,與老百姓交易。),但接著又發生三藩之亂(康熙十三年,西元1674)與清廷貫徹將沿海居民遷入內地的命令(康熙十八年,西元1679),平靜的日子沒得長久。一直到康熙二十二年(西元1683)清廷攻略台灣之後,原本被迫遷入內地的沿海居民,才得陸續再返故園,重回「定居」的日子。到底柯恪在何時才終於完成為父母立墓誌銘的要事,筆者難以言之,但從他以「順治」來紀父母亡故與下葬之年份來看,當時他必定已脫離了南明的軍職;然柯恪亦不曾降清,故為其父母立墓誌銘還是題「皇明誥封」。要之,當局勢底定到可以容得柯恪回鄉為父母立墓誌銘時,他應是隱瞞過去自己曾在南明朝廷擔任軍職的往事,以一個老百姓的身分終老;往昔掙來的榮耀,自己有生之年已不能再提,也僅能在為父母刻墓誌銘時誌念,將之長埋土中、留予後人知悉--在人命如螻蟻的戰亂年代,還能回復平淡鄉居終老,亦可算是叨天之幸了。
  在南明時期的金門,曾有多人加入抗清的事業,昭著知名者如盧若騰、洪旭、林習山等人,皆有諸多史籍載記可考其行事,欲悉不難;但也有部分曾在此末世獻身救國的文武之士,因時過境遷,導致彼等真正的生存年代與事蹟被特意掩蓋,連方志家乘亦不見得直言其行實。往昔一家一姓的更迭傾軋,於今既已成過去,對於這些古人的認識,該當撥雲見日,庶不泯其丹心忠貞。筆者於此謹盼:關於「御殿總提督」與「興寧侯」的生平真相,能有來者賡續探索;也期望彼等遺跡,能續得今人的悉心維護而永存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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