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0月31日 星期三

金門藝文拾零.柒──關於蔡復一


金門藝文拾零.柒
──關於蔡復一


11, Nov 2014 14:11




羅元信



  關於蔡復一之佚文,先前筆者在撰寫「金門藝文拾零」及續篇時,已陸續介紹過諸如「奉政大夫瀠川林公暨宜人陳氏墓志銘」、「重修銅鼓衛城記」、「賀檀密雲帳詞」、「皇明洪見泉公鄭太孺人合葬墓志銘」,以及蔡復一將其先師黃輝之書法作品贈予譚元春時所寫題記,都是國家圖書館藏繡佛齋抄本「遯庵蔡先生文集」中所未收入者。近期筆者復由清同治年間刊本「直隸澧州志」卷二十一「藝文志.記」部分檢得蔡復一另一篇佚文,題為「補陀別境記」,茲介紹於下。
  據「明史」卷四十四「地理五.湖廣」部分載,明代之澧州屬湖廣岳州府轄內,除州治外尚有安鄉等三縣。以現代的行政區劃,澧州州城故地即是現今之湖南西北部常德市之澧縣。在「補陀別境記」此文之末,蔡復一云「記成於萬曆乙卯正月二十四日」、即萬曆四十三年(西元1615)年初。據明代高尚志初纂、高堅續纂,萬曆四十年刻本之志書「澧記」第五卷「司府駐劄.分守上荊南道」部分所載:蔡復一是在萬曆辛亥(卅九年,西元1611)以左參政身分來任「分守上荊南道」一職,其後因「陞按察使,坐鎮辰沅」而離開澧州。另據大陸陳慶元教授「金門蔡復一年譜初稿(載於「2012年金門學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中所考定,蔡復一是在萬曆四十一年「擢楚觀察使分鎮湖北」。故可知蔡復一作此記文時,並非身在澧州。關於「補陀別境記」一文寫作的原由,文章開頭即曰:「割澧之半城為朱邸,突而弁,如附朱邸立者,則觀世音大士道場也」;這裡的「澧」即指澧州州城,「朱邸」則是指州城內之王府(朱為大明國姓)。蔡復一作「補陀別境記」之由,即是為封地在澧州的最末一代華陽王朱至漶捐地興建奉祀觀世音菩薩的道場「補陀別境」而作(在寫此文時,朱至漶尚未承襲王位)。據「明史卷一百十七.列傳第五.諸王二.太祖諸子二」部分關於「蜀王椿」家系之記載,「蜀獻王椿」係明太祖朱元璋第十一子,洪武十一年封。十八年命駐鳳陽。二十三年就藩成都。朱椿個性孝友慈祥,博綜典籍,朱元璋曾稱他為「蜀秀才」。不過後來,在朱椿的兒孫一輩卻發生了爭位的內亂:原因是朱椿的長子朱悅熑早卒,由長孫靖王朱友堉嗣王位;但朱椿的次子華陽王朱悅爠卻「謀奪嫡」,被朱椿察覺,於是藉他事將朱悅爠打了百杖,且將械送朝廷治罪。朱友堉不忍叔叔受刑,為之力請,朱椿才放了朱悅爠。但後來朱椿身故時,朱友堉人在京師,朱悅爠竟趁機竊取王府財物,而朱友堉歸邸後仍隱忍置之不問。可朱悅爠仍不悔改,更誣奏朱友堉「怨誹(對朝廷或皇上有不滿)」。此時已是明成祖在位,諒因成祖自己以武力奪位、深恐宗室有不服者,遂召朱友堉入京欲訊之;但朱友堉還沒抵達京城,成祖就駕崩了。剛即位的明仁宗明察,看穿朱悅爠的誣告,便命朱友堉歸藩,另召朱悅爠來京說個明白。可是朱悅爠還是嘴硬堅執其誣衊之辭,惹得明仁宗火大,把朱悅爠誣陷姪兒的奏章都給扔到地上。為免朱悅爠再度生事,明仁宗隨即便命他遷居湖南武岡州(在洪熙元年時,西元1425),之後又改遷至澧州。於是華陽王朱悅爠的這一支系便在澧州落戶,也建了王府。據「澧記」卷之五「勒名紀一.封建」部分載,在朱悅爠之後的歷代華陽王依次是朱友堚、朱申鍷、朱賓泟、朱讓核、朱承爝、朱宣墡、朱奉鈗(號「崇一」,於萬曆廿八年、西元1600年即王位)、最後一位則是朱至漶。據「澧記」同卷載,朱至漶號「敬一」,係上代華陽王朱奉鈗的長子,萬曆辛丑(廿九年,西元1601)年時受敕封成為「長子」(成為「長子」方能正式成為王位繼承人。就如同皇帝諸子可統稱「皇子」,但只有「太子」才是繼承人)。又據清同治年間刊本「直隸澧州志」卷二「藩封」部分載,朱至漶是在萬曆四十三年時襲封成為華陽王;蔡復一之「補陀別境記」作於該年年初,在朱至漶襲封之前,故文中尚稱其為「華陽敬一長君」。至於朱至漶後來的結局,據「直隸澧州志」同卷載,他是當明末張獻忠之亂時因澧州被攻破,遂逃至九谿衛城西李總兵(未詳)之孫指揮李元亮家中避難;後來大清定鼎,朱至漶被尋獲,將送往北京,但他才到武昌便去世(不知是病故或自殺),被葬在鸚鵡洲(湖北省漢陽縣西南方長江之中的沙洲)。至於「補陀別境記」尚有提到,發願欲為觀世音菩薩建「補陀別境」之「長者子」、也就是朱至漶之子,因「澧記」與「直隸澧州志」中均未載其名,筆者就不得而知了。
  前面已提過,蔡復一寫作此文,是因萬曆卅九年至四十一年間,他曾以左參政身分來任「分守上荊南道」;而據「澧記」卷之八「公署」部分載,「分守道」之官邸即在澧州州治的西南角,與華陽王王府便在左近,因而與王府家族有所接觸。在蔡復一所著「駢語」卷之四、五,與「續駢語」卷之二,便有諸如「答華陽王」、「辭華陽王酒」、「答華陽王長子」、「答華陽敬一君賀壽」等多篇函札;而在「遯庵詩集」卷之四亦收有「贈華陽敬一長君」等三首詩。這些文字往來,或不免有些是出於應酬,但蔡復一在離開澧州年餘之後,朱至漶還特請他作「補陀別境記」,可見其與蔡復一十分投契、亦肯定蔡復一是位有「佛心」者,才會藉其文筆以誌盛事。由此文中多引佛經典故,以及蔡復一自稱「海印居士」觀之,亦可知明末金門士人受佛教影響是頗深的(另如蔡獻臣亦號「直心居士」、並有「燒臂偈」等文)。
  關於「補陀別境」這座道場,由蔡復一的記文來看,其規模原本十分宏大,可惜並未能留存到今日。在此文開頭提到道場之座落所在,係云「其地枕金牛,縈雉堞」;此處雉堞即指城牆,至於「金牛」可指一池或城門。據清代「直隸澧州志」卷四「輿地志.景物」部分載,澧州州城內有一「金牛池,近金穿門,池淺而狹。相傳有牛臥此,毛皆金色,居民叱之,穿城而出,因名其池曰『金牛』。門曰『金川』,又曰『牛穿』」。據「直隸澧州志」卷之一「澧州治圖」中所繪,「金牛門」是位於州城的北門與西門之間,故知係在城內的西北方位;而該圖在「金牛門」之內也有繪出「金牛池」,在金牛池之西南方有標出一「觀音堂」、金牛池之東南方則另有一「洗墨池」。在「直隸澧州志」卷十四有關澧州寺觀之部分,有記載一「觀音堂,在墨池上,有明守道蔡復一碑」--此處所載「觀音堂」,應該就是明末「補陀別境」之殘餘,只是到了清代時規模恐已大不如前;至於「蔡復一碑」,諒即是刻有「補陀別境記」這篇文章的石碑。在清代方志所載的蔡復一石碑所在的「洗墨池」,是古代澧州的著名景點之一,相傳是宋代名臣范仲淹曾由此池取水畫龍,嗣後池水便黑漆如墨而得名。現今的澧縣內還有一條路名為「洗墨池路」,至於「洗墨池」之位置,是在現今澧縣一中的校園內,近年間已重修且立碑以誌。但關於蔡復一的「補陀別境記」石碑存佚狀況,筆者遍查不得,或許已堙埋於當地某處而無人知曉。幸好在方志中還有收錄,為蔡復一保存了一篇文章。由於此文係為佛寺道場而作,故其中引佛典禪語甚多;筆者鈍根人,僅能稍釋部分出典,無法全般言詮,望不致治絲益棼。「補陀別境記」全文如下:

補陀別境記
割澧之半城為朱邸,突而弁,如附朱邸立者,則觀世音大士道場也。其地枕金牛,縈雉堞,衣以水竹,幌以雲松,令人作淨土寶林想。丹漆繚之,紺宇翬飛,閟宮前榮,層浪相接,夾廡翼張,鬘華自雨,令人作香嚴樓閣想。湧砌為池,跨池為橋,若蓮擢波,若龍聽法,令人作海山津梁想。幡花離離而霞也,旃檀郁郁而雲也,燈輝輝而日月也。鐘磬唄誦,鍧鍧殷殷,而松風濤雷也。入其中者,大士來以頷示、以睂(眉)接、以引手,答以空谷淵默之語,令人作獻瓔珞、聆潮音想。表界曰「補陀別境」,表法曰「普門示現」。而般若心之招鶖子、法華之愍無盡意、圓通之終二十四聖、華嚴之攝善財,收為澧陽;王舍城一會,儼然未散矣。
海印居士歎曰:「大士示現之誠,如此哉!」客曰:「之道場也,華陽敬一長君闢之、發心則長者子;標剎也莊嚴,則須達多布金也。奚其現?」居士曰:「子不聞乎?應以小王身得度者,即現小王身而為說法。澧人知大士之補陀也。創而以澧為補陀,非宿受囑,慮不及此。是則王子現菩薩矣。然補陀不必無澧,而普門不必有補陀;不必無澧,而補陀在澧也;不必有補陀,而澧自補陀也。法華之普門、愣嚴之圓通,一也。以澧為補陀者,創也。而補陀有澧、澧有補陀,非創也。安知非菩薩之現王子乎?盖(蓋)大士示現端委,予實與知:其始菴於郭外,菴廢,而移大士□叢祠。闡提之訟者,妄以為言。長君來諗,予以擇地擇人兩語進,犁然有當於心,遂以標剎、遂以布金,而補陀澧也。孰使闡提者妄言之,而居士啟之、而長君味之?則大士之普門也、圓通也。故曰:「現也。」居士曾謁大士於朱邸,而未及今所為道場者,於是臥而遊之。夢與客談經中五義。客曰:「一切苦厄可度乎?」曰:「五蘊皆苦。法照五蘊皆空,則苦非苦。大士示眾生空法,使了蘊空;是名度生,實無眾生可度。」曰:「『咒詛各毒藥,所欲害身者,念彼觀音力,還著于本人。』蘇子瞻謂觀音慈悲者也,改云『念彼觀音力,兩家總無事』,何若?」曰:「念觀音而還著本人,則本人悔其自毒,亦必念觀音矣。俱念則俱脫矣,不著不悔。子瞻度一耳,經則皆度也。」曰:「觀音,出世教也;而普門、圓通,盛稱求福慧男女之應,何若?」曰:「子以為必壞世閒(間)而後出世閒(間)乎?法華之龍女,佛也;愣嚴之阿難,摩登加佛也。知幻即離,不待更離,離幻即覺,無第二覺。無眾生,無佛矣。求男女乎有尤?」曰:「是義也,華嚴極言之五十三知識,男女盡佛矣。然善財之詢知識,往學焉者也,詣觀自在受教,而正趣菩薩自來,何所表之?」曰:「悲智不相離也。觀自在,大悲也;正趣,悲中之智也。悲而無慧,是著悲魔。故正趣自言得普門,速疾行。普門者,觀音也。豈二人哉?念大悲而智成就,悲智融則普矣。故表以自來也。」曰:「經言『勇猛丈夫觀自在』,而今之婦人女子也,多女事之。非耶?」曰:「菩薩知非男女,其人則丈夫也,以慈悲妙圓之相,低睂六道。於是有女疑夫普門者,以類度也。其事之而婦人女子也,則女事之何不可?」既作是說,覺而笑曰:「夢中說六波羅蜜,與覺同異。」夫普陀有澧,澧有普陀,亦若是已矣。書示長君。長君曰:「子將以菩薩見王子乎?又惡知其不現宰官也?」盍書此?為補陀別境記。長君身長王家,而深堅正信;茲舉葢以求福慧之男,而兼福澧人。予嘗評其懷德好文,去河閒(間)不遠,固大士之所樂現;而有意於澧人,尤予之所樂記也。記成於萬曆乙卯正月二十四日

  關於此文中語詞典故,略釋於下:
割澧之半城為朱邸:澧,指澧州州城。朱邸,指王府(朱為國姓)。
突而弁:「詩經.齊風.甫田」有「未幾見兮,突而弁兮」之句,原意謂年紀沒多大的兒童,好像隔不多久的時間,突然就戴起弁冠、變成大人了。弁,指古代男子年滿廿歲行成人禮時所之冠。在此「突而弁」指華陽王府旁有如帽子般高高凸出的觀世音大士道場、即「補陀別境」也。
縈雉堞:縈,旋繞。雉堞,城牆上之女牆。城牆上之雉堞高出地面以丈計,而「補陀別境」之建物猶似被雉堞縈繞,可想見其高大巍峨。
衣以水竹,幌以雲松……令人作獻瓔珞、聆潮音想:這一大段,整個來說是描繪「補陀別境」之造景,皆仿自佛典中所載觀世音菩薩所居補陀落伽山之景緻。
衣以水竹:流水與竹林環圍如着衣。
幌以雲松:高聳入雲之松樹枝枒隨風幌動。
淨土寶林:淨土,指以菩提修成之清淨處所,為佛所居之所。「寶林」係略稱,指西方阿彌陀佛極樂世界之七寶樹林。
紺宇翬飛:紺宇,僧寺之別稱,亦可稱紺坊、紺園、紺殿。因佛經中謂佛國土地之色相為紺青,故有此謂。翬飛,「詩經.小雅.斯干」有「如翬斯飛」之句,朱熹集傳曰:「其簷阿華采而軒翔,如翬(雉雞)之飛而矯(舉)其翼也」。後遂以「翬飛」形容宮室的高峻壯麗。
閟宮前榮:閟宮,「詩經.魯頌」之篇名。閟,深邃、神秘之狀。榮,指門戶上方橫木兩頭翹起者,即飛簷;亦有繁、盛之意。
層浪相接:謂道場之前殿飛簷聳起重疊,有若多層波浪。
夾廡翼張:廡,屋之大者。
表界曰「補陀別境」,表法曰「普門示現」:表界,當指道場最外圍山門上之匾額所題。表法,指道場內大殿匾額所題。
般若心之招鶖子:見「般若波羅蜜多心經」。此處「鶖子」指佛陀十大弟子之一舍利弗。舍利弗之母為摩伽陀國王舍城婆羅門論師之女,出生時以眼似舍利鳥,乃命名為舍利;舍利弗為其子,故被稱為「舍利子」。「般若波羅蜜多心經」經文中有「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等語,即是觀世音菩薩為舍利弗所說法語。
法華之愍無盡意:見「妙法蓮華經.觀世音菩薩普門品」,在此部分,無盡意菩薩聽聞佛陀宣說了觀世音菩薩的大悲願行之後,「無盡意菩薩白佛言:『世尊!我今當供養觀世音菩薩。』即解頸眾寶珠瓔珞,價值百千兩金,而以與之,作是言:『仁者!受此法施珍寶瓔珞。』時,觀世音菩薩不肯受之。無盡意復白觀世音菩薩言:『仁者!愍我等故,受此瓔珞。』爾時,佛告觀世音菩薩:『當愍此無盡意菩薩及四眾,天、龍、夜叉、乾闥婆、阿修羅、迦樓羅、緊那羅、摩睺羅伽、人非人等故,受是瓔珞。』即時,觀世音菩薩愍諸四眾及於天、龍、人非人等,受其瓔珞;分作二分,一分奉釋迦牟尼佛,一分奉多寶佛塔。」以觀世音菩薩之修為,自不會因寶珠瓔珞而動心,故不受之;係因佛祖指示需憐愍無盡意菩薩等的供奉之忱、成全其功德,因此才收下,但收下後又立刻轉奉,終究不留於己。
圓通之終二十四聖:見「愣嚴經」卷六「觀世音菩薩耳根圓通章」。佛陀於楞嚴會上邀請二十五位聖者,敘述各自所證悟的法門,前二十四位聖者略說五根、六塵、六識、七大的圓通法門,最後觀世音菩薩廣陳其本身證悟的法門「耳根圓通」。因為觀世音是此章中第二十五位發言的聖者,故曰「終二十四聖」。
華嚴之攝善財:見「大方廣佛華嚴經.入法界品」,善財童子問觀世音:「云何學菩薩行?云何修菩薩道?我聞聖者善能教誨,願為我說!」觀世音有如下答語:「善男子!我住此大悲行門,常在一切諸如來所,普現一切眾生之前。或以布施,攝取眾生;或以愛語,或以利行,或以同事,攝取眾生;或現色身,攝取眾生;或現種種不思議色淨光明網,攝取眾生……。」
收為澧陽:由「般若心之招鶖子」至「華嚴之攝善財」,係舉觀世音菩薩歷次說法所展現的修為與渡眾之心。因澧州內建了「補陀別境」來奉祀觀音,使此地受觀音之力薰化庇佑,故曰「收為澧陽」;意謂澧州城內士庶眾生,亦可盡聞舍利弗等所聞所受之教化。澧州在元代屬澧州路,入明時改為府,洪武九年降為州,州治設於澧陽縣城,故澧州亦可稱「澧陽」。
王舍城一會:王舍城,古代中印度摩羯陀國之都城,為釋迦牟尼曾居說法之處,亦是其入滅後弟子第一次聚會集結佛經之處。不過此處所言「一會」應有特指,即「佛說十一面觀世音神咒經」中記載之集會,觀世音菩薩在會中,為除滅一切眾生之憂惱、病苦、障難、災怪、惡夢等,而說十一面觀世音之心咒。
海印居士:蔡復一之自稱。由此文可知蔡復一自號「海印居士」。
示現:即顯示、顯現之意,指諸佛、菩薩為教化眾生,而變現種種身形。此指「補陀別境」這座道場。
華陽敬一長君闢之、發心則長者子;標剎也莊嚴,則須達多布金也。奚其現:謂捐地建道場是靠朱至漶與其子之發心,建起莊嚴佛剎是靠大量布施金錢才辦得到;這和觀世音菩薩的示現有何關係?
應以小王身得度者,即現小王身而為說法:見「妙法蓮華經.觀世音菩薩普門品」中佛告無盡意菩薩之語:「善男子!若有國土眾生應以佛身得度者,觀世音菩薩即現佛身而為說法;應以辟支佛身得度者,即現辟支佛身而為說法……應以小王身得度者,即現小王身而為說法……。」
非宿受囑,慮不及此:謂在澧城內建「補陀別境」一事,若非朱至漶與其子先前已受觀世音菩薩啟示,否則是不會想到這上頭去的。
安知非菩薩之現王子乎:謂在澧城內建「補陀別境」一事,豈知不是菩薩以華陽王子之身示現而為渡世之舉?
闡提之訟者,妄以為言:闡提,梵語「一闡提迦」之略語,稱無善根不能成佛之人。此處因蔡復一所言太簡,詳情經過難以得知,但以上下文通觀,筆者揣測:應是觀音大士被移往的「□叢祠(「直隸澧州志」原書此祠之名缺一字,筆者無法由該志他處或其他載記查出全名)」有土地糾紛,而其中一造之「闡提」既不看僧面也不看佛面、硬要觀世音菩薩搬家,而且還訴諸官方裁決。蔡復一眼見觀音將落難,遂說動敬一長君乾脆捨地建起廣大佛剎,既使觀音像得以安堵、澧城土民受佛力之庇,亦完遂長君父子禮佛的虔心。
犁然有當於心:典出「莊子.山木篇」:「孔子窮於陳蔡之閒(間),七日不火食,左據槁木,右擊槁汁,而歌猋氏之風,有其具而無其數,有其聲而無宮角,木聲與人聲,犁然有當於人之心。」犁,比、及之意;謂孔子擊木而歌,雖然不成節奏也無歌調,但擊木之聲與歌聲相合卻能打動人心。此處蔡復一謂自己的建議使敬一長君聽了「心有戚戚焉」、樂於相從。
遂以標剎、遂以布金,而補陀澧也:標,表識,亦有樹立、建立之意;標剎,建立佛剎。布金,布施建剎所需款項。而補陀澧也,謂「補陀別境」就這麼在澧州城裡建立起來了。
居士曾謁大士於朱邸,而未及今所為道場者:居士,蔡復一自稱。曾謁大士於朱邸,當謂「補陀別境」尚未完工前,觀世音像暫奉於王府內,蔡復一曾前往禮謁。至於「未及今所為道場者」,因「補陀別境」完工前蔡復一已離開澧州、受託寫此記時身在他處,故尚不得至已完工的道場親睹--按照這一句,此文開頭對「補陀別境」的建物規模種種的描寫,蔡復一可能大多是藉聽聞而來、加上想像力的補足,而不是描寫其親眼所見。
咒詛各毒藥,所欲害身者,念彼觀音力,還著于本人:見「妙法蓮華經.觀世音菩薩普門品」中無盡意菩薩所說之偈。
蘇子瞻謂觀音慈悲者也,改云『念彼觀音力,兩家總無事』,何若:欲將「還著于本人」一句改為「兩家總無事」這段故事,見於「艾子雜說」一書,全文如下:「艾子一日觀人誦佛經者,有曰:『咒咀諸毒藥,所欲害身者,念彼觀音力,還著於本人。』艾子喟然歎曰:『佛,仁也,豈有免一人之難,而害一人之命乎?是亦去彼及此,與夫不愛者何異也?』因謂其人曰:『今為汝體佛之意而改正之,可者乎?曰:咒咀諸毒藥,所欲害身者,念彼觀音力,兩家都沒事。』」。「艾子雜說」一書,內中多滑稽之語,原作者何人已不可知,但舊時即有謂出於蘇軾手筆,故蔡復一在此亦稱此語乃「蘇子瞻」之言。
念觀音而還著本人,則本人悔其自毒,亦必念觀音矣:本人,指以「咒咀諸毒藥」欲害他人者。將受害者稱誦觀音名號,可使諸般咒咀毒藥反施於懷惡念者自身;欲害人者反而害己,則會悔其惡念,跟著也唸誦佛號、一心皈善。
子瞻度一耳,經則皆度也:謂蘇軾「兩家都沒事」的想法,只能使將受害者一時脫難、欲害人者並不會因此悔改;如經文中的「還著于本人」,才能真正儆惡度世。
出世:謂脫離塵世困勞、超出世間而證涅槃。
而普門、圓通,盛稱求福慧男女之應:在「妙法蓮華經.觀世音菩薩普門品」中有云:「若有女人設欲求男,禮拜供養觀世音菩薩,便生福德智慧之男;設欲求女,便生端正有相之女,宿植德本,眾人愛敬。」而在「愣嚴經」卷六「觀世音菩薩耳根圓通章」載,信奉觀世音可獲之十四種無畏功德中,第十二種包括「能令法界,無子眾生,欲求男者,誕生福德智慧之男。」、第十三種則有云「能令法界,無子眾生,欲求女者,誕生端正、福德、柔順、眾人愛敬、有相之女。」
法華之龍女,佛也;愣嚴之阿難,摩登加佛也:法華之龍女,見「妙法蓮華經.提婆達多品」所載,娑竭羅龍王最小的女兒年方八歲便深通佛法,在佛陀於靈鷲山法華會說法的場合中受到文殊菩薩的肯定,但智積菩薩不相信一名幼童能臻如此成就、一向輕視女性的舍利弗尊者也表示懷疑,認為「女身垢穢,非是法器,云何能得無上菩提?」此時龍女來到會場,面對智積菩薩等的懷疑,便將隨身的一顆寶珠獻給佛陀,之後就當著會眾諸菩薩大德面前變身成男子,且立即具足菩薩行,成就無上正等正覺,當下成佛。智積菩薩等這才心服口服。摩登加佛,見「愣嚴經」所載,佛陀之侍者阿難向一位名喚摩登伽的取水女子乞水,不料此女一見阿難相貌便心生愛慕,使出種種手段欲嫁阿難,甚至拜託其母以幻術誘騙阿難上門,意欲迫使行淫,幸有文殊菩薩來護,阿難才得脫逃。之後摩登伽女仍糾纏不休,佛陀為解決阿難的困擾,便開示摩登伽女愛慾執著實是苦惱之所來,使摩登伽女豁然開悟,當下得證阿羅漢道、超脫煩惱。筆者按:因此段強調女身亦可修成正果,依照上句「法華之龍女,佛也」,下一句就該當是「愣嚴之摩登加,佛也」才對;蔡復一或許是因此事涉及阿難,行文之中便無意識給加進去了。
無眾生,無佛矣。求男女乎有尤:沒有眾生,也就沒有佛存在的必要。希求生出福慧有相貌的兒女又有什麼不對呢?
華嚴極言之五十三知識,男女盡佛矣:五十三知識,見「大方廣佛華嚴經.入法界品」,內中記載了善財童子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後,為得知「菩薩云何學菩薩行、云何修菩薩道」,從莊嚴幢沙羅林出發次第南逰,參訪了五十三位善知識的故事,五十三善知識中有男有女,即「善財童子五十三參」故事。
然善財之詢知識,往學焉者也,詣觀自在受教,而正趣菩薩自來,何所表之:亦見「大方廣佛華嚴經.入法界品」。觀自在,即觀世音菩薩。善財童子詢問諸位善知識中,觀世音菩薩係第二十七位,當觀音向善財說法時,正趣菩薩(第二十八位)不請自來,觀音便教善財也向正趣菩薩請益。正趣菩薩給予善財提點,並指引善財前往婆羅波提城尋找下一位善知識「大天」。
經言「勇猛丈夫觀自在」:見「大方廣佛華嚴經卷」第六十八「鞞瑟胝羅告善財言」中所說之頌:「海上有山多聖賢,眾寶所成極清淨,華果樹林皆遍滿,泉流池沼悉具足。勇猛丈夫觀自在,為利眾生住此山;汝應往問諸功德,彼當示汝大方便。」
而今之婦人女子也,多女事之:謂當時的婦女多供奉女身造型之觀世音菩薩。下文云「以類度也」,謂觀世音菩薩為度化女眾方便起見,故以女身顯現。
夢中說六波羅蜜,與覺同異:此句見於數種佛典,如「五燈會元」卷第二中便有「舍利弗問須菩提:『夢中說六波羅蜜,與覺時同異?』」云云。
長君曰:「子將以菩薩見王子乎?又惡知其不現宰官也?」:見「妙法蓮華經.觀世音菩薩普門品」中佛告無盡意菩薩之語:「應以宰官身得度者,即現宰官身而為說法。」宰官,指蔡復一。敬一之語,意謂菩薩也能以宰官之相現世,蔡復一自己何嘗不能也是菩薩呢?
河閒(間):即西漢時河間獻王劉德,漢景帝第三子,以好儒學、禮賢士聞名。蔡復一謂朱至漶之德行與斯文風雅,正是觀音大士樂於寓託現世的人格風範。有意於澧人,謂造福、渡化澧州士民之心。

  除了「補陀別境記」這篇文章,筆者還由湖南地區的方志中找到一條記載,是有關於蔡復一在湖南留下的一處碑刻,見於清乾隆間刊本「乾州志」卷三清人劉應中所撰「遊乾洞記」一文中。據「明史」與「清史稿」,乾州在明代時原本是湖廣辰州府盧溪縣以西之「鎮溪軍民千戶所」,到了康熙三十九年時改為乾州、四十七年置廳,廳治仍在鎮溪所城,至嘉慶元年又升為直隸廳。乾州古城的位置,便是在今日湖南省湘西自治州首府吉首市區內的萬溶江河畔。至於寫「遊乾洞記」之劉應中,據「辰州府志」卷三十五「名宦傳三」載:劉應中,號雅菴,直隸井陘人,清世祖順治戊子(五年,西元1648)年拔貢,歷官武昌同知,康熙十九年(1680)擢為辰州府知府。當康熙乙丑(廿四年,1685)紅苗亂起,劉應中最初督運糧餉,隨後被命代理分巡道及監軍有九個月,最後並出面招諭,使負隅抵抗之紅苗終告投降,減少許多殺戮。劉應中於康熙廿六年卒於官,當地百姓思慕其德治,為他在府學後建了專祠,嗣後又入祀當地名宦祠。據劉應中「遊乾洞記」中所述,他是因乙丑年紅苗之亂時受命「持巡道節鉞」,故駐於乾州督餉並參與勦撫機宜,忙了大半年;次年(廿五年,1686)紅苗亂平,原本調集來的大軍漸次歸營,即將班師凱旋,劉應中才稍得休暇。這時乾州當地有位小溪庵的僧人前來晉謁,劉應中便向其詢問當地之風景名勝,僧人云「庵後有『乾洞含珠』者,蓋乾州八景之一云」,引起劉應中興緻,便由僧人導引往遊。劉應中到了位於澗畔的該處洞穴,瀏覽當地農家詳和生活後進洞一觀,見「洞中有數碑碣,題咏紛然,字跡漫滅難考。仰其壁,有『太虛洞天』四大字橫列於上,詢知為前刺史蔡公因築邊牆遊觀於此,之所為鑿也」--在曾歷宦辰州的古人中,姓蔡的諒或不只一個,但提到在當地「築邊牆」者,那很明顯地就是蔡復一,因他正是「南方長城」的首創者。蔡復一曾歷職之「分守湖北道」,據萬曆十五年本「明會典」卷一二八所載,駐劄地便是在辰州;而且乾隆本「辰州志」卷三中,亦有節錄蔡復一「籌邊錄」書中「條議兵政詳」一篇的文字。由此觀之,可以肯定劉應中所指「前刺史蔡公」確是蔡復一無疑。關於蔡復一題字於中的這處「乾洞」,據清光緒間「乾州廳志」卷之二「山川」部分有載:「太虛洞,城東北三里,高十餘丈,深半里許。洞如螺口上開,中有八仙台,可布一席,石乳懸如纓絡,下有溪流,可以垂釣。常有雲氣在中,非煙非霧,為八景之一,曰『太虛洞天』……有前明王應霖、張效祖詩碑。本朝王瑋詩碑、朱燕唱和詩碑。」在光緒間「乾州廳志」的記載中,沒特別提到有蔡復一的題字,筆者揣測:可能是因題字之旁蔡復一並未鐫名,故修志者因不知所來而不言之。清初劉應中見到「太虛洞天」這四個大字時,是詢問當地人而得知作者;因康熙間去萬曆晚期不足百年,故當地人士尚知其來由。題於洞壁高處的大字,諒是比詩碑更可長久保存,或許迄今依然存在。這處「太虛洞」,在現代的旅遊資料網站上仍可查到,位在乾州古城北方一公里半;可惜筆者查不到洞內的照片,猶無法得知蔡復一之題字現存狀況。若讀者中有人適往湖南乾州古城遊覽,尚乞留意。
      --最後,筆者再迻錄明人潘潤民為蔡復一所作「奉贈蔡元履大司馬督撫黔中」七言律詩一首,作為本段的結束。據清代唐義樹所纂「黔詩紀略」卷之十二所收潘潤民詩作開頭所列資料:潘潤民,字用霖,號朗陵,貴州前衛人(一說貴陽人),萬曆卅一年(1603)舉鄉試第一,卅五年(1607)成進士,由庶吉士授禮部主事,漸陞至郎中,萬曆四十三年(1615)出為廣東督糧副使、攝布政使事,次年擢為四川布政司參政,不久告假歸鄉。天啟四年(1624)秋,潘潤民受召復仕,出任河南省參政,不久又擢為廣東按察使、再改雲南右布政使,後又因病告歸。崇禎十二年(1641)再仕,起官金滄道副使,又擢為雲南左布政使,於崇禎十四年三月卒於官,年七十歲。當天啟四年二月,朝廷命蔡復一由撫治鄖陽僉都御史任上改官貴州巡撫之際,潘潤民還在家鄉貴陽、尚未復仕。惟先前由於正值水西宣慰使安邦彥作亂,貴陽遭圍城幾被攻破,潘潤民亦在當地極力輔助防務,才總算撐到巡撫王三善來解圍;但不久後王三善又在亂軍中被害,人心惶惶,朝廷方緊急派蔡復一接任巡撫,挽救大局。依照潘潤民與蔡復一的履歷,兩人可能在北京朝中曾有晤面;抑或潘潤民曾風聞蔡復一在湖廣期間的治績,對其很有信心,故賦詩歡迎其蒞臨,望其一掃兵燹之禍。潘潤民之詩如下:

           奉贈蔡元履大司馬督撫黔中
胸蟠蝌斗擅文雄,武略還看節鉞隆。凜烈邊聲嘶萬馬,光芒劍氣淬雙龍。
渠殲羅甸烽烟息,甲洗天河雨露濃。半壁西南今鞏固,高標銅柱紀元功。

此詩之典故詞語,略釋於下:
蝌斗:謂古文奇字。能讀蝌斗文者,其學問自堪稱文雄。
節鉞:符節與斧鉞,古時拜大將者授之,以重其權。符節用以調兵遣將,斧鉞以誅殺不用命者(蔡復一有獲賜尚方劍)。
雙龍:指雙劍。
渠殲:偽古文尚書「胤征」篇有「殲厥渠魁」之句。渠,大。渠殲,謂殲滅作亂之為首者。
羅甸:古國名,在貴州中部。明人田汝成「炎徼紀聞」中載,諸葛亮征南蠻時,當地有名「火濟」者從征有功,被封為羅甸國王,其人即明代水西宣慰使安氏一族之遠祖。
銅柱:漢代馬援南征,曾於交阯豎立銅柱,標示漢朝之疆界。此謂安定邊疆。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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