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0月22日 星期一

「明驍騎將軍雪堂楊公暨孝慈桐夫人壙志」---關於楊期演家族的新史料


「明驍騎將軍雪堂楊公暨孝慈桐夫人壙志」
---關於楊期演家族的新史料

29, Dec 2010 15:24

羅元信


  在過去數十年間,因地理形勢所處,不論情願與否,金門長期扮演了「復興基地的最前哨」這樣的角色;而這種處境,早在數百年前南明與清廷的拉鋸戰中便已有過一段。當年時值國難軍興,在地人多有因而展開戎馬生涯、或以文墨治事之能而加入南明抗清事業;其間較著名者,方志已多有介紹,毋庸筆者叨敘。惟史籍亦不免間或疏漏,尚有可賴數百年後新出土之史料來源所補充處。數年前筆者由大陸方面的出版品中,檢得一份壙志,內中對於明末時期人物楊期演之家族成員、行事等項,增添了許多前所未悉之資料。以下筆者便先由方志已載之部分敘起,再介紹這份壙志的內容、以及筆者依循此壙志記載追溯之所得。

     在八十年版「金門縣志」卷十二「人物志.隱逸」部分,為楊期演所立傳記如下(筆者按:原書有誤字,筆者於此已更正之,於本文之末另有說明。):「字則龍,號克齋,從金門彤埕移居中左所。博涉書史,尤工古文,崇禎庚午(公元一六三年)舉人,甲申(公元一六四四年)後,與父廩生師琯,杜門不出,唐王召為兵部主事,及唐王出延平幸贛,期演追赴不及。辛丑(公元一六六一年)以後,僧帽道披,晦跡後溪村,日惟垂簾閉戶,校讎經史,爨火屢空,泊如也。每歲逢春秋嘉日,陟山顛北望,酹酒痛哭,聞者憐之。卒年七十餘。著有易經管見,島上紀事,子秉機。(同安縣志,楊氏家譜)」

楊期演的著作,據縣志所載有「易經管見」、「島上紀事」兩種,但此二書已然亡佚不得見;他在縣志「藝文志」內被收錄的作品,僅有「明代詩選」部份中的「錦莊夜半」等四首詩,所存甚罕。在「金門縣志」為楊期演所立傳中,除了他自身經歷,只提到其父係「廩生師琯」,以及楊期演有一子名「秉機」。關於楊秉機,清代所修「廈門志」中原亦有為其立傳,惟至八十年版「金門縣志」並未相沿舊例,而是將「廈門志」中的楊秉機傳記內容移入卷十四「摭錄志」之「鷺島遯人」條中。另外,八十年版「金門縣志」僅在「藝文志.明著書目」部分列出楊秉機著有「浩然小草」,對作者介紹中僅複言其「嘗北上天津,覽寰內名勝,其詩境頗壯浪。」;但「浩然小草」書亦已佚,只有「藝文志.明代詩選」中收入的「錦莊閣作」,是於今僅知的一首楊秉機完整詩作(「鷺島遯人」條中僅有截取部份詩句)。除前面已列出的這些部分和楊期演之中舉記錄,「金門縣志」內就沒有其他關於楊期演之家族資料了。對楊期演及其家族,金門地區方志中所能提供的資料很有限,除了緣於其家遷居、「從金門彤埕移居中左所(筆者按:謂廈門)」,另一方面諒是因彼等生值明清之交,國亂而致生平失載。筆者日前由大陸方面的出版品中,檢得楊期演之弟楊期漉的壙志,可裨補充地方文獻,茲介紹於下:
  筆者檢得楊期漉的壙志,係載於二○○四年大陸何丙仲先生編纂,廈門市文物管理委員會、廈門市文化局主編之「廈門碑志匯編」一書第五三九、五四頁。關於此件壙志的發現經過與現狀,於壙志文末有記:「1983610日在本市岳山下工地出土。現藏於廈門市鄭成功紀念館。黑色頁岩質。高0.41,寬0.36。厚0.015。基本完好。」。這件被「廈門碑志匯編」題為「明.楊雪堂夫妻合葬壙志」之文獻實物,雖有部分闕文,但尚不妨文義解讀;內中除了敘述楊期演先祖遷徙來閩之過程,對楊期演之父親、兄弟之生平與家族晚輩等,也提供了許多前所未知的部分,頗具參考價值。壙志內容,係由楊期漉的次男楊秉模所撰,並自書銘額。以下筆者先依於「廈門碑志匯編」所見將此篇壙志錄出,再對其中內容整理並加略注:

  明.楊雪堂夫妻合葬壙志

 明驍騎將軍雪堂楊公暨孝慈桐夫人壙志(篆書銘額)
 明驍騎將軍雪堂楊公暨孝慈桐夫人壙志(楷書銘題)

吾父諱期漉,字則遜,雪堂其別號也。先籍原隸河南固始,自有宋議遷入閩,初居浯州之赤庭,六傳又徙於從順里之柑欖嶺。迄今聚國族於永寧衛中左所者,蓋自祖父邑庠生諱師琯始。祖父生父等兄弟四人,父行三,幼而英敏,長而任俠,凡所與數晨夕周還,率多皮面。家雖貧,門悉長者車,座客常滿,儼然一富豪也。然則當其服任奮功,則勉為忠孝,在於不怠不黷,至於爽豁詼笑,士大夫與游者又無不滿意去,求其方員遞給,平居佐施無恡(筆者按:同「吝」)容,則皆吾母氏桐孺人克相夫□□德,故上而孝事二人,承悅百方,下而課督孫曾,恩嚴有典,以至謀厝先人,肩不辭力,□□□□母氏而吾父□□□多能無內□□哉。憶吾父□□□□□□□□□□言曰:「歷世縹緗,人宜種德聿修。爾祖自膺福祉,當吾髫年,□□及見□□□□□□□□□欽鄉賓,榮冠帶。洎祖妣黃孺人亦享年至九十有一,并壽考多福,爾祖補弟子員,雖有志莫□□□見爾二伯父諱期演者,於崇禎庚午領鄉薦,授兵部職方司郎中,爾四叔諱期潢者,亦繇(筆者按:同由)庠生,於隆武乙酉科中式,逐隊文賢館,仍欽賜進士,授監軍道,獨爾伯父諱期浡者,聲名未著告殞耳。今吾亦繇弘光歲甲申授海壇游參將,旋以羽翼賜國姓之先藩,勤勞王室。至永曆戊子復授左都督,掛驍騎將軍印。庚寅又加宮保銜。自愧平生蚊負(筆者按:自嘆力薄任重,有若以蚊負山),願子若孫能起承父志,克紹箕裘,吾亦瞑目於地下矣!身後徑尺之石,且漫乞銘,以俟爾母百歲後祔葬時并志言。」未幾,而弃(棄)秉模等去也。越七載而母氏亦告逝矣。嗚呼痛哉!父生萬曆辛丑年七月廿一日卯時,卒於永曆辛丑年十二月廿三日亥時。越壬寅年三月廿一日戌時葬於嘉禾之官潯山,坐戌向辰。母生於萬曆癸卯年七月廿六日申時,卒於永曆戊申年九月十九日丑時,茲甲寅年十一月十八日辰卜與吾父同穴祔葬焉。生男二,長秉囗(左木右盛),年廿六歲,早歿,娶賜光黃公季女,得男孫高煌、高燁,俱未聘;次男秉模,娶都督池公諱福長女,得男孫高囗(左火右鼎),聘庠生臺生葉君季女;高煥,未聘。得女孫舍,適吏部文選司池公諱浴德侄孫中鰲,生一女朔舍,適振素黃公次男肇煌。其余皆未艾也。積德厚者,流澤自長,爰書片石,以為左券云。
  永曆二十八年十一月 日,不孝孤哀子秉模泣血稽顙拜志篆額,期服孫高煌、高燁、高煥、高囗(左火右鼎)仝稽首書丹。

  --在這篇壙志中提供的楊期演家族史料,與大多數行狀、墓誌等相同,皆由其能溯自之源頭開始。據楊秉模所記,其先祖係來自「河南固始」。而過去福建人民記述祖上,也常是如此自稱,且這種情形多到令明代的金門人洪受曾謂:「今全閩郡縣,上自大夫,下至黎庶,莫不曰光州固始人也,不亦誣乎(見「滄海紀遺」中所收「光州固始辯」一文)。」洪受當是有感於時人多有攀附名門的心理、動輒要把祖上和五代十國時原籍光州固始之「閩王」王審知或其部眾扯上關係,才會想要破除這種迷思,力辯此說不可信。不過,楊期演家族的記憶,是晚至宋代才遷來福建,並無追溯到王審知入閩之時的意思,故其所記諒不至謬吧。
關於楊期演祖上入閩後的遷徙情形,清修「廈門志」與「金門志」雖都已言,係「從金門彤埕移居中左所(廈門)」,但其間的經過並不僅如此簡單。據壙志所言,楊家先祖初來福建時,係「居浯州之赤庭」。在八十年版「金門縣志.土地志」所載「明圖里」資料,浯洲之十七都下有「赤庭」,在「清圖里」中則還有「赤埕」這個地名;此地位於金沙鎮塘頭村左近,但早在日據時期僅餘之少數住家便已搬走,廢村已久,現今只存一不知生平端詳的「楊行素墓」遺跡(見陳炳容老師「金門的古墓與牌坊」第61頁)。於今要想在「赤庭」尋覓與楊期演家族確切相關的資料,諒已是不可能的任務。而楊期演家族與金門的關係,從他自身向上追溯,也已是非常久遠了--依楊期漉壙志所言,楊家先祖自宋代遷來金門之後,傳了六代,又搬去「從順里之柑欖嶺」(筆者按:「從順里」係位於舊時同安縣城西南方之里名,「柑欖嶺」在距同安縣城西方偏南約四公里處,今名「柑嶺」。);而遷到廈門,則是自楊期演之父楊師琯開始。若以一般計算世代方式,三十年算一世,則由宋亡(帝昺投海,在西元1279年)下算一百八十年,是約當明代中期(明英宗天順年間,西元14571464)。楊期演中舉在崇禎三年(西元1630),假定當時楊師琯是五十歲上下,則其約當生於萬曆初年(萬曆元年為西元1573)。這樣約略計算下來,楊家在「從順里之柑欖嶺」住了也至少有三、四代之久(這一段,是楊期漉壙志中未曾詳言之所在),然後才搬去廈門的。當然,倘若楊家先祖遷來金門的時間是比宋亡之年要早得多,那麼相對地在「從順里之柑欖嶺」居住的時間也就會更長了。就楊期漉壙志所載觀之,對其祖上除了遷徙過程外,並無及於有何傑出著名人士。雖在楊秉模記述其父憶舊之語中,曾提到「爾祖(楊師琯)」曾有膺「欽鄉賓,榮冠帶」的榮譽,但於宦途仍不得伸其志。楊家之家聲諒是在明末之時才得顯揚,特別是在楊期演這一代。
關於楊期演四兄弟,由楊期漉壙志所載來看,除了大哥「楊期浡」是早卒的一位,「聲名未著告殞」,其他三人在明末抗清事業中,各有程度不同之預與。其中楊期演之生平,在清修「廈門志」及「金門志」,以及嗣後各版「金門縣志」中皆有立傳,前已引述,於此毋庸複沓,僅有兩三點還需稍提一下。
首先,方志之傳記中提到,楊期演曾被唐王召為兵部主事,但後來唐王離開福建延平舉兵前往江西時,楊期演卻「追赴不及」,這一點令人不解:如果楊期演已赴唐王行在述職,特別是他乃兵部官員,那應該不會趕不上軍事行動才對。抑或唐王決定出兵之舉倉促,楊期演當時銜命外出、故不及趕回隨駕出征?或者,當年唐王政權維持時段不長,楊期演在被徵起用後不久,唐王旋即出兵,以致楊期演根本就還來不及到唐王行在去報到、實際上並沒在唐王的朝廷供職過?這一點,方志的楊期演傳記顯得欠詳,筆者也無進一步資料可供勘考。另一點要提的是:民國版「同安縣志」的楊期演傳記中係言,崇禎皇帝殉國之後,楊期演「與父廩生師琯,杜門不出,讀書安平山寺」。此處「安平山寺」可能就是佛寺之名,但也有可能是指在「安平」這個地方的山中佛寺;若是指「安平」這個地方,那以鄰近地區覈之,當是指金門北方的晉江縣之安海(後來曾成為鄭成功的根據地之一),則楊期演父子也非一直居於廈門。而在唐王徵召與「追赴不及」之後,楊期演居於何處,缺乏記載可考;是回到「安平山寺」、抑或另往他處?就方志所載,僅知在辛丑年(西元1661)桂王遇害之後,楊期演便開始在廈門的後溪村幽居自囚;但這中間距唐王兵敗有十餘年之久,這段期間楊期演人在何方,仍是未詳之處。
第三:方志之楊期演傳記中提到,在桂王兵敗被執之後,楊期演改作一身出家人打扮,「僧帽道披,晦跡後溪村」;自此除了長時間關在家中鑽故紙堆之外,只有逢「春秋嘉日」會登山北眺,哭悼故國。乍看之下,楊期演已與俗事絕緣,然其當時的處境,恐不僅如後人立傳中描寫的單純--在康熙元年(壬寅,西元1662)鄭成功卒後,清廷曾派戶部郎中賁岱、兵部郎中金世德來閩,欲向鄭經及其所部招降;而在當年九月初八日賁岱向清廷提出的報告所臚列之鄭氏部下文武官員名冊中,「偽文閑員姓名」之下也還錄有「楊期演」,其名下有註:「係故明舉人。偽隆武兵部車駕司主事」(見「臺灣文獻叢刊」第六十九種「鄭氏關係文書」中所收「欽命管理福建安輯投誠事務戶部郎中賁岱等題本」)--由於過去曾在唐王朝時獲徵召的履歷,楊期演已被清廷「點油作記號」。縱令楊期演不問世事,朝廷暗中的監控恐怕也不會放鬆,這不單因其個人過往,他的親族在鄭氏麾下供職也是個原因(於下會有說明),使其終身處於嫌疑之地;除了跡近出家、閉門讀書,也沒得再低調了。與楊期演晚年景況類同的,尚有瓊林之蔡國光,縣志中謂其於金廈兩島為清所據後,「落髮披緇,復築一樓,栖止其上,終身不下樓」。乍看下,蔡國光是以「足不履清土」明志自守,但要能在鄉里平靜度過晚年,他也不能不低頭--賁岱題本中的「偽文閑員姓名」中,也有列入「故明進士副使蔡國光」,其名下註曰「投誠」;蔡國光也是被清廷盯上,若無一番「以示無反意」的舉動,再加上幽居自囚,只怕也會常被找去「泡茶」。在形勢比人強的情況下,「不事二姓」已是最終的自守標準,雖不得不有屈身之舉,也是必需付出的無奈代價。
據楊期漉壙志所載,楊家兄弟中之四弟楊期潢原是一「庠生」,「於隆武乙酉科中式,逐隊文賢館,仍欽賜進士,授監軍道」。按隆武乙酉即隆武元年,西元1645年;唐王於當年閏六月(一說七月)即皇帝位,以七月以後為隆武元年。關於「文賢館」一詞,筆者在南明時期文獻中找不到這個詞彙,但唐王時期是曾有「儲賢館」之設,應即是指此。據「南明野史」卷中「紹宗皇帝紀」有載,唐王即位後,「特開儲賢館,定取士以十二科,命蘇觀生為翰林學士以領之,考課無虛日。既而碔砆似玉、魚目混珠,招徠者多羊質虎皮;帝亦厭而罷之。」他書如「所知錄」、「南天痕」,亦有類同記載。要之,「儲賢館」當類乎現代之文官培訓機構,唐王設此是為招賢納士、以供遞補文職缺員;但由於在動亂之際倉卒招生,諒是免不了有人欲以此為「黑官漂白」的途徑,以致入館者水準參差不齊,最後連唐王都對維持此一機關失去興趣。墓誌中謂楊期潢「於隆武乙酉科中式」,當是謂其曾參加「儲賢館」取士的十二科考試,通過後得以入館讀書受訓。雖時人記載云該館成員素質參差,然楊期潢能經此而獲「欽賜進士」,顯示其才學自有可觀。至於其後楊期潢獲「授監軍道」(按:此係隨軍出征,記錄軍功之文職官),究竟是在唐王時期,或是在鄭成功麾下方任的職務,筆者目前還缺乏資料可確言;但楊期潢殞身的經過,雖在楊期漉之墓志中不曾透露,然倒是有史籍載記。
據「海上見聞錄」、「靖海志」兩書之卷一部分所載,永曆元年(西元1647,清世祖順治四年),鄭成功於廈門鼓浪嶼練兵完成後,曾於七月間「以洪政、陳輝為左右先鋒,楊才、張進為親丁鎮,郭泰、余寬為左右鎮,林習山為樓船鎮」,向海澄進攻,紮營於祖山頭。數日後清軍援兵趕到海澄,在交戰中鄭軍之左先鋒洪政中流矢而死,同時罹難者尚有「監軍楊期潢」(清修「福建通紀」卷十一載此事時,將「楊期潢」之名給誤記為「楊期演」,當是因兄弟名似而誤)。因戰況不利,鄭成功只得退兵入粵--這是鄭成功舉兵起義後打的第一仗,楊期潢以「監軍道」身分與役,可惜軍勢不敵,死於國事。
  在楊秉模所撰的這篇壙志中,著墨最多的,當然還是乃父「傳主」楊期漉。子為父傳(或該說一切為親屬追述生平者),免不了美化之辭,但只要不吹噓太過,實情仍可得之。按壙志中追記楊期漉之語,曾謂楊家乃「歷世縹緗」;(據「辭海」解釋,帛之青白色者為縹,淺黃色者為緗,古用以盛書或為書衣,故「縹緗」為書卷代稱),是讀書人之家。但直到明末楊期漉兄弟這一代之前,似乎不曾有特別聲名顯揚者,否則總該可在此篇壙志中順帶提及。楊家兄弟們的父親楊師琯,僅是一位「邑庠生」(按:謂縣學之生員。生員中有公家發給糧食者稱「廩膳生」,簡稱「廩生」,「金門志」等對楊師琯即用此稱),未取得更高功名。楊師琯既以讀書為業,相關載記中又未見其別有治生營利之道,則他能在公家補助之外賺取的收入,除了教書收束脩、當代書寫信寫狀紙文契,或是幫人打官司時出策當「狀師」之外,大概就難有其他門路了。在楊期漉的早年,楊家的生計綜令不至拮据,但恐也難有餘裕。然楊期漉雖無父蔭可恃,也不像二哥楊期演後來有中舉,可能因之改善生活(舊時考得功名者,鄉鄰仕紳往往便會主動來交攀博感情,獻上財帛亦不足異。「金門縣志.摭錄志」中有「山海歸士夫」條,可以參見。),但他在地方上的影響力,絕不在其父兄之下。壙志中謂楊期漉年長後「任俠」,字面上好看,但已隱有「俠以武犯禁」於其中;楊期漉非是「讀書種子」一路,用現代的話來說,他是屬那種三不五時「和官方之間有點小麻煩」的人、「角頭」之流也者。和楊期漉日常打交道的人之中,「率多皮面」,這也暗示了他的身分角色--「皮面」一辭,出於「史記.刺客列傳」中關於聶政的部分;聶政受託刺殺韓相俠累之後無法脫身,為避免連累其姊,便以劍「皮面決眼」,把自己臉劃花又挖眼以使人難以指認,接著便剖腹自殺。經常和楊期漉過往者,既多有這等如聶政般敢拼敢鬥、不怕死的亡命之徒,則楊期漉本人毋庸多言,是一位「大哥」等級的人物。然而,楊期漉非僅是一黑道份子,與其往來者也有「士大夫」階級,可知他在黑白兩道都頗吃得開;若他不是有如此本事,只怕也早就被治安單位給收拾了。
在其子楊秉模的記載中,楊期潢「家雖貧,門悉長者車」,有將之比為漢代陳平的意味(「史記.陳丞相世家」載,陳平微賤時居陋巷,然其「門外多有長者車轍」),連地方仕紳都常上門造訪。但楊期漉雖「儼然」一富豪也,其實「家底」恐仍是很有限,雖其已非小角色,少不了一些橫財進帳,但他的開銷諒也不小:家裡「座客常滿」,讌飲招待總不能顯得寒酸;加上其為結交江湖弟兄,必得輕財重義,若「及時雨」宋公明般出手大方(所謂「方員遞給」,筆者揣測這當是「周轉」之意),且還得毫無吝惜之色,才能撐得住場面。楊期漉能過著這樣收入不定而耗費不少的生活,蓋有賴其妻「桐孺人」的籌措;她不僅善於度支家計不致見肘,又善事公婆,教育子嗣,堪稱賢內助。整個來說,楊期漉的前半生,並不是一個循規蹈矩的清白良民;在他尚未混出名堂之前,可能也常招致衙門的公差到府造訪,使其身為斯文人的父親與哥哥感到頭痛。這樣的早年經歷,說起來雖不甚光彩,但也沒什麼好諱言的--古來朝代更迭時興起的所謂「豪傑」也者,其中本不乏黑道出身背景;往往正是這樣的人才懂得如何籠絡人心與領導統御、招致一批敢於出力效死的班底以共圖大事。若其能為國效力,浪子回頭,又豈非美事?
在楊期漉之生平資料中,最引人注意者,當然還是他自述的官歷與榮銜。雖然,關於「楊期漉」,筆者在「臺灣文獻叢刊」內收錄的多種南明史料中,都找不到有這個名字的記載、也無史料顯示他曾擔任墓誌內提到的各種之官職與榮銜,但這也非不能解釋:南明之際兵荒馬亂、導致記載闕軼。加以當時國家大難臨頭,為勸勉忠勇報國,「封職」從寬、很多人擔任過一般在承平時期一輩子難以晉陞到的高位,然卻除了「家乘」之類的私史與其墓誌有載,在其他史料中則未見提及。楊期漉的情形,並非是單一的特例;加上其兄弟子姪有在南明時期任職之記載可覈,故其所述諒非虛言。
首先,墓誌中提到的楊期漉履歷為:「吾繇弘光歲甲申授海壇游參將,旋以羽翼賜國姓之先藩,勤勞王室。至永曆戊子復授左都督,掛驍騎將軍印。庚寅又加宮保銜」--依楊期漉所言,他在福王(崇禎帝於西元1644申年三月十九日自縊,福王於當年五月間在南京即位,年號弘光)即位之初便任「海壇游參將」。「海壇」即海壇島,在福清縣東南海中,民國時設平潭縣,由於其位置約當福建省海岸線的中點,因此明時便是防倭重地,有駐軍防守。「海壇游參將」之謂,當是楊期漉先任「海壇游擊」、再擢為「海壇參將」,故合而言之。至於,楊期漉是如何由一介平民的身分,突然變成了軍官?按楊期漉並無參與武舉等晉身之階的記載,楊家也不屬軍籍(是「歷世縹緗」的讀書人之家),故當是經人保舉。在楊期漉出仕之前,楊家僅有楊期演一人已得功名。惟按楊期演的傳記,他在崇禎三年中舉後並未立即出仕,甲申以後又杜門不出,至唐王時期才被召;但到底楊期演有沒實際在唐王朝中供職過,上文已提過,這還是無法很確定之事。(「金門縣志」中言唐王欲授楊期演「兵部主事」官職、清廷方面的名單亦謂其原係「偽隆武兵部車駕司主事」,但楊期漉卻稱楊期演曾獲「授兵部職方司郎中」。查明代文官品級,「主事」係正六品、「郎中」則是正五品;楊期漉恐是晚年回憶時有誤,將楊期演被徵召之職位給提高了。)故楊期潢之出仕,當非出於舉人哥哥楊期演的舉薦--以楊期漉在福王時期便獲起用的情形來看,說不定楊期演還是在楊期漉的舉薦下才獲徵召出仕的。緣於楊期漉有言,在海壇任職之後,他曾「羽翼賜國姓之先藩」;「國姓」即指鄭成功、其「先藩」也就是鄭芝龍(桂王封鄭成功為「延平郡王」,故鄭芝龍成為「藩」之先世)。或許:楊期漉和鄭芝龍的關係,是早在甲申之前便已開始了。前面已說明,由楊期漉的墓誌,可看出他本即遊走黑白兩道間。而鄭芝龍在崇禎元年接受招安前本是海盜,即便當了朝廷命官後,與各路海上勢力間的關係仍是引人側目。故筆者推測:楊期漉有可能本就是鄭芝龍集團中的一員,在廈門為其探聽各路消息、接應往來,原即為鄭芝龍的舊部,故在國變之後,能旋即獲得有力者舉薦,在海壇此一重地擔任軍事主官--當然,在未有進一步確證之前,這僅是筆者的推測;但若不如此也難以解釋,一介平民,何以能突然被拔擢擔任要職?然不論如何,他從原本是鄭芝龍的「羽翼」,轉為在鄭成功麾下效命,其忠於明室之心確是立定不搖的。
       再往下看,楊期漉的官歷就顯得更耀眼。按今「金門縣志.人物志」之「武秩表」所載,有明一代金門出身者曾歷最高武秩者係洪旭,「官中提督」,另據其傳記,洪旭曾「封太子太師忠振伯」;其他縣志「武秩表」中所載,較洪旭位階稍低之「總兵」,尚有盧若驤、林習山等人。但若據楊期漉墓誌所載,其武職位階可說是與洪旭諸人相埒,不在彼等之下。據楊期漉之言,他在「永曆戊子(永曆二年,西元1648)」獲授「左都督」;若按明代原有軍事建制,「五軍都督府」之「前後左右中」五軍,都設有「左、右都督」各一人,是正一品的武職。至於楊期漉自言曾「掛驍騎將軍印」一事,按「驍騎」之謂,源起東漢,係禁衛軍之稱;宋代則有「驍騎上將軍」、「驍騎大將軍」、「驍騎將軍」等職,亦為禁衛軍統領。不過,在明代武官原有之「散階」中,並無「驍騎將軍」此一階稱;楊期漉之所以得「掛驍騎將軍印」,當是因南明時期為勸獎忠勇,需設多般榮典,故將前代曾有過的職銜也給搬出來用了(襲用前代舊稱,或許也顯示:楊期漉所統御者,即為隨侍統帥側近之禁軍)。至於楊期漉在「庚寅(永曆四年,西元1650)又加宮保銜」,所謂「宮保」,即「太子少保」之另稱;此係正二品之「加官」,雖是榮譽性之虛銜,但亦可知其受見重的程度。惟其位階雖高,但筆者卻無法在南明史料中覓得其相關資料;或許是因其隨侍主帥側近,反少了領兵蒞陣的機會,以致著重戰役描述之史籍不載其名吧。
       關於楊期漉之實際戰功如何,因缺乏載記可言,於此姑不論。其享壽據墓誌所載「生萬曆辛丑年(廿九年,西元1601)」,「卒於永曆辛丑年(十五年,西元1661)」,享年六十一歲,於「壬寅年(康熙元年,西元1662)」葬於「嘉禾(廈門島)之官潯山」。其夫人「桐孺人」則生於萬曆癸卯(卅一年,西元1603),卒於「永曆戊申年」;按桂王是在永曆十五年被擒、次年為吳三桂所害,若論實際,「永曆」國祚僅十五年,但鄭氏為圖恢復,故仍沿用此年號。桐孺人卒於戊申年,以清代年號而言是康熙七年(西元1668),但在明鄭來說則是永曆廿二年。至於,桐孺人卒後已過六年方與楊期漉合葬,原因在於征台之後鄭氏主力轉進台灣,金、廈等原有根據地旋即為清軍攻破;雖然至康熙八年(永曆廿三年)時,鄭經之部將江勝又往來金廈兩島,與殘存百姓交易物資,但要辦理喪事恐仍不可能。故一直得等到康熙十三年(永曆廿八年)三藩之亂爆發、鄭經趁勢重回金廈,楊期漉之子孫才能為彼夫婦完成身後事。當初金、廈為清軍所破之前,桐孺人諒是已由楊秉模等兒孫接走,最後於明鄭據有的土地上終其天年。戰爭的分裂,導致連想要「死同穴」也得看情形才能辦得到;埋骨於金同兩岸的今人中,迄仍不能遂此願者,諒亦不在少數吧。
--見諸楊期潢墓誌中所載的兄弟諸人,筆者所能考見與推測出的事蹟已具陳於上。至於楊家的第三代,「秉」字輩中,像楊期演之子楊秉機,於方志有簡短記載及錄其詩作,其他方面來源筆者亦尚無發現;但關於他的堂兄弟,倒還有些許資料可查。首先,就是楊期漉之次子楊秉模;在為父親撰寫的墓誌銘中,楊秉模並未言及自己的官職頭銜,但以古代官職可蔭澤子孫的情形而言,楊秉模賡續為明鄭所用的可能性極大。在清代夏琳所著「閩海紀要」一書中,曾有一處提到「楊秉模」這個名字。該書卷之下於「癸亥(康熙廿二年、永曆三十七年、西元1683)」年間有一段異事記載:「夏四月,鱷魚登澎湖島,死於民家。澎湖素無鱷魚,忽一日從海登岸,長丈餘,四足,身有鱗甲火炎。百姓驚異,以冥鈔、金鼓送之下水。越三日,又乘夜登山,死於民間廚下。安撫司楊秉模具啟以聞。」此事發生在澎湖,則奏報之「楊秉模」,其職自當是「澎湖安撫司」;據「臺灣通史」等書所載,此官職係永曆十六年鄭經嗣位後所設。惟除此一處,筆者無法再由「閩海紀要」或其他南明史料中查得其名,不知其任職起於何時、或於該職之前曾擔任其他官職與否。此段記事發生於康熙廿二年四月,先前明鄭已聞施琅請旨將來征伐台澎,六月間施琅便率兵進攻澎湖;雖然明鄭之中提督劉國軒已有撥設兵將防備,但還是被擊敗,退守台灣。嗣後明鄭軍勢更是日蹇,終至鄭克塽兵敗請降。台澎為清朝收回,明祚遂絕。「閩海紀要」記載鱷魚上岸的異事,當是將之視為鉅變將至的徵兆,故錄以誌之。至於「楊秉模」在清軍來攻之後下落如何,是殉職、退走或降清,筆者尚無史料可據以言。
在南明史料中,還載有另一位人士,或有可能是楊家的第三代,見於楊英所著「從征實錄」中。該書記載,永曆九年(康熙十二年,西元1655)二月間,鄭成功駐於廈門島時,因與清廷間議和不成,勢將再啟兵革、事務繁多,於是鄭成功便以添置各項官職之方式代其料理庶務,以便自己能專心處理重要方針。在當時鄭成功所設「六官」諸員中,已知乃金門出身者如洪旭係「管戶官事」、蔡政則是屬「刑官」下之「加銜司務」,此二人是「金門縣志」中有傳者。而在永曆九年當時所設之「刑官左司務」,名為「楊秉樞」;此人姓名與楊秉機、楊秉模甚似,有可能也是楊期演的家族後輩。但可惜「楊秉樞」在筆者所能寓目之南明文獻中僅此一見,別無他處記載可證其身分,連「從征實錄」裡也沒提到關於其出身來歷的資料。若他真是楊家之第三代,筆者也僅能藉「消去法」來排除他是楊期漉之子的可能性(藉楊秉模所撰壙志可知,楊期漉僅有楊秉囗(左木右盛)、楊秉模二子);「楊秉樞」也許是早逝的楊家大哥楊期浡、或殉國的四弟楊期潢之子,甚至是楊期演的另一個未被縣志傳記載入的兒子也未可知(因其投身抗清事業,以致被諱而不言),但是無從確認。現今雖尚乏佐證,還是姑錄之以俟後考;若將來還能另有關於楊期演家族的史料出現,或還可探究「楊秉樞」到底是否與楊期演有親屬關係。
       在楊期演家族的第四、五代中,筆者於今所能知者,也只有楊秉模在楊期漉壙志中提到的諸孫,其他支系則不得明。依壙志所記,楊期漉有兩個兒子,長子「秉囗(左木右盛)」,僅廿六歲便早逝,其妻係「賜光黃公季女」,生了楊高煌、楊高燁兩個孫子,他們在永曆廿八年時都還沒成親。撰寫壙志的次男楊秉模,娶「都督池公諱福長女」,所生之子中,楊高囗(左火右鼎)已和「庠生臺生葉君季女」訂有婚約、楊高煥則還未論婚娶。楊秉模的女兒「舍」,與「吏部文選司池公諱浴德侄孫中鰲」成婚後,生有一外孫女「朔舍」,已嫁給「振素黃公次男肇煌」;楊秉模的其餘外孫女,則還未及適婚年齡(不知到底有幾人)。在這第四、五代後輩中,若「楊高煌」等男子一方,筆者未查得有何他種文獻記載,不知是否曾任官職。而比這更晚的楊氏家族中人,筆者目前僅知清修「廈門志」與民國版「同安縣志」為楊期演所立傳記之末有載,楊期演有一玄孫「宗潮」,是位庠生;算起來「楊宗潮」已是自楊師琯以來的第六代(但楊期演之孫子、曾孫有哪些人則不得而知)。至於,楊家的媳婦家門與女子婚配的對象中,較有來頭者,如楊秉模的女兒「舍」所嫁之「池中鰲」,他是居於廈門的同安籍名人池浴德之侄孫(但筆者不知他到底是池浴德的哪個兄弟之後代)。池浴德於「同安縣志」及「廈門志」中皆有傳,他於嘉靖四十四年成進士,曾任遂昌縣令、南京吏部考功司主事等職,所至皆有美聲,終官太常寺少卿。然楊秉模對這位姻親的記載是有點問題,將池浴德的官職給記錯了;池所任最高官職太常寺少卿是正四品官,與楊秉模所稱「吏部文選司」(該司中之最高官職係正五品之郎中)職掌品秩皆不合;會冒出這種差池,諒是因時距已久而誤記吧。至於楊秉模的妻子是「都督」池福之女,關於這位「池福」,筆者不曾查得有何史籍記載,惟由其姓氏罕見,可推想他大概也是廈門池氏家族的一份子,其官「都督」則應是明鄭陣營中的武職。其他楊期漉壙志中提到的人士,如「賜光黃公」、「庠生臺生葉君」與「振素黃公」,筆者就全無所悉了。
  --關於「明驍騎將軍雪堂楊公暨孝慈桐夫人壙志」所載、以及筆者藉由此壙志所能追跡到的楊期演家族資料,已全般具陳如上。另過去筆者於「金門大學」網站刊出「金門藝文訪佚」第四部份時,曾介紹過一篇楊期演的佚文,以及他人贈楊期演之詩作,當時亦有述及關於楊期演的早年履歷資料。筆者茲於下截錄出相關部份,姑以之為本文結尾。

……筆者由國家圖書館漢學研究中心所藏明末晉江人翁吉火鼎所著「石佛洞榷倀小品」一書影本(原書藏於日本淺草文庫)中,檢得楊期演為此書所作序文,錄於後以為補遺。
「石佛洞榷倀小品」這本書的作者「翁吉囗(左火右鼎)」,其可考之生平資料相當缺乏;像臺灣商務印書館發行、朱劍心先生選注之「晚明小品選注」一書,雖有收入翁吉囗(左火右鼎)所作的一篇「杵蔥堂記」,但在此書之末的「作家傳略」部份,於書中所收文章各家都有簡傳,獨獨對翁吉囗(左火右鼎)卻是闕而不言。筆者只能由「石佛洞榷倀小品」此書正文之前列出的著者資料中曉得翁吉囗(左火右鼎)是晉江人,字裴郎,另外就是他有兄翁吉御(字龍郎)、弟翁吉烜(字呂郎);其他就只有在四庫全書本「福建通志」卷三十九查到翁吉囗(左火右鼎)曾就讀於福建永春縣縣學、係崇禎年間貢生,後來他當了「訓導」(府、州、縣之儒學皆有此一職位),但到底是在哪個地方的儒學任職,「福建通志」裡又沒說明。至今筆者仍無從獲悉更多關於翁吉囗(左火右鼎)的資料,只能揣測其不曾顯達,甚或是享年不永、著作不多,以致於缺乏行實見載。
「石佛洞榷倀小品」此書正文之前,除了「翁吉囗(左火右鼎)」之名,還列出其他參與成書過程的眾人名單,內中除了自家兄弟翁吉御和翁吉烜對此書加以訂次,還有田居中、吳載鰲(亦晉江人,崇禎年間曾任澄海縣令、官至廣東僉事;唐王入閩時被起用為侍讀學士,後辭歸卒於家,享年五十九歲)、田景和三人擔任選文與參、評工作,楊期演則是擔任「閱」之角色。至於此書面世年代,由書名頁「榷倀小品」書名兩旁之載,右側記「翁裴郎石佛洞草起壬戌至壬申止」、左側記「癸酉醉凡庵刊」觀之,這本書是收錄翁吉囗(左火右鼎)自天啟二年壬戌至崇禎五年壬申間的作品,刊行則在崇禎六年(西元1633年);楊期演之序文文末未記年份,但可信應係作於崇禎五年或六年,在其考得舉人後兩三年內。
--有一點值得注意的是:在此書序文之末,楊期演自稱「盟社弟」,顯示他是與翁氏為某一結社的同人。關於楊期演與翁吉囗(左火右鼎)兩人都參與的這個社團,查清人吳山嘉所錄「復社姓氏傳略」一書記載,在「泉州府.晉江」部份有「翁吉囗(左火右鼎)」之名,而「楊期演」則見於「泉州府.同安」之復社成員名單中(該書載其他參與復社之同安籍人士尚有:池顯方、范方、莊鰲獻、吳之琦、林志遠、葉后詔;就連「盧若騰」也是其中之一。),故筆者認為應是明末士子之大聯盟「復社」。按「復社」係於崇禎二年在江蘇省之吳江成立,由太倉人張溥、張采等領導,集合大江南北十餘個士子組成之社團而成。該社宗旨以「興復古學」,切磋學問,砥礪品行為主,但亦注意時局、批判秕政,可謂是明末士人的救國運動團體。由於楊期演本人著作散軼難覓,欲瞭解其生平細節缺乏資料,惟既知其曾參與之社團,日後或可於同社成員著作中找出更多相關文獻以為參考。
因「石佛洞榷倀小品」此書標名「小品」,筆者在此就稍對此詞釋之。「小品文」係晚明甚為流行之文體,在晚明包括公安派三袁兄弟、竟陵派之鍾惺與譚元春,以及屠隆、湯顯祖、徐渭、陳繼儒等眾多著名作家,於小品文皆曾留下不少作品。小品文之特色為「幅短而神遙,墨希而旨永」,多為精緻短小之作,其內容則包涵多方,如山水遊記、言情說理之作、日記序跋書簡等等皆可列入;故其並無如詩、賦一類有定制形式可言,而係重在其自由發抒性靈的精神。這篇「榷倀小品序」是楊期演不曾逆料國變鼎革之前的作品,序文前半描寫海外五嶽之人較評此間世人文字的部份,其充分發揮其想像力的行文,與漢賦之想像鋪陳頗為相似,但楊期演之文更形精萃而脫去過多繁重的敘寫。楊期演在崇禎年間為此書作序,諒必當時他亦對小品文有所用力,只是在未經蒐輯之下久而散佚了;但既有此書序尚存,亦可視之為楊期演僅存的小品文之作,並能藉以窺見其早年的文學生活。
關於楊期演,有一點文獻內的失誤順便在此一提:民國八十年版「金門縣志」內為楊期演所立之傳(見第一五一一頁),內中稱其「字則寵」。但在「石佛洞榷倀小品」一書中所見卻非如此:此書正文前的工作人員名單中,楊期演之字係「則龍」;此外,在楊期演為此書所撰序文之末,鈐有陽文印章兩方,一為「楊期演印」、一為「則龍」;此書卷之十六尚有七言詩一首,題為「梅花歌寄楊則龍」。由「石佛洞榷倀小品」一書中所見,楊期演之字係「則龍」,確無疑義,(清代所修「金門志」亦同)。八十年版縣志內作「則寵」,不知是過去輾轉傳抄或近代排印時所生之誤。民國八十八年金門縣政府印行之「金門縣志(八十年增修版)勘誤表」中,雖已注意到將「則寵」更正為「則龍」,但八十年版的縣志內,還是有三處「燈下黑」:「人物志」第九章「隱逸」開頭列出的人名中,將「楊期演」誤植為「楊朝演」(見第一五一頁);以下第一五一一頁之楊期演傳記,一開頭傳主之名亦誤作「楊朝演」,而正文內也出現「朝演追赴不及」這樣的錯誤,連「勘誤表」也沒能檢出來。諒係緣於縣志內的誤字,嗣後民國九十四年出版,楊天厚、林麗寬老師合著之「金門匾額人物」第五十七頁,也把「楊期演」給誤作「楊朝演」了--前人有謂,校對有若秋風中掃落葉,總是不能竟淨;日後「金門縣志」再版之時,恐怕還是得再在校讎上多加把勁才行。回轉正題,楊期演的這篇序文如下:

榷倀小品序
文字之有品內品外,猶山水之有內方外方也。世人眼目,止見方寸,足不出閫隤;即有超然覽勝者,亦遍歷五嶽耳。豈知海外更有五嶽焉?一曰廣采,則岱宗也:上有碧霞之闕,瓊欉之林,紫鵲蒼鸞,碧藕白橘,歲星主之。一曰長離,猶衡山也:上有朱宮絳榭,赤室丹房,紫草紅芝,霞膏金醴,則螢(熒)惑之精居之。一曰麗農,猶西華也:上有白華之館,三素之城,玉泉之署,琪林(麒麟)瑞角,長庚之精,實綰素天之事矣。一曰廣野,視恒嶽:在北海弱水之上,中多霜樓雪苑,龍吐金液,則水辰握玄風之冷矣。所云君倫,則嵩高也:在八海之間,上當天心,形為倚蓋,東有樊桐,西有玄圃,南控積石,北連閬苑,遂設鎮為宿焉。凡茲海外五嶽之事,海內不能知;海內五嶽之事,則海外人纖悉知之。凡有哲后升中、史臣勒碣,及夫幽人逸士,有登絕頂而長嘯曼歌、搔首問昊者,則外五嶽之人悉取而較評,相與品其是非,考核其真偽,以為上徹之地焉。有是哉!品外之足以範品內,而品內之不能槩品外也,文字亦然。華林一選,古今鱠炙;而邇來眉公氏(即明末提倡小品文的大家之一陳繼儒,號眉公)「品外錄」一出,遂與爭衡。裴郎氏之「榷倀小品」,亦似眉公之品外錄也,無體不有,無彙不備,片語尺幅,光豔奪目,雜之錄中不能遽辨。然彼迺(乃)集數千年之人之文而節取之,此乃以一人一手裒然成編。噫,亦渥矣!每見漢以下名家之集,卷不如今人之浩繁,然彼讀之而恐其盡,今則聊閱之而恐其不盡,何也?古人不自為集,後人搜而聚之,遺失者多,則存者益貴。今之人自為集,皆以數十年高爵膴位之餘,自刻其平生應酬之文,宜其傳之不郁烈也。裴郎氏方且下江都之幃,修承明之業,而出其餘才餘力以成小品,骨無圭組之累,胷(胸)有世外之想。有識者自能於古今集中定其聲價矣!

盟社弟楊期演題于帶月廊

在翁吉囗(左火右鼎)所著「石佛洞榷倀小品」卷之十六為楊期演所賦詩作「梅花歌寄楊則龍」,如下:

                   梅花歌寄楊則龍
無盡之巖復留雲,呼天吸海梅花紋。梅花何時相映發?漫拂霞紅照與君。
君家引鳳題梅客,也將斗牛醉姑射。姑射仙人點壽粧,無數英飛筭隻隻。
摹天自是別人間,君坐其間絳玉顏。記取桃源故人態,雲槎倚海又深山。
芳洲杜若各相遠,洗破銀河潮來晚。橫琴滿爵對梅歌,香度碧雲幾曾反?

在「石佛洞榷倀小品」卷之十六,另有一詩題為「贈林觀曾」,由姓名與時代覈之,此詩當係贈蔡復一之婿林觀曾之作;雖筆者不知林觀曾里籍何處,但畢竟他也是「金門女婿」,可得之文獻不應闕如。茲將此詩迻錄於下:

            贈林觀曾
雲深海國煙灣織,柳碧桃紅漾北極。所以豪肝註遠霄,買盡春龍秋虎色。
龍虎天中玉案賒,風雲首出百千花。金莖真人曾吸露,滿酌蓬萊盡醉霞。
霞上有鳳咮三柳,少年遊遍雲夢畝。栖卻名春與棗心,香分玉閣觴刁酒。
玉閣長鞭控萬關,柏掌詩書浣翠顏。不遣紅塵緣綠陌,時紆武陵訪人間。
只道桃源漁者住,一水晶晶不記路。欲捨三生染俗緣,問心若看菩提樹。
還為君郎插竹源,几上黃書肯著痕。拂拭芳菲疑較盡,安知紅雨落何門?
玉鼎調羹傳火蚤,吹向西瑤紫芝島。與君共探扶桑花,氣射天門春未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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