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0月31日 星期三

蔡守愚的六十大壽祝文與佚詩


蔡守愚的六十大壽祝文與佚詩



羅元信



  縱觀明代金門的著名家族,以官秩高低與人數多寡的情形來衡量,瓊林之蔡氏當可謂第一名門:蔡貴易、蔡守愚與蔡獻臣三位,不僅位臻三品以上,在治事撫民方面亦是功績卓著、名列鄉賢。然而,若探討此三位在舊時文獻上於今的能見度,就會有些落差了。若不將方志、家乘之記載部份計入,與蔡貴易、蔡獻臣父子同時代者為他們所作之各種詩篇、記文、贈序及書信等,數量之多足以彙成專輯。而蔡貴易雖未聞有個人詩文集傳世,但也還有像在「普陀山志」所錄他作的一首五言律詩「寄題補陀」、以及他重刻蘇軾「阿育王寺宸奎閣碑」碑文時自撰題記的拓本仍存於世。蔡獻臣之「清白堂稿」則有刻本及手抄的版本復於近年間印行,普及於世。相較之下,蔡守愚的著作,據八十年版「金門縣志.藝文志」所錄,僅「百一齋稿」似還尚存於其後裔蔡景榮先生處,但於今保存狀況如何、與是否會有重梓之時皆不得而知。前此所能知的蔡守愚作品,除了「金門縣志.藝文志」中所錄一首「九日登太武山」七言律詩,十餘年來筆者雖多方留意,但也只能找到一首他為艾穆所寫的「奉贈艾熙亭老先生赴召入都」詩。與蔡守愚同時代者為其所作文字,過去筆者也僅能找到李廷機所作「南京禮部儀制清吏司主事蔡守愚制」(此是奉皇命而作制誥,非因個人交誼)、著名戲曲家湯顯祖的一首「送蔡體言儀部入都」詩、以及黃承玄「盟鷗堂集」中三封題為「與蔡發吾」之書信而已。若要論與蔡貴易等三賢同時代者為彼等所作詩文,為何會有多而易見與少且難覓之差別情形,服官所在應是一大原因:蔡貴易、蔡獻臣皆在人文薈萃、官宦文士眾多之浙江任職有年,與當地聞人往來機會多,自然與其相關之詩文較易流傳下來。而蔡守愚臻至高位後所在之川西,畢竟是較邊僻的區域,故這類文獻產生與流傳的機率相形下便減少了。
  以蔡守愚的履歷觀之,其宦途生涯可依地理來區分為前後兩期。前期自萬曆十四年成進士後開始,他曾歷南京禮部儀制司主事、工部屯田司主事、工部虞衡司員外郎、工部屯田司郎中及都水司郎中等職;都是在兩京或畿內的職務。在四川的歷宦則是後期,自萬曆二十六年九月開始(以下筆者係依「明神宗實錄」所載官職任命發布內容),蔡守愚受命由工部都水司郎中陞任「四川副使(筆者按:按察司副使)」;萬曆二十九年五月,陞「蔡守愚為右參政」;萬曆三十一年四月,「以四川右參政蔡守愚為本省按察使」;萬曆三十五年六月,「加川南道蔡守愚為右布政,管川南事」;萬曆三十六年五月,「調四川上川南道右布政蔡守愚于建昌道」……。在四川的十餘年,佔了蔡守愚仕宦生涯一半以上的時間,以其久歷於斯而言,該當曾有一些四川官民與之有文字往來;然或許因作者不甚顯揚、或書籍刻布流傳不盛,於今能見者幾稀。日前筆者於明人譚應夢所著「德馨堂集」中,檢得一篇他為祝賀蔡守愚六十大壽所作「壽兵憲發吾蔡公六袠序」;此外筆者又於方志中覓得蔡守愚詩作一篇與書法作品之記載,茲於下一一介紹。
--於此筆者要先插入一段:自萬曆三十七年五月至四十年九月間,「明神宗實錄」尚有五處提及蔡守愚,但都是因為地方叛亂或官軍冒功而牽累導致其受責難譴罰的記錄。「明神宗實錄」或清修「雲南通志」的職官部份,皆未載蔡守愚任職雲南左布政使。蔡獻臣為蔡守愚所作墓誌銘中,稱蔡守愚於「辛亥(萬曆三十九年),亦擢雲南左布政使,候代(等人來接替其「建昌兵備道」一職)矣。……未幾得代,遂繳劄致仕歸。」則蔡守愚雖曾獲擢陞雲南左布政使,但應是未曾到任便辭官了。故「明神宗實錄」與清修「雲南通志」皆不載之。
在抄出「壽兵憲發吾蔡公六袠序」這篇文章之前,有一些關於此文的背景資料,當先予說明;因為這篇祝壽序文的實際作者,與「掛名」的人,並不是同一個。在「德馨堂集」中收入的這篇文章,於原書文題之下有一小字註:「代」,表示此乃譚應夢代人捉刀之作。至於譚應夢是代誰作此序,姑置於下論,先由譚應夢此人介紹起。據清乾隆十二年刊本「長沙府志」卷之二十九「人物」所載:「譚應夢,號起巖,攸縣舉人,任榮經令。性剛烈,氣節自任,恥媚上官,未期年,即解任歸。」。另按「長沙府志.選舉」部分所載,譚應夢是萬曆七年(西元1579)成舉人。不過,「長沙府志」中稱譚應夢出任四川省榮經縣(在雅州)縣令不到一年就辭官,這卻和民國四年刊本「榮經縣志」卷四「官師志」部份的記載有出入;據「榮經縣志」所列,譚應夢是在萬曆二十七年(西元1599)時來任縣令,他的下一任則是由萬曆三十二年(西元1604)開始--這不知是「長沙府志」將譚應夢的掛冠求去給講得太快了、抑或是由譚應夢解任至下一任縣令來履新之間的任期,是由人暫代而非真除,故「榮經縣志」中未將權代者之姓名納入「縣令」之列?要之,不論譚應夢是在萬曆二十七、八年或三十二年去職,在辭官後,他必然還在四川境內居留了好些年,否則他該是不可能有此捉刀之作。
據蔡獻臣「清白堂稿」卷十四所收「雲南左布政使發吾蔡公墓誌銘」內載,蔡守愚生於嘉靖壬子(三十一年,西元1552),卒於天啟辛酉(元年,西元1621),得年七十。據此得知蔡守愚滿「六袠」之時,在萬曆三十九年(西元1611)。當時譚應夢當是尚在四川,而且由此文中顯示的寫作地點,他應該就在蔡守愚所曾分巡之上川南道境內,才會被託以執筆之任。
  對執筆者譚應夢有了大致瞭解,那麼,當初他到底是代何人捉刀?在「德馨堂集」的目錄與所載這篇壽序中,並沒有明示這一點。然既是代筆之作,便不是以譚應夢自身角度出發,而是揣摩掛名者的身分、經歷來下筆,故還是可由這篇壽序本文中透露的線索來推敲。在「壽兵憲發吾蔡公六袠序」的開頭即言,值蔡守愚六十大壽之前,「先期,不佞某有鶴、霧之遊」。以蔡守愚曾任分巡道之「上川南道」區域覈之,此「鶴、霧」當係二山之名,一為「鶴鳴山」、一為「霧中山」,皆在四川省卭州大邑縣境內。前者在縣城西北三十里,是東漢時張陵修煉之地,乃道教發源地;後者在縣城之北五十里,被佛門中人稱為「大光明山」,係早期佛教在中國的重要發展據點,東漢時竺法蘭曾於此駐錫。壽序中既有「鶴、霧之遊」云云,則可知這位壽序撰作之掛名者曾至大邑縣境,一覽鶴鳴、霧中二山景致。再者,會成為「求序」對象者,本身必自有相當之文名、是文化界人士;則其遊覽當地之後,極有可能寫下記遊之文,並被當地的志書收錄。
筆者由此兩點著手,查閱清修「四川通志」與「卭州志」中關於鶴鳴、霧中二山的記載部份,檢得曾有兩位生存時代正值萬曆年間之知名人士寫過遊歷此二山之記述。一是王圻(蔡復一曾為其著「續文獻通考」撰序),在「卭州志」卷四十三中載有其所作「遊霧山記」,而在王圻本人的著作「王侍御類稿」卷之八則有「遊鶴、霧二山總記」(比對後可知,前者係後者之節略);不過,「遊鶴、霧二山總記」開頭即有言:「歲隆慶壬申(六年,西元1572)之夏,會余以公事入其邑」--王圻遊鶴、霧二山之時,距蔡守愚之六十大壽還早得很,因此排除其可能。另一位曾撰遊山記文者為范汝梓,他是浙江省寧波府鄞縣人,係藏書名家范氏「天一閣」的家族成員。在「四川通志」卷十九關於鶴鳴、霧中二山的記載中,皆有節錄范汝梓遊歷的記文。而在「卭州志」卷四十三所載范汝梓「遊霧中山記」,開頭更明言:「萬曆庚戌(三十八年,西元1610),余發成都,赴謫酉陽」,可知在蔡守愚六十大壽的前一年,范汝梓確實人到了四川;在無其他出線者的情形下,為蔡守愚壽序「掛名」者,當以范汝梓最為可能。
  據清修「寧波府志」等書所載,范汝梓,字君材。其父范大濩,是「天一閣」主人范欽的哥哥范鏞所生第四子。范汝梓於萬曆三十二年成進士,任官工部主事(正六品官),由於他曾彈劾太監陳永壽侵貪公帑、又疏請神宗該讓太子出閣講學,以故觸怒神宗,將他「降三級調邊方用」,雖有大學士李廷機等多人疏救,仍不能挽神宗之怒;最後吏部擬定,將范汝梓貶為四川「酉陽宣撫司經歷(從八品官)」。酉陽宣撫司,位在明時四川之東南隅,正臨與貴州、湖廣交界地帶;此地因漢化程度低方設「宣撫司」治理,將范汝梓貶至此處,頗有欲以煙瘴、「水土不服」等因素除之的意味,「不殺而殺」,是極重的懲罰。諒因此次重貶、「聖意」非輕易可迴,故范汝梓也只好看開些,不趕著去酉陽赴任,而是先繞了一大圈到四川的西部探親兼遊山玩水、紓解鬱悶。在范汝梓的「遊霧中山記」開頭有言,他到川西成都一帶時,曾往卭州「晤家參知大叔」。筆者查考,這一位范家長輩當係「范鈁」,是范欽叔父范瑫的小兒子,字宣卿,萬曆二十三年成進士,曾任刑部主事等官;很巧地是,萬曆三十六年,當朝廷命蔡守愚由「上川南」分巡道調往建昌(位於明代四川西南部,今劃入西康省,改名「西昌」)之時,便是范鈁由刑部郎中被擢為四川右參政、接手「上川南」分巡道一職。范汝梓曾親臨卭州一帶,耳目可及當地蔡守愚之治理風評,其家族長輩又是蔡守愚的繼任者,所得見聞兼及官民兩面;加上他是因直言亟諫而遭貶,已樹立梗直清名,本身又是出自天下知名的藏書大家一族(據沈叔埏「書天一閣書目後」一文中稱,范汝梓所積之藏書不在范欽之下;不過這該是在范汝梓晚年之事了)。在種種條件之下,他被選為撰作壽序向蔡守愚致賀者,應是十分符合的。
另外,在這篇壽序中有謂:「某,公世講」,這也顯示了掛名者與蔡守愚之間有某種關係,不僅因是正巧路過當地的名人才被拉來作序。所謂「世講」,按「辭海」之解釋,一般用於稱知交朋友之後輩。過去筆者在撰寫「金門藝文訪佚」時,曾介紹過中研院傅斯年紀念圖書館所藏蘇軾手跡「阿育王寺宸奎閣碑」拓本,其碑末有蔡貴易所撰題記;該碑原物久堙,蔡貴易是在萬曆十三年擔任寧波知府時,由已自兵部侍郎一職退休家居的范欽手中借得碑文拓本,方能藉以將該碑復原重立。而要能從范欽這樣一位前任高官的手中借得所寶藏的碑文拓本且複製,這非得是有相當程度的交誼不可。在范汝梓年少之時,以及范鈁尚未成進士之前,很有可能就都曾與蔡貴易晤面過;而蔡貴易諒亦會將自己的族中俊逸介紹于范家人(蔡貴易於萬曆十至十五年任寧波知府。蔡守愚則在萬曆十三、十四年連捷登第)。范鈁在來四川接手蔡守愚職務之前,諒已久聞其名,於職務交代期間成為知友非不可能;而嗣後范汝梓受邀為與蔡貴易同族之蔡守愚撰壽序時,自謂乃「世講」,亦係在理之中(此雖是出於代筆者譚應夢揣摩身分而作措辭,但採用這種自謂,當然是據原始受託撰序者范汝梓提供的資料)。
至於,出身書香世家之范汝梓,為何會將撰寫壽序的託付轉請譚應夢代筆呢?以范汝梓本人之才學,這樣的委託本非難事;可能是因拜託他的使者來造訪時,他已理妥行裝準備離開川西前往酉陽赴任。畢竟他是遭貶謫而來,且已在四川境內繞了大一圈,耗去不少時日,若再延挨恐另遭譴,於是只好將此一任務「轉包」給在當地結識的前榮經縣令譚應夢了。這篇壽序,雖已知出自譚應夢之手筆,但除了像自謂「世講」當是由范汝梓提供的與蔡家交誼關係而下筆,其他部分范汝梓也可能有在轉託之前作了構思之提綱;到底范、譚二人各自「涉入」的程度如何,無法剖分,故將此文視為合作之成果亦無不可。
據壽序中言,委託作此序者,共有「嘉、眉、卭、雅四郡守與邑侯」等數人。以地理而言,「四郡守」是上川南道所轄嘉定州、眉州、卭州、雅州之知州,而「邑侯」該是鶴鳴、霧中二山所在地之大邑縣知縣。這幾位地方官既為向蔡守愚祝壽而準備潤筆要請范汝梓作一篇壽序,則他們自身(應還包括其他州縣級官員)該當也是各有詩文之作,以彙為一帙,獻予蔡守愚表達賀意。雖截至目前筆者僅能找到此篇壽序,但其足可總括該地官民對蔡守愚之崇敬感念,亦是其治事撫民的功德寫照。
  這篇壽序,開頭以「不佞某」來到大邑縣遊覽鶴、霧二山,卻眺見臨卭(筆者按:臨卭,山名。一在四川榮經縣以西,亦名卭崍山。一在卭崍縣西南。以地理位置覈之,前者去鶴、霧二山太遠;當指後者,在大邑縣之南方。)山間一片祥雲瑞氣,像是有仙佛臨世般的異徵為發端。嗣後當地官員遣使來訪,欲請作為蔡守愚祝壽之賀序,使撰寫者頓感祥瑞之見,是應蔡守愚壽辰而現。所謂「懸弧(弓)」,係指男子降生,出「禮記.內則」:「子生,男子設弧於門左」。使撰序者驚異欣喜者,在於蔡守愚已年將花甲,卻還有如是瑞兆,這必是長壽之徵象了--這一段開頭雖似涉神異,但古人本就相信這些天象徵兆由來有自;例如空中出現「五色雲」時,史書若皇家之「實錄」會有記載、甚至臣子們還會為此上表致賀、稱美君道治世,故不能純以迷信附會視之。關於這一段,也可以參考萬曆間著成之「西遊記」中的描寫:孫悟空降生之時,「眼運金光,射沖斗府」,但之後「服餌水食」、沾染凡氣,金光便消斂了--套用這種思路:蔡守愚年將六袠,其誕辰還能使天地間現祥雲瑞氣,這就不只是先天帶來的「靈淑蒸孕」所致,而是有生之年善行修持,方能維繫不泯。故撰者斷言「公之必壽」,因天道償善故也。以下縷數蔡守愚出自鍾靈毓秀之八閩,其心性氣度,自登第便令人起敬,蒞官更戮力於興利除弊、為民著想之種種事蹟;其慈心保民若保赤子、濟度一方的作為,有如神佛降世、「以天真菩薩見宰官身者」。基於「德非壽之先資乎」,而蔡守愚德澤加於民,事蹟昭昭,故「某是以信公之必壽也」--雖然,蔡守愚僅活了七十歲,但其曾澤庇一方,造福百姓,足可謂死亦不朽矣。這篇壽序如下:

壽兵憲發吾蔡公六袠序 代
重九後一日,為蜀臬南巡兵使者發吾蔡公誕。先期,不佞某有鶴、霧之遊。鶴、霧,故佛土仙村。至周覽一無見,見臨卭間丹霞紫霧,若雨若花,欝欝蔥蔥,不可名狀,疑其下有仙真佛子者。俄而嘉、眉、卭、雅四郡守與邑侯,緘幣馳虒,屬不佞言,為公壽。不佞聽肰,喜拜手(下拜時頭低至手,示敬甚)曰:「異哉!曩鶴、務(霧)中,望臨卭間有仙佛氣,兆其在公乎!公懸弧歷今幾春秋,而靈淑蒸孕,祥猶若此!蓋壽徵已。諸君且知公之必壽乎?某,公世講,嘗諳公之為人矣!」
公生長八閩。閩濱海,峙武夷,川岳炳靈,毓為人文,而公固間氣之獨萃。其性慧,其心恬,其襟度舒閑,其嗜欲淡泊,其才藻彪炳。弱冠群品退舍,避公詞鋒,而公不與競也。則謂公真有仙胎佛骨可矣!又嘗耳聆公之為官,自獵巍科臚唱而登薦紳之林,所至膾人口吻。他勿論,論今兵巡蜀官。曰(以下為蔡守愚之言):「兵在詰戒,戒不虞,為天子扞疆圉。」曰:「巡在巡察,吏民廉墨,猾甦憊羸,為黔黎保元氣。厥任蓋至艱鉅!」
公之兵巡川南也,以兵,則嚴號令、勤操習、汰老稚、核包占。餉給以時,而債帥靡敢餕剝自潤。期年之間,日陳部伍,整齊之。而虎旅鷹揚滿鈴下,屹然有斬竿折馘、鞭撻六番之氣。以巡,則躬貞肅、飭綱條、明舉刺。每郡邑長至,輒與討論吏治臧否;問民疾苦,小不利,必與更張之。林藪城社,有隱慝伏猾,可為厝薪憂者,爬搔齕而預剪其萌。蜀文綱疎蒼乳,饕餮吏往,多殉民自封殖(貪吏剝削百姓自肥)。公操三尺,獨持其上。一時郡邑吏循者愛公若冬日,而墨者畏公如秋霜,無敢不為公拊循(謂撫慰)斯民者。臨、卭、眉山,故魏、蘇諸大儒(筆者按:魏,即南宋理學家魏了翁,卭州蒲江縣人。蘇,指三蘇父子,眉山人。)之鄉,文章道德,風槩固存。而士濫觴科舉,未免漸漓於彫琢刻鏤之習。公至,首與官學弟子論學。學先明人倫,今所著「明倫寶鑑」,則琅琅挈鐸而振之矣!
播酋(按:指播州宣慰使楊應龍,服叛無常,萬曆二十四年起大舉作亂,至萬曆二十八年六月兵敗自縊。)搆逆,雖仗天威赫怒討平,然一時調集征輸,部無不遣之卒、家無不役之人,死鋒鏑、死轉輸,踵接腦塗於道。而川以南獨不至如他處之甚,則又公所節宣調劑,帡幪(蓋覆,引申為庇蔭)而保護之力。蓋公惠愛慈閔,根於天性,措而為政,經文緯武,念念濟人利物之為用。殆所謂以天真菩薩見宰官身者,以故其注厝宜民自如此。
夫世所語壽,莫壽於仙佛。彼其道,不過濟物度他。有如公者,所濟度何限? 亦何必戲五禽(華佗健身之「五禽戲」)、結三花(道家所謂精、氣、神「三花聚頂」,修仙必經之途),然後長生而久視?雖然,說不獨仙佛,儒亦有之。儒莫聖於孔子、壽莫先於孔子之稱舜,其言曰:「德為聖人」、「必得其壽」(截取「中庸」第十七章語)。是壽,固儒者不諱也。而德非壽之先資乎?公生如彼,其德若此,某是以信公之必壽也!
是月也,籬菊落英,木蓮吐花。諸大夫插茱萸(重九有插茱萸之風俗)、飛竹葉(竹葉青酒),藉鶴山之靈,稱萬年觴於公堂之下,詎不韙談豔遇哉?而不佞咫尺之無從也,惟引睇南雲(筆者按:蔡守愚壽誕之前,當已獲命轉任雲南左布政使,故有此言),祝公壽而艾、而耆(「禮記.曲禮」:「五十曰艾,六十曰耆」)、而期頤(百歲);自茲領節鉞、躋鼎鉉,歷歲歲無窮以壽身、壽蜀、壽天下。則亦或庶幾藉手乎斯言?於是搦管以從。

  --除了以上這篇譚應夢文集中的壽序,筆者還另覓得蔡守愚之一首軼詩及法書之相關記載,當皆是蔡守愚分巡上川南道時所作。軼詩一首,見於成文出版社「中國方志叢書.西部地方」第廿八號「西康省雅州府志」卷之十六「藝文下」,該卷第三十八葉後半之載有七言律詩「武候祠」一首,詩題下記作者為「蔡守愚」。所謂「武侯」,不消說是指諸葛亮。至於該祠所在,據同志卷之三「祠壇」所記:「武侯祠,治左」;清代雅州府府治設於雅安縣,該祠即位於府衙旁。但蔡守愚當時是否有於祠壁自題此詩、以及該祠今日是否尚存,筆者不得而知。詩如下:

   武侯祠     蔡守愚
丞相南征奏凱還,至今廟貌在人間。
孟山瘴掃狼烽盡,相嶺雲開鳥陣間。
萬國梯航通白帝,千秋伏臘走烏蠻。
重來欲問封侯事,愧我談經鬂已斑。

  在四川另一項與蔡守愚相關之文獻記載,見於2001年大陸海南出版社出版發行之「故宮珍本叢刊」第212冊所收入之嘉慶十八年刊本「洪雅縣志」。該志卷二十四「藝文.金石」有如下一段:「汪大行『招登月珠寺樓』詩,萬曆庚子(廿八年,西元1600)閩人蔡守愚書,蕭韶刻石。蔡,同安進士,官川南分巡道,書法已登黃文節堂奧矣。」依該志所載,蔡守愚曾以一位「汪大行」所作「招登月珠寺樓」詩揮毫,這篇法書且曾被鐫刻石上(不知是碑或壁崖)。「洪雅縣志」所載「汪大行」云云,按「大行」當非人名,而是官職代稱;明代設有「行人司」,官員包括司正、司副、行人。據「洪雅縣志」卷十一「選舉.進士」及卷十三「人物.行誼」記載,該縣有一位「汪紹伊」,萬曆二十六年成進士,曾任行人官職,後陞至承天府知府,因丁艱而不復出仕。以地緣、時間與官職相符而言,蔡守愚應即是以這位汪紹伊的詩作為揮毫題材(惟筆者遍查不得汪紹伊有詩文集傳世、「洪雅縣志」亦未載「招登月珠寺樓」詩內容,詩篇之貌竟不得而知。刻石者「蕭韶」亦不知係何人)。至於詩作所指之「月珠寺樓」,按「洪雅縣志」卷七「營建.寺觀」載:「月珠寺,城北一里九蓮山,五代時建,元王仁仲重脩。」;卷三「方輿.古蹟」則有記:「明月樓,宋時建。六遊亭,明知縣楊麒建。俱在月珠寺。」由該志內容來看,「月珠寺樓」當即是洪雅縣縣城北九蓮山月珠寺之明月樓,是頗有來歷的古蹟。惟筆者查閱近年間大陸新修出版之「洪雅縣志」,查不到有關此一蔡守愚書法刻石的記載,不知是否已在過去文革動盪中被毀。嘉慶間「洪雅縣志」之修纂者可能還有見過蔡守愚之手跡,稱其「書法已登黃文節堂奧」;「黃文節」即指宋代詩文書法之名家黃庭堅,其門人私諡「文節先生」。過去所見關於蔡守愚之記載,罕及於其才藝,但藉「洪雅縣志」之證,可知蔡守愚於書道之造詣高深。雖然此詩作刻石現況不明,但或許在往昔曾被製成搨本而得倖存於世。此外,在明代屬「上川南」道州縣之方志與當地出身之文人著作中,或許還有其他與蔡守愚治蹟、詩文或書道作品相關的載記,有待留意尋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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