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皇清誥封一品夫人丁門蔡氏諱烈娘墓」猜想
19, Jun 2012 13:36
羅元信
民國九十八年十一月間,筆者曾到過金門漫遊數日。在出發之前,筆者於「新浪網」上之「金門部落」網站瀏覽「金門古墓傳奇」網頁,被其中介紹的一座「林氏中憲大夫墓」所吸引--因為關於該墓之來由,似乎還未有人能道其詳,縣志中亦未載;這挑起了筆者的考據癖。但在該墓的介紹正文與照片之外,對此文的回應也引起了筆者的好奇;楊詩傳先生於此文之末有留言:「金門能誥封到正四品的中憲大夫者不多,上次那個丁姓的一品夫人墓也不知系出何門。」--由於一次出現了兩個未解之謎,筆者便打定主意:這次去金門,一定要瞧瞧這兩座古墓、並且試試能否查出點眉目來。在抵金之前,筆者已在「林氏中憲大夫墓」介紹網頁的回應欄留言,得到關於如何去古崗巾石山尋找「林氏中憲大夫墓」路線的指引,並順利找到該墓、拍了些照片。然關於「丁姓的一品夫人墓」,雖承「金門部落」部落長告知在是金寧湖下煙墩山一帶,惟筆者在無人帶路下莽撞照著縣府出版之「金門縣旅遊地圖」標出的煙墩山位置去尋覓,除了雜林與廢營區外什麼也沒見到。幸好在離金當天上午,承楊詩傳先生撥冗帶筆者前往湖下,才總算見到了這座丁姓一品夫人墓。到現在一晃已過了兩年半,雖然對這兩座古墓來由的探究結果,筆者自己猶是很不滿意,但既然開了個頭,即便結果是只能「暫時告一段落」,也總要有個收尾。文史古物來由之探究,常非一蹴可及;欲解未悉之謎,成功不必在我。筆者茲將自己對於這兩座古墓試行考察的經過簡敘於下:雖然一個是猶無頭緒、一個是半信半疑,但至少筆者攤出已嘗試的部分,或可以讓日後有興趣者省點時間;更希望有博雅君子能留心於此,從而真正解開謎團。
首先,關於「林氏中憲大夫墓」。此墓位置還不難找:由古崗湖北面「益順商店」旁的小路走進去,方向是先朝西北再轉南,最後會與珠水路相接;此墓就在這條小路轉彎後的西側(右手邊)駁崁上,離路面不遠,雖有些草木遮掩但依稀可見。這座清墓,墓碑中央鐫「皇清誥贈/中憲大夫林公/太恭人王氏/佳城」,此外別無文字;除了墓碑、墓桌和墓前兩側三道曲手,乍看已無其他構件。因小路由此墓前方至近處通過,因此其他構件恐怕早就給刨走、不知成了哪邊營房的牆基,或已埋在柏油路面下,沒得尋覓(也或許:其他構件是在馬路對面的的林莽之中?筆者當時沒過去一尋)。筆者在這座墓的周邊大致兜了一陣子,也沒發現鄰近有其他墳塋。到頭來,只有墓碑上所鐫字跡可資著手了。
光看「皇清誥贈/中憲大夫林公/太恭人王氏/佳城」云云,雖不是全無頭緒,但線索依然有限。就已知的條件而言:墓主姓林,是位「誥贈中憲大夫」,其夫人是王姓「太恭人」;由以上情形來看,應是父母因子而貴;這對林姓、王姓夫婦之子當了正四品文官,因而於卒後獲贈誥命。但光只知道這些,連個起碼的年代、或者這正四品官是哪種官職都不知道,要著手還是很難。(以「正四品文官」這項條件來說好了,在康熙廿九年修成之「大清會典」卷之六「吏部四.品級」中列出的正四品文官,就包括:都察院左右僉都御史、通政使司左右通政、大理寺左右少卿、詹事府少詹事、太常寺少卿、提督四譯館少卿、太僕寺少卿、鴻臚寺卿、督捕左右理事官、順天奉天二府府丞、按察使司副使,還有「各府知府」、這可是遍及天下的官職;而且這正四品文官的範圍,在不同時期又可能會有小幅變化,但筆者卻連這對夫婦的生存年代都不知道)。墓碑開頭便曰「皇清」,但據八十年版「金門縣志.人物志.文秩表」來看,清代金門出身的文官,最高的就是清初當到廣東肇慶府同知的許元庸,但他也只是正五品官而已,況且姓氏又不符。也就是說:這對夫婦不見得是金門本地人。這下子範圍就得擴大到「對岸」,但到底是在多大範圍內?這又沒個數。而且:如果這位林姓「誥贈中憲大夫」與其夫人是王姓「太恭人」都不是金門人,那又為何會葬在金門……?想來想去,在「正途出身」之外還有一種可能性,就是「捐納」;也就是出錢買得官階或官職的方式才成了「中憲大夫」與「太恭人」。若是如此,那筆者大概只有「投降」了:因為以捐官方式由白身平民變成冠帶縉紳的情形,在清代十分盛行,到晚清之時更是浮濫已極(由於清代中期以後內亂外患不斷,加以條約賠款與後來自強運動等等的開銷龐大,朝廷財政入不敷出,只好以「賣官」作為籌財手段)。具備舉人、進士資格者,在方志內還會列錄,但「捐納」得官者,就筆者所知見,在方志內似乎無有特為輯錄(除非其人在「人物志」部分立有專傳)。茲以金門本地為例吧,在陳炳容老師所著「金門的古墓與牌坊」一書第一零三至一零五頁,有記載金城鎮的兩座清墓,其中的「邱京山墓」,墓碑開頭便曰「清誥封奉政大夫」,奉政大夫是清代文官正五品階,但「族譜中並未詳載邱京山生平事蹟,據其族裔邱榮宙先生說,此係捐官而獲得之封階。」另一座「薛一齋墓」位階更高,墓碑開頭便曰「皇清誥封通奉大夫」,是從二品文官,但其人於「金門薛氏族譜」中亦無載生卒日期與生平事蹟,「薛氏族裔指出,薛允二係因其子捐官而得的封銜」--以上的兩個例子,都是因「捐納」而得「誥封」;從二品文官的頭銜不可謂低矣,然而連其自家族譜都不詳其事,至於「同安縣志」、「金門志」、「金門縣志」裡面更是連一個字都沒提(以康熙間「大清會典」所載官品,從二品文官是「布政使司布政使」,省長是也。但薛一齋之子所捐得官位應只是個頭銜,並未真成了牧民治事的實職官員,不然方志和族譜就該有記載。)。如果,葬於古崗的這對林姓「誥贈中憲大夫」與「太恭人王氏」,是其子以捐官方式為父母獲得「誥贈」,那筆者恐怕得說:要找出「是誰」的機會小之又小。邱京山與薛允二的族裔猶在金門,尚知其人獲誥封之原故;但林姓「誥贈中憲大夫」與「太恭人王氏」之墓似久已無人祭掃,即便他們原是金門人,其族裔恐怕也早已遷出,在本地早已無人知其來由。不過,如果這對林姓「誥贈中憲大夫」與「太恭人王氏」是其子以捐官方式獲得「誥贈」,那就不必侷於科舉出身資格這個條件。幸運的話:只要能在金門本地的林姓族譜中,找到有人曾在清代因捐納得正四品文官、其母又姓王,就有可能是符合者;但當然最好還是要有「歸葬之地」的記載,才能與古崗湖搭上線。
關於古崗湖北的這座「皇清誥贈中憲大夫林公太恭人王氏佳城」,筆者沒能找出確切的記載證實其來由,只得先止於此:目前的結論(筆者自己的),就是一無所知。欲進行賡續查考,恐怕得由在地的人士著手才便於進行;若金門在地的文史工作者或有興趣者,先由本地的林氏族譜著手,找一下有關「捐納」與王姓祖妣的記載,運氣好的話說不定一下子就出現了符合者也未可知。以下,筆者要談另一座清代古墓:「皇清誥封一品夫人丁門蔡氏諱烈娘墓」。
在本文開頭,筆者已提過「金門部落」的部落長曾告知丁姓一品夫人墓是在金寧湖下煙墩山一帶,但筆者後來由楊詩傳先生用機車載著去找時,是先到湖下的楊華故居參觀,再由湖埔國小旁向東前進,之後向北轉才到達該墓,因此地理上是否該算「煙墩山一帶」,筆者也不敢確言(在縣府出版之「金門縣旅遊地圖」上,「煙墩山」被標於環島西路二段旁,接近「金門縣碉堡協會班員休息室」)。此墓亦在小路旁,但由於草木叢生,從路面上幾乎瞧不見墓碑所在,如果不是有知曉位置者帶領,要找到恐怕不易。當筆者要拍下墓碑照片時,還得請楊詩傳先生幫著撥開雜草才行。此墓大致狀況與古崗「中憲大夫林公太恭人王氏」之墓差不多,除了墓碑、墓桌與部分曲手,其他構件亦不知所在。該墓周邊的草木實在太多太密,除非來個大清理,想找到其他可能有俾瞭解該墓來由的物件(例如神道碑之類)簡直不可能。到頭來,依然還是只有墓碑所鐫文字可以作為查考的根據。
與古崗湖北的林、王夫婦墓比較起來,在湖下的這座「皇清誥封一品夫人丁門蔡氏諱烈娘墓」,其墓碑字跡所提供的線索,可以說少了一些,但也多了一些。說少,因僅知是「一品夫人」蔡氏之墓,至於其夫丁姓人士是文官或武官不得而知。說多,因為除墓碑中央一行字,在左側還有另一行字:「孝孫鍾/傑/其/立」;為這位「一品夫人」蔡氏立墓碑者,是其孫「丁鍾傑」與「丁鍾其」,多了兩個人名,就多了點可以追覓的線索。前面筆者已提過,筆者對這兩座古墓試行考察:結果一個是猶無頭緒(「皇清誥贈中憲大夫林公太恭人王氏佳城」)、一個是半信半疑。關於後者這座「皇清誥封一品夫人丁門蔡氏諱烈娘墓」,筆者找到了點似有相合的線索;但再進一步細探,又出現了扞格的狀況,無法確認目標。雖然很不如人意,但筆者於下還是將現今為止的探索所得敘述如下:或許,將來有人對此墓的來由也產生興趣時,這一點過程或可聊供參考,省繞冤枉路。
前面已經提過,清代金門出身的文官,最高的就是清初當到廣東肇慶府同知的許元庸,但他也只是正五品官。至於武官,清代的金門雖出過位臻提督(從一品)者如蔡攀龍、李光顯、邱良功和吳建勳(據「金門縣志.人物志.武秩表」),但他們之中又沒有丁姓人士。以此觀之,假設這位蔡氏夫人的丈夫是金門人,那也不可能是正途出身的文官或立有勳功的武官;這樣一來又只能按照前面提過的路子:從金門本地的丁姓族譜中試查有無因「捐納」而獲一品誥封者、且其妻又姓蔡,或有可能是墓中人--但若這位蔡氏夫人的丈夫不是金門人呢?這樣一來要尋覓的範圍就會大很多:要往「內地」去找,而且不知是文官武官、也不知是正途出身或捐貲得官;像這樣要找到線索再來和這座古墓透露的資料相覈,實在是很難指望能配對成功。為避免漫無邊際的搜尋,筆者只得把注意力集中在墓碑左側的那一行字:「孝孫鍾/傑/其/立」,冀望能由其中找到線索。
……在國立故宮博物院的網站中,提供了多個該院建置之資料庫,如「家族譜牒文獻資料庫」、「清代宮中檔奏摺及軍機處檔摺件目錄索引」等等。筆者揣測:假如這位「蔡烈娘」的兩位孫兒,「丁鍾傑」或「丁鍾其」之一曾有任官、有上過奏摺(或是有某官員的奏摺中提到他們)的記載,那就能由其姓名、職官找出更多個人生平資料,從而追溯其祖與祖妣。為了探查這位蔡姓一品夫人的身分,筆者試著在故宮網站的「一史館藏清代滿漢文硃批奏摺彙編目錄」等載有奏摺概要目錄的資料庫中查詢「丁鍾傑」兩人的名字,但沒有收獲。接著換在故宮網站的「清代檔案人名權威資料查詢」資料庫中進行查詢,而這個資料庫倒提供了線索:「丁鍾傑」這個名字,出現在一位高階武官「丁朝雄」的家屬名單內(該資料庫的欄位稱為「隸屬」)。據資料庫中所列,「丁朝雄」之父名「丁國陞」,其子係「丁廷珊」與「丁攀龍」,孫兒有四位:「丁鍾傑」、「丁鍾權」、「丁鍾衡」與「丁鍾淇」--在「丁朝雄」四名孫兒之中,與金門這座蔡姓一品夫人墓墓碑上留名完全相符的「丁鍾傑」之外,「丁鍾淇」與「丁鍾其」雖有部首之差,但其同音兼字型相似的程度使筆者不能無視(也許這差異是能解釋的?)。而這也是筆者在茫茫人海中,唯一能找得的線索了;要之無論是或不是,總是必需對「丁朝雄」的生平作一檢視,才能論估他與金門的這座一品夫人墓之間有無關係。故宮「清代檔案人名權威資料查詢」資料庫中未及於妻室的記載,在這一點也非得找到更進一步的資料才行。
關於「丁朝雄」此人的資料,並不難找;其生平在清代已有「國史館」等為之立傳。由於「丁朝雄」的大半生功勳陞轉非是本文重點所在,只要知其梗概即可,筆者茲取「清史稿」卷三三五中所載之本傳迻錄於下:
丁朝雄,字伯宜,江蘇通州人。自行伍累擢福建臺灣水師副將。乾隆五十一年,以任滿赴部引見,至省城,聞林爽文亂起。朝雄策東港與鳳山犄角,爽文所必爭,白總督常青,請兵屯東港,斷其糧道。常青不能用,遣朝雄還臺灣,佐海壇鎮總兵郝壯猷討爽文。
五十二年春,壯猷偕朝雄率兵二千餘擊賊,馘三百、俘二十五。日將暮,賊復來攻,朝雄復殺賊百餘,賊始去。攻鳳山,朝雄乘東門,首諸軍入,鳳山遂復。黃仕簡檄朝雄守安平海口。賊攻府城,朝雄偕知府楊廷樺督兵民力禦。賊攻桶盤棧,朝雄為前鋒出戰,臺灣道永福、同知楊廷理率兵民繼,復殺賊百餘,賊敗走。冬,朝雄偕遊擊倪賓率兵千二百、義民二千餘攻東港。東港賊數萬,其渠吳豹以海岸淺,度舟不能至,不為備。朝雄遣諜以水注賊礮,乘雨至水漲,遣兵民分道登岸殺賊,俘豹。以兵寡不能克,報常青請益兵。常青令駐港口護餉道。既,令攻竹仔港,燬賊舟。
五十三年春,復攻東港,仍遣諜以水注賊礮,督兵攻渡口,賊驚竄,逐三十餘里,乃倚山而軍。賊夜來犯,朝雄戒勿動;及曉,賊倦,掩擊,大破之。爽文遣其徒來援,朝雄築壘困之。賊潰圍出,設伏斷其歸路,而自將追之,大破賊,遂復東港。福康安上其功,授海壇鎮總兵。既,福康安劾柴大紀受陋規,言朝雄為安平協副將時亦有此,當奪職戍軍臺。上以朝雄攻東港戰有功,命留任。林鬎舵、林明灼者,海盜渠也。五十四年,朝雄巡洋至汜澳,破盜巢,得鬎舵等;而明灼拒殺參將張殿魁。上責總督伍拉納,伍拉納以屬朝雄,督舟師出海,遇諸大麥洋,俟其近,發大礮斃數酋。明灼窮蹙,躍入海,官軍鉤致,俘以歸。
五十五年,追論朝雄在臺灣失察天地會邪教,當奪職;上諮伍拉納朝雄在官狀,伍拉納言朝雄督水師捕盜有勞,命還任。五十八年,攝水師提督。五十九年,入覲,至清江浦(筆者按:在江蘇省淮陰縣城北)病篤。乞罷歸,卒於上海舟中。
--關於丁朝雄之生平,「清史稿」為其所立本傳,是自他累擢至「福建臺灣水師副將」開始才詳述。由前述故宮網站「清代檔案人名權威資料查詢」資料庫中列出丁朝雄曾歷職銜與任期來看,早年他是屬江南水師,自乾隆四十六年開始才轉調至福建水師,一直到其身故為止。以下筆者茲依「清代檔案人名權威資料查詢」資料庫中所示,將丁朝雄在福建曾歷之職銜與任期列出如下:
福建水師提標中營參將,乾隆46年-乾隆48年
福建臺灣水師副將(署理),乾隆48年
福建臺灣水師副將,乾隆48年-乾隆51年
安平副將,乾隆52年
閩安水師副將,乾隆52年-乾隆53年
福建海壇鎮總兵官,乾隆53年-乾隆59年
臺灣總兵(署理),乾隆56年
福建水師提督(福建海壇鎮總兵官護理),乾隆58年
漳州總兵(福建海壇鎮總兵官兼署)乾隆58年
(筆者按:據「辭海」所釋,「署理:凡官出缺或離任,以他官暫理其務,謂之署理,俗亦曰署事,別於正式任命者而言。」、「護理:舊制,官吏出缺,以次級官守護印信而權理其事,謂之護理。」)
按照上開丁朝雄的資歷來看,在其軍職生涯的後半期,都是在福建、臺灣間渡過。更進一步去細察其任職地點,還會發現:丁朝雄所歷職務,和金門有著相當緊密的地緣關係,值得注意。據清道光十九年刊本「廈門志」卷十「國朝職官表」中有關福建「水師提督」設置與駐地之記載,此一職位係「康熙元年置,駐海澄。八年,改設總兵官。十六年復置,駐漳州。十九年,移總兵駐廈門,尋水師提督亦移駐焉。二十三年改總兵于南澳鎮,而廈門專駐提督,領中左右前後五營。」而依據該表所列,「丁朝雄」曾於乾隆四十五年(1780)七月至四十八年(1783)正月間來任福建水師提督轄下的中營參將,嗣後於乾隆五十八年(1793)間又曾署「水師提督」(確切開始時間不詳,直至當年十月,改由廣東嘉應州人顏鳴漢署理該職)。換言之,前後至少有三年左右的時間,丁朝雄的駐地在廈門島上,與金門僅有一水之隔。而且丁朝雄除了當過總兵官(正二品),還曾以福建海壇鎮總兵官的身分「護理」福建水師提督(從一品)之職,品秩幾乎相埒。從這些相符地方來看,丁朝雄會是一品夫人「蔡烈娘」之夫的可能性不小--一位在地官員品秩高了,往往不免有下屬或當地縉紳想來奉承討好。或許當時便是有人見丁朝雄官高位重,便為之牽線,介紹廈門左近的金門島上出身的名門淑女而成就婚事?
雖然,就上面的已知部分來看,筆者認為丁朝雄很有可能便是埋骨金門的這位「蔡烈娘」之夫婿,但當為之查證工作也還沒完:得找到關於丁朝雄的妻室記載來核對。
關於丁朝雄的婚娶資料,前面提過的「清史稿」之類的官式記載往往不及於此。幸好,為丁朝雄撰寫神道碑的是一代才子名家龔自珍(仁和人,號定盦,道光間進士,官禮部主事。)。依據「龔定盦全集」所載,「武顯將軍福建海壇鎮總兵官丁公神道碑銘」的最後一部分如下:
「公配陳,封夫人,後公卒。公有丈夫子二人:廷珊,國學生;攀龍,武生,蘇松鎮左營守備。孫四:鍾傑,武生,浙江千總;鍾琪,國學生。以嘉慶二十一年(1816)十月初二 日,奉公暨陳太夫人合葬於松江細林山祖塋之側。越九年,神道之文未具,鍾傑等以公捍大患而世莫聞,願文章之士發其光,則與載於官書者,異日出入必互見,故來乞書於碑。銘曰:告下車者曰:是百戰百勝者丁將軍之墓;再告下車者曰:是百戰百克而無炳炳於時者;三告下車者曰:是將軍之孫鍾傑、鍾琪泣述功烈,有衋於其心。是為史之別子龔氏之言,用卒告闡烈之君子。今年實道光五年(1825)。」
在龔自珍為丁朝雄所撰神道碑中,僅提到他有一位原配陳姓封夫人、沒提到有蔡姓夫人。這一點乍看下令人氣沮,不過筆者認為這未必就完全否定了「蔡烈娘」是丁朝雄妻室的可能:「神道碑」是立於墓前、供過往「下車者」瞭解眼前墓中所埋係何人;那麼,神道碑裡面不提「不在場」的那「另一位」,應該也是合理的,不能以此否定確有此人(這是筆者的想法,但能不能成立,還得有賴對於「神道碑」這種文體有研究的專家才能判定。不過,這篇神道碑中「不提」的本也不止這一點:龔自珍明明寫出丁朝雄有四個孫兒,但卻只列鍾傑、鍾琪之名,另外二人似被有意「排除」了。筆者揣測,這可能因丁鍾傑、丁鍾琪之父係原配陳夫人所出,另二人之父是某位尚不知姓氏的側室生的;因側室並未同葬一處,連帶其所出後嗣也不在神道碑上列名。由這點來看,蔡姓夫人不被提到也是當然的。)。再者,筆者推想還有一個可能性:也許丁朝雄在福建任職期間另娶側室的事,家族晚輩原本不知(丁朝雄卒於朝覲途程,諒因此沒把側室帶著上路,而是留在福建;在其卒後,側室地位尷尬,怕遭排擠,也不便逕往江蘇南匯投靠丁家)。是有丁朝雄的故舊向其遺屬提起此事,而且當時「蔡烈娘」還在世,丁朝雄的孫兒方向朝廷為這位長輩請得誥封,嗣後更為其立墓。筆者尚未查得當年為丁朝雄與陳姓原配夫人撰寫墓誌銘者係何人;如果能找到墓誌銘,也許其中會對丁朝雄的婚娶有更完整的記述。但若丁家遺屬是遲至安葬完丁朝雄與陳氏夫人後才知有「蔡烈娘」之存在,早已埋入土中、或載於某人文集中的墓誌銘沒提到她也是當然--但除了「神道碑」不載之外,在金門的「皇清誥封一品夫人丁門蔡氏諱烈娘墓」墓碑上還有一個問題,就是「孝孫鍾/傑/其/立」這行字;「丁鍾傑」這個名字完全相符,然「丁鍾其」和其他文獻所載丁朝雄另一位孫兒的名字雖相似但並不同。而這另一位孫兒的名字,在不同記載的寫法也不一致--龔自珍所撰神道碑中,稱其為「鍾琪」;而前面筆者提過,故宮網站「清代檔案人名權威資料查詢」資料庫中所載之名則為「丁鍾淇」(但故宮網站沒有詳列所載丁朝雄各個家屬的名字,是依據何種文獻記載)。關於這墓碑上的「其」,與他處所載「琪」、「淇」之不同,筆者也有一個想法。因筆者回頭再檢視「皇清誥封一品夫人丁門蔡氏諱烈娘墓」墓碑的照片,發現一個值得玩味之處:墓碑上的「其」字,寬度似乎比「傑」字要窄些;難道說是留著空位、以便加上偏旁部首?或許:當初為「蔡烈娘」鐫刻墓碑時,主事者一時間不能確定是該刻「琪」或「淇」字,才會將「其」字刻得窄些?
為了使這個推論過程更完整些,筆者在方志等文獻中尋找關於丁朝雄孫輩的記載。關於「丁鍾淇」,在光緒年間所刊、民國十六年重印本「南匯縣志」中並無特記,筆者僅能於鄰近地區的「上海縣續志(民國七年鉛印本)」卷十七「封贈表」中查到其名:「丁鍾淇:外孫王慶平仕,貤贈榮祿大夫。」王慶平是上海人,字耜雲,光緒十六年(1890)進士,官至山西布政使、護理巡撫。「丁鍾淇」諒因由於外孫而得貤贈「榮祿大夫(文官從一品)」,故此事是被載於王慶平出身地的方志。關於丁鍾傑方面,在光緒年間所刊、民國十六年重印本「南匯縣志」之卷十一「選舉志」有載:「丁鍾傑:武生入營,歷任浙江昌石營(筆者按:在浙江中部海岸象山半島南部,現屬石浦鎮。)都司,提陞黃巖鎮(在浙江台州府,今屬台州市。)右營游擊。」(同卷緊接在丁鍾傑之後又有記:「丁鍾衡:由行伍任吳淞把總。」,當是丁朝雄的另一位孫兒)。而在民國十八年刻本「南匯縣續志」卷十五「人物志」關於一位節婦的記載中,也出現了「丁鍾傑」之名:「昌石營都司署乍浦參將丁鍾傑妾張氏:二十八圖人,年廿九歲,家長亡,撫孤振甲成立,完節以終。」據光緒五年刊本「嘉興府志」卷四十一「官師六」所載鎮守乍浦營(乍浦,在浙江省平湖縣東南)之「綠營協標水師」武職人員表,丁鍾傑是在道光十年署理乍浦營參將;但同一年的記載又有言「林鎮江,黃巖人,署。」也就是說:丁鍾傑署理乍浦參將的時間,似連一年都不到,便又換了個人接手(按:清代之武秩,「都司」為正四品、「游擊」為從三品、「參將」為正三品。)。此外,在「清宣宗實錄」道光十年七月甲申日有載:因浙江近海出了水賊,「督緝不力之昌石營都司請升署黃巖鎮標右營游擊丁鍾傑」,及另兩名守備「均著摘去頂戴」,和其他武官們「一併留洋勒限緝拏贓盜,儻屆限無獲,即行分別革職治罪,以示懲儆。」之後「清宣宗實錄」道光十一年六月己丑日載,由於緝捕期限已滿而無獲,丁鍾傑遭宣宗諭令「著即革職」處分。他的軍職生涯到此為止。(筆者另由網路上查得大陸的莊世維先生於「舟山博物」2011年第3期撰有「鹽倉丁將軍墓考略」,該文是考證定海出身之丁紹奉事蹟,但文中有提及,修於光緒十年的「定海廳志」卷六「職官志」有載:丁鍾傑於道光八年至十三年在定海任中營游擊。筆者認為:光緒十年的「定海廳志」記載不確,因「清宣宗實錄」載道光十一年六月時丁鍾傑便已遭革職。方志中關於「職官」的任期起迄,有時不太精密。筆者以前在考證關於山後人王孔彰職官資料時便已發現:清修「永平府志」卷七「職官表」將王孔彰的在職期間繫其於雍正四年至六年;但王孔彰到任至少已是雍正六年初,後於雍正八年正月遭革職。)
關於丁鍾淇、丁鍾傑的資料,筆者能查得到的已如上述。由這些零星記載中,筆者推想(又是揣測,真抱歉!但沒有辦法):當丁鍾傑還有武職在身之時,要告假諒不容易;而丁鍾琪(?)是個國子生,大多時候應是滯留北京。因此,在金門島上為「蔡烈娘」完成身後事者,恐怕並不是丁朝雄的孫兒躬親行事,而是「倩人代辦」的。筆者揣想:當初受託來料理此事者,極可能是丁鍾傑還在軍中之時的同僚,因被調往金廈一帶,丁鍾傑便將為祖父側室修墳立碑的事情拜託他;但這位受託者到了該為墓碑鐫字之刻,卻因記憶模糊、不確定同僚兄弟的名字是該刻「琪」或「淇」字(由神道碑和「上海縣續志」方志寫法的不同來看,也許丁鍾「?」曾改過名字也說不定),為了快些把事兒告一段落,便吩咐石匠先刻個較窄的「其」字、偏旁則待嗣後問清楚了再補上。但很不巧的是:丁鍾傑遭革職後享年不永(由「南匯縣續志」中記載丁鍾傑身故時其妾才廿九歲,丁鍾傑恐是在壯年時遽逝。),而這位受託者和丁家其他人不熟、或不清楚丁鍾傑在南匯的家族居處,一時無法取得聯絡;而此人在能完成託付之前便又被調往他處,沒能再回金門來完事,於是便留下了現今「皇清誥封一品夫人丁門蔡氏諱烈娘墓」墓碑上所見情形:「其」字比起「傑」字,相形下窄了些。
--以上,是筆者對於「皇清誥封一品夫人丁門蔡氏諱烈娘墓」之來由所作的「猜想」;因為中間缺乏的聯繫環節,並沒有文獻依據可以來補上,筆者只能以愚鈍的腦筋去蠡測推敲,故不敢謂為「考據」。這番猜想,可能是大體正確,也可能僅部分正確,但也可能根本就錯到了爪哇國、完全是八竿子打不著的人。惟由於現今筆者再無其他途徑可以找到更多事證,關於這座「一品夫人」之墓的來由探索也只能暫止於此,留待日後是否有機緣可證正謬與否了。以其墓在金門的情形而言,筆者認為「蔡烈娘」確是本地人的可能性極大。若要再進一步查考,可能只有從族譜家乘這一點上,分別由南匯、金門兩地著手。前此筆者已在大陸的「族譜網」上留言,冀望能有人提供南匯丁氏的族譜、特別是關於丁朝雄的婚配資料,然迄今毫無回應。至於在金門本地,雖說一般而言嫁出去的女兒可能根本不載,但若夫婿是個高官進而成了「一品夫人」,也許會有被特記下來的可能。這條路就期望在金門的文史工作者或有興趣的人士去試試看了。
……關於金門的古墓,十多年前縣府已出版過陳炳容老師「金門的古墓與牌坊」一書,對於查考金門古墓者而言是必備之寶典。惟十多年過去後,當時的古墓可能於近年間已歷重修整理,狀貌已不同從前,原書中有部分古墓亦缺照片僅有文字介紹;而有許多過去該書中並未載入的營區內古墓,是在駐軍縮減後才漸為人知。自陳炳容老師大作出版迄今,之間雖有為一些古墓進行調查研究與修復計劃,但也僅佔民前的古墓總數之一小部分而已。去年初金門縣政府文化局既已出版「金門碑碣翫跡」,對各類碑碣作了相當完備的采風輯考,何不再接再勵,進一步對諸多亦饒富古味的墳塚也用上一番工夫,作一次完整的調查與彙輯,好讓世人一覽金門舊時「佳城」的現況?這樣的介紹書籍,最好是兼有舊貌與現況的照片、關於墓主的詳細考證,再加上有墓地周邊明顯地標的地圖或空照圖、甚至經緯度標示。至於在通往古墓的路徑與周邊,定期適度清理草木並加標識指路也有必要(有的古墓位在罕人踏勘之處,真的很難找)。對於已無人祭掃的古墓,縣府亦可加以維護以期長存。像前面提到的「皇清誥贈中憲大夫林公太恭人王氏佳城」已遭樹根侵入,導致墓碑朝前傾斜,若再不干預,久後該墓只怕會七零八落。要之,無論是否仍有子孫在本地祭掃的古墓,皆是地方歷史的一部份,不當輕忽致使堙滅。古人的生活遺跡,最終就是墳塚。要論歷史,在這些古墓之中,部分的來由甚且是更早於金門島上任何城垣古厝或牌坊等等。況且,又有什麼古蹟能比古墓與「人」的關係更密切?自豪於歷史人文的金門,對此豈能作等閒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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