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復一「籌邊錄」淺釋(下)
19, Dec 2013 17:21
羅元信
--筆者按:蔡復一在此議中提出的築牆長度與耗費,僅是初期工程而已。在池顯方「蔡敬夫先生傳」或張燮所撰「行狀」中,皆言蔡復一當時是「築邊牆七十餘里」(清代嚴如煜「苗防備覽」一書卷十五「述往」中記蔡復一築邊牆時,則言他「請發帑金四萬有奇,築沿邊土牆,上自銅仁,下至保靖汛地,迤山亙水凡三百餘里,邊防藉以稍固。」;嚴如煜可能是將入清後賡續所築邊牆也都當成是蔡復一時所建,故而長度多了幾倍)。雖然蔡復一在軍政改革方面所上條議成果不彰,但在他的諸般籌畫中,至少有築邊牆一案得到長官與朝廷的同意支持,嗣後的成果也大大超出他自己原本的請求。即便這工程恐非是他離職前能眼見完成,但多少也足堪告慰了。
酌議四衛兵餉詳(2952字)
為酌議兵餉虛實裒益,以固邊防事。照得:疆場之事,惟兵與餉而已。制兵有多寡,當視地之緩急,急而無兵曰翫寇;制餉有厚薄,當視事之安危勞逸,逸而倍餉曰蠹財。以兵制餉,以餉制兵,必能相為有;實不能有,而名有之,曰「糜軍」。湖北有三鎮,各設參守(謂參將),曰鎮筸、曰清浪、曰五靖(筆者按:據萬曆廿五年「貴州通志」卷十八所載兵防資料,湖廣有駐劄清浪衛之「清浪參將」、駐劄五寨司之「鎮筸參將」、以及駐劄五開衛之「靖州參將」。此處蔡復一所云「五靖參將」當是指「靖州參將」)。以地之急,兵之習勞冒危,則鎮筸為最,清浪次之,而五靖三年無一苗警,可謂緩矣。靖州哨兵,僅充守備該州雜差,此外操且不數數(操練也沒幾次),無論戰也。五開哨兵,并雜差無之,其兵多為豪門富家僮幹(僮幹,僕役也)所買頂,各有數兩頂首(頂首,指買兵缺所花的錢。豪富之家僕役花錢買兵缺以領糧餉,多一份收入;況且即使不在營服役,軍官也不敢上門要人);而中軍官至有以撥送鄉紳,為架房脩墓之役者(軍官拿兵的勞力作人情,去為「地方有力人士」幹活兒)。蓋惟其安且逸之,無所用,故至於此,亦可慨矣!以兵之多,則鎮筸為最,以數千計;五靖次之,以八百計。若清浪,舊惟參將標兵百名,然三年未嘗一與苗鬪,不為用也(太久沒上陣,不頂用了);又有犵兵二百名,然每名月僅粮銀二錢五分,餼之不飽,難責死力,且分散十七處,多者不滿三十名,少則六七名,勢孤形格,不可用也。其實兵為用者,惟兩道四十二年創設守備所領,及沿沙哨兵一百五十名而已。以偏、鎮(指謂於貴州東方鎮遠府境內之偏橋衛、鎮遠衛)上下百餘里之路,兩江苗寇鴟張之時,官商護送往來如織之役,而僅兵百五十名當之,無惑(難怪)乎苗之有所侮而逞也。以餉之厚,則五靖為最,鎮筸次之,而清浪不足言矣。鎮筸粮最厚者曰凱兵打手,每名歲支口粮工食共銀
夫厚糈以易士死(以重餉換得出死力者),亦何所愛?然責之貴實,施之貴平。不戰不守而奉市人(泛泛之輩,非戰士),非實也;血戰者薄而休居者厚,非平也。竊謂親、客兵宜裁如鎮筸打手之數,哨隊長量加酌損,以蒙安(太平時期)之卒,而等享日戰之餼(領戰時的加厚薪水),彼亦何說之辭?即謂客兵征皮林(萬曆廿八年貴州黎平府皮林苗人作亂,總兵官陳璘討平之)之時曾得其力,食粮已久,難以驟裁;然爾來十五年矣,此十二名之哨隊長、七十二名之兵,豈盡舊人無恙哉(難道都還是原來那些人嗎)?本道訪得:中有事故者、賣缺者,皆係本地人買頂,而仍以客兵支粮(支領客兵較高的糧餉),頂替多而舊兵無幾也。況十五年食不征不戰之厚餼,即從今一體量裁,夫豈為過?不然,查其的(確)在行間,而今尚驍勇可摧鋒者,量異之可也。若靖哨有中軍官,募、凱各有哨官,而又贅設練兵百戶二員,歲費廩給二十
或謂:沅、靖二餉,各有挈瓶之守(謂專任職司),安得輕移?不知從二庫(二州之庫)自視,則有藩畛,從兩院(謂貴州巡撫與湖廣巡撫)視之,何彼何此?醫之用針,引正氣以逐邪救虛,右乏則取左,左乏則取右,一人之身,豈相厲乎?今四衛膚瘡已極,而五靖髀肉久肥,則損五靖之濫而不使蠹財,因以補四衛之羸而不至翫寇,正權緩急為地方之道也。乃若清浪糜軍,有名無實之弊,則尤不可不立法一更張之,以變弱為強。故事:永定衛撥軍三百六十名,沔陽衛、枝江所各撥軍百名,德安所撥軍七十名,共六百三十名戍清浪哨,五年一換,各有官領之。官軍除本衛所俸粮外,上下班往來在途,則有澧州、常德、辰州、沅州各支行粮,到哨則官有廩給口粮不等。軍月給口粮米四斗
再詳(787字)
永定衛,清浪兩班軍陸百六十六名,每班該三百三十餘名;沔陽衛,清浪兩班軍二百名,每班該一百名;德安所,清浪兩班軍一百六十名,每班該八十名;枝江所,清浪兩班軍二百名,每班該一百名,五年一換(以上謂駐守清浪衛之兵員,是由永定等四個衛、所抽調來輪番戍守的)。實在清浪者,通計四衛所共六百一十餘名,此其大較也。然逃亡甚多,重以老弱事故,日削日耗。計各軍上班,永定、枝江至清浪一千五百餘里,非二十餘日不達(指士兵由原衛所到指定戍守地的路程);德安、沔陽至清浪二千五百餘里,非四十日不達。各軍捐墳墓、棄親族,有盡室以行者(家裡東西變賣光才湊出路費),有伶仃獨往者;無待至戍所,而道塗宿飱已受其困矣!換領班官,有見面之費,起行有祭旗科歛之費,經道府過堂支行粮,有打點之費(連路上領行糧也要被收回扣),至清浪參守、中軍、把總,有常例之費,歲時有買閒、納班錢之費。領班官在哨衣食使用,皆取諸軍,有雜派之費。各軍本地預領月粮,僅充資斧,到哨月支行粮四斗
(筆者按:垛充,指明代補充兵員的「垛集」之法,方式是將施行此法地區的民戶三戶合為一單位,其中之一為「正戶」,需出人服兵役,另兩戶為「貼戶」,負責資助應役者所需生活物資;「正戶」與「貼戶」之身分義務論代更迭,週而復始。祖額:謂自祖上即入軍籍。因明代兵籍名冊是保存在五軍都督府中,要修正或銷去軍籍可不容易,故蔡復一此云「不可除」、下一篇又曰「不可撤也」。)
議四衛練兵募兵詳(3193字)
為清衛占,覈堡濫,議立練兵募兵之法,以責實用、以固邊防事。照得:楚四衛,與黔共治之,而官道村落,廩廩(同「懍懍」,危懼也)日憂苗。非苗之足患,而無兵之患也;又非無兵之患,而無餉以募兵之患也。取於額(定額稅賦)外,而疲民不堪命,可加徵乎?求諸額中,而現賦尚多欠,況遠逋(好些年前就欠著還沒繳的稅已一大筆)乎?可謂難矣!然而未難也。以本道思之:難莫如勾踐棲會稽之後,地不增廣而貢獻日增多,又不為楚之乞師(指伍子胥報父兄之仇攻楚,申包胥哭秦廷求救兵)、蔡之請粟(未詳出於何典),兵餉何所出?而二十年之後,遂以沼勁吳(把強大吳國之都城化為沼地,謂滅吳)。最難莫如田單,困即墨之中,以孤城殘卒與燕持久,敵圍不解,而外援都絕,兵餉何所出?而二年之餘,遂以復全齊。無他,不過即所有之民而教訓之,所有之財而節縮之而已。故在勾踐,則縮衣併食,以養戰士,君親耕,夫人親織。而傳田單者(為田單作傳者),亦曰妻妾編於行伍之間。不獨無濫役以糜軍,無濫費以蠹財已也。使今治四衛者,能如勾踐、田單,而兵食何不足哉?然以今四衛事勢,未如越即墨之急,而治者亦非必如勾踐、田單之過自苦也。惟在矢實心,求初制,化虛為實,移無用為有用。 祖宗經制,最為精密,豈有四衛無兵無食、無可禦苗之理?蓋自沅州以西設平、清、偏、鎮四衛,冷水、晃州等八堡衛軍,以供戰守,而堡軍以護往來,即禦苗之兵也。歲所給供錢粮,即兵之食也。顧在今日,衛不為衛,堡不為堡,而俱化為驛(實質上通通變成驛站),疲精於迎送,竭力於舁擡;夫迎送舁擡誠不可少,何至盡今衛軍堡軍之數以充之,而別不得其絲毫之用哉?則又不專在迎送舁擡,而衛堡官役占買閒為之祟也。以衛言之,現在食粮平溪軍九百餘名,除雜役外,本道清出歸操(回營操練服役)五百七十名;清浪軍七百餘名,除雜役外,本道清出歸操四百八十名;偏橋軍一千一百餘名,除雜役外,本道清出歸操七百零二名;鎮遠軍一千餘名,除雜役外,本道清出歸操六百零八名。使以現操軍簡汰(挑選、裁減)團練,豈不足助禦苗之一臂?而今非惟防禦無資也,即迎送亦称(稱)苦。跟役雖本道限定額數,而悍弁(跋扈軍官)名退實占,又有勢豪包役、惰卒買閒。據五月清浪掌印指揮孫惟忠稟:以四百八十歸操之卒,聽差不足百人;平溪掌印指揮袁輸稟:衛軍有窮年(整年)無一差者、有一月困數差者。閒占益多,則差益重。其差有遠差,如省比繳通關等項;有費差,如跟表解銀俱派使用等項,而走差者窮矣。此外又有條編銀(指行「一條鞭法」後所收綜合稅),有修城,有二百戶所共養一馬,供旗吹騎坐,有經過駐劄官辦酒取卷箱(按:明代某些縣志之「賦役」記載中,有所謂「上司各衙門并府縣及查盤取用卷箱、架扛索、棕罩、白牌等項銀」這種預算。「取卷箱」當指上司視察時的開銷名目)。衛官利有票取,取一派二(只調用一人,而衛官藉此公差名目多派一人供自己役使),而通衛軍俱窮矣!當兵乏餉艱之時,可惜數千卒筋力膏脂,用之無名!此衛軍之弊也。
以堡言之,祖軍(自祖上即有軍籍該派至該堡當兵者)消乏,而錄餘丁(軍戶之家,在當兵的那一位「正丁」之外的男丁);餘丁不足,而募市人。查平溪志書:平溪堡正軍餘丁,召募僅一百八十名;鮎魚堡正軍餘丁,召募僅一百九十名,官路摃轎俱取定其中,未嘗稱困。至萬曆十六七年,乃以堡軍難支(人不夠用)為辭,而平、清、偏、鎮四衛,各募夫六七八十名不等,以應擡摃(物資),而堡軍止專管轎差(扛轎)矣。差既減一半,則軍額宜稍裁可也;乃不惟莫之裁,而日增月益。計現在平溪軍二百五十二名,比舊額多七十二名;鮎魚軍二百七十七名,比舊額多八十七名,其他若清、梅二堡則舊額二百加為二百七十四名;相見堡則旧(舊)額二百,加為二百六十名;柳塘堡則旧(舊)額二百,加為二百六十二名。差愈簡而軍愈多,何耶?鮎魚一堡,尤為濫極!柳塘、相見,上下各六十餘里;清梅下四十、上八十;平溪下三十、上四十;獨鮎魚下至晃州、上至平溪各三十里,路較柳塘、相見,不及其半,而夫數反過之,又何耶?查此二百七十七名,內係三十九年兵道(應是許成器的前任曾皋,廬陵人,進士)不察,妄准增募三十六名,以軍餉兒戲,恣洩漏巵,亦可痛矣!夫四衛公差應付,總與辰、沅(辰州府、沅州府)等耳。四衛有黔道、府、州、縣之差,辰、沅所無;則辰、沅亦有守、兵兩道,府、州、縣之差,四衛所無也。謂黔官用夫力獨勤(用得特別多),黔必不受(無法接受)也。且雲、貴之游宦者,無不經辰、沅,而辰、沅之游宦者,絕少到雲貴。則四衛之轎摃差,尚宜比辰、沅加省也。辰、沅各驛或七十里,或八十里,冷水、舊羅則九十里;而四衛各堡,或三十,或四十,或六十,惟清浪距鎮遠八十里耳。是四衛路又比辰沅加近也。至辰、沅船溪、馬底山路之峻險,又四衛所未及也。今查辰、沅各驛夫之極多者,如辰陽附郭不過百名,而轎摃俱在其中矣。堡軍既不擡摃,則夫僅當辰陽之半(人夫應該只要辰陽的一半就夠了),而多至二百六七十名,可乎?即以軍粮銀少,募夫銀多,然每軍歲銀
本道推究其本:衛軍之弱,始於屯粮之攬占,利歸勢豪(衛所兵本有公家發給的田地以供屯種,但日久漸被有力者兼併),而軍不得飽。堡軍之濫,由於應付之輕給,牌票(謂調用人力之勘合、郵符)半人情,而官得藉以為辭。茍能堅執三尺法,盡清屯粮以還軍,而即現軍以求精壯,上下除公差外,不以一人情票狥人,覈站軍之數,止足實用,視驛夫而止,則四衛可以歲得五百壯兵,立化為富強之國,而勢固不能行也。不能行者,本道能自言之,能自守(不去濫用)之,而事有不盡由本道者,非本道之所能為。必有勾踐身親耕,夫人親織,田單妻妾編行伍之心,而後可以實政張強勢也。惟於十分之中,師其一二,去虛濫之太甚,而酌時勢人力之所能為者,則本道竊有二議焉:
(筆者按:蔡復一於此強調「上下除公差外,不以一人情票狥人」,其來有自。按鍾惺為蔡復一之父蔡用明所作「蔡先生傳」中曾提到,當蔡用明將由四川樂至縣令卸任時,「伯子(蔡復一)借得郵符(可持以調用驛站馬匹及住宿),為公歸途計,匣之不用」。蔡用明絕不濫用公器,寧可讓兒子的孝心白費;有父親的典範,無怪乎蔡復一亦嚴於取予,「能自守之」,並以此要求屬下。)
衛軍祖軍,不可撤也,量於中挑選壯丁,免其雜差,為練兵營,以充防守。堡軍募市人可減也,量於中稍裁其太多無實者,以其粮添募戰兵。約平溪現操軍,選出八斗粮一百二十名充練兵,而以四百三十名走差;清浪現操軍,選出八斗粮九十名充練兵,而以三百九十名走差;偏橋現操軍,選出八斗粮一百三十名充練兵,而以四百四十三名走差;鎮遠現操軍,選出一百三十名充練兵,而以四百五十八名走差。凡練兵,除條編(繳條編銀)外,修城養馬迎送雜差俱免,惟常川在營,專聽印捕官、團練,遇警堵截防禦。雖此軍未必能衝鋒破敵,然清浪現有參將標兵一百名,又新募兵一百二十名;鎮遠有守備標新議募足一百五十名,平溪有新議募兵六十名,偏橋有東西奇兵營一百名,即以練兵之軍隨兵出哨追捕,自壯聲勢。此軍除雜差外,尚每名歲該納條編銀二錢,本應盡免,然新行挑撥,恐未必得壯丁,未有實用。宜出示曉諭:果選得精壯出力禦苗,連條編銀俱免,官為措處(官府代付條編銀)。計四衛練兵四百七十名,條編銀止該九十
堡軍酌地之遠近,差之煩簡,定羅旧(舊)堡裁六名,以一百九十名為額;冷水堡裁十名,以一百六十六名為額;晃州堡裁十五名,以一百九十名為額;鲇魚堡裁六十七名,以二百一十名為額;平溪堡裁四十一名,以二百一十名為額;清浪、梅溪堡裁四十名,以二百三十四名為額;相見堡裁四十名,以二百四十名為額;柳塘堡裁四十二名,以二百四十名為額。除羅旧(舊)、冷水、晃州所裁三十一名,所減銀經存貯沅庫外,計鮎魚、平溪、清浪、梅溪、相見、柳塘六堡,共裁夫一百九十名,辰、沅二庫歲,共省銀七百六
再照:衛軍挑選,但恐有名無實耳。至堡軍議裁,必有倡為苦累之說(一定會有人以裁軍將造成人力不足為由反對),熒惑聰聽者。然事不難明也。請本院將另冊細觀之:豈辰、沅驛路遠者,夫或百名,或八十名,兼應轎、摃兩差而足;各堡差路近者,軍以二百餘名,專應擡(或)轎一差而不足乎?同一站堡耳,豈三十年前以軍一百八九十名,兼應轎、摃兩差而足,今日軍以二百餘名,專應擡(或)轎一差而不足乎?同一今日耳,豈各衛募夫,以七十名八十名應摃差而足,堡軍以二百餘名應轎差而不足乎?同一今日堡官耳,豈自己役占買閒,則冷水去九十名(因自己佔用或得錢買放而減少的兵力)、清梅去七十名而足;上司清覈,則僅減二三十名而不足乎?使綜覈名實者按之,則本道所定,必尚以為濫(要是讓比較機車的人來管這筆帳,一定還會認為我的裁減太寬鬆了),而不得病其過刻矣!若禁約條欵,皆人情所不變,而怨之所叢,然本道思之:古人身耕妻織、妻妾編行伍之間,尚能為之;而今人稍稍節人情、恤軍力,獨不能為乎?本道不敢以此薄待今人也。本道以身議法,則必先以身守法;若有法外累衛堡官一差、輕以夫馬狥人情者,願聽三院參處。蓋今日以苗橫兵孤,民困財盡之日,加賦不忍施於下,請餉未必得於上,不得不稍釐冒濫,以求一二分實用,而非樂於多事任怨也。其衛軍業經行挑選,堡軍應裁及召募新兵,俱以四十四年正月初一日為始。禁約候本院批允日,刻榜曉示遵守。
--以上,就是「天下郡國利病書.湖廣備錄下」所抄存之「籌邊錄」全文。筆者在本文開頭曾提過:清代嚴如煜所輯「苗防備覽」一書中迻錄標為蔡復一所撰「撫治苗疆議」這篇文章,是由「籌邊錄」裡摘錄出來的;說得更精確些,是由此錄第一篇之「條議兵政詳」中截取重組的才是。然筆者做了更廣泛的蒐羅比對後發現:「條議兵政詳」此篇之中的文字,還曾在許多古籍文獻中可複見,連「天下郡國利病書」裡也有重複抄錄的情形。就在「湖廣備錄下」抄存「籌邊錄」的全文之前,顧炎武先有收入數位明代地方官員所撰之「邊防條議」,其中亦有一篇是蔡復一之議論(於文首標為「又議」),包括「革冒糧」、「創反側」、「杜濫增」、「遏投住」與「責擔承」共五條。光由條目便可看出:這五條是與「條議兵政詳」此篇中的「議兵」之五、「議粮苗」之一與二、「議漢民」之二及「議土司」之二等五條重複;不過情況沒這麼單純,因為兩處文字還是有些差異。例如「條議兵政詳」中的「議兵」之五「革冒粮」開頭曰:「營中虛冒之弊不一,或久故不除,或詭名虛頂,已經嚴行察汰。」但「又議」中的第一條「革冒粮」開頭則曰:「兵餉告乏,缾罍交罄,食一兵須得一兵之用,老弱者宜汰矣。此外尚有虛冒之弊:或久亡而不報,猶領現粮;或詭頂而無人,混銷額糈。如杜壤營薛茂創薛文、薛武等名以圖侵銀入槖,已經本道訪出,移兵道革事矣」--「又議」中的文字,較之「籌邊錄」多了一些(另有些部分則是少了一些),而且還有提到蔡復一查獲並移送懲處的實例。故筆者認為:「又議」內迻錄下來的文字,可能才是當年蔡復一呈給長官看的建議書原貌片段;而標為「籌邊錄」中的文字,則是蔡復一離職後經過整理纂成一帙的內容。但要說全面性、完整性,自然還是得賴「籌邊錄」。而除了「苗防備覽」之外,像明末清初鄒漪所撰「啟禎野乘」卷七為蔡復一所立「蔡巡撫傳」、乾隆間「辰州府志」卷四十「藝文纂.議」、乾隆間「乾州志」卷三、道光間「鳳凰廳志」卷之十一「苗防一」、光緒十一年「湖南通志」卷八十三「武備志六」等文獻中,也都有節錄了蔡復一「條議兵政詳」中的文字(其中「辰州府志」中所收內容與「苗防備覽」相同)。按:顧炎武完成「天下郡國利病書」稿本後,並沒能立刻大量流布,是到近代才開始刊印,故筆者認為:諸如「苗防備覽」等書節錄的蔡復一條議文字,應是藉「籌邊錄」其他流傳之本(是抄本或刊本不得而知)而來的。至於,顧炎武之所以能蒐集到可能是蔡復一呈給長官看的建議書部分內容,筆者推測應是蔡復一的議論在呈上之時已受見重,有人轉抄傳閱,因而流布世間。較之足有八卷的「督黔疏草」或十卷的「楚愆錄」,「籌邊錄」雖然篇幅小得多,但它畢竟是蔡復一奏議類著作中唯一完整保存下來的一部,光這一點就彌足珍貴了。
……綜觀蔡復一之宦歷,大致可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是他中進士後擔任刑部主事、兵部郎中等職務的十七年;第二階段是自萬曆卅九年出任「湖廣參知,開鎮澧陽(即「分守上荊南道」,轄荊州府及岳州府、兼管岳州等處兵備,駐澧州。)」,萬曆四十一年又加按察使銜、轉任分守湖北道,直到他於萬曆四十四年夏季自請解職歸閩;第三階段則是天啟元年出任易州兵備、山西左布政使、鄖陽巡撫、總督貴州雲南湖廣軍務兼貴州巡撫,直至去世。在這三階段中,第二階段於湖廣的履歷,乃承先啟後的關鍵時期;他由一員「京官」進入地方,更深入歷練了實務上的種種情境難關。雖然,據黎東方先生在「細說明朝」中的介紹,分守道這個職務,「無甚實權,是府省之間的一種催辦公事的人」;但蔡復一的性子可不是得過且過、只會「等因奉此」舞文弄墨的那一派官僚。據池顯方「蔡敬夫先生傳」載,在擔任分守上荊南道期間(後期還曾兼署湖北三道),蔡復一目睹「粻負民困,吏玩兵驕」,便迅速著手於「清積逋、核虛冒、革加派、足軍糈、嚴保甲、禁驛騷、杜參謁」等等作為,且「凡為民請命者,畢力為之。」;他在遇上水災時「多方賑恤」以拯災民,又鎮定應對因欠餉而鼓譟騷動的軍隊、遏止一觸即發的大亂(筆者按:蔡復一之「弭變錄」,諒即是記載此事經過)。嗣後蔡復一轉任分守湖北道,對防苗兵力的空洞化、苗人之民情與致亂因由,還有湖廣與貴州間的軍事運輸條件等情形都有更多的掌握瞭解,並積極爭取推動軍政改革、建邊牆與銅鼓衛城等強化防務措施。可以說,這幾年間的磨練,蔡復一等於是上了「先修班」、為日後的大場面做好準備--天啟四年,他在前任貴州巡撫王三善於亂軍中遇害、軍心渙散的危急情況下從鄖陽被調來接手,當年七月進入貴州,不過數月間便轉守為攻、締造織金之捷;雖然後來他一度挫敗,遭「回籍聽勘」之處置,但在候代期間又能整軍再攻且又兩獲大勝。能有這般扭轉局勢的本領,原因無他:早些年在湖廣他便已留心於治軍與制苗之道,只待能有施為之時。只可惜朝廷未能充分授權、缺乏足夠的配合,否則貴州之亂或許就在蔡復一的手中敉平了……。今日觀「籌邊錄」,見「清憲公」為求改革軍伍敗壞而苦苦呼籲上官、甚至以自己的紗帽為質:「本道雖身退,甘之矣!」。如此熱血赤誠,不禁令人歎息:當今之世,廟堂之上,諸公百僚之中,可有一二勇於任事如斯人?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